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松

李雪松

品茶

一杯茶

正用氤氳的熱氣

慢慢說盡心事

多么神奇

一小撮蜷曲的墨綠

植物夭折的小小身體

在水中

還原了往日的鮮碧

凝視它冠冕堂皇的包裝

我卻只肯

痛惜葉的嬌嫩

此時

窗外的幾滴鳥鳴

彈破這片刻的寂靜

品茶時 我無意憂愁

卻被它沉默的漂浮輕輕灼傷

在陽臺上看見父親回家

清晨，在冬日的陽臺上

我看見父親提著一兜青菜回家

他的青菜兜里

裝著老伴兒的囑咐小孫子的零食

還有他買給自己的一盒紅雪蓮

靜靜地看著父親

我突然是那么憂傷

我想起了父親平常的模樣

想起他的老

他的銀發(fā)已經稀疏

看報帶著老花鏡

他認不清電視上的字

有時剛做過的事就忘記了

他年輕時脾氣很壞

現在卻乖得像個孩子

人群寂寥的小街上

走著我的父親

走著我父親藏藍色的羽絨服

黑色的運動褲

走著我去年買給他

今年才舍得穿上腳的棉皮鞋

父親的腳步緩緩

緩緩

他走過一片一片太陽

走過一片一片光陰

他的行走

多么像一種無言的訴說

他的行走

多么像歲月流逝的樣子

想到這些我多么心痛

許多年后

父母已經老去

在天堂里望著我

哥哥，弟弟，和我

各居一座城市

團聚越來越少

從小就急著長大的兒子

去了他夢寐以求的天涯

我希望他能常打打電話

告訴我他一切安好

他那時已是步履蹣跚

他也許會整日發(fā)呆沉默不語

也許會變得啰哩啰嗦

一句話說上幾千萬遍

讓我耳朵里長繭

那時的我

也被歲月磨白了頭發(fā)

早已和親愛的詩歌相忘于江湖

我，想你

我想你一定很忙

時間那么寶貴匆匆又匆匆

所以

你只看前面三個字就好了

這世界

值得思念的東西太多

但沒有一樣比得上

我在想你

在秋風中

我總是微低著頭

仿佛我就是秋風

吹落的嘆息

你走在秋天時

秋天是黃的、暖的

而你走后

秋天就變成了

白的、冷的

我，想你

我想

秋風穿過我時

一定也穿過了你

我只向美好的事物低頭

風多么緩慢

它把草地梳了一遍又一遍

我看見你們抱在一起又慢慢分開

我聽見

你用纖細的手指

撥動我體內的琴弦與流水

那么軟，又那么輕

世界無邊我只向美好的事物低頭

讓我用一朵花里深藏的火焰

點亮內心的小小燈盞

我相信，就這樣慢慢地走

也能到達想去的地方

而孤獨

不過是層層花瓣包裹著的禮物

看你看久了

好像我也長出了好聞的香氣

多么好，

這半日停留，勝過長長一生

在海邊

在海邊

一個人孤獨地坐著

就像一個沒有影子的人

就像他

坐在自己的往事里

這個石頭一樣沉默的人

用沉默

講述內心的秘密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卻看見了他的一生

那一刻，

我望著他時

他正望著天涯

我用一片草原懷念你

今夜，草原靜默如謎

眾神安歇

風也不再吹了

這樣的時刻

多么適合懷念

在草原懷念一個人

我沒有更好的方式

傾盡所有，我

只剩這個失眠的夜晚

和一片草原

好吧

我就用一片草原來懷念你

用草原上的泉水、清風和蟲鳴懷念你

用夜色用石頭用四處流淌的月光懷念你

用高空的星辰

和深埋于地下的草根懷念你

用草尖上的露珠、馬蹄踩出的腳印

用蝴蝶吻過的花朵懷念你

用一盞掛在舊氈房門前的馬燈

和它橘黃色的燈光

懷念你

今夜的草原是多么安詳

我就用這安詳的草原懷念你

不，這些都不夠

除了這些懷念你

還要加上我

溫柔而安靜的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