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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是紅小說

2019-11-13 00:23季風
赤水源 2019年6期
關(guān)鍵詞:造紙廠舞鞋小丫

季風

紅衣

那時我開的是一輛解放牌大卡車,經(jīng)常要去一個名叫二十四崗的地方。據(jù)說這二十四崗有二十四個山崗,崗上全是莽莽蒼蒼的森林。二十四崗太大了,大得來你走進去會產(chǎn)生永遠也走不出來的感覺。在二十四崗有一個林場,這個林場更多的不是種樹,而是伐木。我通常就是把林場工人砍下來的樹木裝車運出來,送到一家造紙廠去造紙。

大雨如注。就像天上有無數(shù)人正在過潑水節(jié),在盡情地享受歡樂的同時,不經(jīng)意間就把潑出來的水灑向了我們?nèi)碎g,讓我這個駕駛員此時只會苦不堪言。還好像不把人世間的萬事萬物澆個透心涼,就不肯罷休。透過窗玻璃,可以隱約看見公路兩邊的灌木叢,被雨水砸得東倒西歪。我記得,公路兩邊原來也是長著參天大樹的,后來被林場工人砍伐完了,被像我這樣的駕駛員開著大卡車運走了。時間長了,就在原來長滿參天大樹的地方,長出來了這些又矮又小的灌木。

公路又彎又險,我必須當心。以前也經(jīng)常會遇到雨天,卻沒見到過這樣大的雨。我睜大了眼睛,可在十米開外就看不見任何東西。我把雨刮器開到擺動速度最快,可剛把雨水刷開,很快就又布滿擋風玻璃。我把車速降到30 碼以內(nèi),還是覺得這車跑得有些快。我在心里祈禱著,可千萬不能出什么事。雖說我是我們車隊的駕駛能手,生產(chǎn)標兵,可我對眼下出現(xiàn)的這種情況,還是有些緊張。我感覺到我的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我不知道是因為緊張流出來的汗水把衣服弄濕了,還是車窗外的大雨使駕駛室內(nèi)濕度陡增,把我的衣服濕透了。

我小心翼翼地駕駛著解放牌大卡車,我的車上裝滿了一截截的紅松。這些紅松直徑都在一尺五左右,還被鋸成長度在一丈二尺上下,這樣便于更好地裝車。我看見這些紅松曾經(jīng)站立在二十四崗的山崗上,像極了綠色的祥云。我還看見伐木工人用斧子,或者用截鋸,把紅松砍下來,也可能是鋸下來。那些站得筆直的紅松會轟然倒下,倒下來的聲音傳得很遠,會弄得山鳴谷應,但卻聽不見紅松哪怕是很輕地哼上一聲,難道它們就不知道痛么?這或許就是紅松和我們?nèi)祟惖膮^(qū)別,紅松其實很痛,但它們卻不會喊痛。我們?nèi)祟愑袝r只是碰傷點皮肉,可我們卻會不停地大聲喊痛。

很快就要到一個名叫高橋的地方了。這個地方有一條水溝,在水溝上架得有一座石拱橋。橋不算長,也就十來米;更不能說高,也就四五米。叫高橋真有點言過其實了。用來砌石橋的石材,就是這附近出產(chǎn)的一種青石。這種青石質(zhì)地硬朗,常被一些人用來砌祖墳。我每次把車開上橋,就會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我怕這橋承受不了裝滿木料卡車的重量。我在這里跑車已經(jīng)好幾年了,這橋還從來沒有出個問題,可我開上橋總是會沒來由地緊張。我注意過,在橋的旁邊,不遠處,有一間老舊房屋??晌覐倪@里經(jīng)過,從來就沒有看見冒出過炊煙,也沒看見有人在這房屋里進出。這也許是一座年久失修無人居住的荒宅。

這會雨下得更大了,完全可以說得上是暴雨。雨點落到路面上,會很快濺起來一朵朵白色的水花。我把方向盤握得更緊了,我更加專注地駕駛著汽車。卡車開過高橋,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過橋轉(zhuǎn)過來,我忽然看見在大雨中的公路邊站著一位女子,紅衣紅褲。大雨讓紅衣女子的衣服濕透了,緊緊地裹在身上,讓女子看上去更加娉婷。毫無疑問,這紅衣女子是要搭便車的。我把車慢慢地停在了她身邊,是我先說話。我說:“這位妹子,你是要搭車嗎?雨下得太大了,快上來吧?!蔽野迅瘪{駛位的車門推開,紅衣女子很輕盈地就上來了。紅衣女子也不看我,只是望著路的正前方,然后輕輕地對我說:“謝謝你,師傅!”我從后視鏡里看見這女子面容嬌好,只是臉色有點發(fā)青發(fā)白,我估計她這是沒有休息好的緣故。我重新把車開動起來,雖然這會在我的副駕駛位上坐著一位紅衣女子,可她卻并沒有給我的駕駛室?guī)砣魏紊鷼狻?/p>

車繼續(xù)往前行駛,大雨開始變成中雨,然后是小雨,最后干脆停下來了。我從駕駛室擋風玻璃看出去的距離已是越來越遠,我把雨刮器關(guān)了,不知不覺間,我已經(jīng)把車開得快了起來。紅衣女子還是把臉朝向正前方,一只手扶著她旁邊的車門把手。從上車開始我就提醒她不要把手放在門把手上,這樣會很危險,但她就是不聽,好像這樣要是遇到危險,她就能夠盡快破門而出,然后落荒而逃。我也知道,我們這些駕駛員,確實有對搭便車女子心懷不軌的,因此一般姑娘對此有戒心并不奇怪,但這樣對我,我只會感到委屈。我提醒過了,就不想再管她了,真要掉下去了再說吧。

又走了一段,車離二十四崗已是越來越遠。都不說話,駕駛室里安靜得像死過去了一般,我只好無話找話。我說:“妹子,你這是要到哪里去?是要回娘家還是婆家?”紅衣女子還是不看我。紅衣女子說:“師傅,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問我是回娘家還是婆家,我也不知道我這是要回娘家還是婆家。我還有娘家和婆家嗎?”我借著卡車轉(zhuǎn)彎打方向盤,又側(cè)臉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位的紅衣女子。我看見紅衣女子一點表情也沒有,臉色看上去還是那么發(fā)青發(fā)白,看不見有一點血色。我只覺得這紅衣女子有點怪異,但又說不出到底怪異在哪里?

灌木叢終于被我開的大卡車甩掉,前面開始出現(xiàn)成片的莊稼地。這些莊稼地上生長著玉米,差不多有一人多高,已經(jīng)開始出花。在很多的玉米稈上,已經(jīng)掛出嫩玉米,嫩玉米上頂著一縷縷的紅纓,粉嘟嘟的煞是好看。坐在我身邊的紅衣女子開始有些不安,她一會兒目視前方,一會兒又看著側(cè)面的車窗外。她的手從上車就拉著車門把手,好像隨時準備要跳車一樣,但卻一直都沒有跳,這讓我的心才沒有過度緊張??蛇@會她坐立不安,就又讓我開始緊張起來。我真擔心她會突然拉開車門,然后破門而出,這樣肯定會釀出一場慘禍。我對紅衣女子說:“坐好了。我說過,不要把手放在門把手上。到什么地方下,你只管跟我說,我會停車讓你下的?!奔t衣女子好像根本就沒有聽見我在說什么,或者對我說什么根本就不感興趣。我只在心中暗暗祈禱,可千萬不能出什么事??!

卡車繼續(xù)往前面開,很快就進入到了河谷地帶。順著河的上游去,有河水從上游帶來的水汽撲面而來。這一帶河谷比較平坦,河水流動顯得很安靜。不時會看見有泡沫從水面上升起來,在很平坦的河面上浮動,長久不肯散去。越往上游走,這種白色泡沫會越多,漂滿了整個河面,不認真看,還以為漂著很多的魚兒呢。泡沫多起來,一種怪味也濃起來,讓人惡心得直想嘔吐。我是知道的,這些泡沫,這種惡臭,都是上游這家造紙廠在生產(chǎn)紙漿、生產(chǎn)卷筒紙時造成的。我一直在做著把二十四崗砍伐下來的樹木運到造紙廠造紙的活兒,因此我對這一切,是非常熟悉的。坐在我身邊的紅衣女子也知道這些嗎?我想她應該不會。可是,這誰又能說得清呢?

再轉(zhuǎn)過一個大河灣,就看得見前面的造紙廠了??梢钥匆姾芨叩臒焽枥锩爸鴿鉄煟拷友氐陌哆?,有很大的一條水溝,正在向河里排放著污水。我已經(jīng)習慣了看見這樣的場景,早就見慣不驚,習以為常了。可能我身邊的紅衣女子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場景,她看著工廠的煙囪,看著那正在排放著污水的排污溝,完全就是一臉的驚訝,一臉的憤怒。紅衣女子說:“師傅,我要下車?!边@是她坐在我的車里,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我有點吃驚,雖然能夠看見前面的造紙廠,可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有一個路口,據(jù)說可以去到十公里以外的城里。在這里下車,讓我很有些不解。不過既然紅衣女子要下車,我只能同意。我把車??吭诼愤?,車還沒有完全停穩(wěn),紅衣女子已經(jīng)拉開車門,并很輕盈地跳下了車。下車后,紅衣女子把車門給我輕輕關(guān)上,然后退到路邊,再沒有說一句話。我輕踩離合,松了剎車,重新發(fā)動汽車。汽車向前走了好遠,我從后視鏡里看見紅衣女子還在路邊站著,還是臉色發(fā)青發(fā)白,看不見有半點血色。我相信這女子肯定沒有休息好,我不知道這紅衣女子到底是從事什么工作的。我沒有問,我想我即便問了,她也未必肯回答我。聯(lián)想到我們一路上很少說話,我就覺得這紅衣女子確實很有點特別。

我把裝滿木料的卡車停放在造紙廠內(nèi),讓造紙廠的裝卸工人過來卸這些木料。這些木料現(xiàn)在還靜靜地躺在卡車車箱里,但很快它們就會被從車上弄下來,然后被破碎,被做成紙漿,被生產(chǎn)成卷筒紙。我不知道這些木頭還會不會喊痛。不過,它們早就死了,林場工人用斧頭、用截鋸,將它們砍下來、鋸下來的時候,它們就死了,就不會再感覺痛了。我這會已經(jīng)不再關(guān)心這車木料,我只關(guān)心我又出了一趟車,我今天的工資又有地方拿了。從林場拉木料到造紙廠的車有好幾輛,我們一輛車一天只能拉這么一回。因此拉這么一趟,工作就算完成了。等工人把木料卸完,第二天又從造紙廠把車開出來,再到二十四崗去拉木料。當然,有時候也會到別的什么地方去拉木料,或者把造紙廠生產(chǎn)出來的卷筒紙運出去。我的工作就是這樣單調(diào)無趣,這像極了我眼下的生活。

我正準備從造紙廠走出來回家,看見王師傅剛好從他開的東風大卡車里走出來。我們私下都稱王師傅為隔壁老王,當面卻很恭敬地稱他為王師傅。我對隔壁老王說:“王師傅,你沒有去二十四崗拉木料?”隔壁老王說:“沒有。我今天運了一車卷筒紙到一家印刷廠,哪有時間去二十四崗運木料?!蔽艺f:“我倒是去了,也才剛剛回來?!蔽艺谙胧遣皇且言诼飞嫌龅郊t衣女子搭車的事告訴隔壁老王,隔壁老王先開口了。隔壁老王說:“看你欲言又止的樣子,是不是有什么新鮮事要告訴我?”我把在路上遇到紅衣女子的事告訴隔壁老王,我以為他要拿這事跟我開玩笑,沒想到隔壁老王卻說:“這事就怪了,昨天我去二十四崗運木料,也遇到這樣一位女子,也是穿著紅衣紅褲。這女子除了臉色不大好,話少,真是太好看了?!甭牳舯诶贤踹@么說話,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隔壁老王說:“看你憂心忡忡的樣子,莫非是你占了人家便宜?”我說:“我才不會呢!我又不是你隔壁老王?!备舯诶贤跽f:“其實只要能占,又有什么不好,白占白不占?!庇终f“當然,占了也只能是白占?!?/p>

回到家里,妻子已做好飯菜。坐在桌子邊吃飯,我忽然想到今天遇到紅衣女子這件事。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想到她,以前出車,也沒少有人搭車,只要方便,我也都會搭。我雖然不懂什么處世之道,但我知道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這樸素的道理。不過搭過也就搭過了,不會留下什么印象。莫非今天搭車的紅衣女子,那一身紅衣紅褲太刺眼了,也可能是她那略帶青色白色的臉,這我還真說不好。我對妻子說:“你說怪不怪,今天半路忽然有一個女子要搭車。穿著一身紅衣紅褲,一路話很少。一張臉發(fā)青發(fā)白,一看就知道沒有休息好?!逼拮诱f:“看你那樣子,你是不是占了人家的便宜?”我說:“那神色,你還敢占人家便宜?還有,你是知道的,我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占人家便宜,要真這樣做,這不是趁人之危嘛,只會豬狗都不如?!蔽艺f這話有點像詛咒發(fā)誓,倒弄得妻子一臉的愧疚。妻子說:“快別說了,我也是隨便說說,莫非我對你還不了解。駕駛室有空位,給人提供一下方便,這沒有什么不好。”

第二天,我去造紙廠把車開出來,順著河邊往下游方向走,要走好長一段距離,才可以離開河邊向二十四崗的方向開去。河岸邊雖然有莊稼生長,卻長得很不好。都說是造紙廠排放出來的污水污染了土地,即使能夠長出來一些莊稼,品質(zhì)也不會好,還說不少人吃這里打下來的糧食得了怪病??刹环N莊稼又能做什么,打下來的糧食人不能吃,就拿來喂豬。我不知道用這種人不敢吃的糧食喂豬,豬肉是不是可以吃。不過這好像不是我能解決的,我只是保證我吃的糧食不是這里的,吃的豬肉也是我妻子從鄉(xiāng)下老鄉(xiāng)那里買來的,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一個有文化的男人曾說過污染猛于虎,可說過這話不久就死于污染。

前方突然起了霧,而且越來越大,越來越釅稠。丈把遠的地方就看不清任何景物。我把霧燈打開,小心翼翼地開著車。我把車才開到昨天紅衣女子下車的地方,紅衣女子早已站在路邊等候了。雖然有大霧,可我還是在車離她不遠的地方,就看見了她,還是穿著那一身紅衣紅褲。我有點吃驚,怎么又遇著這紅衣女子了?這回是紅衣女子先開口。紅衣女子說:“師傅,不好意思,我這回又要搭你的車,這你不嫌煩吧?”我把副駕駛位的車門推開,我說:“什么煩不煩的?快上來吧。反正順路,捎上你一程也沒什么?!蔽铱匆娂t衣女子還是面色發(fā)青發(fā)白,看不見有一絲絲的血色。莫非這紅衣女子又沒休息好,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從事什么職業(yè)的,會過得這么辛苦。紅衣女子很快就坐上了副駕駛位。我要她把車門關(guān)好,她很聽話地把車門拉上,不過一只手還像昨天那樣,不肯從車門把手上拿下來。我說:“你能不能把手放下來,這樣會很危險的?!奔t衣女子說:“我不動車門把手就是了,這不會有危險的?!蔽倚南耄悴粍涌绍嚂影?,不過我已經(jīng)懶得再管她了。

搭上紅衣女子,車又開動了。這回,是紅衣女子主動跟我搭訕。紅衣女子說:“師傅,你總是這樣沒完沒了地運送木料,不覺得會很累嗎?”我說:“哪能不累?干活兒哪有不累的。”紅衣女子說:“你難道就沒有考慮過不做駕駛員,至少不做這運送木料的大卡車駕駛員?!蔽艺f:“這是我想做么?我要能做別的工作,我還真不愿做這汽車駕駛員;還有,我家里要是不困難,我也懶得跑進這二十四崗來運送木料?!奔t衣女子好像還要說什么,可她很快就改變了主意。我看到她的臉這會脹得通紅,就像是喝了烈酒。原來她的臉色不僅發(fā)青發(fā)白,同樣也可以變紅。我知道她這一定是憋的,而且這會肯定憋得很難受。不過紅過以后,臉色很快就又變得青白起來。

其實我覺得很委屈。我要做這大卡車駕駛員又是容易的嗎?早些年我去部隊當兵,被安排到汽車班做了一名汽車兵,到我退伍返鄉(xiāng),駕駛技術(shù)已是非常熟稔。本來回來后滿以為憑著自己一身過硬技術(shù),要找一份工作不會有什么問題。以前當兵退伍回來,武裝部都會安排工作,可到我退伍,農(nóng)村退伍兵已經(jīng)沒有了這個待遇,就像當年大學生畢業(yè)以后國家分配工作,現(xiàn)在大學生畢業(yè)卻要靠自己找工作,以至于會出現(xiàn)眾多大學生報考公務員擠獨木橋的景觀。剛回家,我曾去一家黨政機關(guān)做駕駛員,可沒過多久,我就被領(lǐng)導開派了。領(lǐng)導對我的評價是駕駛技術(shù)確實很好,不過不會來事,因此不方便再用。在鄉(xiāng)下又閑了兩年,才找人通過關(guān)系進了這家造紙廠,做了一名駕駛員,為廠里開大卡車。來到廠里,正碰上廠里搞房改,廠里看我離家遠,給了我一個購房指標。由于我才到廠里開車,沒有工齡,不能享受購房優(yōu)惠條件,但比在市場上買房還是要便宜很多。就這樣,我和妻子、孩子都住進了工廠的住宿樓??晌乙惨虼饲废铝艘还P不菲的債。孩子大了要上學,鄉(xiāng)下老人老了多病要吃藥,要花錢的地方還很多,我感覺這壓力是越來越大了。可這些,我應該跟身邊的紅衣女子說嗎?說過又有用嗎?

感覺今天和昨天有所不同,我和紅衣女子的話明顯多了起來。車快進入灌木林區(qū),前方再看不見有霧,這霧來自河面,現(xiàn)在離河已經(jīng)很遠了,自然不會再有霧出來。其實是一個難得的晴朗天氣。紅衣女子說:“師傅,你知道嗎?這里原來跟二十四崗差不多,生長著很多的大樹,可后來被砍伐了,就長滿了這些矮矮小小的灌木。現(xiàn)在二十四崗還在大肆砍伐,要不了多久,也會跟這路兩邊一樣,生長出這些像小矮人一樣的灌木。我不知道,這些人怎么會這樣,不砍樹不伐木,就不能夠生活了嘛!還有,只顧自己生活,不顧他人死活,這應該嗎?師傅,你沒有住在這里,你自然不知道這里的情況,這些年水土流失嚴重,聽說有一戶人家,就被洪水卷走了?!蔽艺f:“我跟你不同,我說不上什么。我只知道,林場這些工人要是不砍樹,我也就不會來這里運送木料了。這樣,我也就不會遇著你了。”我說完,特意掃了一眼身邊的紅衣女子,我好像還能感覺得到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青春氣息,這和昨天的她完全不一樣,雖然她看上去還是那樣憂郁。

車行到高橋旁邊,紅衣女子說:“師傅,我就在這里下車。謝謝你讓我搭車少走了很多路?!蔽野衍囃?吭诼愤?,紅衣女子輕輕拉開車門,很輕盈地就下去了。紅衣女子站在車門旁邊跟我招手,我能夠看見她手臂上的毛細血管,像極了細小的蚯蚓爬滿了她的手臂。我把車開動了,我從后視鏡里看見她走下了公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要去到那間破舊老宅。老宅已經(jīng)很老舊了,莫非還能住人,并且還會住著這樣年輕貌美的紅衣女子?可在這之前,我卻并沒有看見有人在這老宅出入。我沒有再多想,汽車過了這并不高的高橋,就進入到二十四崗了,彎道會很大,我必須全身心地駕車才行。我知道,我每次出車,我妻子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會出什么事。我也知道開車危險,這個跟技術(shù)好壞沒有關(guān)系,因此我開車從來都非常小心,我不能出任何事情。

進入林場,我很快把車停了下來,坐到一邊看林場工人把木料裝上車。這些工人差不多都是些五大三粗的人,體力很好,兩人或者三人,就能夠把一根直徑過尺長丈余的木頭弄上汽車。正像紅衣女子說的,像這樣大肆砍伐,大肆往外運送,要不了多久,這二十四崗的樹木就會被砍伐殆盡,被全部運走的。這些樹木要用多少年的時間才能長大,卻會很快就被砍伐完。我不愿意再往下想了。工人們已經(jīng)給我裝好了車,我得抓緊把這車木料運出去。今早出來開車有些晚,我不想在路上再耽擱,怕回去晚了讓家人擔心。

接下來的幾天,只要是我去二十四崗運送木料,就都會遇著紅衣女子。要么就是在剛過高橋的路邊上車,在即將看得見造紙廠的地方下車,或者就是在看得見造紙廠的地方上,在快到高橋的路邊下。在車上,紅衣女子說得最多的還是林場為什么要砍樹,造紙廠為什么要用木料來造紙?不砍樹不行么,用其他材料做原料來造紙不行么?還說可以用麥桿啊,用稻草啊,用玉米桿啊。我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林場就只會砍樹,造紙廠就只會用這些木料來造紙,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曾試著問紅衣女子,來來回回搭我的車這是要做什么?可怎么問紅衣女子都不愿意說。問得急了,紅衣女子說:“師傅你最好還是別問,我說給你聽你也不會明白的?!?/p>

這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跟我一樣去二十四崗運木料的汽車少了,以前我一天去一趟就可以了,可現(xiàn)在一天去兩趟三趟都不夠。我不知道其他的汽車是不是拉其他東西去了,比如運卷筒紙到印刷廠。但不會有這么多卷筒紙需要運送啊!這天,我剛把一車從二十四崗運回來的木料停放在造紙廠,讓造紙廠的工人卸車。我非常疲憊地走出廠門,恰好遇到了隔壁老王。我說:“王師傅,這幾天都沒看見你去二十四崗拉木料,你是不是送卷筒紙去印刷廠了?”隔壁老王看了我一眼,對我說:“我沒有去二十四崗,也沒有去送卷筒紙。莫非你現(xiàn)在還去二十四崗拉木料?”我說:“是呀,就因為你們不去拉,害得我一天要多跑上一兩回?!备舯诶贤跽f:“還是你行,那你就多跑點,反正造紙廠發(fā)計件工資,這樣你還可以增加收入。我不會去了,我想我再也不會去了?!蔽抑栏舯诶贤醺鷱S里某位領(lǐng)導關(guān)系很不錯,他不去二十四崗運木料,也還是會有自己的工作可做,再不濟,還可以不做駕駛員到生產(chǎn)車間去造紙,甚至可以調(diào)到廠辦公室搞收發(fā)。

開年來,有一天,我正準備去造紙廠開車,然后去二十四崗拉木料。我正準備上車,隔壁老王從廠辦公室出來,把我叫住了。隔壁老王果真去了辦公室,而且還做了主任。王主任說:“你這是要去哪里?”我說去二十四崗拉木料,這幾天廠里不是急等著木料碎料。王主任說:“你不用去了,這些年你沒見二十四崗的木料已經(jīng)砍伐得差不多了,沒有多少樹木可供砍伐,也沒有多少木料讓我們?nèi)ダ?。更重要的是,現(xiàn)在國家實行退耕還林,像二十四崗這樣的森林誰還敢砍伐?,F(xiàn)在的林場工人已經(jīng)不是在伐木,而是在種樹了。”我說不讓我去拉木料,那我還能做什么?王主任說:“這個我不知道,不過現(xiàn)在廠里正有一車卷筒紙需要運出去,一會就讓工人們給你裝上。至于以后的事,再說吧。”

就此,我再沒有去二十四崗。我們造紙廠在沒有樹木做原料生產(chǎn)卷筒紙,開始用毛竹、麥桿、稻草和玉米桿做原料生產(chǎn)草紙,這樣又過了幾年不死不活的日子,環(huán)保部門說我們造紙廠對環(huán)境的污染太嚴重,要求必須關(guān)停,還河水清潔,給魚蝦健康。我知道,我們造紙廠建成這些年來,雖然也采取了一些環(huán)保措施,但其實并不過關(guān),河水被污染了,魚蝦能走的都游走了,不能游走的都死了,河里根本就沒有什么魚蝦了?,F(xiàn)在好了,工廠要關(guān)停,雖然我在造紙廠已經(jīng)開車這么多年,對工廠已經(jīng)很有感情。但每當看到工廠煙囪冒黑煙,往河里排放污水,工廠附近數(shù)公里內(nèi)奇臭無比,不長莊稼,我就覺得這工廠早就應該關(guān)停了。國家給我們每個工人發(fā)放了一筆再就業(yè)資金,讓我們自謀職業(yè)。我用這筆資金再加上自己的一點積蓄,買了一輛小車,很快開上了出租車,收入比給造紙廠開大卡車拉木料還要高。

光陰荏苒,一晃又過去了好多年。這天,我開著出租車正在大街上行走,這時有一個微胖謝頂?shù)闹心昴腥私凶×宋?。中年男人說:“師傅,你這車可以跑長途嗎?我想去臨近的一個縣出差,正愁找不到車前往?!蔽艺f:“怎么不可以,只要你肯給錢,我就是送你去北京、上海都不會有問題?!敝心昴腥苏f:“師傅真會說笑話。那就這樣吧,我按規(guī)定付給你車費,不過你到時得給我扯發(fā)票?!蔽艺f:“這沒問題,我又不是跑黑車的?!敝心昴腥俗宪?,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需要經(jīng)過二十四崗,才能夠到達臨近縣。我一面開車,一面和中年男人攀談起來,原來中年男人是我們這里的地方志辦主任,這次出去是要參加臨近縣的地方志評審會議。我一看這中年男人就是從事文化工作的,果然不假。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汽車快開到高橋處,我會突然冒出來某種渴望,我希望路邊站著一位紅衣女子,正在急切地向我招手,要搭乘我們的車。這一段路,我都在用眼睛的余光看著公路兩側(cè),希望能夠看見這位紅衣女子??蓛蛇叧肆謭龉と瞬旁韵氯ミ€沒有長高長大的樹,不要說什么紅衣女子,就是其他人的影子也沒有看見。中年男人有所警覺,中年男人說:“師傅,這一路上我看你好像有些神思恍惚,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可不能開出什么問題來?。 蔽艺f:“領(lǐng)導,你盡管放心,我從十九歲去部隊當兵就開始開車,到現(xiàn)在還沒有開出過任何問題,這點路攔不倒我。”不過,我已把目光看向前方,一門心思地開車。車已經(jīng)開過高橋,又走出去好幾公里,我知道,這紅衣女子肯定不會再出現(xiàn)了。

把中年男人送到臨近縣,我又沿著二十崗的這條公路返回。車到二十四崗,再不會看見有人砍樹,時不時的,倒是會看見有林場工人在植樹。我知道,要不了多少年,這二十四崗就又是莽莽蒼蒼的了。車經(jīng)過高橋,我有意識地把車開得很慢,甚至在紅衣女子當年上車下車的地方,還把車停了下來,可并沒有紅衣女子站在路邊,招手要搭我的車。我還特意把車開到能看見造紙廠的地方,當年紅衣女子就是在這里上車或者下車,可這里除了長滿莊稼,并沒有什么紅衣女子等著要搭車。我把車停下來,我需要想想,我需要好好想想,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還把臉望向造紙廠的方向,原來的造紙廠早已不復存在,而成了一個豎著好幾座塔吊的建筑工地。要不了多久,這里將會建起來一所非常漂亮的長河中學。

回到家,我順便拿起中年男人在車上送給我的一本《市志》。不經(jīng)意間,我翻到了369 頁,這里有這樣一個小標題:二十四崗森林砍伐和長河造紙廠污染。這個小標題下面的文章特別講到森林被砍伐以后,水土流失嚴重。某年發(fā)大水,林區(qū)有一戶人家悉數(shù)被洪水卷走,空留下一座荒宅。其中有一位穿著紅衣紅褲的女孩兒,剛從外面讀書回來,也遭到了不幸。這個女孩兒正在一所大學讀環(huán)保專業(yè)。那時候,二十四崗林區(qū)砍伐下來的樹木,差不多都送到了造紙廠打成紙漿造紙。大水過后,政府組織干部群眾尋找被洪水沖走的這戶人家,其他的人都找到了,唯有這穿著紅衣紅褲的女孩兒沒有找到。不久,就有一位穿著紅衣紅褲的女子,不厭其煩地到當?shù)匦旁L部門上訪。直到國家開始退耕還林,二十四崗停止砍伐樹木,造紙廠被勒令關(guān)停并轉(zhuǎn),才沒有再見到這位紅衣女子到信訪部門上訪。

紅鞋

知道民中同學要來我們學校,我和吳星漢都非常興奮。聽說民中的文藝隊,還要和我們學校文藝隊一起聯(lián)歡,更是讓我和吳星漢在心里好沒來由地一陣狂喜。我們學校是一所才建立起來不久的中學,目前有我們初三年級三個班,初二年級二個班,初一年級二個班。我們學校成立得有一個學生業(yè)余文藝隊,唱歌跳舞水平還不錯。沒想到民中也有文藝隊,我們倒要看看他們的水平如何?

在我們這所學校,我和吳星漢在一個班上課,住宿更是睡上下鋪。吳星漢睡上鋪,平時像一只靈猴在床上爬上爬下。吳星漢興奮是因為馬蘭芳在我們學校文藝隊,經(jīng)常演喜兒和吳清華。吳星漢和馬蘭芳從同一所小學考取我們這所中學,他倆住的地方又不遠,所以每逢周末放學回家,差不多都是一起回去。因此大凡馬蘭芳排練還是演出,吳星漢只要能逮著機會,就要跑去看。一雙眼睛盯著馬蘭芳穿著紅布鞋的腳,看那雙腳在舞臺上不停地旋轉(zhuǎn)翩躚,表情異常豐富,頗耐人尋味。可我也莫名其妙地跟著吳星漢興奮完全是無厘頭,后來想大概就因為我和他讀書在一個班,睡的還是上下鋪。

我們學校對面的縣城有兩所中學,一所青山一中,還有一所就是民中。說是學校對面,其實中間還隔著一條大河,平時我們要到對面縣城去玩或者買文具,都要坐木船才行。記得有一年對面縣城電影院放映《閃閃的紅星》,學校組織我們?nèi)w同學,其實就是我們七個班的同學去觀看,大家分乘幾只木船準備過河,船快到河中央,從下游方向忽然開來一條很大的機動船。這下還了得,機動船經(jīng)過的水域,很快掀起了一兩公尺高的大浪,差不多就要把我們乘坐的木船打翻。我和同學們都發(fā)出了尖叫聲,以為會很快翻入河底。還好,劃船的艄公很鎮(zhèn)靜,要大家坐好,不要慌。船靠岸,我們才驚魂甫定。到了電影院,坐下來看《閃閃的紅星》,看到勇敢的潘冬子,才覺得剛才在河上的擔驚受怕算不得什么。

一大早,民中同學就要坐船到我們學校。我們學校組織了隆重的歡迎儀式,就是在民中同學到來之前,把我們七個班的同學帶到河邊站成兩排。民中的同學從船上下來以后,就從我們兩排同學中間走過。學校鼓樂隊很快敲起了迎賓鑼鼓,鑼鼓聲震天響。我們一邊拍手,一邊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場面很熱烈。據(jù)說民中的同學主要生活在城里,因此他們穿著都很光鮮。特別是女生,穿著更是跟花兒一樣。有一位女生,身材高挑,在女生中都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我至今都記得,她穿著孔雀藍的連衣裙,腳上穿著一雙紅色皮鞋。我對女生有好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我覺得女生原來還可以這么好看,我們的校園生活可以有這么美好。

民中的師生到我們學校,自然是老師和老師交流,學生和學生互動。我記得,我們一個班的同學和民中一個班的同學,在學校小禮堂互動。民中的同學真不簡單,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他們在說話,有時還唱歌。而我們班的同學就基本不說話,把互動變成了民中同學一家說唱。我注意到那位穿著孔雀藍連衣裙的女生,差不多一直都在說話唱歌。她說話的聲音很甜,就像我們學校附近糖廠榨出來的蔗糖,輕輕咬上一口,會很快甜進心里去??兹杆{女生還是穿著她那雙紅皮鞋,我每看一次,心里就會慌亂一次。我是又想看又怕看,我怕這種因看而產(chǎn)生的慌亂被同學看見。要是讓民中的同學看見了,那就更不好了,沒準還會壞事。

天氣很好,下午民中文藝隊和我們學校文藝隊的聯(lián)歡,就在學校露天舞臺舉行。剛吃過中午飯,吳星漢就對我說:“我兩個抓緊把板凳抬到操場上去,最好能夠放到前排,這樣就能看到舞臺上表演的節(jié)目了。”我知道,吳星漢要看的節(jié)目,其實就是馬蘭芳演的吳清華或者喜兒。或許就因為我和吳星漢睡上下鋪,因此什么事他都要支使我,盡管我心中經(jīng)常不情愿。我和吳星漢把板凳抬到操場上,才知道第一排是留給民中和我們學校老師坐的,從第二排開始,先是民中學生,然后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我和吳星漢最終把板凳安在了第六排,這里離舞臺是遠了一點,可是比起后面的同學,這已經(jīng)非常好了。

聯(lián)歡會開始了。先是我們學校校長致辭,對民中師生的到來表示最熱烈的歡迎,還說這種交流早就應該搞了,現(xiàn)在終于成為了現(xiàn)實,全校師生無不感到歡欣鼓舞。接著是民中帶隊的副校長致答辭。這位副校長是位女性,風度翩翩。副校長說,今天能夠到貴校學習,感到非常愉快,從此我們兩校的交往將會上一個新臺階。兩校領(lǐng)導致辭結(jié)束以后,聯(lián)歡才真正開始。這次的節(jié)目安排都是一個學校一個,穿插著進行。有合唱、獨唱,還有快板書、相聲,當然最讓人興奮的是舞蹈,我知道,馬蘭芳跳的《白毛女》,或者《紅色娘子軍》,也就是跳喜兒或者吳清華跳的一段獨舞,肯定是整個聯(lián)歡會的壓軸戲。

聯(lián)歡會進行到五點鐘才正式結(jié)束。在這之前,我感覺有些疲倦,再看看坐在我身邊的吳星漢,卻精神抖擻。我知道,吳星漢在等著馬蘭芳出場,他和我在這里坐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為的就是能夠看到馬蘭芳出場。這時,報幕員出來報幕,下一個節(jié)目是聯(lián)舞,表演者民中同學乜小丫,我們學校同學馬蘭芳。報幕員剛報完幕,臺下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同學們都知道,真正的壓軸戲來了。

首先上場的是馬蘭芳,她跳的是《白毛女》喜兒等爹爹楊白勞回家過年的一段獨舞。只見馬蘭芳穿著紅衣服和綠褲子,腳上穿著一雙紅布鞋。我看清楚了,紅衣服和綠褲子,是用普通的紅布和綠布做成的,紅布鞋是一雙用紅燈芯絨做鞋面白布做鞋底的平底布鞋。馬蘭芳跳這段舞很認真,她把喜兒盼爹爹回家過年的心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非常到位?;蛟S她知道,她的這段舞蹈應該能代表我們學校的最高水平,事實上她確實做到了。如果跳不好,那就會給學校丟臉。馬蘭芳一段舞蹈跳完了,臺下響起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坐在我身邊的吳星漢的巴掌拍得最響,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把巴掌拍痛了?我的巴掌拍得并不太響亮,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把巴掌拍痛了。掌聲還沒有完全停息,民中叫乜小丫的女生出場了,她跳的是《紅色娘子軍》中吳清華的一段獨舞。乜小丫開始起舞,臺下先是很安靜,但很快就掌聲雷動了。我看見這個名叫乜小丫的女生,原來就是我們白天到河邊迎接的時候,看到的那位穿著孔雀藍連衣裙,一雙腳穿著紅皮鞋的高挑女生。原來是她!我的心跳忽然加快了,我很擔心會被坐在我身邊的吳星漢發(fā)現(xiàn),我有意識地把身子向側(cè)面挪了挪。

我不得不說,乜小丫的舞確實跳得太棒了。那時我還不懂得什么是專業(yè)和業(yè)余,等我知道了,才明白那個下午乜小丫跳的舞已經(jīng)具備專業(yè)水準。乜小丫穿的是用紅綢縫制的戲服,無論是衣服還是褲子,腳上穿的是真正的紅舞鞋。乜小丫的舞姿更是了得,她的劈腿,她的一字馬,驚艷了整個臺上臺下。最了不起的是,她穿著紅舞鞋的兩只腳尖還能夠立起來,這跟電影里的吳清華沒有任何差別。我承認,我的一雙眼睛一直在跟著乜小丫的腳尖轉(zhuǎn),我的心砰砰跳個不停??粗粗?,我忽然開始難過,我擔心乜小丫的腳尖會很疼,會不小心被折斷。我那時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我不知道我對乜小丫怎么會是這樣。

聯(lián)歡會結(jié)束了,我們把板凳送回教室,待做完這些以后,我和吳星漢才走回宿舍準備拿碗去廚房打飯吃。在回宿舍的路上,吳星漢突然問我,你覺得馬蘭芳今天的舞跳得怎么樣?我說很好啊!吳星漢在我的肩上拍了一下,很高興地說確實不錯,馬蘭芳今天跳得真好。我承認,我以前也看過馬蘭芳的舞蹈,今天確實比以前跳得更好。這時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我對吳星漢說:“你覺得民中那個叫乜小丫的女生跳得怎么樣?我覺得跳得太好了,我還沒有看過跳得這么好的舞蹈。你看她劈腿,你看她的一字馬,那一雙立起來旋轉(zhuǎn)個不停的腳尖,真是太棒了!”我才把話說到這里,吳星漢一張臉看上去已經(jīng)很不好看。吳星漢說:“馬蘭芳肯定比她強,要是能有一套綢料衣褲,有一雙紅色的舞鞋,馬蘭芳的腳尖也能立起來的。”我想到馬蘭芳跳舞的時候,穿的是一雙紅燈芯絨做鞋面的平底布鞋,我想可能還真是這樣的。不過我還是相信乜小丫跳得要比馬蘭芳好。

晚飯后,民中的同學就要回去了。因為橫渡的木船七點以后就不再開了?;蛟S是為了有始有終,也或許是為了表達我們學校對民中師生的敬意,還像早上一樣,我們先吃過飯,就來到河邊排成兩排,等民中的同學吃過飯,我們就要夾道歡送他們過河回學校。那時已經(jīng)有了一點傍晚的氣息,我看見河面上有不易察覺的水汽在蒸騰,要不了多久,河面上就會有白花花的霧彌漫開來,把整個河面遮擋。一會兒,民中的同學出現(xiàn)了,我們學校鼓樂隊率先開始敲鑼打鼓,我們站成兩排的學生開始高喊“熱烈歡送,歡迎再來”。我看見民中的同學都很感動,不斷的向我們揮手致意。我看見乜小丫站在民中同學的隊列里,還是那么高挑脫俗。她還是穿著那一身孔雀藍的連衣裙,腳上還是穿著那雙紅色的皮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中了邪,我只要一看見乜小丫,我的心就會狂跳不止??晌矣植荒懿豢此?,因為我再不看她,等她上了船,等她過了河,我就會看不見她了。我哪怕整個心臟從嘴里跳出來,我也還是要看。直到民中同學都上了船,船慢慢離開河岸,白霧開始漫上來,我們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河邊。

第二天,我們正常上課,好像學校根本就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一樣。其實不然,只要是老師不在課堂上,或者在課間,我們就免不了要對民中的同學發(fā)一通議論。我們學校同學大都來自農(nóng)村,對民中這些來自縣城的同學,自然會表現(xiàn)出很羨慕的樣子。瞧人家那穿戴,哪是我們這樣的農(nóng)村同學穿得起的。當然議論得最多的還是那個名叫乜小丫的女生。她要不在舞臺上讓報幕員隆重推出,她要不把舞蹈跳得那么好,我們或許會誰都記不得她。當然我會記得她高挑的身材,還有她穿的那件孔雀藍的連衣裙,當然我更會記得她穿的那雙紅色皮鞋。在談到舞蹈的時候,有同學說乜小丫真不簡單,跳得跟電影上的一樣好,比我們學校的舞神馬蘭芳跳得還要好。我記得吳星漢是第一次和同學急。吳星漢說:“你再這樣說,看我怎么收拾你?你們不知道,馬蘭芳只是缺了那一雙紅舞鞋。我知道,要是馬蘭芳有乜小丫那樣的紅舞鞋,肯定跳得比乜小丫好?!闭f話的同學見吳星漢要動手,就不敢再說了。確實,馬蘭芳和乜小丫穿的服裝和鞋不一樣,馬蘭芳只是穿著一雙紅燈芯絨做鞋面的平底布鞋,乜小丫穿的卻是真正的紅舞鞋,這確實沒有辦法進行比較的。

到了周末,民中同學到我們學校這事在慢慢淡去。當然,這只是對大多數(shù)同學而言。乜小丫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卻一刻也沒有淡化過。我忘不了她那高挑的身材,還有她穿的孔雀藍連衣裙和紅色皮鞋,當然更忘不了她穿著用紅綢做的紅衣紅褲,還有穿著紅舞鞋跳舞的光輝形象。大概是民中同學回民中的第二天晚上,我做夢了,夢中我看見乜小丫穿著紅衣紅褲,腳上穿著那雙紅舞鞋在舞臺上跳舞。我看見她一個劈腿,再一個一字馬,然后就來到舞臺中央立著腳尖不停地旋轉(zhuǎn)。我覺得我被她轉(zhuǎn)暈了,就只會一個勁的鼓掌,直到把巴掌拍痛了都不肯停下來。第二天早上醒來,睡上鋪的吳星漢對我說,你昨晚是不是夢見鬼了,把巴掌拍得啪啪響,把我都吵醒了,害得我沒有辦法把覺睡好。

就在我們大家都以為不會再有什么的時候,卻傳來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消息:馬蘭芳把人家乜小丫的紅舞鞋偷了。這事在校園里傳開來,不亞于引爆了一顆定時炸彈。馬蘭芳什么人?全校同學心目中的舞神啊!同學們根本就不相信她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我問過吳星漢,你相信馬蘭芳會偷乜小丫的紅舞鞋嗎?吳星漢一張臉脹得通紅。吳星漢簡直就是在怒吼:“怎么可能?馬蘭芳怎么可能!肯定是有人嫉妒她舞跳得好,有意陷害她!”我也相信吳星漢說的話,肯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馬蘭芳。

這事在校園內(nèi)不斷發(fā)酵,脈絡越來越清淅了。原來乜小丫回到民中以后,準備穿上紅舞鞋練舞,卻發(fā)現(xiàn)她的紅舞鞋不見了。在乜小丫看來,丟了一雙紅舞鞋也沒什么,大不了再買一雙就是了,縣城要是買不到,還可以托人在上海買。乜小丫只是在無意中把丟了紅舞鞋的事告訴了老師。老師覺得可能是來我們學校交流,回去的時候走得急,把紅舞鞋弄丟在我們學校了。抱著試試看的心理,老師跟我們學校老師聯(lián)系,問是不是有同學揀到了。沒想到,我們學校老師得到這個情況以后,卻把這事當做了一個大事件來處理。認為肯定是有同學偷了乜小丫同學的紅舞鞋,這太給學校丟臉了。于是學校組織各個班的班委,準備對男女生宿舍進行突擊檢查,結(jié)果最先在馬蘭芳的床單下面找到了這雙紅舞鞋。那時,馬蘭芳還在教室里做作業(yè),她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全然不會覺得。

捉賊捉臟,這由不得馬蘭芳不承認。當馬蘭芳從教室里被人喊到宿舍,她被眼前的事嚇傻了,就差沒有暈過去。馬蘭芳說:“這怎么可能呢?我即使喜歡乜小丫的紅舞鞋,也不會干出這種事情啊!”有老師說:“問題是紅舞鞋從你的床單下搜出來了,這你怎么解釋?!边@時候的馬蘭芳就只會哭,全然不像在舞臺上演喜兒、演吳清華那么光彩照人。老師說:“你不承認也可以,那你能說出是誰拿來放在你床單下面的,這你能說出來嗎?”馬蘭芳聽了老師的話,欲言又止,就只會哭。老師說:“說不出來吧,說不出來那你就等著學校對你進行處分吧!”說完,一群人拿了紅舞鞋就走。這會,學校領(lǐng)導來到校長辦公室,正等著開會研究怎么處理這件事呢!

就在校領(lǐng)導在校長辦公室開會研究怎么給馬蘭芳處分,怎么把紅舞鞋送到乜小丫同學手中的時候,吳星漢卻像風一樣的闖進了校長辦公室。吳星漢說:“這事不怪馬蘭芳,乜小丫的紅舞鞋是我拿的。我看到馬蘭芳跳舞跳得太辛苦了,舞雖然跳得很好,卻沒有一雙真正的紅舞鞋,我就動了要拿乜小丫紅舞鞋送給馬蘭芳的心思。馬蘭芳真的沒有錯,你們要處分就處分我吧,我不怕處分?!眳切菨h在校長辦公室待了半個多小時,據(jù)說把細節(jié)說得特別細,他是怎么想的,怎么下手拿的,又是怎么把紅舞鞋放到馬蘭芳床單下面的,都說得非常清楚,這由不得校領(lǐng)導不相信。校領(lǐng)導說:“現(xiàn)在一切都弄清楚了,你這就回去吧。還好你能夠主動跑來承認錯誤,要不然我們肯定會給你加重處分?!?/p>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總算找出來了,應該可以了結(jié)了。可不少同學卻開始問這樣一個問題,又是誰最先告密的。要知道,老師帶著班委去檢查,可是第一個檢查的就是馬蘭芳,就好像有誰知道乜小丫的紅舞鞋就藏在馬蘭芳的床單下面一樣。要不是有人告密,真要興師動眾的在學生宿舍找,不知要找多久,還未必能夠找到。那誰是告密者呢?這知道情況的老師肯定不會說,告密者自己也不會站出來說。好在,吳星漢站出來承認是他拿了,是他放在馬蘭芳的床單下了。也不是要害馬蘭芳,是真心實意要幫助馬蘭芳一下,馬蘭芳舞跳得這么好,確實需要有這么一雙好的舞鞋,尤其是紅舞鞋。接下來就派生出了一些故事,都是說吳星漢和馬蘭芳好的。我也曾生出過這樣的聯(lián)想,要不然周末回家,馬蘭芳也不會跟吳星漢一道走,盡管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兩家相距又不遠。還有,但凡馬蘭芳跳舞,吳星漢只要能逮住機會,就一定會去看,一定會看得如癡如醉。聯(lián)想到這些,同學們一致認為是吳星漢和馬蘭芳好上了,早就好上了。

學校給吳星漢處分的第二天,民中乜小丫的班主任老師帶著乜小丫來到我們學校,說是要把紅舞鞋送給馬蘭芳。班主任老師說:“前段時間,我因為出了一趟差,沒有參加兩校的聯(lián)誼,感覺很遺憾。真是對不起,沒想到會派生出這樣的事來。有同學喜歡我們乜小丫同學的紅舞鞋,這并沒有什么不好。況且又不是馬蘭芳同學拿的,就更不要責怪馬蘭芳同學了。我聽看過馬蘭芳同學跳舞的老師說,她的舞跳得很好,并不比我們乜小丫同學跳得差。還有也不要責怪拿乜小丫同學紅舞鞋的吳星漢同學,他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事,也是有原因的。聽說你們要給他處分,我看就不要給了。一雙紅舞鞋,這也能算個事?”我們學校老師說:“這事確實不怪馬蘭芳同學,但吳星漢同學肯定是要負責任的。我們對他的處分已經(jīng)作出了,昨天才宣布下去。”班主任老師看上去有些失望,停頓了好一會,才說:“既然都這樣了,那我們也不好再說什么了,我們只是希望你們能夠盡快地撤消這個處分。”

民中班主任老師和乜小丫見到馬蘭芳的時候,馬蘭芳正在學校的洗衣臺前洗衣服。她洗的是她的紅衣服和綠褲子,還有那雙紅燈芯絨鞋面的平底布鞋。馬蘭芳平時很少穿這紅衣服和綠褲子,還有這雙紅燈芯絨鞋面的平底布鞋,只有等到要上舞臺跳舞了,才會穿上這身衣褲和這雙布鞋。最近不會再跳舞了,馬蘭芳想把這身衣褲和這雙布鞋洗干凈曬干了放到箱子底。班主任老師和乜小丫看到這會正在洗衣服的馬蘭芳有些感動。乜小丫喊了一聲馬蘭芳,馬蘭芳就把頭掉過來,她看見乜小丫和一位老師正在向她走來。乜小丫和班主任老師來到馬蘭芳身邊,乜小丫從她斜挎在身后的黃帆布包里把紅舞鞋拿出來。乜小丫說:“那天跳舞我看見你沒有穿舞鞋,我就應該把這雙舞鞋送給你的。你看,我現(xiàn)在才送,是不是有些遲了?”馬蘭芳沒有說話,這會在她的腦海里,是乜小丫穿著紅舞鞋,尖著腳尖旋轉(zhuǎn)著舞蹈。馬蘭芳曾穿著襪子試過,她也是能夠把腳尖直立起來的。她要是能夠有一雙舞鞋,能夠擁有一雙像乜小丫腳上穿著的這樣的紅舞鞋,那她肯定會跳得很好,甚至會比乜小丫跳得還要好。乜小丫把紅舞鞋遞到馬蘭芳面前,乜小丫說:“馬蘭芳同學,我把這雙紅舞鞋送給你,等我買到新的,我還會送你一雙新的紅舞鞋?!瘪R蘭芳沒有說話,也沒有伸手去接紅舞鞋。乜小丫把紅舞鞋放在馬蘭芳前面的洗衣臺上,回過頭來就和班主任老師一道走了。乜小丫在心里想,她肯定會和馬蘭芳成為朋友的,成為很好的朋友。

那天乜小丫和民中這位班主任老師來我們學校,正好被我看見了。那時,我端著一洗臉盆臟衣服,要去洗衣臺邊洗濯,正好看見馬蘭芳也在洗衣臺邊洗衣服,我就有些猶豫了。我這人有點懶,都有兩個星期沒有洗衣服了。自從學校出了這件事,紅舞鞋退還給了乜小丫,給了吳星漢處分,同學們更感興趣的是到底誰是告密者?聯(lián)想到紅舞鞋是吳星漢拿的,吳星漢又和我睡上下鋪,因此我的嫌疑無疑最大。吳星漢甚至還把我喊到學校操場上,質(zhì)問是不是我向老師告的密,那時我感到萬般委屈,可吳星漢并不相信,直到我對天發(fā)誓,他才沒有再追問下去。這段時間,同學們看我的目光都很怪異,好像我就是那個或許永遠都查不出來的告密者。我還在猶豫是不是要過去洗衣服,就看見乜小丫和他的班主任老師,好像在跟馬蘭芳說什么,然后就從馬蘭芳身邊走開了。這段時間,我確實有些混蛋,一見到乜小丫,我就會心跳加快。我端著一洗臉盆臟衣服從乜小丫身邊走過,可她連頭都沒有斜一下,這怪只怪我自作多情。

馬蘭芳洗好了衣服,在洗衣臺邊站了好久,才端了裝著衣服的洗臉盆,拿了乜小丫送給她的紅舞鞋,準備回宿舍。我這會端著裝滿臟衣服的洗臉盆,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我這不是裝,我也不會裝。我在經(jīng)過馬蘭芳身邊時,和馬蘭芳打招呼。我說:“馬蘭芳,你洗好啦?”馬蘭芳只是側(cè)過身子看了我一眼,也沒有說話。也許,她跟其他同學一樣,也在懷疑我就是那個可恥的告密者吧。我感覺到了無助和沒趣。我來到洗衣臺前洗衣服,我用力揉搓著衣服,好像要把心中的不滿都發(fā)泄到這臟污的衣服上。

后來,馬蘭芳和乜小丫就真的成了很好的朋友。只要周末不回家,要么馬蘭芳去民中找乜小丫,要么乜小丫來我們學校找馬蘭芳。她們在一起,會變得非常開心,她們談學習談人生,當然更多的是談論她們喜歡的舞蹈。有一次,乜小丫忽然要馬蘭芳讓吳星漢去看她們跳舞。那是民中組織的一個慰問演出活動,乜小丫跟老師說,要邀請馬蘭芳過來一道演出,并要吳星漢跟著過來看她們演出。慰問演出活動被安排在星期天,這并不影響學生上課,因此馬蘭芳和吳星漢都去了。自從紅舞鞋事件以后,乜小丫就很想見到這個吳星漢。乜小丫就曾經(jīng)對馬蘭芳這樣說:“其實吳星漢很不錯的。就算是他偷了我的紅舞鞋,是一個賊,可我還是覺得他很不錯。他偷我的紅舞鞋完全就是為了你,這就不是一般的賊,而是一個義賊。我告訴你馬蘭芳,我還真有點喜歡這樣的義賊?!?/p>

沒過多久,學校就要進行期末考試了。因為那時我們讀的已是初三年級,既要準備畢業(yè)考試,還要準備升學考試。據(jù)說我們這三個班的初三年級學生,最終只會招收一個高中班。也就是說,有三分之二的同學都將會上不了高中。同學們看上去并沒有什么變化,該上課還上課,該吃飯還吃飯,該睡覺休息還睡覺休息。但在私底下,早就開始了激烈的競爭。等考完畢業(yè)考試、升學考試,等拿上畢業(yè)證,我們就可以回家了??荚嚽?,學校還請對面縣城照像館的攝影師,來給我們這些要畢業(yè)的學生照畢業(yè)照,先是每一個班的合影照,接下來是三個班在一起的合影照。合影照照完,也有自認為相處得很好的同學要合影留念的。我自認為我和同學們的關(guān)系一般,說不上好也說不上歹,不過我更沒有錢,因此不想和同學照什么合影照。就在我準備回到宿舍的時候,吳星漢卻拉住我。吳星漢說:“我倆睡上下鋪整整三年了,以后還能不能夠睡上下鋪,甚至還能不能在一起讀書都不知道。來,我們照張合影留個紀念吧!”我說:“我沒錢,不想照?!眳切菨h說:“誰要你出錢了?我已經(jīng)出錢把票都開好了,我們這就趕緊過去照?!?/p>

這年快到秋季學期開學的時候,我收到了我們學校寄來的入學通知書。我重新收拾好行李來學校報到。還是熟面孔,我們這個高中班,就是由原來的三個初畢業(yè)班的部分同學組成。當然,也還是來了很多新面孔,學校又招收了二個初中班,這些新面孔和還沒有畢業(yè)的初中同學,很自然地就做了我們新學年的學弟學妹。在熟面孔中我沒有看見吳星漢,也沒有看見馬蘭芳。我知道吳星漢和馬蘭芳的成績很好,不應該考不上高中的??晌移蜎]有看見他們。直到我們開始正式上課了,也沒有看見吳星漢和馬蘭芳來報到,這時我才確信,他們是真的不會再來我們學校讀書了。

前幾天,我們當年在一起讀初中和高中的幾位同學,在一家名為“星漢酒家”的酒樓聚會,大家坐在餐桌邊一邊喝酒一邊聊天。我知道,中學畢業(yè)已經(jīng)四十多年了,到我們這個年齡,事實上已經(jīng)很懷舊了。同學之間也很難得在一起,有的畢業(yè)以后就再沒有相見;有的已經(jīng)過逝,永遠不可能相見了。偶爾逮著機會坐在一起,最容易想起當年在一起讀書時的事情。不知是誰突然憶起了當年的紅舞鞋事件。一位同學說:“還記得馬蘭芳不?她那舞確實跳得太好了??上Я?,她要是能上高中,畢業(yè)以后再報考藝術(shù)院校,或許真會成為著名舞蹈家??上Я?,真是太可惜了。”又一位同學說:“吳星漢你們還記得不?就是那個偷了紅舞鞋送給馬蘭芳的同學。他為什么要偷這雙紅舞鞋,據(jù)說那時兩人正在談著戀愛,他就用這雙偷來的紅舞鞋作為定情物送給了馬蘭芳?!边€有一位同學說:“吳星漢和馬蘭芳沒有讀高中,是因為他們沒有考上,還是因為他們讀書期間談戀愛,學校以升學考試不錄取代替開除處分,這些現(xiàn)在都沒有意義了。我倒是很想知道那個告密者是誰,卻一直沒有看見浮出水面,這怕要成為一個永久的謎了?!闭f完,在坐的幾位同學都用不信任的眼睛看著我。我說:“你們不要這樣看著我好不好,你們信不過我,莫非我還信不過我自己,我還真不是這樣的人?!?/p>

同學們看見我好像有點生氣,就說不說了不說了,告密者是誰并不重要?不要因為這個話題沖淡了我們同學聚會的氛圍。我曾聽說過,有不少同學聚會,本來是要敘同學情的,卻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鬧得不歡而散。就在這時,開這家酒樓的老板走過來,手里端著一大杯酒,對我們說:“我聽你們談論得好開心,同學聚會就應該這樣。來來來,我敬你們一杯。你們剛才談到吳星漢和馬蘭芳沒有考上高中,是因為他們談戀愛,學校本來是要開除他們的,后來采取不錄取的辦法,既讓他們讀不成高中,又避免了給他們開除學籍處分的尷尬。因為那時候的中學,是嚴禁學生談戀愛的。這件事要放在現(xiàn)在,又能算個什么事??!還有你們說到偷紅舞鞋事件,不就是一雙普普通通的鞋么?一雙鞋是沒有辦法走完全部人生道路的,何況這還是一雙只可以在舞臺上穿的舞鞋?!蔽易⒁獾搅?,我們坐在這里吃喝,這位老板就一直在大堂后面看著我們,看我們坐在餐桌邊吃菜喝酒,聽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敘舊。

在我們離開這家酒樓的時候,我好像才忽然想起,剛才來敬我們酒的這位老板應該就是吳星漢。難怪他要把他的酒樓命名為“星漢酒樓”,難道這只是一般的巧合,我才不相信呢!在敬完我們酒以后,還忽然對我們幾位同學說,已經(jīng)有人為我們買單了,還說要讓我們放心地吃喝。我忽然想跑回去向吳星漢打聽一下馬蘭芳現(xiàn)在怎么樣?據(jù)說馬蘭芳后來并沒有和吳星漢結(jié)為伉儷。這并不奇怪,現(xiàn)在大學生、中學生在學校談戀愛,又有多少最終弄成的?可我又不敢確信這位老板真的就是吳星漢。要真是吳星漢,那他為什么又不跟我們認識呢?還有,我還想打聽一下乜小丫的情況,可乜小丫那會只是屬于我內(nèi)心里的一個小秘密,這我又能夠去向誰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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