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壞樂崩”一詞淵源于《論語·陽貨》中宰我之言:“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用以表達喪期太長則禮樂荒廢?!妒酚洝と辶至袀鳌肥状螌ⅰ岸Y壞”“樂崩”連起來表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橐稣?,居室之大倫也。今禮廢樂崩,朕甚愍焉?!薄稘h書·武帝紀》也有類似的記載:“今禮壞樂崩,朕甚閔焉……”這是以“禮壞樂崩”指代當時社會的禮制狀況??装矅ⅰ墩撜Z》以“禮毀樂崩”特指哀公時期的周文疲敝,范寧《春秋穀梁傳序》則以“禮壞樂崩”指代宗周禮樂文明在東周的崩潰,自此后,學者多從范氏,今沿用之。
春秋初期,周王室的疆土雖大不如前,“尚有太華、外方之間六百里之地”,在它的前百余年間,成周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實力還算強盛,尚能對諸侯國施加一定程度的影響。唐楊士勛《春秋穀梁傳·昭公三十二年》疏云:“至于景王之崩,嫡庶交爭,宋衛(wèi)外附,楚亦內(nèi)侮;天子獨立成周,政教不行天下;諸侯無桓、文之霸,不能致力于京師,權(quán)柄委于臣手?!睋?jù)此,我們推斷“禮壞樂崩”的時間大致在春秋中晚期,但這只是對事物發(fā)展過程中的一個“定性”參考,因為“禮壞樂崩”不是一蹴而就的,應(yīng)是過程的集合體。畢竟,宗周禮樂行之日久,諸多觀念深入人心,與之相適應(yīng)的社會風俗、習慣等也都是維持西周禮制“形存”的社會基礎(chǔ)。再者,禮樂制度曾開創(chuàng)了西周盛世,而轉(zhuǎn)型時期的社會動蕩不安,人們渴望重新回到穩(wěn)定的局面,這種“念舊”的心態(tài)對西周禮樂制度的堅持也是禮樂崩壞過程中的冷卻劑,所以,“禮壞樂崩”的“崩壞”過程是緩慢的。
首先,從整個春秋社會的風氣來看,如柳詒徵所說,無過于“尚禮”一事:當時的士大夫們,覘國之興衰以禮,決軍之勝敗以禮,定人之吉兇以禮,聘問則預(yù)求于禮,會朝則宿戒其禮。這種風氣到戰(zhàn)國以至后世都是不常見的,似乎人們對禮制的重視程度也并沒有衰減甚至有所提升。這是因為,當禮樂制度在西周廣泛施行的時候,人們皆守禮、行禮,自不用贅言禮的重要性,而正是因為禮樂制度即將弛廢,所以才引起了時人的注意,開始廣泛的議禮、論禮。
其次,從文獻材料來看,春秋時人的論“禮”次數(shù)非常頻繁,尤其偏重對“禮義”的解釋,其中不乏有獨到之處。如:《左傳·桓公二年》晉國大夫師服曰:“夫名以制義,義以出禮,禮以體政,政以正民。”將“義”作為“禮”的基礎(chǔ),把“名”“義”“禮”“政”四者及其與“正民”的關(guān)系以極簡練的語言表達了出來?!秶Z·魯語上》中曹劌也說:“夫禮,所以正民也?!鳖愃频拇呵飼r人的論“禮”是后來孔子“正名”學說、名家“名實論”、道家“言意說”的思想來源。還有關(guān)于“禮”與“敬”“信”的關(guān)系,《左傳·僖公十一年》內(nèi)史過曰:“禮,國之干也;敬,禮之輿也。不敬,則禮不行;禮不行,則上下昏,何以長世?”《左傳·成公十五年》楚大夫申叔時曰:“信以守禮,禮以庇身,信禮之亡,欲免得乎?”又有將“禮”視為治國的綱紀,《國語·晉語四》衛(wèi)國大夫?qū)幥f子說:“夫禮,國之紀也?!薄蹲髠鳌る[公十一年》載:“禮,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
再次,從吉兇賓軍嘉五禮制度在春秋時期的施行來看,基本是例行不輟的。如《左傳·成公十三年》周大夫劉康公說“國之大事,在戎與祀”,《國語·魯語上》魯大夫展禽說“夫祀,國之大節(jié)也”,足見人們對祭祀的重視程度。喪禮等級制度雖有所變革,但喪服、葬制的盛行毋庸置疑。可以說,春秋時的大國稱霸,在相當程度上仍然要靠宗法和禮制,尤其是會盟之禮?!蹲髠鳌ふ压哪辍份d椒舉對楚靈王說:“臣聞諸侯無歸,禮以為歸。今君始得諸侯,其慎禮矣。霸之濟否,在此會也。夏啟有鈞臺之享,商湯有景亳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有岐陽之蒐,康有酆宮之朝,穆有涂山之會,齊桓有召陵之師,晉文有踐土之盟。君其何用?”而后,楚王對這次會盟之禮非常重視,請教于宋向戌和鄭子產(chǎn)。
最后,宗法是西周禮樂制度的核心,春秋諸國宗法觀念非常濃厚?!蹲髠鳌でf公十四年》云:“春,諸侯伐宋。齊請師于周。”后齊桓公又在葵丘之會時行禮不茍?!蹲髠鳌べ夜吣辍吩疲骸褒R侯修禮于諸侯,諸侯官受方物?!痹偃鐣x文公踐土會盟有“皆獎王室,無相害也”之言(《左傳·僖公二十八年》)。這說明,在中央政權(quán)衰敗之后,宗法制度通過一種“特殊”的方式繼續(xù)發(fā)揮作用,概而言之即“尊王攘夷”。如《左傳·僖公元年》所說:“凡侯伯,救患,分災(zāi),討罪,禮也?!币舱且虼?,春秋時楚、吳、越相繼稱王,而北方諸侯卻無稱王之意,直到戰(zhàn)國中期以后才有魏、齊、秦、燕等國的“相王”。不過,這個“尊王攘夷”也要分兩方面看:一方面反映出諸侯們的霸業(yè)需要打著這個旗號,說明宗法觀念確實根深蒂固,有一定的利用價值;另一方面,不論何種目的,是否真心“尊王”,抑或別有所圖,畢竟體現(xiàn)著“尊尊”之意,在客觀上起到了維護周天子“天下共主”的作用。
在看到禮樂制度根深蒂固的同時,也應(yīng)該看到“禮”在春秋時已確確實實荒廢了,童書業(yè)就曾舉例說明春秋時期士大夫的學問非常淺陋,禮學已是異常的荒蕪。到戰(zhàn)國時期,各國相繼變法,先是魏李悝、楚吳起,繼之韓申不害、齊鄒忌、秦商鞅,還有趙武靈王和燕昭王的發(fā)憤圖強,變法之后的社會七雄并立。整個社會,一言以蔽之,就是“上下交征利”(《孟子·梁惠王上》),禮樂制度徹底崩壞了,顧炎武云:“如春秋時猶尊禮重信,而七國則絕不言禮與信矣。春秋時猶宗周王,而七國則絕不言王矣?!淮蓟手⑻煜?,而文、武之道盡矣?!碑斎唬部蓳Q個思路:戰(zhàn)國時的“禮壞樂崩”實際上是社會轉(zhuǎn)型時期禮樂制度的一種特殊存在狀態(tài)(形式)。所謂禮樂的崩潰其實是西周的禮樂制度的崩壞,其根本原因是西周宗法禮樂賴以存在的土壤消失了,所以要變革,即孔子所說的禮的“損益”。相對于原有制度,謂之“崩壞”未嘗不可;而相對于未來而言,亦可謂之“新生”。
周初分封之時,地廣人稀,各諸侯國血緣關(guān)系緊密,且貴族人數(shù)尚少,有了這些條件,宗法與分封結(jié)合的政治制度顯示出巨大的優(yōu)越性。社會成員都自覺維護自己的大宗,諸侯們維護天子、大夫們維護國君,大家都在“尊尊”“親親”的觀念之下自覺行禮。到春秋初期,王室疆土減損大半,接踵而至的,將是財政危機。與此同時,隨著時間的推移,“宗法”這個紐帶漸趨松弛,血緣關(guān)系日益疏遠,到春秋后期,宗法制開始解體,天子大宗與諸侯小宗的“摶結(jié)”再無當初那般緊密,“親親”“尊尊”的力量大大削減,最終以致宗法血緣讓位于政治利益。分言之,造成這種“禮壞樂崩”局面的原因有五:
隨著中央天子威懾力的下滑,諸侯兼并加劇,弱者愈弱、強者益強,大國勢力不斷擴張,諸侯尾大不掉之勢愈演愈烈。以楚、齊兩國的擴張為例,齊始祖太公望的封地起初很小且甚偏遠。由于當時的東夷還很活躍,武王、周公、康王均征討過東夷,之前的商紂王也曾因主力大軍征伐東夷而滅國,足見東夷勢力之強。因此,將具備軍事才干的呂尚封于此地,亦是鎮(zhèn)守和繼續(xù)征伐之意。呂尚大力發(fā)展海產(chǎn)業(yè)、手工業(yè),以至“人物歸之”,再加上地廣人稀,農(nóng)業(yè)繁榮起來。到春秋時期,經(jīng)濟基礎(chǔ)強盛加上上述的“政治條件”,就有了齊國的崛起和桓公的稱霸。楚國在周初已存,“分封”只是承認既定事實,且楚所以為“荊”者,蓋其地原本荊棘山林之地,生產(chǎn)阻力大,在長期的開疆擴土實踐中,逐漸形成了楚人的開拓與創(chuàng)業(yè)精神。從后來楚國的率先稱王到秦末楚地的農(nóng)民起義再到近代新舊民主革命的開端,都反映著楚人“敢為人先”的開創(chuàng)精神。到春秋時,楚國的疆域是各諸候國中面積最大的。大國的兼并戰(zhàn)爭使得周初分封時的大小千余諸侯國剩下不足十分之一,到戰(zhàn)國時則只剩齊、魏、楚、秦等幾個大國和若干陪襯,分封制已徹底瓦解。
西周土地制度的核心是井田制,這是一種土地公有的制度,《詩經(jīng)·小雅·北山》所謂“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正是這種制度的鮮實寫照。然,《國語·周語上》載:“宣王即位,不籍千畝”,以此為標志,井田制度開始動搖。此后,鐵制農(nóng)具開始出現(xiàn),生產(chǎn)工具發(fā)生變革,牛耕普遍推廣,再加上耕作技術(shù)和方法的進步以及諸多水利工程的興建,使得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效率顯著提高,勞動力大量剩余,荒地也被大量的開墾。與這些私田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形成對照,公田卻荒廢了。與此同時,各國之間的兼并戰(zhàn)爭此起彼伏,軍事開支的猛增加上貴族們奢靡的生活使得原來土地制度下的公田收入遠遠不夠,所以諸侯們紛紛尋求改革。到春秋末期,各國已基本采用按畝征收賦稅的制度,大體上是十里抽一或抽二。隨著改革和土地私有制產(chǎn)生之后,國人、庶人以及一些奴隸的身份也發(fā)生了變化成為農(nóng)民,而小農(nóng)經(jīng)濟的產(chǎn)生標志著西周土地制度的核心——井田制的崩潰。在一個農(nóng)業(yè)社會中,土地制度的改革牽動著整個社會經(jīng)濟的命脈,農(nóng)業(yè)進步了,商品經(jīng)濟必然發(fā)達,而與此同時,矛盾糾紛就會加劇,在利益的面前,人們紛紛突破禮制。
周天子之所以為天下共主,能令行天下,少不了強大的軍事實力作后盾。按周代軍制,天子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且不論“軍”與“師”在周代是否為同一概念,王室雄厚的軍事實力總是在所有大小諸侯之上的。當初武王克殷、周公東征,皆是用大名鼎鼎的“周六師”,足見是一支能征善戰(zhàn)的威武之師。再者,周天子一般會任命最親近的姬姓大國諸侯在王室擔任“三公”以輔政,加上這一國的“三師”,當有“九師”之眾。然而,成康之后,昭王曾南征而死且“喪六師于漢”(《竹書紀年》),天子六師全軍覆沒,是西周王室軍事實力的第一次衰減。事后,穆王不聽休養(yǎng)生息之勸,依靠祖輩積累下來的政治和經(jīng)濟實力重建六軍,大肆征伐,五十多年中,北伐犬戎、南征荊楚、會諸侯、作《呂刑》,疆域之開拓達到了周代的頂峰。然,軍事的擴張是以耗損國力為代價的,周天子的邦畿面積亦是有限,故穆王之后,宗周國力直線下滑,軍事實力也大不如前。到宣王中興時,王室的軍隊已然力不從心,武力行動基本要借助于各諸侯國的軍隊。天子自有軍事實力的衰弱標志著西周禮制賴以存在并大力推行的強大后盾消失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禮壞樂崩”便是遲早的事情了。
東周時,貴族人口劇增,但社會資源有限,內(nèi)部矛盾沖突加劇,集中表現(xiàn)為“大宗”與“小宗”的利益爭奪。在自上而下的,由天子到諸侯、由諸侯到大夫、由大夫到士這種“大宗”與“小宗”也即“公”與“私”的博弈之中,“大宗愈虛”而“小宗愈實”,并由此導致了西周政治制度的解體,其突出表現(xiàn)為:王室的衰微、諸侯的崛起、大夫的專權(quán)以及“陪臣執(zhí)國命”。這種利益的爭奪戰(zhàn)使得人們的私欲膨脹起來,享樂主義盛行。呂思勉說:“禮之壞也,則自在上者之逞其淫欲始也。”另外,貴族所占人口比例的增長帶來的必定是國勢的衰頹,商鞅曾說過一句精辟的話“百人農(nóng)一人居者王,十人農(nóng)一人居者強,半農(nóng)半居者?!保ā渡叹龝まr(nóng)戰(zhàn)》),這句話雖是為推行其“農(nóng)戰(zhàn)”政策說的,但卻是一句關(guān)于治國的精辟之言,同時也透露出東周社會的現(xiàn)實狀況,貴族人數(shù)越來越多,而創(chuàng)造物質(zhì)財富的人越來越少,社會自然不穩(wěn)定。
凡事發(fā)展都有一個規(guī)律“始簡而后巨”,禮制也是如此。文武周公時禮樂初創(chuàng),雖簡而有效;成康盛世“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禮樂大行,可謂“郁郁乎文哉”!然而,經(jīng)過長時間不斷的“增”“益”之后,再加上禮樂制度行之久遠,禮儀愈加繁瑣化,由此導致禮儀內(nèi)在“禮義”的逐漸喪失從而流于形式化。禮儀的執(zhí)行者不再是出于感情的揮發(fā)而施禮,不過是做一些儀容動作的樣式而已,如此,禮的社會功用大打折扣,久而久之,禮儀的性質(zhì)便會發(fā)生潛移默化的改變而不再是原來的那個“禮”了??梢哉f,西周后期那種繁瑣和形式化的禮儀程式本身已經(jīng)與其內(nèi)在之“禮義”相去甚遠了,它已不適合在新的社會局面中生存,如同人要適應(yīng)環(huán)境一樣,禮制也要適應(yīng)社會的發(fā)展,所以,去繁就簡是大勢所趨,即便是主張恢復古禮的孔子也倡簡:“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保ā墩撜Z·子罕》)整個社會大面積的簡化舊禮正是“禮壞樂崩”的一個縮影。
“禮壞樂崩”首先表現(xiàn)為“儀”“義”的分離。宗周禮樂文明的最大創(chuàng)造就是援“德”入“禮”,隨著禮樂制度行之久遠而日益的形式化,人們行禮更多了一種“表演”的成分,“禮義”與“禮儀”分化開來了?!蹲髠鳌ふ压迥辍份d:“子大叔見趙簡子,簡子問揖讓周旋之禮焉。對曰:‘是儀也,非禮也’?!贝藭r的周禮,在多數(shù)情況下已成為繁瑣的禮儀形式,徒有其表,其內(nèi)在的禮義盡失?!墩撜Z·雍也》中記載孔子說:“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笨鬃诱菫椤岸Y”的這種文與質(zhì)的分離而擔憂,所以在林放問“禮之本”時,他說:“大哉問。禮,與齊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保ā墩撜Z·八佾》)與奢華的文飾相比,禮以“尚儉”為本,故孔子舍“奢”取“儉”;“易”為整治之意,喪禮與其講究儀節(jié)熟練,與其講究排場,倒不如多一些哀戚之情,故舍“易”取“戚”。又比如臣下向君主行禮應(yīng)拜于阼階之下(堂下拜),是一種體現(xiàn)“尊尊”之義的拜禮,但在春秋末期已被廢棄,人皆驕泰而拜于堂上,這不僅是對國君的無視,更是對“宗法”的一種無形的破壞,這顯然違背了“禮義”,所以孔子選擇說“雖違眾,吾從下”。(《論語·子罕》)在這種文質(zhì)分離的大背景之下,諸多禮樂制度發(fā)生了嬗變。
吉禮居“五禮”之首,《禮記·祭統(tǒng)》云“禮有五經(jīng),莫重于祭”。然而,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人們對天神的崇拜淡漠了許多,他們似乎不太像周初那樣去敬天,或是基于東周衰落的事實考量,他們覺得祭祀似乎并不能得到神靈或祖先的福佑,所以,他們在祭祀的時候或敷衍了事、或損益程序、或僭用祭禮。《春秋·僖公三十一年》載:“夏四月,四卜郊,不從,乃免牲,猶三望?!苯技罏槌l耄槐夭?,而且郊祀應(yīng)在春季,最重要的,郊祭為天子之禮,魯國不可行此禮。類似的諸侯僭越天子祭禮到戰(zhàn)國更為常見,如秦楚等國皆行郊祭。還有祭祀山川,如“季氏旅于泰山”就是大夫僭用諸侯祭祀境內(nèi)山川之禮的例子。
周代兇禮,天子崩后,各諸侯國應(yīng)親自至王城參加喪禮,且同姓諸侯國君應(yīng)服喪三年,但春秋時諸侯國君多派遣大夫前去。與此形成對照,成公十年魯君卻親去送葬晉景公。還有三年喪制,魯國雖形存此制,喪禮禮義盡失,無禮義之禮,是謂無禮!而更有甚者,宋襄公在其父桓公還未下葬時便“會諸侯”,此類例子還有很多。另,僭越西周葬制的現(xiàn)象從春秋時開始出現(xiàn)到戰(zhàn)國時已普遍存在,諸侯、大夫僭用天子之禮,陪臣僭用諸侯、大夫之禮,連庶人也開始僭用士禮了。以陪葬用鼎制度為例,諸侯和大夫們使用屬于天子之禮的“大牢”“九鼎”“八簋”,戰(zhàn)國時期秦人則干脆廢棄了用鼎制度。此外,西周兇禮有規(guī)制的、統(tǒng)一的下葬時間被打破,喪服制度也遭到一定程度的破壞。
賓禮的崩壞是“五禮”中最明顯的。其禮義是“親邦國”,在于諸侯的團結(jié)以保天子,使諸侯與天子以及諸侯之間相親穆,它在西周時是中央天子對諸侯國約束力的承載,隨著天子地位的淪喪,這個載體也被破壞掉了。先說“賜命禮”,西周時是賜命于朝,但春秋時卻變?yōu)樘熳优墒拐叩街T侯國行賜命禮?!蹲髠鳌でf公二十七年》載:“王使召伯廖賜齊侯命,且請伐衛(wèi),以其立子頹也?!边@就是“來賜命”。次說“聘禮”,行聘禮若途徑他國,則需“假道”,春秋時則常有違例。如《左傳·定公六年》載:“公侵鄭,取匡,往不假道于衛(wèi)……”這顯然是對“假道”國的不尊重。再說“盟會”,其義為“親”為“信”,春秋時去了“親”,戰(zhàn)國時則又去了“信”。所以諸君之間的盟會雖繁,但對于盟約的踐行甚少,以至于須得“質(zhì)子”方成。其他如朝覲禮,戰(zhàn)國仍存,梁惠王就曾“驅(qū)十二諸侯以朝天子”,但此會中魏、韓等國皆已稱王,這本身就是僭越,所謂朝覲之禮,其禮義在于“尊王”,僭越為王再去“尊王”,實為對周天子的公然侮辱。
軍禮中“大均”“大役”“大封”三個項目因俱屬“國家事務(wù)”,變化不至于太大。天子“大田之禮”在東周已經(jīng)廢絕,諸侯狩獵活動多未按“定制”進行,且偶有失禮,如晉厲公田獵帶著婦人,還與其先殺飲酒,態(tài)度隨便?!按髱熤Y”的諸多儀節(jié)已與西周不可同日而語了,最明顯的莫過于“命將”與“獻俘”二事?!矮I捷”禮春秋尤行,然,若依照西周軍禮,“獻捷”是有條件的:必須是奉周王之命對夷狄進行的討伐之事,在獲勝歸來后方能行此禮?!蹲髠鳌でf公三十一年》載:“齊侯來獻戎捷,非禮也……”沒有奉周王之命而討伐北戎,雖獲勝而獻捷,非禮也?!蹲髠鳌こ晒辍份d:“晉侯使鞏朔獻齊捷于周,王弗見……”討伐諸侯獲勝而獻捷,非禮已甚。足見,春秋時所行之“獻捷”,已是名實相違而徒有其表,至于戰(zhàn)國,連這“告朔餼羊”的獻俘形式也再看不到了。
西周嘉禮有六個項目,后世與此多不相同,姑舉東周時期違背嘉禮之典型者若干如下:燕禮是招待賓客之禮,燕享的對象只能是自天子以下的貴族,是平級之間或上對下施行的禮儀。然,《左傳·莊公二十一年》載:“鄭伯享王于闕西辟,樂備。王與之武公之略,自虎牢以東……”諸侯享王,是為非禮。又春秋時公室漸趨卑微,魯襄公連“三耦”都不能備足,還要取于家臣,燕射的舉行不過撐撐臉面罷了。再有昏禮,魯昭公娶于吳,當稱吳姬而諱曰孟子,且魯國吳國皆姬姓,違背同姓不昏之制。賓射之禮是諸侯朝見天子時的射禮,春秋戰(zhàn)國罕有。還有脤膰是天子或諸侯將祭祀用的祭肉賜給諸侯或大夫,魯國君臣卻耽于女色不行此禮,魯國號稱“猶秉周禮”尚且如此,遑論他者。
最后簡要論述東周時期的“樂崩”,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一是樂官的失守。隨著宗法的破壞和社會的轉(zhuǎn)型,朝堂上出現(xiàn)了沒有封土的士階層執(zhí)政,這些人沒有封地、只有俸祿,再加上璽符制度、年終考勤制度、視察監(jiān)察制度以及官吏選拔制度的實施,使得官僚制度得以確立,宗族官制崩潰?!墩撜Z·微子》載:“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漢,少師陽、擊磬襄入于海?!边@些人既是樂師也是樂官,隨著“王官失守”,樂官們也都散至民間了。
二是樂舞、用樂制度的崩潰。按照周代的樂舞制度,祭祀時所用的舞蹈方陣,天子用“八佾”、諸侯用“六佾”、大夫只能用“四佾”,然季氏身為魯國大夫,卻用“八佾”,故孔子說:“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边@種情況到戰(zhàn)國時則更加普遍。用樂制度同樣如此,祭祀儀式中不同階段用樂不同,天子升歌時用《清廟》,徹用《雍》,然魯國三桓僭用之。
三是金石之樂的廢棄。西周用樂是以鐘、磬、鼓為主的打擊樂,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社會的穩(wěn)定,繼承者們衣食娛樂漸漸豐富,欲望加深,享樂主義蔓延開來。那些古老的金石之聲對他們而言不再是“享受”,鄭衛(wèi)之聲流行起來。春秋戰(zhàn)國時期,賴其音聲細膩而悠長,聽起來比打擊類樂器的短促聲音更加悅耳,絲竹管弦類樂器活躍起來,然在極盡耳欲的享受之下,音樂那種調(diào)和人性情的功能便不復了,原來那種與《詩》相諧配、起到“調(diào)民”“和民”作用的金石之樂漸遭廢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