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萱
摘要:魯迅是我國20世紀最具創(chuàng)造力和源泉性的作家,他的作品不僅為中國現代文學尋找到表現農民與知識分子這兩大題材,而且在敘事結構及敘事角度上均有其獨創(chuàng)性。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評價魯迅之作品是“在高的意義上的現實主義”,體現了其創(chuàng)作的現代特征。布斯在其《小說修辭說》一書中提到的“不可靠的敘述者”在魯迅作品中多有體現,是魯迅對小說形式新探索的成果之一,增強了其小說的內向性與復雜性。本文就旨在探討“不可靠敘述”與魯迅獨特藝術特征形成間的密切聯(lián)系,從“不可靠敘述”的角度去審視魯迅開創(chuàng)性的敘述結構,體會魯迅思想與藝術的深刻性。
關鍵詞:“不可靠敘述”;獨創(chuàng)性;敘述視點;“隱含作者”;對立
美國學者布斯在其《小說修辭學》一書中曾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了“不可靠的敘述者”這一概念,系統(tǒng)地論述了敘述者、作者和讀者的關系?!安豢煽康臄⑹稣摺奔词侵笖⑹稣吲c作者分離,有其獨立的視角和觀點,出現與作者情志的相同或相悖,故引發(fā)敘述上的沖突,形成反諷的距離。魯迅的作品廣泛地體現了“不可靠敘述”的特征,構成其對小說敘述形式與結構的探索與創(chuàng)新性改造。據此,本文將從視角、“隱含作者”和敘述對立三個角度就“不可靠敘述”在魯迅作品中的體現進行分析。
一、敘述視點的更迭與反諷距離
敘述者獨立的視點是“不可靠敘述”形成的一個重要方面,魯迅的作品正是據此形成了其獨特的反諷特色。五四時期,大量譯介西方文學作品,加之日本留學經歷的影響,魯迅的創(chuàng)作受到眾多外來因素的影響。因此果戈里與夏目漱石在其作品中普遍體現的反諷修辭也常體現在魯迅的創(chuàng)作中。冷靜犀利的言辭與二元對立的事件結構,是魯迅創(chuàng)作的普遍特色,形成了獨特的反諷傳統(tǒng)。
(一)“敘述者”與“作者”分離
“敘述者”與“作者”合一的模式在中國古代小說中十分常見,如《三國演義》《三俠五義》等采取的都是作者敘述的全知視角。魯迅打破了這一傳統(tǒng)的敘事模式,嘗試賦予“敘述人”以獨立地位,如在《孔乙己》中選擇酒館小伙計作為敘述者,是對敘述觀點的一種遷移。這里獨立出來的敘事人物也就形成了一重“不可靠敘述”,通過小伙計敘述心理的變化,展現作者心理的變化與流動,拉開了故事與讀者的距離,使讀者的閱讀效果更加冷靜、清晰。
(二)“反諷”與“看客眼光”
《孔乙己》中“看”與“被看”模式的提出是魯迅敘事的一重獨創(chuàng),也蘊含著獨特的反諷效果。首先是三重視點的轉移:從酒客到小伙計再到作者自己,三重敘事彼此照應,形成了獨特的“看客”眼光。而其中,魯迅對“看客”優(yōu)越感的隱含敘述,構成了其“國民性批判”上的一重反諷。這是魯迅小說打破“瞞”和“騙”的內向性的深層次體現。
二、“隱含作者”與“多人格作者”
魯迅小說打破全知全能的敘述模式,一個很重要的側面在于他對于作者及作品中各個人物作用的靈活把握。突破了作者的一家之言,讓不同人物獲得參與感,使他的小說帶有更多靈活的色彩。如《祝?!贰豆陋氄摺贰对诰茦巧稀范汲霈F了多個人物共同敘事的特征,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一)“隱含作者”的中介作用
在“敘述者”與作者分離的過程中,作者自動進入了一種“隱含”的狀態(tài)。《在酒樓上》全篇以第一人稱“我”來敘事,而“我”又并非作者自身,只是敘述者的一種代稱;同時,“我”又與作者有著相同的情志?!氨狈焦滩皇俏业呐f鄉(xiāng),但南來又只能算一個客子,無論那邊的干雪怎樣紛飛,這里的柔雪又怎樣的依戀,于我都沒有什么關系了?!边@種無家可歸的懸浮感是敘述人“我”與作者所共有的,讀者也正是從這種默認中捕捉作者的感情。因而,作者作為一種“隱含”的敘述使讀者與作品緊密地結合起來。
(二)“多人格作者”與“離去-歸來”模式
“離去-歸來-再離去”模式是魯迅小說的第二重創(chuàng)造。我與魯鎮(zhèn)的遠離隱含著作者與故鄉(xiāng)的不相容性,而潛在的不相容又進一步凸顯了作品中“朦朧希望”的消散?!蹲8!分袕摹拔摇焙拖榱稚﹥蓚€不同的側面展現了魯鎮(zhèn)的生存情境,展現了農村與城市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體現了一種“多人格作者”的修辭方式。在后續(xù)文學發(fā)展中,曹禺的劇作《日出》也明顯帶有這種多元敘述的特征,這是魯迅作品獨創(chuàng)性的另一重要體現。
三、敘述對立中的分裂與消解
(一)“我”與“余”的二重對立
魯迅在《狂人日記》中,對敘述主體進行了進一步的分解,形成了兩個對立的敘述主體“我”和“余”,是對“不可靠敘述”進一步創(chuàng)造性地展開。白話語體與文言語體的對立,狂人與清醒的主人公的對立,融合于日記式的心理表述之中,形成了兩重語調。雙方的交流及相互論爭,則形成了一種反諷的結構。在“序”中,寫到“余”“持歸閱一過,知所患蓋‘迫害狂之類。語頗錯雜無論次,又多荒唐之言。”而在正文中,則寫“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都寫著‘仁義道德”“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中看出滿本‘吃人二字。”寫狂人卻是清醒,寫“常人”才是病態(tài),魯迅這是通過敘述者的對立展現出對于精神病態(tài)的諷刺。
(二)“復調”結構及其分裂效果
“不可靠敘述”中敘述者與作者的脫離有多種表現形式,在上文中我們已經進行了探討。在這里,我們要分析的是它的一種變體結構,即“復調”結構。《祝?!贰豆枢l(xiāng)》《孤獨者》《在酒樓上》等名篇都有兩條敘事線索貫穿其中,即通過兩種敘述分別論述敘述者與主人公的故事,兩種敘事相互交織,形成一種彼此交織、彼此消解的分裂結構。而“復調”結構是心理敘寫中常用的一種手法,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是一部典型的作品,其與《狂人日記》有異曲同工之妙,都通過清醒與迷狂的“復調敘事”展現了心理與現實的沖突,增強了小說的敘事張力?!皬驼{結構”也使魯迅小說染上了社會性與廣闊性的特征,《故鄉(xiāng)》《祝?!分小拔摇迸c主人公的故事互為補充,共同揭示了現代中國鄉(xiāng)村宗法制度的普遍狀況,如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展現的貴族生活與農奴制改革的雙軌制,都揭示了廣闊的社會生活畫面,成為“在高的意義上的現實主義”。
魯迅小說中多種修辭手法,特別是“不可靠敘述”的運用,構造了獨特的敘事結構。無論是敘述者的獨立,“隱含作者”抑或是“復調”式對立的敘事方式,在中國現代小說發(fā)展史上都是具有原創(chuàng)地位和獨特貢獻的,為后世小說創(chuàng)作提供了多種借鑒樣式,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作家創(chuàng)作。而對于魯迅獨特敘述的研究,仍有許多方面留待探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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