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梗

敘利亞

最終，我們獲取大地的影像將

來自這樣兩尊雕塑——

一尊戰(zhàn)爭的，

一尊和平的。

與我們的天空，

我們古老的拜物教如出一轍。

沒有一雙手是干凈的，

就像沒有一個神是潔凈的。

我們的窗戶錄下了夏季的歡笑，

也錄下冬天悲悒的哭聲。

我們在一個少女眼里打撈出的

驚恐是一場沒有國籍的霧。

死亡每天到來，

像一只饑餓的野狗。

每天，為了驅(qū)散蒼蠅一樣的炮聲，

我們平分我們的身體：

一半給祈禱，

一半給絕望。

我們居住的家園比墳壙還荒涼。

我們用眼神交流;

因為一說話就要消耗體力。

我們再沒有“寂靜”的原始記憶。

現(xiàn)在，寂靜有了新的含義。

我們的防空洞修在我們的身體中，

那兒，死神安然無恙。

每天，從遙遠的恐懼中回來，

我們家徒四壁，

生火的爐子，被風(fēng)盜走了最后

一?；鸱N。

生無可生，

而要愛上這個世界，

又是多么艱難。

我們再沒有“神”的原始記憶。

現(xiàn)在，神有了新的含義。

鐘?? 聲

大鐘敲響。——大鐘每天敲響天空。

每天，我們在鐘聲里觸摸靈魂，

仿佛從水里舀起面影。

——鐘聲肅穆時我們的靈魂也豎起衣領(lǐng);

鐘聲晴和，歡悅一如晚風(fēng)摩挲林梢，

帶來靈魂甜蜜的悸動。

我們的房子、街衢、十字路口，

我們的百貨大樓、人民廣場、商務(wù)酒店、

停車場、高爾夫俱樂部，

我們的生和死、罪與罰，

我們的《茶花女》《包法利夫人》……

無一不被這口大鐘含納，就像河流里，

有著我們漫長而動蕩的一生。

現(xiàn)在，當(dāng)鐘聲響起，

一切凌亂的、球狀或方形的，一切困擾

或囚禁我們的東西，開始

有序地流動和敞開;

——鐘聲平穩(wěn)地分布著世間的一切：

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而我們的靈魂，也在鐘聲藍色的撫摸中，

慢慢安靜下來，仿佛舀起的

面影重又沉落到水底。

我們不再感到生命是一場虛妄的

向著死亡之地的遷徙。——

一切都在鐘聲里顯影，連呼吸，

也有了戀人耳垂?jié)駸岬奈兜馈?/p>

生日詩

不，死亡也許是偶爾砸在你頭上的

芒果。它不是讓你去死，

而是突然嚇你一跳——在猛然

劃過頭頂?shù)年幱爸?，看見死亡?/p>

一副黃金的面孔。

不，死亡不是芒果。它也許是一個

意念，要把你從人群中孤立出來。

一個在模擬中放大的黑匣子，

除了你自己的骨灰，和骨灰的絮語，

死亡只剩下一張打黑框的面孔。

不，死亡不是意念。它也許是一莖

白發(fā)、一滴淚水、被夢捂死的

一聲喊叫、一次在體內(nèi)游行的疼痛。

生命走向衰老，而死亡愈見活躍;

死亡有一張不死的面孔，被你

一次次看見?！?，死亡不是夢，

它也許是向你走來的地平線，

也許是從脖子后面套下的一根繩索。

無限遷延的告別，你終究會拐入

一座山后，看見石頭上有

一張酷似你的臉等著你?！獩]錯，

那就是死亡之臉，那就是死亡。

月亮在跑

月亮在跑。在空無一物的我們頭上

雜沓地跑動——夜空是其跑道，

云是障礙物。

在或遲或早就要拖下的

陰影般的喘息中，我們的生命也在跑動。

生存構(gòu)成了無處不在的跑道，

厄運和苦難是跨不完的障礙物。

神秘的，一個封閉、發(fā)光的箱子，

里面裝滿了夢和理想。

它在我們一生的高處跑動，

在一切行將消逝的事物中跑動，

仿佛內(nèi)心的律法，又像自然謹嚴(yán)的秩序。

于是我們聽從并歸順?biāo)?，跟隨它跑動。

逶迤的陰影中長出了枝條、

根、霧嵐和果子。

它跑過我們的頭頂和生命，

而我們，跑過它巨大的墳場和海洋。

昆蟲最微妙的振翅，停在風(fēng)的

吹動中，幾百座凝固的佛塔，

都在跑動中成為了我們身體的一部分。

認知從屬于跑動，

而運動產(chǎn)生了力和美?！?/p>

于是在我們死寂般的凝望中，月亮在跑。

在我們墜毀的理想和夢中，月亮在跑。

它跑動，成為一個警示和不死的路。

發(fā)光的跑動中，一只野獸跑進

它自己挖掘的陷阱。

責(zé)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