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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鐵匠東平喝了酒,回家時走路蹣跚。心情欠佳的緣故,打鐵時老想些痛苦的往事,而喝悶酒,又影響了東平的酒量。
天上有月亮。東平走到家門口,連推了幾下大門。奇怪了,大門反閂著,媳婦竟然睡了。換成以往,東平不回家,媳婦是不睡的,總是坐在堂屋里等東平回來一起睡覺。今晚的突變,在他們的婚后十年中,是第一次出現(xiàn)。東平又推了兩下大門,大聲罵:死女人睡死過去了呀?快起來開門?媳婦趕緊在屋里答話,忽啦啦的腳步聲馬上響起。
東平在媳婦開門后進屋,燈光下見媳婦穿著一條花色短褲,身體在初冬的夜晚有些顫抖。東平逮著媳婦閂門一事不放過,一味追問。媳婦解釋:我以為你今晚不會回來了。你每次回家都在十點以前,現(xiàn)在早過了十點。我一個女的在家睡覺不關(guān)門,我怕三狗子那種壞男人跑進家里。
東平瞧了媳婦一眼,沒有往下說,暫時停住了。東平喝酒后有一個不雅的動作,或者說是習慣,喜歡在醉意朦朧中一只手摟住媳婦,一只手拍媳婦的肩膀。媳婦沒有惱東平,笑說:又來了。你今晚的酒喝的有些過量了。媳婦掙脫東平的手臂,站到一邊。東平說:這是檢查。媳婦詫異:檢查?檢查什么?東平說:有沒有別的男人親過你,我一拍打就有心靈感應(yīng)。媳婦說:你這么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里,你再出門打鐵時帶上我,這樣你每時每刻能見到我,我也能每時每刻見到你。東平嘆息一聲:想過了,天天在想,有什么用呢?你的,你的——過了一會,東平說:門外在刮風,你快進臥室穿上外套。
媳婦跑進了臥室。媳婦沒有因為東平的拍打而生東平的氣。媳婦把東平的此舉看成是對自己的愛,這是媳婦的淺顯邏輯。當然東平拍打是輕輕的,讓媳婦感覺是打了又像沒有打,非常舒服,又產(chǎn)生性感。而對于東平,在輕打時既有“檢查”的意思,又有調(diào)戲的意思,更有一種釋放身體里情感的意思。
媳婦穿上外套出來時,又問東平今晚為什么要喝這么多的酒?東平不要媳婦管這事,只要媳婦給他糖水喝。媳婦匆忙跑進廚房。東平平時囑咐媳婦,只要東平喝酒回家,媳婦要給他兌一碗糖水他喝醒酒。媳婦認為喝糖水只能安心,不能醒酒,但東平硬要這么認為。
媳婦端給東平一碗糖水。東平坐在桌邊喝糖水時眼睛迷茫。東平不要媳婦站在他面前,要媳婦先進臥室睡覺,讓他一個人在桌邊好好坐一會。媳婦問東平今晚是不是有難過的心思?東平大聲地說沒有心思喝這么多酒干什么?
東平的話從來對媳婦是圣旨。在媳婦進臥室的時候,東平兩手插在頭發(fā)里,垂頭瞧自己燈光下的兩只腳。東平在心里說著一句話:俺的媳婦為什么沒有別人的媳婦那樣精明?
東平從來認為自己的媳婦,除了身體發(fā)育正常,其它諸如智力、思維、抬頭一個見識低頭一個主意等等,媳婦只能算是正常女人的一半,把正常女人比做一百分,媳婦只能達到五十分。正是這個想法,東平才有恃無恐的敢在酒后輕打媳婦的肩膀,不準媳婦鬧騰——好在媳婦從來不鬧騰,并當成東平對她的寵愛。村里沒有哪個男人敢這樣,東平是第一個。不過這是一個秘密,東平從來不說給外人聽,也不準媳婦在外面亂說。總之,東平把自己媳婦的智力,當成了一個正常女人的百分之五十。東平與媳婦結(jié)婚,是基于家境等客觀的原因。東平?jīng)]有哥哥弟弟和姐姐妹妹,父親是一個老鐵匠,將這門手藝傳給了東平。在東平可以獨立打鐵的時候,東平父母相繼去世了。隨后,單身的東平一直熬到二十七歲,才有好心人將有智障的媳婦介紹給東平,才讓東平結(jié)束了單身生活。反過來說,如果這個有智障的媳婦不親睞東平,東平如今還是一個單身。村莊的三狗子類似東平這種情況,父親兄弟姐妹都沒有,論三狗子的五官,還剩東平一籌,但三狗子如今依然打著光棍。然而,東平在打鐵的時候,卻老被媳婦分心。白天,媳婦一個人在家里,東平總將媳婦與三狗子聯(lián)系起來。光棍漢的三狗子,平時一見女人就盯著女人直瞅橫瞅。東平幾次發(fā)現(xiàn)三狗子對他的媳婦投上淫邪的眼光。東平擔心三狗子瞅他不在,溜進家里睡了他的媳婦,所以東平平時對媳婦千叮嚀萬囑咐,但媳婦畢竟腦子缺些東西,萬一三狗子誘惑媳婦,媳婦會不會就范了呢?這種事不能說沒有可能。
想到三狗子,東平馬上聯(lián)想到今晚大門被栓。東平趕緊來臥室找媳婦。媳婦此時在床上睜著眼睛。東平要媳婦再次解釋為什么要反閂大門?媳婦說:不是你平時囑咐我的?防止你不在家里時野男人進來了?自己說過的話怎么這時候就忘記了?東平一想這話真的說過。東平摸一下自己的頭,看來今晚是喝多了。東平換個話題,追問三狗子來過沒有?媳婦說:沒有來。他不敢來的,他怕你。你是鐵匠,你的力氣比他大,他打架打不贏你的。媳婦的話反而讓東平想到了更多。東平說:你如何知道三狗子怕我,你們一起說過話嗎?媳婦為難地說:你總是亂猜測我,你要不信可以在家里搜尋有沒有三狗子?東平感覺媳婦今晚說話有問題,越問越讓他懷疑。東平真在家里像貓尋耗子一樣到處瞅,估計就是三狗子到家里來了這個時候早跑掉了,東平只想在家里搜尋到諸如抽煙的三狗子不經(jīng)意甩在地上的煙頭之類。細節(jié)就是證明。但東平尋遍了家里沒尋著三狗子的蛛絲馬跡。于是東平再次拍打了媳婦的肩膀。這回打的時候東平用了一些力度,媳婦明顯感覺有些疼了。媳婦哭喪著臉說:東平你真打我呀?東平說:你為什么說不清話?媳婦說:三狗子就是沒來嘛!三狗子如果真來了我會真實的告訴你。這輩子我有了你這個男人,我再不會要三狗子那樣的壞男人!東平說:三狗子的面貌比我長的好看。媳婦說:三狗子想我,但我不想三狗子。東平說:以前你在娘家當姑娘時,媒人給你介紹的第一個男人是三狗子,我是第二個男人,聽三狗子說他當時還偷摸過你的手,有沒有這事?媳婦說:睡吧。我不想說了。過去的事說起來沒意思。
媳婦把身子轉(zhuǎn)過去背朝東平。東平嘆息一聲,心里說看來這事是真的。過了一會東平將媳婦的身子扳過來,與媳婦面對面。東平惡狠狠地說:說實話,這兩年有沒有瞞著我跟三狗子眉來眼去?或者你是真心對我不想跟三狗子,但三狗子死皮賴臉地纏著你?你說,你說了實話我就不生你的氣,你不說實話我會生你的氣。媳婦說:你要我如何說?我問你你最想聽到什么話?東平說:只說你與三狗子脫衣服之類的話,或者說三狗子強奸你的話。媳婦說:三狗子沒脫過我的衣服,我們沒有在床上一起睡覺。但三狗子在我一個人的時候?qū)ξ倚^,那笑的意思是想跟我一起睡覺,但我朝三狗子臉上吐了一口痰,三狗子就嚇得趕緊跑了。東平趕緊抱起媳婦:這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媳婦說:你慢點用力抱,我的腰讓你抱疼了。東平就減輕了力度。媳婦說:是今天上午發(fā)生的。當時我在想三狗子為什么那么害怕地跑了,估計是怕你回來了,可我四處瞧就是沒有瞧出你來。東平說:什么地點發(fā)生的?媳婦說:在屋側(cè)面。東平緊湊地說:當時就你們兩個人?媳婦點頭。媳婦點頭后伸出一只手,在東平臉上摸,輕輕地摸。媳婦說:東平,你要刮胡子了,你的胡子有些咯我的手。東平激動地說:三狗子真的沒有在你身上摸呀捏呀什么的亂來?媳婦說:他沒有。他只是瞧著我笑。他手里拿了一件東西,能放亮的那種,估計是想給我,最后他卻沒有給我。
東平放下媳婦時是重重的,讓媳婦的頭落到床上時發(fā)出了響聲。媳婦大聲地說:東平,我的頭碰疼了。東平?jīng)]有好氣地說:活該!你的頭疼,我的心在疼。媳婦真以東平的心這個時候突然疼了起來,就伸手去摸,輕聲地說:不疼不疼,疼一下就好的。東平一下子將媳婦的手擋在一邊:你睡,我出去撒一泡屎。媳婦說:外面在刮風哩,你披一件衣服。東平說:睡你的,甭管我。
東平一出門就點上一支煙,到村莊中間來找三狗子。這個時候估計夜晚十二點了,天上星星較之東平回家時更亮了??赡苁翘撬淖饔?,可能是時間的作用,東平在外面讓夜晚的冷風一吹,整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了。東平突然站下,有些遲疑,覺得這個時候來找三狗子合適不合適?自己沒有眼見,聽媳婦一面之詞,三狗子能認這個賬嗎?但東平心里非常難受,認為必須找著三狗子當面說清楚,杜絕后患。東平天亮后又要出門打鐵,假如三狗子在東平走后又來纏他的媳婦怎么辦?東平在沒娶媳婦以前也過了一段單身漢的苦悶生活,知道單身漢心里對女人的渴望,有時什么樣可惡的事情也做得出來,哪怕鋌而走險也在所不辭。對,必須跟三狗子談一談。
東平來敲三狗子的家門。三狗子早睡了,但這個時候恰好醒了。十分鐘以前三狗子下床撒過尿。黑暗里三狗子眼睛睜著。東平敲門時沒提三狗子的名字,是三狗子先問是哪個在敲?同時三狗子生氣地罵道半夜三更敲你娘的魂?。∵@一罵招來東平的罵:三狗子我操你媽,你開門給我說清楚!
三狗子開門后就抓住東平的衣領(lǐng)子,燈光下的黑臉皮更黑,咬牙切齒地質(zhì)問東平半夜三更來家里滋事并罵人,到底因為什么?三狗子要東平說清楚,如果不說清楚,后面的話三狗子用一個“哼”作說明。東平正在氣頭上,雖然是在三狗子家里,東平一點也不懼怕。東平凜然地說:來了就不怕你,怕你就不會來。無事不會來找你,半夜上你的家來找你,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三狗子對東平的話充耳不聞,他跑進廚房摸來了一把在燈光下明晃晃的菜刀。三狗子沒有將菜刀撂在東平的身上,而是走到有些搖動的吃飯桌邊,將菜刀拍在桌面上。三狗子說:東平,我看出來了,你是有意來找我的麻煩,好,說得清楚就算了,說不清楚就用菜刀說清楚!東平冷笑一聲:威嚇我?笑話!我是鐵匠,菜刀都是鐵匠打的,有什么可怕?你三狗子在村莊亂來,橫不講理是出了名的,別人懼你三分,我東平不懼你。來時我就準備了對付你的辦法。東平從褲袋里拿出一個黑黑的帶尖的鐵砘。東平說:三狗子你給我老實點,你要耍刀,我就用鐵砘回敬你,看是你的刀鋒利還是我的鐵尖厲害?
三狗子一下子軟蛋了,趕緊給東平敬上一支煙,嬉皮笑臉地說:三狗子不識抬舉,東平哥不要計較了。你坐,你坐,到桌邊,我把菜刀放回廚房,然后我們坐在桌邊一起喝茶一起交談。事情都是說清楚的,不是打清楚的。再說打架我不是你東平的對手,小時候就不是你的對手,被你打趴地上過,現(xiàn)在更不是你的對手,你的兩只膀子天天打鐵天天鍛煉,掀稻場上的石磙都不在話下。三狗子說完,真把菜刀放回了廚房。東平于是緩和了情緒,將手上的鐵砘收回到口袋里。東平大咧咧地坐到桌邊,喝起三狗子倒上來的茶水。
東平猛抽一口煙,吐出來的時候嚴肅地說明了來意。三狗子趕緊不停地搖手:冤枉了,冤枉到了極點。東平相信我,我對別人的老婆有歹心,但對你的媳婦一點歹心也沒有,她的智力有問題,我如何能下手呢?我承認昨天白天見過你媳婦,對你媳婦微笑過,但那是好心,是同情,同憐憫,而不是偷雞摸狗的勾當。東平說:不要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心里那點彎彎腸子別人不知道,我東平太了解。三狗子說:你要這樣栽贓陷害,我就不好朝下說了。這種事要有證據(jù),捉奸在床嘛。我說過我對你媳婦下不了手?東平生氣地說:你以為你是一個善鳥呀?三狗子說:不信可以回家問你的媳婦。
三狗子見東平一支煙抽完了,趕緊又送上了一支。東平說:三狗子你說個實話,你內(nèi)心是不是長期在打我媳婦的主意?你要說了實話,我們以后還有說話的機會,不然就是一個鼻子朝東一個鼻子朝西。三狗子說:你想屈打成招是不是?不可能。東平,你今晚這樣不把我三狗子放在眼里,我三狗子就潑出去了,給你道個實情,睡你媳婦是沒睡過,但內(nèi)心確實想過,原因是你媳婦第一個介紹的男人是我而不是你,我肯定會想到她,我要不會想到她,我三狗子就是一個情感有問題的男人。本來這碗菜屬于我的,可最后落到你的手上,讓你媳婦在你的床上受你蹂躪和糟蹋,你以為我心里好受嗎?東平厲聲喝道:三狗子,你這是犯罪你知道不知道?三狗子跳起來脧著一雙眼睛,大聲說:犯罪?犯什么罪?哪條法律上寫著一個男人不能偷著想一個女人?來真的是一回事,假想是一回事,你不要混淆一團。我現(xiàn)在對你東平說,我有時候也想過漂亮的女歌星,美麗的女演員,我只是想一想,我沒碰過她們。東平也隨即站起來,與三狗子對峙,說:你想別的女人我不管,但就是不準你想我的媳婦!三狗子說:你媳婦是你私有財產(chǎn)呀?東平說:不是私有財產(chǎn)變相也是私有財產(chǎn)!
三狗子馬上坐下來,改口說他從來沒想過,只是一時生氣故意這樣說氣東平的。三狗子是一個聰明人,他眼尖地看見東平在站起來的剎那,一只手伸進了那個裝鐵砘的口袋。三狗子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如果東平只用拳頭打,三狗子不會放在心上,畢竟三狗子也長著兩只手,不會是端著豆腐。但鐵砘就不一樣了,而且鐵砘上還有一個鐵尖,那家伙一旦落到身上,送命不敢說,但重傷是一定的。
三狗子向東平賭咒說:東平放心,我還是前面解釋過的,我想村里任何一個女人可以,我就是不會想你的媳婦,畢竟你媳婦與我有一段沒有成功的戀情。給個再道個實情吧,我在心里把你媳婦當成一個女神看待,是只能欣賞的,不能動腳動手的。這樣給你說吧,你東平活著你媳婦就是你的媳婦,你東平哪天死了,你媳婦就是我的媳婦,我不會讓她一個人受活寡,那樣就太殘酷了。在我村里進行了認真的比較,你媳婦除了智力不及別人,就相貌而言村里沒有哪個女人超過她的,特別是你媳婦的皮膚,比雪還要白,我估計你東平用手一按,一定會出現(xiàn)一團美麗的紅暈是不是?東平一拳打在桌面上:不許你胡說八道,拿我媳婦當你快活的工具。我今晚來警告你,你以后再想我的媳婦,或者對我媳婦發(fā)出笑聲,我就要你的狗命!東平說著,拿出口袋里的鐵砘,舉起來,嚇得三狗子躲到一邊兩手抱頭。但最后鐵砘沒有落到三狗子身上,落到桌上砸出了一個窟窿。
東平的這個舉動,確實給了三狗子的驚嚇。以至于東平走后過了十來分鐘,三狗子還兩手抱頭躲在那兒一動不動。三狗子緩過神后,第一個反映是去瞧自己的桌子,大聲說:東平你個狗日的,你砸壞我的吃飯桌子,我要你賠。然而三狗子嘴上再硬,行動上卻是個矮子,哭喪著臉瞧著桌面。這晚三狗子躺到床上后,打算不定哪一天,真把東平的媳婦給睡了。
媳婦在東平走后一直沒有睡著。媳婦見東平回家了就問:你去了哪里?我到廁所找過你,你不在。我嚇著了,怕你酒后亂跑掉進了池塘。我想去池塘那兒找你,但我怕,池塘埂上長著一長排黑影兒的柳樹,我媽在我小時候告訴我,柳樹上喜歡藏鬼。東平知道媳婦是好心,就沒有發(fā)火,反而心氣一下子平了,靜了。東平說:我是一個大男人,哪會隨便掉進池塘呢?睡吧。媳婦說:你快上來,被里暖和哩。東平馬上脫掉衣服上床。東平身上全是冷的,而媳婦身上全是熱的,像一個熱哄哄的暖袋子。東平說好熱乎。媳婦有意將熱乎的身子朝東平身上靠攏。東平一下子抱緊了媳婦,媳婦不反抗,任由東平抱著。媳婦的氣息小,東平的氣息大。媳婦說:你還冷嗎?東平說:不冷。
大約五分鐘過后,東平感覺他的身子有些發(fā)熱了。起碼與媳婦的身子相挨,感覺就有了溶入一體。媳婦說:你怎么喜歡半夜里到門外方便,以后睡覺前,你把肚里拉干凈了再上床睡覺。春天暖和沒還好,現(xiàn)在冬天冷了就有事。東平說:你認為你的腦子精明嗎?媳婦說:你是不是嫌我沒有別人那樣聰明?東平說:不是。我反而覺得你有時候憨厚的可愛。媳婦說:我不可愛,我要是可愛了,我會給你生一個孩子,但我一直生不出一個孩子,我不可愛。你說別的女人的肚子能鼓起來,我為什么不能鼓起肚子?我的肚子是不是病了?媳婦說著的時候摸一下自己的肚子,又摸一下東平的肚子。東平沉默著。黑暗里時間在分分秒秒的前進。此時屋外的風在呼呼地吹著,臥室里安靜著。風在窗臺那兒吹響了什么東西。
東平說: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用,假如我是三狗子,你的肚子早就鼓起來了。結(jié)婚十年了,你沒有幾次真正地當一回女人,我太清楚了,只是嘴上沒說。媳婦說:不是你的錯,是我的肚子不爭氣。我在想,如果我有一個孩子,你就是爸爸了,我就是媽媽了。……
半個小時后,東平說:你說這回你的肚子會鼓起來嗎?媳婦說:我不知道。我對自己沒有信心了。東平說:你真是一個笨人,我說過你沒有問題,是我有問題。媳婦說:女人天生就是生孩子的,可我是一個女人卻生不出孩子。東平偎著媳婦,感動地說:下輩子我們還是當夫妻。媳婦說:你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你下回出門打鐵就帶上我,我給我燒飯,你也用不著往家里跑,有時遠了不能回家,你睡在別人的家里也睡不著。東平?jīng)]想到憨厚的媳婦此時說出來的話,非常感動他的心。東平說:好的,好的,我要帶上你,不讓三狗子哪天占了你的便宜。
但是第二天東平出門時依然沒有帶上媳婦。打鐵是一個零散的工作,帶上媳婦變相是一個累贅。東平囑咐媳婦后出了門。
但是這天東平在外面打鐵的時候,心思就是集中不起來。東平以為是昨夜做了那件事影響的。打鐵的中途,東平有一次將手中的鐵錘打掉了鐵砘,險些打到自己的腿上。幸虧用力過大,這樣免了一次事故,鐵錘甩在了地上。當時東平愣在哪兒有幾分鐘,氣息變粗變重。這是從來沒有出現(xiàn)的意外。東平蹲下來抽煙。一支煙抽完了,東平又抽第二支。抽第二支的時候,東平想到了媳婦,再由媳婦想到了三狗子——三狗子不會對昨晚酒后的東平去他家里的行為反感,繼爾將心中的憤懣發(fā)泄到媳婦的身上?完全有這種可能。世上的事情有時就是不會發(fā)生的然而它卻發(fā)生了。東平向主人撒了謊,說今天身體不支不能打鐵,繼續(xù)打鐵有可能要出事,斷個手臂或傷殘一條腿都有可能。主人眼睛睜大,不敢往下想,萬一如此呢?主人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尊重東平的選擇。
果然家里出事了。東平回到家里的時候,沒有進家門,在屋外就聽見了媳婦在屋里哭泣??蘼晹鄶嗬m(xù)續(xù),東平聽出來了揪心的悲愴。跟昨晚東平回家時一樣,媳婦依舊反閂了大門。東平推門,推的時候要媳婦趕緊開門。語氣是急促的。媳婦一開門,待東平進屋,就撲倒在東平的懷里,剎那間放聲大哭,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東平把媳婦抱進了臥室,催促道:不哭了,出啥事你慢慢說出來,我替你做主。媳婦還是哭,哭的時候手指床鋪,再指自己的褲子。東平瞧見床鋪上亂糟糟一片,媳婦的褲子上撕裂開了一條口子。東平說:你被人欺負了?媳婦不理解欺負是什么意思。東平巷子攆狗:是不是三狗子到家里來過?在媳婦點頭的剎那,東平的臉變成了豬肝的顏色,跳了起來,嘴里不由發(fā)出一聲“媽的”,兩只拳頭捏緊,要出門,媳婦拉著東平:你不要去,三狗子說他磨快了菜刀,就等跟你拼命。三狗子說了,他死了他是一個單身漢,你要死了我就成了寡婦,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欺負我。東平一腳踢翻一個椅子:他嚇你的。拼命就拼命,我還怕他?東平險些推倒了媳婦。東平說:你不要哭了,把臉洗干凈,我聽你的,現(xiàn)在不去找三狗子。我現(xiàn)在肚子特別的餓,你去廚房給我燒兩盤下酒的菜,我想喝酒。媳婦說好的。接著媳婦又說家里只有花生米和半斤豬肉。東平說有它們就行了。媳婦進廚房后,東平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煙。東平說:今日發(fā)生的事對任何人不要說,你若說了出去,我就真生氣。媳婦說:我聽你的,我什么也不說。
待媳婦躺到了床鋪上,東平就出門。媳婦問東平是不是去找三狗子?東平說:你安穩(wěn)睡覺,甭管我。
東平來找三狗子的時候,三狗子的門上一把鎖。東平怒不可遏,一腳踢在門上。三狗子的大門連續(xù)搖晃了好幾下。東平罵道:這個王八蛋,知道我要來找他算賬竟然提前溜掉了。媽的,跑了和尚跑不掉廟!突然一張紙片映入東平的眼簾。一張寫有黑字的紙,就在三狗子大門的門檻內(nèi)側(cè),不踢門見不到,將門踢開一點就能醒目的見到。顯然是三狗子有意丟的,同時三狗子也知道東平會找到他的家里來。
東平看過紙片后將紙片撕毀了。上面的黑字在東平看來全是顛倒是非,天方夜譚。三狗子在紙上說東平的媳婦本來應(yīng)該是他三狗子的,不是東平的,是東平搶了他三狗子的媳婦,所以三狗子這輩子必須報復(fù)東平。之所以以前沒有進行報復(fù),是三狗子對自己的人生充滿了希望,希望有一天能找到另一個女人當自己的老婆,可是找了十來年一無所獲,渺茫無果。三狗子在留言的最后說,奉勸東平以后不要找他了,永遠找不著他的,他出了遠門,在外面長期生活不回村莊了。回村莊的話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東平死了,到那時再回來與東平的媳婦組成一個新的家庭。三狗子特別擊中了東平的痛處,說東平害了東平的媳婦,讓東平的媳婦不能當一個媽媽,換成是他三狗子,早讓東平的媳婦當上孩子的媽媽,想生幾個孩子就生幾個孩子,他三狗子有這個能耐。但東平不行,東平是一個自私的男人,一個可恥的男人,一個不顧媳婦死活的男人,所以東平這輩子必須戴一頂綠帽子在頭上。
東平氣急敗壞地回到家里。進門時同樣用腳踢了自己的家門。媳婦在床上說你回來了。東平?jīng)]有回答,直接進臥室站在床邊,逼問媳婦說出真情,三狗子是如何欺負她的?媳婦拿出一把小刀給東平瞧。媳婦說:三狗子沒得手,我用這把小刀攆跑三狗子。東平說:這是真的嗎?媳婦點頭說:真的。語氣是堅定的。
東平被感動了。他跑進廚房,舀了一瓢涼水倒在自己的頭上。媳婦跑來看東平時,東平身上全是濕的。東平成了一個落湯雞。媳婦愣在那里。東平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臉上。咆哮如雷地罵了三狗子,東平就坐在地上痛哭起來。媳婦說:都是我不好,你打我一頓吧。東平起來抱著媳婦,一邊流淚,一邊輕輕拍打媳婦的肩膀。媳婦恩愛地瞧著東平,任憑東平輕輕的拍打。突然,東平要媳婦打他,狠狠地打。媳婦卻不打,同樣恩愛地瞧著東平。東平就把媳婦緊緊地抱在懷里,喃喃地說:從今以后我要好好保護你,好好保護你……次日,村里人看見東平將他的鐵匠工具,全部扔進了村前的池塘里,從此不當鐵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