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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永新《一個人的文學史》研討

2019-11-16 05:40楊慶祥
西湖 2019年11期
關鍵詞:文學史作家文學

楊慶祥:各位老師,今天是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和上海文藝出版社聯(lián)合舉辦的程永新《一個人的文學史》專題研討會,我們這次會議規(guī)模不大,但規(guī)格非常高,出席的嘉賓都是最好的作家,批評家和學者。

程老師的這本書有兩個版本,前后兩個版本有所變化,在市場和學術界的影響力都非常大。這本書的第一個版本出來的時候我在做80年代文學研究,程光煒老師向我推薦了這本書。李洱說過一句話,如果沒有程永新的《收獲》,中國的80年代文學史會是另一個面目。這本書對文學史的寫作提出了新的范式和模式。我們先請程永新老師簡單介紹一下這兩個版本,以及這本書當初的設想,然后再進入研討,首先歡迎程永新老師發(fā)言。

程永新:非常高興可以來北京參加這次會議,謝謝很多專程趕來的朋友們。這本書最早是出版人丁小禾向我約稿的,我一開始有過猶豫,但是他一次次勸我,最后一次是在世紀初,在北京的三里屯,我們有感于文學的黃金時代漸漸遠去。丁小禾勸我一定要把自己的東西整理出來。我本來打算自己寫,但后來覺得個人寫會與真正的歷史有很大的出入。于是我就想到,我的好多作家朋友們都是我的良師益友,不如把當時我們的通信整理出來。

回到上海,我在整理之前給余華打了個電話,委婉地問他,當年寫給你的信你有沒有保存?余華說你想都不要想,我搬了很多次家,怎么可能會保留。我當時很沮喪,但還是悄悄看了看鎖在箱子里的信,閱讀和整理的過程讓我非常有感觸,當年年輕作家們的音容相貌仿佛就在眼前。我邊看邊笑,甚至笑出了眼淚。

這個過程經(jīng)歷了很長時間,我一直在想如何挑選這些信件。首先要與文學有關,不能涉及作家的隱私。其次要盡可能呈現(xiàn)當年的文學現(xiàn)場,呈現(xiàn)我們對稿件的修改過程。

所以后來我整理了好幾年,第一版出版于2007年,是由路金波的公司推出的,用天津人民出版社的書號出版的。當時我沒有太看重,但是這本書出版后銷量非常好,大家不停地找我買書,到最后出版社都沒有書了。最后一次我在孔夫子網(wǎng)上,用250塊錢買了一本送給我的一個老師。

又過了一些年,出版社的老總告訴我可以出第二版,于是我又開始重新整理資料。自從有了新媒體后,大家不再寫信,改用微博、微信、短信、郵件等方式交流,我覺得特別有意思。所以我把這本書的時間往后延續(xù),增加了大概三分之一的內(nèi)容。非常感謝上海文藝出版社,感謝謝錦。書的封面是金宇澄站在辦公室的陽臺上幫我拍的,創(chuàng)意非常好。非常感謝老朋友們來參加今天的活動。到北京來,我其實是誠惶誠恐的,因為我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喜歡南方散漫自由的空氣,到了北京,皇城如海,我的內(nèi)心非??只?,希望大家嘴下留情。

白燁:從文學史角度來看,《一個人的文學史》不是一本很正經(jīng)的文學史,但是它的特點就是不正經(jīng)。這本書包含的內(nèi)容非常豐富,比如早期和作家們的通信。程永新采用了作家們的信札和手記,可以看出那時候大家寫信的認真,創(chuàng)作的心態(tài),以及文字本身的水準。信札是越往后越?jīng)]有的,但是八九十年代的人寫信這部分確實非常好。這本書里還有他寫的作家印象記,閱讀作品的札記等等,匯在一起就是一部非常獨特的文學史。

去年以來,我參加了很多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的會議,我覺得今天的會議既是對一本書的研討,同時也是以一種獨特的角度對改革開放40周年進行梳理和紀念。因為在改革開放以來的文學40年中,我們通常會忽略掉兩種人,一種是文學編輯,另一種是文學翻譯家。我覺得新時期文學40年發(fā)展到今天這個程度,不僅僅是作家單方面的功勞,同時也有編輯和翻譯家的功勞。所以從一個文學編輯的角度看,我覺得程永新這本書展示了編輯對文學的推動作用。

這本書的貢獻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個方面是它展示了名作的編輯過程,尤其是80年代早期文學作品的運作過程,包括編輯跟作者之間的商討等,都呈現(xiàn)給了廣大讀者。這里涉及到了很多作品的修改過程。最有意思的是王朔,王朔談怎么把五花肉改成頑主,把作品的神韻風格點出來??偠灾?,《一個人的文學史》展現(xiàn)了很多組織生產(chǎn)文學的編輯的內(nèi)幕,這在其他地方是很難看到的。

第二個方面是這本書展現(xiàn)了《收獲》幾代人如何組織好的作品,如何與作者保持密切的聯(lián)系,甚至能夠提出非常好的意見。這本書里充滿了一種感恩的、謙遜的文學姿態(tài),高度評價了編輯們的文學素質(zhì)和編輯精神,這一點是非常好的。

第三個方面是對程永新個人而言的,我認為這本書講出了一個編輯的胸懷。我注意到孫先生有一封給程永新的信,告訴他我的作品你能喜歡,我很高興。孫睿和余華在寫信時都提到了程永新對作品的看法,永新的胸懷是很包容的。再如程永新對王朔的判斷,書中有一句話——我并不認為王朔就是一個精神家,他雖然跟別人不一樣,但是他有他的內(nèi)涵。無論是孫睿還是郭敬明,發(fā)他們的作品都是會有爭議的。我有一次去上海,當時還專門為他解釋,我說《收獲》在這一點上恰恰體現(xiàn)出它的眼光,它需要扶持新人。這幾年程永新發(fā)掘了很多非常好的作品,也體現(xiàn)出他不斷容納新的傾向,新的寫法,新的群體。這一點很了不起。

所以我認為這本書,與其說是一部文學史,不如說是一個文學史研究的重要參考。這本書里有很多第一手的資料,包括重要的邊角料。所以我認為這本書再版后比之前好很多,具有可讀性和收藏性。這是非常好的。

陳曉明:程永新拿出這樣一部《一個人的文學史》,對我們這些寫文學史和教文學史的人來說確實是非常大的震動。這本書在很多地方對我們已有的文學史觀點提出了挑戰(zhàn)。我們反反復復強調(diào)要有新的文學史觀念,可我們卻經(jīng)常忘記了活生生的歷史,我們很少在活生生的歷史現(xiàn)場中去感受文學史,重寫文學史。因此程永新《一個人的文學史》對現(xiàn)有的學院文學史的敘事寫作提出了一個挑戰(zhàn)。

這本書對我們而言既是一個挑戰(zhàn),同時也是一個非常好的互動。它不僅僅是一個顛覆性的挑戰(zhàn),還給已有文學史的書寫提供了非常鮮活的人生材料,這是非常重要的。但這本書真正帶來的挑戰(zhàn)在于文學史的寫作究竟應該采取怎樣的態(tài)度。

在這個意義上,《一個人的文學史》對我們中國文學史的歷史提出了警示?!耙粋€人的文學史”是一個概念,一個觀念,也是一種立場和一種文學史的態(tài)度。我們過去的文學史分成兩種:一種是觀念的文學史,一種是集體的文學史。我們都不敢說一個人的文學史,比如當代文學史有上百部,其中可能有90多部是集體編的,只有幾部是個人編的,比如洪子誠老師,還有程光煒老師和孟老師,我也寫過文學史,其他的好像都是集體編寫的。

這代表了一個什么觀念呢?當時我們也是標榜老孟和程光煒都是一個人寫一半,也相當于是個人的文學史。什么是個人?個人有歷史的觀念,有文學史的觀念,所以是標榜一個人。

但是在這樣的觀念中個人還是非??蔀榈?。我不是說個人有絕對的學術正當性、真理性。而是說,幾乎沒有真正的個人書寫的一個文學史。所以在這個層面上,我認為程永新打著這樣的旗號標榜文學史的態(tài)度是非??少F的。這對我們現(xiàn)代文學史和當代文學史的寫作提供了一種非常有力的態(tài)度,也是一種我們不應該遺忘的態(tài)度。

再談這本書,程永新剛才說讀到一些信會邊笑邊流淚,我們也是這樣的。每一個讀者或者研究中國大陸文學的研究者都是這樣的態(tài)度,就是笑中帶淚,含淚的笑。這是一個非常獨特的文學史書寫,它是那么鮮活地呈現(xiàn)了中國作家的態(tài)度、音容笑貌和他們最直接的語言。

我覺得這樣一種文學史,確實讓我們看到了很多原來看不到的關于作家的東西。比如蘇童,我們覺得蘇童那么可愛,那么討女讀者的喜歡,但是他在跟程永新的書信當中,變成了一個君子一樣的人。當然他也有頑童的一面,形象很新穎,形態(tài)很豐富。

我認為王朔那段尤其有趣,書里的都是我們過去看不到的東西。我們看到的王朔都是通過媒體了解到的。我曾與王朔一起共事一兩年,可以說是天天在一起,但是也沒有看到他與程永新交流的材料。

在程永新的信件當中,無論是認真的文學研究者還是普通讀者,都可以零距離地去了解作家,這些都是私信,沒有什么保留,非??蓯?,誰沒有窮迫過呢。這個是非常有趣的。我們今天穿著汗衫和三角褲亮亮相,秀秀肌肉,可以說是給文學史秀肌肉的一次寫作,我覺得非常有意思。

但是很遺憾的是它可能還是有刪除的東西,我覺得出版社可以出續(xù)集。我認為讓我們理解作家的性格,理解文學史復雜曲折的過程,理解文學史和編輯的關系是非常重要的。在文學史的書寫中,編輯是缺席的,編輯是無聲的。編輯本來是最有權力的一幫人,但是在作品出版后他們就變成了一幫沉默的人,消失的人,在龐大的文學史中消失了,這是非常奇怪的。在這些作品要發(fā)表的時候他們是最有權力的,是皇帝。在歐洲,編輯的權力是非常強大的,地位非常之高。我曾經(jīng)看到過某個歐洲著名的刊物改一個美國教授的學術論文,我說編輯怎么敢這么改?他說他文字寫得不正確,這是一定要改的。

大家都知道,很多偉大的作品都是編輯和作者一起創(chuàng)作出來的。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都是偉大的作者,但是它們的形成過程中都有編輯的身影。我要向程永新表示祝賀和感激,為我們書寫文學史提供了一種新的觀念和勇氣?!兑粋€人的文學史》中豐富的新材料也是對作家性格和心理進行了重新塑造。

程光煒:我要表揚程永新,為什么呢?你應該感謝我,我第一個宣傳你的書。我第一次看到的是2007年的第一版。我那時候就開始用你的材料。

我想引入史前史的概念。首先它是一個歷史學的概念,它準確的定義是在文字記載以前,狩獵時期的,或者是神話時期的,沒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史前史在史學界的地位是非常高的,我們知道考古一向被史學界認為是他們的巔峰和源頭,再偉大的歷史學家碰到考古學家都會讓座。它是很利索的,像實驗報告一樣,沒有長篇大論。

我為什么對這本書評價比較高呢?這本書當然是在文字記載以后的,我對它的定義是在先鋒文學沒有成型以前或正在成型時出現(xiàn)的。程永新的第一版很有意思,當然現(xiàn)在的更豐富。當時他告訴我有一大批信,出版以后改了一些,包括第一版到第二版“五花肉”壓縮了。王朔現(xiàn)在比較敏感,他的東西會少一點,這是非常有意思的。

為什么是史前史呢?一般通常一個階段的文學,會成為歷史研究對象和文學史研究對象,要通過大學的文學史研究,傳播,進行系統(tǒng)化地梳理。

通常這個階段過去以后,重要的編輯們在若干年以后,由他本人或者他的子女,或者他的研究者開始做作家傳記,研究所會找到他們,會把編輯的書信、日記等拿出來研究。這實際上是第一次發(fā)掘。第二次發(fā)掘是研究者要去找一些旁證去印證編輯的日記有沒有作偽,通信有沒有修改過。我估計若干年以后也會有研究者找程永新要書,看看書信是不是這個樣子。書中的信件是不是這么高大上,這是第二次發(fā)掘。這本書的價值在什么地方——勇氣。永新率先把這個東西拿出來,他知道先給我們這些東西,我們會很感謝他。當年我們做80年代先鋒文學研究的時候,特別缺乏一手材料,這本書給我們提供了很多第一手材料。

這里面有兩封信,是洪峰給他的,洪峰說每次給你寫信我都很沮喪,你一直在給我潑冷水,這就是作家的現(xiàn)狀,是史前史。還有扎西達娃講,我一篇稿子被上面退了,你方便的時候能不能幫我取回,現(xiàn)在我們想這么有名的作家誰敢退他的稿子。我們通常所看到的都是成功作家的信,而沒有看到不成功作家的信,這些作家們還沒有成功之前的信件,就是史前史。

我覺得這本書除了對我們做研究有極高的參考價值以外,它也與以往作家的回憶錄產(chǎn)生了對話性?,F(xiàn)在看作家的自述,我都會覺得半信半疑,要找他的編輯看看真假。

這個工作我們以前其實也想做,但最后因為各種原因沒做成。像程永新這樣主動站出來把這些東西提供給我們的行為,我覺得是非常值得肯定的,給我們提供了很大方便。

最后我們也想做“十七年”的材料,后來發(fā)現(xiàn)“十七年”的作家們很多都去世了,編輯更是找不到幾個。這實際上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白燁:幾個老編輯可以請教一下,現(xiàn)在還有很多。

程光煒:對,我覺得白燁和曉明他們講的非常好,大家高度評價了編輯在文學發(fā)展史中的作用。比如先鋒文學,沒有《上海文學》,沒有《收獲》的推進,先鋒文學肯定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我問過李陀,先鋒文學原來在北京,后來怎么跑到上海了?他說北京的不讓搞了。我覺得非常有意思。

正好你來了我想讓學生給你做一下訪談,不要覺得自己很年輕,這個話20年前我給建華說過,我想讓黃平坐在那兒給他寫一個口述回憶錄,最后他沒有聽我的。建華現(xiàn)在不行了,不能采訪了,也不能寫了。其實你可以接受一些訪談,我講到王世安了,文學史是怎么出來的?這是第一個采訪。第二個采訪是上海文學。有一部分你可以自己做,但是有一部分可以讓別人做。

剛才我已經(jīng)講了,好多東西一過去就過去了。一個人的精力是很有限的,但是你一定要把你的東西先拿著,很多東西存在的時間越長,其文學價值和文獻價值就越高。

閻連科:這本書非常好看,要把它當成文學史來看,每一個人的文學史都是個人的文學史。任何一個文學史都是個人的,包括洪峰老師的、曉明老師的文學史,也是一個人的文學史。所有的文學史都是個人的,只是誰更權威一點,誰的平臺更大一點,誰的印刷更好一點,學生用得多一點少一點。我想文學史確實是這樣的,除非是國家寫的文學史。

我們總是認為文學史是大家的,但其實無論你采取了多少人的意見,文學史還是個人的文學史。在這一點上,我覺得無論是作家寫的事情,還是程永新寫的事情,還是談文壇的事情,每篇都很好看。

當下文學史寫作的問題在于不夠個人化,太大眾化了。如果文學史徹底放下公眾化,我認為就是個人的文學史,這樣的話,文學會非常發(fā)達。今天的文學恰恰是統(tǒng)一化的,在統(tǒng)一化的時候看程永新的《一個人的文學史》是非常有價值的,文學史就是應該這么做,就應該是個人的文學史,不應該是兩三個人的文學史。

第二點,這樣的文學史還有一個好處,就是細節(jié)非常多,每一個作家給程永新寫信時的口氣,強調(diào)的內(nèi)容,說話的特點,一一分析起來是非常有意思的。從中你可以看到一個作家的性格,是坦蕩的,虛偽的,還是真實的。大家揣摩這件事情,遠遠比把頑主改了一下要有意思的多。

我還重點看了程永新的回信,他給同代人回信,和給上一代人回信,和給下一代人回信是有區(qū)別的。他給周家用(音)回信回的滴水不漏,把話全都說完了,大家看看給周家用的一封信,這個編輯了不起。他說你的稿子是可以用的,但是去年的稿子一直壓到現(xiàn)在沒有用完,你要放心的話就放在我們這兒,我們會用,但是什么時候用不知道,如果有特別好的稿子我們可以插隊盡快用。我覺得這個編輯確實了不得,對付各種各樣的作者,真的是滴水不漏,稿子也講得清清楚楚,對周家用也非常尊重,哪一方面都很好。

第二點是為什么一個編輯能把一個刊物辦到這個地步?中國的民主集中制做得最好的地方就是各個雜志社的編輯部,其他地方的民主集中制則往往搞砸掉?!妒斋@》是民主集中制做得最好的地方,所有的編輯都發(fā)揮了作用,我們仔細想一下,程永新的《收獲》,朱偉、李敬澤的《人民文學》,《十月》,王昭前的《當代》,你會發(fā)現(xiàn)刊物辦得好的時候,都是民主集中制最好的時候——有一個圓心,圍繞一個人成為一個圓。中國所有的民主集中制做得最好的就在期刊這里。

今天為什么有的刊物做得好,有的做不好,我覺得就是因為民主集中制沒有做好,要么是過度集中,要么是過度民主。我覺得由某一個人長期負責的刊物一定是越辦越好。尤其是李孝利,程永新在這本書里恰恰記上了這一點。

還有就是,為什么一個編輯能團結這么多的作家,團結這么多的書籍。我想除了這個刊物的平臺之外,編輯自身對文學的鑒賞力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中國最好的讀者就是這幾個刊物的編輯,而不是某幾個批評家,中國再沒有比重要刊物的主編更好的讀者——什么樣的小說都可以欣賞,什么樣的小說都可以判斷。那一兩個人就是最好的讀者,超過了普通讀者,也超過了作家。為什么他們能團結這么多的作家?就是因為他是最好的讀者。為什么這么多的作家在《人民文學》,在《十月》上發(fā)表作品?就是這一兩個人的原因。其他編輯再多十個二十個也沒有什么意義,但是這一兩個主編作為中國最好的讀者,他們辦好了整個刊物。

白燁:我加一個意見,我看的時候好像有一封信沒有時間,我不知道是刪掉了還是當時就沒有。這個年份很重要,有了時間之后,做研究就非常方便,沒有的話很麻煩。以后再出版,如果能把時間補上就更好了。

王堯:前幾個月在這本書的首發(fā)式時,我和馬原幾個人說了一些想法,我想談談程永新《一個人的文學史》的價值。首先是程永新本人的角色——他在1983年以后一直在《收獲》這個雜志。其實《收獲》雜志的結構挺復雜的,既有偉大的巴金,也有當時的一些老同志,李小琳也在。雜志結構的復雜,體現(xiàn)了80年代以后,新文學的多元傳統(tǒng)。

我理解的多元傳統(tǒng),是不同的藝術在鑒賞趣味和價值判斷方面的多元。但是《收獲》很特別,因為有巴金這樣一個作家,在我們體制內(nèi)也顯得非常特別。

程永新在《收獲》的地位是在長期發(fā)現(xiàn)好的作家和編好稿子的過程中形成的,所以他對小說的理解很特別,我感受非常深。像程永新這樣的主編,他們對小說的理解和批評家有非常大的差異。我和蘇童以及程永新聊到兩點多,很多時候都在講這樣一種差異性。所以程永新的價值,在于他參與了許多重要作品的組稿、發(fā)表、修改的過程,長期以來贏得了許多作家的信任。

因此,編輯家特別重要,但我們錯過了采訪一大批編輯家的機會。我們以前訪問過李子園、李清泉等一批人,但是現(xiàn)在好多老的編輯家都已經(jīng)去世了。我們今天的文學史已經(jīng)把這部分簡化掉了,所以程永新的貢獻是非常大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寫一個人的文學史的,盡管我們可以說文學史都是一個人寫的,但并不是所有的編輯家都可以寫一個人的文學史的。

第二點就是,《一個人的文學史》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文學史的民主化問題。多少年來,我們形成了一種教科書式的文學史,而且這種教科書式的文學史是最主要的知識生產(chǎn)方式。為什么很多大學老師都喜歡走進文學史?除了銷量原因之外,還因為它有特定的選材方式,很容易引起學生的注意。大部分教科書的文學史都是不成功的,而且貽害無窮,害了許多青年人,所以我認為教科書的文學史是不能成功的。

教科書的文學史最主要的問題是,它只是以文學史家,以批評家教授的身份,非常專斷地來取舍,來發(fā)言。在這個過程中,他把編輯家、文學互動家、組織者、批評家在文學生產(chǎn)當中的意義疏忽掉了。今天的文學史,有好多話看上去都是文學史的寫作者寫的,實際上是當年的文學批評累積而成的。所以一部好的文學史,應該有很好的注釋,能夠看到文學批評中被學術史所隱蔽的東西,而不是簡單地下一個結論,就把這方面全部省略掉了。

所以程永新的《一個人的文學史》,就突出了文學史寫作的民主化問題,打破了我們過去那種文學史教科書式的寫作,所以編輯家的作用就顯得特別重要。而且你看程永新往年的寫作片段,他本身也是一個批評家,他對文本的理解,構成了我們最早的文學批評意義的生成,今天我們來討論文學史,這些都是需要重視的。第三點是它還原了文學生產(chǎn)的過程和文本生產(chǎn)的過程,這個過程是敘事性的,不是簡單的論述。所以我想很多年以后,這本書的意義都是值得肯定的。這本書可能會對我們的閱讀和文學史的寫作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它把文學史的原生態(tài)呈現(xiàn)出來了,我特別贊賞和肯定他的這種姿態(tài)和寫作方式。

還可以寫一個人的文學史的,也就只剩下李敬澤了,我覺得謝錦同志可以趕快讓李敬澤去做,他的經(jīng)歷也是可以寫一個人的文學史的。不知道你的通信保留的怎么樣,你來寫寫。最后我表示一下肯定,期待下一次能夠看到李敬澤的一個人的文學史。

李敬澤:程永新的這個會,我是莫名興奮的。我說這個會我要參加,然后就從前天開始興奮。我想了一下也很奇怪,老哥入洞房我為什么這么興奮。我確實覺得這本書特別有價值,剛才大家都談到了,在我們的文學生活和文學生產(chǎn)中,一個人的文學史,一個人的作者,其實是特別值得探討和推敲的。

就文學史而言,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文學史特別需要這樣的邏輯。新時期文學到現(xiàn)在不過40年,這40年間已經(jīng)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刻板定見,比如說新時期40年要搞一個展覽,要給我寫一個解說詞,這個解說詞一看就直接抄自當代文學史,傷痕、反思、改革、尋根、先鋒。我說能不能別這樣,結果人家非常耿直地說文學史就是這樣寫的。我們僅僅40年就已經(jīng)形成了這么刻板和根深蒂固的條條框框,這個是后給的劇本。實際上我們是做這樣的工作的,首先是規(guī)范一個對于歷史和文學生活的第一手現(xiàn)場的認識。恰恰是第一手的現(xiàn)場認識與后邊給的劇本之間存在很大的爭議,在這個爭議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文學的歷史和文學風尚是怎么形成的,實際上我們也可以看到一個更廣闊的思想精神史,看到很多新的話題。

在這個意義上,這本書應該成為當代文學史教學的一個必備參考書。千萬不要認為我們當代文學就是學了這么幾大塊,分了這么幾個框,就開始往里面裝。實際上很多的東西是裝不進去的。如果只有這幾個框也很乏味,實際上不是這樣的。所以在這個意義上,我覺得這本書本身就有很高的學術價值,這是第一個想法。

第二個想法就是向程永新致敬,程永新當編輯有多少年了?1983年開始一直做這件事。我是1984年到2012年,我干了28年,程永新一直干到現(xiàn)在。過去他們一跟我提起程永新就小心翼翼的,我說你們表情不要這么奇怪,好像是東宮談西宮似的,我說沒有那么復雜,我們是非常好的朋友。但是同時也有一點是毋庸諱言的,比如我做了28年編輯,在這28年編輯的時間里,人有時候是需要坐標的,我的坐標是誰?我工作的意義是什么?我工作的意義就是程永新,我工作的一個很重要的坐標就是程永新。

所以我自從2012年不當編輯后,我的人生意義至今很茫然,至今不大找得著我的坐標。就我們的文學而言,我們的文學生活而言,精神生活而言,文化生活而言,在程永新身上確實體現(xiàn)了一個人的才華、眼光、人格、長期的工作和努力和對一個時代的文化,文學的推動作用。我特別希望,這是程永新自己寫的一個人的文學史。其實我們的當代文學研究今后還可以有一本特別厲害的書,也叫《一個人的文學史》,就是由我們的教授,我們的博士們寫一個以程永新為中心的文學史,如果真能把這本書寫出來,肯定要比這兩本書還要厚很多。這本書寫出來,我覺得非常有價值,比我們要看的當代文學史教程還要好看。

在這個意義上,除了程永新的《一個人的文學史》,我也向我們當代文學研究界提了一個名字,也叫《一個人的文學史》,程永新的一個人的文學史。

所以我很納悶,我現(xiàn)在當編輯成癮。這兩年我負責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叢刊》,我編得很認真。我看了叢刊那么多的文章,覺得我們當代文學的選題可以擴大,好的選題多的是,諸如《一個人的文學史》這種選題。

第三,有的時候當代文學史,說起來容易,其實不容易。剛才說有時候一個人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但是這話說起來省力,實際做起來是很困難的。這個難還不僅僅是一個人所要付出的工作量,更重要的難是什么?是說一個人有足夠的熱情和心智,能夠在40年里始終往前走,往前看,能夠站在一個時代思想和審美的前沿,這個是非常難的。我們想一想周圍,我們見過無數(shù)的聰明人,多少人走著走著就走不動了,真正能夠30多年一直走下去的,一直站在那個位置上的人很少。這個位置不只是一個工作位置,更是精神和審美的位置。編輯這個行業(yè),我覺得既是任務,又不能夠被已有的東西所局限。這樣的修煉如何做到?幾乎沒有什么規(guī)律可言,只能說正好就碰到了程永新。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一個人成為當代文學的重心,也在當代文學中應運而生,始終伴隨著當代文學的發(fā)展。

對程永新兄我是滿懷敬意,也滿懷羨慕的。對我來說,我覺得有時候理想人生是什么?理想人生其實就是編個刊物,而且一編編到老,最好能編到80歲,這就是我的理想人生??雌饋砟軌蜻_成這樣理想人生的人也只有程永新了。

最后就是這本書。這兩本書盡管內(nèi)容非常豐富,但我覺得對程永新來說也還只是一個階段性成果。我期待著第一能夠有續(xù)作,第二能夠更深入,更具雄心。這個寶藏現(xiàn)在僅僅是被拿出來了幾件東西,還沒有真正打開。當代文學研究界都應該給程永新加油使勁。當然說起來容易,實際上也很難。我常常感到遺憾的是,包括我們這些前輩,他們其實都是寶庫,但都沒有真正把自己打開。我希望程永新能給我們做一個榜樣,把寶藏打開,我打算跟著他寫一個文學史,那時候我也退休了,我也學永新。我也要改寫一下當代文學史的路徑。我就說這么多,謝謝。

楊慶祥:各位老師,我們下半場的會議開始,我們有請張清華教授發(fā)言。

張清華:剛才各位都從文學史的角度對本書提出了很好的定位,我也非常同意。如果說原來在各位的心目當中有一個所謂的文學正史的話,《一個人的文學史》在我看來是當代文學的別樣密史,或者說是外史。

李敬澤:叫內(nèi)史。

張清華:內(nèi)史也可以,是非正式的歷史樣態(tài),正契合西方非歷史主義。我特別想說的是關于程永新的身份問題,除編輯身份外,他還是一個小說家。我過去真的不太了解程永新老師到底寫了多少小說,只是知道他偶爾會寫,這次才知道他的小說寫得很好,畢竟得到作家們的認可是很難的。

另外他也會做文學批評。他的批評寫得很好,總是從文學內(nèi)部來談,不像我們總是繞圈子,對此我很敬重。我覺得他最重要的身份是編輯,我看到他是從80年代中期開始當編輯,他的各種稱呼特別有意思,他是程永新,是永新,是程永新同志,還是永新君,也有人直接叫程,或者把他稱為老師,稱為先生,也有人直接說是敬愛的永新,我覺得這個稱呼很親切。

當有一天程永新編到80歲的時候就不是程永新,不是永新,而變成程老。這個過程是很有意思的,能看出一個編輯在當代文學中身份的微妙變化,這個微妙的變化背后是有很多潛文本的,像我們看魯迅全集,你沒有看到魯迅在許廣平信中的變化就不會感覺到全集的豐富。

我也看到了這些作家們的信,通過這些信我看到了這些作家們的特點,比如王朔的字寫得最差,余華最財迷,一直惦記著他的改編費。比如蘇童比較君子。

我感覺很有意思的是,程永新和作家們之間的關系是各種各樣的,各種各樣的關系構成了一個非常豐富的當代文學史的隱秘話語,或者是隱秘故事的場域,讓我們對文學史的想象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像《收獲》不斷發(fā)先鋒文學作品,持續(xù)推進或制造了先鋒文學。

沒有《收獲》肯定就沒有先鋒派,沒有1987年第五期《收獲》的出現(xiàn),先鋒文學的生成就不知道會推到什么時候。歷史很多時候是個人創(chuàng)作的,不是說人民群眾不重要,而是說個人在歷史當中的決定性作用,往往就是最重要的。

從這本書里面還可以看出一個編輯對于當代文學的走向所起的重要作用。當然不只是程永新,其他的編輯可能也起了很大的作用。比如先鋒派就是《鐘山》雜志和《文學評論》雜志兩個雜志合作,提出了先鋒派的概念,編輯的作用是非常之大的。

這讓我想到俄羅斯文學里所謂的別、車、杜,別、車、杜都做過很長時間的編輯,他們直接推動了重要作家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生產(chǎn)。中國當代文學的背后,肯定也存在著同樣一個構造,我們之前對這樣的構造認識不夠?,F(xiàn)在大家在考慮文學史架構的時候,就必須要考慮到這些因素。

還有,作為一個文學史的讀本,或者是作為文學史的特殊文本,怎么來認識它?不能覺得很有趣就把它很隨意地當作一個參考書,某種意義上它也提供了一種敘事方式,在我個人的研究經(jīng)歷當中,我特別重視《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學》,這本書寫得非常不靠譜,不過也有一些是可靠的。它沒有經(jīng)過總體化,也沒有經(jīng)過非常精細的梳理和材料的辨?zhèn)?,就編織?0多萬字里面。

1993年我第一次在地攤買到這本書,我就覺得特別有價值。后來我父親的一個退休教師朋友在我家待了一陣子,他把這本書的每一頁都找出了很多錯誤,不過這并不影響它作為歷史敘事的重要價值。我們在正史里面反而見不到這些東西。比如它講白洋淀的群落,講那些人之間的交往。我前兩天見到根子,就與根子核實情況,完全是虛構的。這里面講詩歌的決斗,是多多和根子之間的較勁故事,確實有較勁,也符合多多的性格,但是并沒有像那本文學史里描述的那樣,當事人是完全否認的。而且那里面也寫到了紅衛(wèi)兵的大字報,紅衛(wèi)兵的演出,還有紅衛(wèi)兵到緬甸參加作戰(zhàn),到越南去參加援越,這些都不是規(guī)范的文學史敘事,但恰恰在一定程度上還原了歷史的豐富性,歷史的場域,歷史的質(zhì)感。

這本書我覺得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和那本書相提并論的,一定程度上還原了文學的情景。我們現(xiàn)在的文學史都是沒有故事的文學史,都是作為一種知識的文學史。文學史其實是一個假的東西,是一個經(jīng)過重重虛構之后又固化的東西。

我們現(xiàn)在返回歷史現(xiàn)場的途徑很少,我們應該特別保護這樣的途徑,尋找這樣的途徑,尋找這些材料。我在90年代就比較關注新歷史主義,特別是歷史的編撰學。美國的一個新歷史主義理論家提出,希望看到一種福柯式的歷史編撰學,把個人的書信、街頭小報、大眾手冊、廣告等材料放在一起,而不是所謂的正史材料,即有國家大史,宮廷政變,有戰(zhàn)爭和王朝的更替等構造而成的歷史。他希望看到平民文本,或者是私密文本的歷史,他認為這是交叉文化的蒙太奇。實際上這些材料的選擇是很有意思的,這些材料在進入了這樣一本書之后,它的意義已經(jīng)被擴大成它所生成的歷史。作為歷史材料和歷史知識的感知和處理,會發(fā)生很大的變化,任何事件介入歷史敘述之后都不再是它本身,而變成擴展的隱喻。

所有的這些材料都具有隱喻性,我們在讀這些東西的時候,既是對個人之間的情意,個人之間的交往,個人的看法,個人的活動,包括作家和編輯之間的職業(yè)倫理,職業(yè)交往當中的倫理敏感性的體察,也能夠看出當代文學微妙的變化和80年代的人際關系,這些和現(xiàn)在的人際關系肯定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

每一個作家的成長過程都是不一樣的,比如剛才閻連科老師說沒有從這里面找到自己,我也很遺憾,說明在當代文學史的構造當中,有的作家是貼近整個的時代潮流的,有的作家則有較強的個人性。每個作家都有很強的個體性,但是他們和當代大的文學思潮之間的關系又是不一樣的,并不是說所有進入這本書的作家都是偉大的作家。

這說明《收獲》并不是全覆蓋的,但是《收獲》一定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群落或核心。文學史讀本有其獨特性,豐富性,私密性。我希望讀到程永新的下一本作品。我想問一下你有沒有出于各種考慮刪掉的信?

程永新:有。

張清華:我希望看到那些,咱們私下看也行,我下次專門拜訪。

我看程永新這本書真的沒有想到多少文學史,我總是會想到《我與蘭登書屋》,只不過這個版本是生龍活虎的,圖文并茂的,蘭登書屋的編輯,是被很多美國當代文學史引用的,會被大量佐證,再佐證的,我覺得史的意義是在無意中獲得的光亮。

陳福民:我簡單說一個觀點,我很同意蘇童的說法,我認為,今天我們的文學教育和文學生態(tài)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模式,就是文學史教材加作家作品的模式,這個模式被大家認為是理所應當?shù)?,我們學生都這樣去接受文學,認為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但是文學史的概念其實只有一百年。中國文學2000年來,從來沒有文學史的說法,文學史的說法只有一百年??墒沁@一百年蒙蔽了很多人,他們認為這就是文學的全部,這是嚴重的錯覺。文學史里有特別豐富的細節(jié),可能與文學無關,但是我們從中可以看出文學來。

我舉個例子,比如看稱謂,看角度,性格拘謹一點的就會說永新同志,永新老師,大牌一點的像馬原就會叫小程,更老的都是叫程永新同志。那是80年代的稱謂,但是到了90年代,時代發(fā)生了變化。80年代所有的信件討論的都是文學的觀念,文學的熱情,80年代我們都是這樣的。我們給程永新寫信就是永新兄,你會看到時代的變化,是非常有趣的。像他們這樣的口吻不代表他們不尊重編輯,只是時代的交往和表達方式變了,你會看到這個時代的痕跡,這是非常有趣的。

我有一個偏見,不用100年,50年以后我們大部分學院的老學者會死亡,但是一個人的文學史會多起來,我就說這么多。

李洱:剛才大家講得非常好,確實已經(jīng)變了,當時作家和編輯交往的方式不一樣,當年作家給程永新老師稿子的時候是很緊張的,因為在《收獲》發(fā)表小說會一夜成名,與現(xiàn)在是兩個概念。我跟程老師是因為格非認識的,《上海文學》退了格非的稿子,讓格非去見程永新,我跟格非兩個人去了《收獲》,當時程永新不到30歲,很年輕,簡單聊幾句話后放下稿子就走了。格非非常緊張,在公交車上與女乘客打了一架。我們到陜西北路中山公園下車后,格非非常生氣,怪我沒有上去打。我說那是女乘客。后來他很快就開始考慮怎么問程永新稿子怎么樣了,每天都在考慮這個事。我們兩個在散步的時候,他就問我:你說我今天能不能打電話?這是每天都在考慮的問題,有一天終于打電話了,一打電話程永新說稿子已經(jīng)發(fā)了,就是《迷舟》?!睹灾邸钒l(fā)了之后,格非馬上就成名了。怎么成名了?因為張藝謀從上海帶著《紅高粱》電影請上海專家看的時候,在北京火車站買了一本書,在火車上看完之后到上海就要找格非,《紅高粱》之后接下來就拍《迷舟》,很快圈里面就傳開了,隨著《紅高粱》成名,格非也跟著成名了。

所以當時的作家和編輯的交往,與現(xiàn)在不一樣,因為當時的編輯確實掌握著作家的命運,這是與現(xiàn)在不一樣的。具體到這本書,我覺得他的書非常重要,你們談的我都同意。我覺得有些遺憾的是,每一封信后面只有程老師的話,應該再加上作家的回憶。比如關于我的,我跟程永新老師之間的通信,我怎么認識他的,我的小說他是怎么修改的等等,有很多精彩的細節(jié)。比如我所謂的成名作《導師死了》就改了很多次,程老師請我去上海的時候我就住在華師大宿舍里面改,在改的過程中格非加進來,每天看我怎么改,突然有一天他找到我,要給我改一個詞,把亮堂改成敞亮。然后他就問我:你說我是不是一字之師?程老師把稿子退給我的時候,讓我加了很多的話,讓我注意小說的節(jié)奏,因為我講事情沒有節(jié)奏,他就提醒我節(jié)奏。給《收獲》寫稿,給程永新老師寫稿可以讓一個作家不斷地對自己提出要求,這個非常重要。

上次我在《收獲》60周年會上說中國應該確實有《收獲》這樣的刊物,作家再牛,給它寫稿的時候也要非常認真,要有嚴格的要求。因為編輯會給你修改,小說讓編輯給你修改是會讓作家非常丟臉的事情,所以這就迫使作家寫稿的時候要非常認真?,F(xiàn)在讓作家懷著忐忑的心情寫稿的刊物很少了,但是《收獲》一直存在,所以中國需要《收獲》,需要程永新這樣的編輯給作家提出要求。謝謝。

陳東捷:首先表達敬佩,做這個確實很不容易。其實現(xiàn)在寫作文學現(xiàn)場的文章很多,但是那么大篇幅的,非常豐富的作品確實比較少。我們都是辦刊的,《收獲》是期刊的標桿,程永新是編輯的標桿。我們?nèi)ツ陝?chuàng)辦刊物40周年整理了很多事情,包括與很多老人的訪談。我們第一任主編跟程永新很熟,跟巴老也很熟,在80年代初期我們和《收獲》都不錯,但是到80年代中期以后,我們有很多的稿子都發(fā)不了,老編輯說是非常遺憾的一件事情,后來我們也一直勸老人把回憶文章寫出來。此外還有一些其他的資料和文件,我看了以后非常觸目驚心,但是后來很多東西都沒有整理出來。

我拿到這本書很晚了,還沒有看完,看了非常受觸動。不光我看,我們還要學習,我是1991年從人大畢業(yè)到的《十月》,蘇童在《鐘山》,他們在80年代最熱鬧的時候,在期刊最有活力的時候加入,我們雖然比他小幾歲,但是少了很多東西,沒有見證80年代,只能從別人口中了解很多非常感人的事情。還有一些建議,其中有不合時宜的東西不能列。還有就是里面的女作者偏少。

謝錦:后面對談里面的女作家很多。

陳東捷:我覺得哪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應該很多,我就說這么多。

梁鴻:我2008年左右的時候?qū)?0年代文學重大事件,當時寫了四五篇文章,程永新《一個人的文學史》剛出來時,我就引用了他與韓東等人的來信。當時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非常重要的一本書,是文學生態(tài)的還原。文學生態(tài)不單單是作家的性情,更主要的是作家文學觀的變化。比如你把它放到90年代文學史里面,我覺得90年代文學史不單單是文學,還是非常重大的文化事件。

我們從一些信件里面可以看到這一點。比如朱文說他要辭職,這是1995年寫的信。比如畢飛宇,他說他現(xiàn)在要正視當下的生活,要重新思考現(xiàn)實主義。比如像王朔就提到了他的《頑主》電視劇,這里面都是作家不同的走向,是非常重要的文學生態(tài)的一種還原和呈現(xiàn)。那我們現(xiàn)在如果做文學史的話,你單單從正常的文學史里面看不到這些東西,你從這本書里面可以看到很多當時的文學在整個社會場域的變化。90年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文學社會轉移時期,文學也是一樣的。還有一點,我覺得包括余華說他要寫一個極端主義的小說集,后來余華的寫作真的實現(xiàn)了這一點,包括他暴力的書寫等等,這些都是作家與編輯之間重要的對話。我覺得程永新老師與作家之間是一個等量的對話,否則不會講他的文學觀和文學生活的變化。

非常遺憾的是,所有的作家回信里面都有根據(jù)程老師的修改意見做了什么樣的修改,但是程永新老師自己的修改意見沒有了,這是空白的地方。

李洱提的建議是讓作家寫一下當時的修改過程,比如《導師死了》是怎么修改的,修改了好幾遍,每一遍怎么和編輯對話,這應該是非常有趣的過程。

還有就是,大部分的信件都提到了作家的修改和作品的生成過程,這其實也是當代文學如何成為現(xiàn)代面貌的過程,不管是先鋒文學還是現(xiàn)實主義,編輯都是非常重要的參與力量。我們注意到刊物的力量非常大,甚至修改了作家寫作的軌道,這種修改跟編輯個人的力量有關。編輯怎樣去修改文學,怎樣參與中國當代文學史,其實也是值得思考的。

我看這本書,一方面它確實是非常重要的資料,另一方面它具有文學史的意義。我們通常把文學史作為一個邊緣史,文學史沒有活生生的東西就會死亡,但是這個活生生的東西是對話的過程,修改的過程。這本書呈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文學生成,像王朔的寫信里面非常清晰地呈現(xiàn)了電視劇與電影之間的關系,這也是呈現(xiàn)一個作家后來走向的非常重要的資料。

所以我個人覺得這樣的文學史是非常重要的,包括第二卷里面又寫到這些信件,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文本。我想我們這些做文學研究的人,是離不開重要的文學史資料的。

李偉長:我看這本書時特別感慨,為什么呢?因為看到了1985年,1986年,那個時候程老師正好是二十七八歲,他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開啟了一個時代,這是我的第一個感受。

第二個感受我在《收獲》的會議上也說過,程永新老師在我的心目當中就是中國的珀金斯,我們都知道珀金斯的出現(xiàn)與幾個人有關,比如沃爾夫,海明威等,編輯和作家的同臺出現(xiàn)是非常復雜的,也是一個角力的過程。

另外我剛剛說到珀金斯,珀金斯是不是一個眼界非常開闊的人?是,因為珀金斯編了很多暢銷書,一百多萬冊、二百多萬冊銷量在他做編輯的時候都是非常平常的事情。他編作品不僅看文學史的價值,同樣也要看它與讀者的關系,或者是它的可讀性。程永新老師編的這些作品,除了有文學價值之外,同樣也有很大的讀者群,這是很開闊的東西。所以我向他致敬。

李宏偉:我是出版社的,看了很多的細節(jié)。大家平常不會留意到,這本書有很多的單張紙,這些單張紙在出版環(huán)節(jié),每一幀都是需要人工貼上去的,每貼一道都會收一道人工費,所以是很復雜的。這本書我覺得做得非常漂亮,用紙等各方面都很好。

還有就是對這本書本身的感受,之前的各位老師說的主要是一個人的文學史,從程永新老師個人的立場,我感覺我讀到的還是人,因為相比較而言我可能不在那個文學現(xiàn)場,那個文學現(xiàn)場與我們是隔代的,我們對之前的了解基本上是從文本,從規(guī)定的文學史中讀到的東西,但是這本書里有一些非常鮮活的東西。比如我讀到馬原的那封信,馬原說自己寫了一首好詩,說實話我個人是讀過馬原的一些詩,當然他作為詩人來說不是那么優(yōu)秀,但是這封信的那個形象確實非常精彩,包括像史鐵生說,讓他刪東西就像一個老農(nóng)民要把自己僅有的那幾塊銀元處理掉一樣,我覺得整本書里面的一些信給了我非常多的感觸,可能是在了解他們的小說之外,對這些人有了一個非常清晰的印象,這個人是作為“作家”的人。

還有就是讀到了程永新老師這個人。因為我和程永新老師是這兩年才比較熟的,之前每次見面大家都喝了很多酒,聊的不是特別多,但是在這本書里面我對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盡管之前大家也說到了遺憾的事情,只有來言沒有去語,只看到作家的信,沒有看到程永新老師的信,其實從作家所談的信,包括語氣和腔調(diào)中也是可以非常清楚地見到程永新老師這個人的。

張悅然:我們這代人一樣特別地尊敬、熱愛程永新老師。這里面提到,我第一次把周嘉寧介紹給程老師,今年《收獲》排行榜,周嘉寧獲得了中篇小說獎。她后來還跟我講,是程永新老師和另外一個編輯一起給她頒的獎,她非常開心,因為他們兩個人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我覺得雖然我們這代人的溝通方式有變化,但是《收獲》對我們的意義,程永新老師對我們的意義是沒有變化的。

另外你可以打電話給我,這是很重要的溝通方式,因為現(xiàn)在程永新老師依然活躍在改稿的第一線,他也是我的編輯,我們主要的改稿方式就是通過打電話。每次我說你方便的時候可以給我打電話,程永新老師就把電話打過來,可能一直說到我的手麻了,有20多條意見在那邊等著。2016年和2017年我過年都沒有過好,一直都在改。程永新老師是特別讓人敬佩的老師,從結構問題、語言問題,到特別小的細節(jié)問題,他都能把握好。

還有就是缺少程永新老師的信這一點,我也覺得是比較大的遺憾。因為缺少信,程永新老師也比較謙虛,沒有充分呈現(xiàn)出程永新老師作為編輯的改稿和編輯的理念標準,我覺得這個應該更多地凸顯出來。

這個標準我是有所體會的。第一條我覺得程永新老師特別注重邏輯性,比如有一封信是和年輕作者的對話,特別詳盡,充分體現(xiàn)了程永新老師對邏輯性的追求。比如作者把一個人弄死了,程老師會問你為什么讓他死,這個死是不是合理?看那封信時我特別熟悉,因為程永新老師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你為什么讓他死,他為什么不死,你告訴我一個理由讓他死,過年都在討論這個人能不能死的問題,所以我覺得程永新對邏輯的要求是特別高的。

第二點他特別注重含蓄和多意,很多時候他會讓你有意地去模糊掉一些東西,或者盡量保持一個留白和空間。我體驗到的就是程永新老師作為編輯的一些標準和理念,我相信還有更多,先說這些,歡迎程永新老師來到人大。

楊慶祥:謝謝各位老師的精彩發(fā)言,這本書的出版和再版離不開上海文藝出版社的心血,我們邀請謝錦老師給我們說幾句。

謝錦:尊敬的各位大佬,我是上海文藝出版社的謝錦,首先還是要代表我們上海文藝出版社衷心感謝各位大佬在2019年新年伊始參加程永新老師《一個人的文學史》研討會。在座的各位大佬們一直對文藝出版社有特別大的支持,所以一并感謝。感謝李敬澤主席對我們的支持,感謝蘇童老師的趕來,感謝人民大學和楊慶祥老師大力支持,特別感謝大家。

程永新老師《一個人的文學史》是我們?nèi)ツ晖瞥龅奶貏e重要的圖書,從選題到出版跨越了兩年,我特別感謝程永新老師的理解。這個時間我們一直在拖,為什么在拖?我們一直在打磨這本書,程永新老師給我的是第一版的《一個人的文學史》,我覺得可以用更好的方式來體現(xiàn)和突出這本書,所以兩年里非常感謝程永新老師的理解,我和程永新老師不斷地商量,修改打磨這部書稿,希望展現(xiàn)一個編輯家眼中的獨特的當代文學史。這本書里面有書信,短信,微博,郵件,微信,對話,批評,看似是散亂的,但當它以某種方式集合起來的時候,我作為中文系的學生看到了文學的力量,看到了有血有肉的鮮活的創(chuàng)作過程,看到了作家和編輯思想的碰撞,真正的推動了中國當代文學滾滾向前。

我挺喜歡文學生態(tài)這個詞,因為文學它其實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面,它不是一種靜態(tài)的東西,而是互相影響和互相協(xié)同的,所以我覺得作家,評論家和編輯,是確定這個平面最基本的三個點,三者是缺一不可的。程永新老師以編輯身份推出這本書是生態(tài)完善的一環(huán),80年代以來文學的書寫有了文學編輯的參與,才可以說是完整的。我很高興文學編輯對這段文學史的參與越來越多了。

我特別自豪,因為程永新老師是我們上海人,透過這部當代文學史,我看到了以《收獲》為代表的文化人的一種美好的品性。我在看這部書稿時看了無數(shù)遍,為什么?因為這部書稿是圖文并茂的,只要稍微有一點改動,就要從頭到底拉一遍,很有可能就亂碼了。程永新老師的這本書稿我看了無數(shù)遍,但是有很多的細節(jié)仍然會感動到我。程永新老師說作家的才華是屬于作家的,總有一天會讓人家看到,編輯只不過是正好把它發(fā)掘出來。所以他為人為文都有一種美好的品質(zhì),他一直把自己定位得很低調(diào)。

程永新老師和作家的交往其實挺讓人羨慕的,是男人之間的友誼。有的老師說書信來往的都是男作家,但是在書信來往當中我看到男性之間的友誼和女性之間的友誼不一樣,女性之間的友誼太親密,太膩,男性就更加深厚,有理解,有包容。重新回顧作家和編輯之間的關系,我認為他們其實是如師如友的,也反映了我們80年代文學生態(tài)的良好。

作為這本書的責任編輯,在出版過程中我也學習到了很多。因為反復看,所以這本書真的是像各位老師所說的一樣很有趣,我有時候看到馬原老師的信,看到余華老師的信,腦子里就浮現(xiàn)出現(xiàn)在的馬原老師和余華老師的形象,形象一對照就很有趣。

通過這本書,我真的是學到了很多,職業(yè)的余生,大概也是要向著一個合格的文學編輯的方向努力靠攏,最后再次感謝今天到會的各位老師,各位大佬,謝謝大家。

楊慶祥:請程永新老師最后給我們講幾句。

程永新:終于可以結束了,感覺像放在火爐上烤啊。前面講過,書名是出版人丁小禾起的,我當時覺得這個書名太大,又覺得“一個人的”有點不好,后來丁小禾說現(xiàn)在就流行一個人的什么。所以我說服自己的理由,或者我對書名的解讀就是一個人如何在文學史里面成長、變化和前行。

感謝謝錦,這兩年我們不斷磨合,討論了一次又一次,為了這本書,她往作協(xié)跑了好幾次。這本書也是上海文化基金會重點資助的項目。感謝我們北京的這些老師們大佬們,年底年初大家都是很忙的,感謝你們給面子能夠坐在這里。我給李敬澤發(fā)的微信上說,我們以文學的名義相聚在這里,這樣我內(nèi)心的不安會少一點,謝謝大家。

(責任編輯:戴春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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