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夢寒
喬治·莫蘭迪
莫蘭迪的風景
莫蘭迪的靜物
莫蘭迪的靜物莫蘭迪的瓶花
莫蘭迪的鄉(xiāng)村
陳老蓮的瓶花
齊白石的風景
齊白石的鄉(xiāng)村
仿佛在一夜之間,“莫蘭迪”成了一個特別熱門的詞,“莫蘭迪配色”似乎成了判斷一個人是否懂得時尚的標準。特別是宮斗劇《延禧攻略》播出后,先是一個為博眼球的公眾號大贊其“莫蘭迪配色”,立刻就有另一篇文章引經(jīng)據(jù)典加以反駁,稱劇中出現(xiàn)的顏色均為中國傳統(tǒng)色彩。一時間,各大自媒體爭相蹭熱度,標題黨也各顯神通。這邊剛發(fā)一篇“不懂莫蘭迪色別說你懂時尚”,那邊立刻就有“中國色彩的美不是莫蘭迪能比的”;這邊剛說一句“有一種高級叫莫蘭迪色”,那邊立刻就有“莫蘭迪=高級灰?”莫蘭迪,這位出生于1890年的意大利的版畫家、油畫家,可能做夢也沒想到在他去世60年后,會在中國引起如此廣泛的關(guān)注。
莫蘭迪的全名叫喬治·莫蘭迪,他的人生如同他的畫一樣,平和、安靜,沒有鮮明的色彩。他終生未婚,更沒有其他藝術(shù)家擁有的跌宕起伏的經(jīng)歷。他幾乎沒有離開過家鄉(xiāng)波洛尼亞,大學讀的是當?shù)氐拿佬g(shù)學院,畢業(yè)后留在學院做了26年教師。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出國是去蘇黎世看塞尚的畫展,剩下的幾次外出也僅是去了意大利的幾個城市,其余的時間都是待在家里畫瓶瓶罐罐。
雖然莫蘭迪深居簡出,但他并不是閉門造車地創(chuàng)作。他對現(xiàn)代主義非常感興趣,喜歡的畫家是野獸派的安德烈·德蘭、立體派的畢加索和后印象派的塞尚。我們依稀可以從莫蘭迪的畫中看出德蘭的筆觸和構(gòu)圖,畢加索對結(jié)構(gòu)的分解也幫助莫蘭迪將普通的物象概括得更加純粹。塞尚的藝術(shù)觀點,諸如“忽略質(zhì)感和造型,拋開光影和明暗,只強調(diào)體積感”,尋找“物體之間的整體的和諧關(guān)系”,都極大地影響了莫蘭迪自我觀念的形成。他用獨特的灰色調(diào)和略帶扭曲的形象來表達自己的藝術(shù)觀點:真正的形體“與日常生活中所感受的完全不一樣”,因為我們眼睛看到的東西是由“形體、顏色、空間和光線決定的”。他要畫的是物體本身的樣子,沒有受到外界的光和顏色的干擾,也不受人的主觀情感的影響,是真實的存在。
在喧囂的20世紀初,莫蘭迪畫中的那份溫和寧靜實在是太稀有,以至于巴爾蒂斯認為他是作品最接近中國繪畫的歐洲畫家。其實這完全是一個歐洲人對中國繪畫的誤解。中國畫,尤其是水墨畫,雖然看起來很簡約,但與莫蘭迪的簡約就像“這鴨頭不是那丫頭”一樣風馬牛不相及。莫蘭迪畫的是“不具有任何我們附加在它身上的意義”的東西,而中國畫中的一切都是畫家自己的思想情感投射,花不是花,是畫家的心境,草也不是草,是詩人的志向。雖然畫的都不是眼中所見的自然形態(tài),但莫蘭迪畫的是與人不相干的客觀事物的本質(zhì),中國畫表現(xiàn)的則是超越了自然的主觀的自己。
至于顏色,差異就更大了。中國的色彩觀是建立在我們祖先的自然觀和社會觀基礎(chǔ)上的。在中國美學中,青、赤、黃、白、黑五色既是大自然的基本顏色,也代表了構(gòu)成客觀世界的基本元素——木、火、土、金、水。“五色觀”與“陰陽五行說”的相對應,體現(xiàn)了古人對客觀世界的認知。在儒家學說里,色彩還有規(guī)范禮制和社會等級的作用。社會地位越高,住房和衣著的色彩越鮮艷。這從我們熟悉的表現(xiàn)貴族生活的工筆畫《簪花仕女圖》和《虢國夫人游春圖》當中可以窺見一斑。與儒家追求圓滿的美學觀不同,道家認為“五色令人目盲”,以“大美不言、大音希聲”為審美的最高境界,得到了廣大知識分子的認同,于是有了中國文人畫外在的簡約洗練和內(nèi)在的深刻。但無論是絢麗還是樸素,“和諧”都是中國色彩觀的核心(大概也只有這一點可以算作與莫蘭迪的共同之處吧)。民間藝人懂得用黑線或者金線分隔大紅大綠,讓它們看起來既強烈又舒適;宮廷畫師用墨色或者花青打底,使鮮艷的色彩沉著厚重;文人用“焦、濃、重、淡、輕”五種墨色使色調(diào)既單純又豐富。中國畫的基本法則“六法論”中的“隨類賦彩”強調(diào)的就是用色的主觀性,因為“賦”本身就像歌唱一樣啊!
所以,非要把莫蘭迪的瓶瓶罐罐跟中國畫的花花草草扯上關(guān)系未免牽強。二者有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當然也有完全不同的審美訴求和表達方式。但無論是莫蘭迪的畫還是中國傳統(tǒng)繪畫,都是超越了國界的、屬于全人類的、寶貴的文化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