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無塵
眾所周知,代孕違法,很多國家也相繼頒布了法律嚴禁代孕。但在烏克蘭商業(yè)代孕是合法的,并已經形成規(guī)模化。然而,在這個產業(yè)的背后,實則暗流洶涌,這樣高危的一個行業(yè),其潛藏的風險又該由誰來買單?
2017年7月12日,晚燈初上,姚鵬拿著化驗結果走的跌跌撞撞。出了醫(yī)院大門,看著被遠遠甩在后邊的妻子雅莉,因長期服藥導致的肥胖讓她氣喘吁吁,姚鵬徹底崩潰,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夜幕下,一個男人從胸腔發(fā)出的嚎叫,代表了徹底的無望,父親這個角色要永遠從自己的生命里缺席了嗎?姚鵬覺得不甘,可四次試管失敗,醫(yī)生都發(fā)出了善意的警告,妻子的身體已不具備繼續(xù)移植的條件??粗蠼稚洗┧蟮娜巳海驍y兒帶女,姚鵬的不甘又化作了百毒蝕骨般的疼。
1982年6月15日,姚鵬出生在石油城市東營,父母都是勝利油田的第一代耕耘者,姚鵬子承父業(yè),工作穩(wěn)定,然而結婚生子這兩件人生大事,似乎格外不偏愛姚鵬。第一次婚姻,因為不可調和的婆媳矛盾,只維持了一年就宣告離婚。
雅莉是姚鵬的第二任妻子,大姚鵬兩歲,山東青島人,中專畢業(yè)后應聘到一家廣告公司做出納,之前也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姻。因為都是圍城的“二進宮”,所以兩人格外珍惜,初次接觸,姚鵬曾委婉地問過雅莉:“你之前也沒孩子?”雅莉大咧咧甩出一句“感情不好生孩子干嘛?”就迅速轉移了話題。每段夭折的婚姻背后,一定有各自不為人知的血淚,所以,姚鵬沒有繼續(xù)追問。
婚后三年,雅莉的肚子遲遲沒有動靜,姚鵬曾試探性地對雅莉說:“要不咱們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吧!”雅莉卻說:“順其自然才不違背自然規(guī)律,生孩子也是要講求緣分的!”似乎也在情理之內,姚鵬不好多說什么。
然而,時間一晃到了2017年,同齡人大多都已有了孩子,可姚鵬夫妻倆依然風蕭蕭兮。父母的催促,朋友聚會時遭受的質疑,讓姚鵬不想再去講求什么緣分了,他強拉硬拽帶著妻子去了濟南市省立醫(yī)院。
檢查結果出來,姚鵬傻了眼,自己一切正常,可雅莉卻被告知:自然懷孕的機會為零。姚鵬不敢相信,追著醫(yī)生問緣由,醫(yī)生指著密密麻麻的化驗結果說:“你妻子曾經感染過腹腔結核,子宮被細菌侵害破壞了原有的生殖環(huán)境?!睕]等醫(yī)生說完,姚鵬就面如死灰,一下明白了雅莉對于生孩子這個話題的敷衍。
好在,也不是沒有補救的辦法,在醫(yī)生的建議下,姚鵬決定采用“試管輔助生殖”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年幼時犯下的病,成了一雙魔爪,牢牢勒住了雅莉的咽喉,即便她全力以赴專心治療,打針、吃藥、因多次取卵導致腹水,然而老天卻并沒有眷顧她,第四次試管失敗后,雅莉徹底灰心了。
看著痛苦的姚鵬,雅莉小心翼翼安慰:“實在不行我們抱養(yǎng)一個吧!”姚鵬搖搖頭,骨子里對親情的渴望作祟,讓他還無法接受這個建議。姚鵬心煩意亂,把手里的化驗結果撕了個粉碎。盛夏酷暑,看著紛紛揚揚的碎片,雅莉恍若覺得飄向自己的是很快就要凝冰的雪花。沒有理會姚鵬,她轉身回了娘家。
一連半月,姚鵬都沒有聯系雅莉,兩人之間的關系,似乎從最后一次醫(yī)院宣判之后就戛然而止??梢i明白,婚姻不易,且行且珍惜。況且,如果在這個時候拋棄雅莉,自己于情不忍,于理也不容!
求子的最后一條路被封死,姚鵬心里像纏了一根擰成麻花的繩索,憋悶得喘不上氣,他明白,如果孩子這件事繼續(xù)懸而未決,自己遲早會被逼瘋。
凍成冰窟的夫妻關系,同樣讓雅莉痛苦,反復考慮后,2017年底,她提出了離婚,理由是:“我不能太自私!”姚鵬沒有同意,雅莉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用討好的口氣說:“只要能有孩子,你做什么我都能接受?!币i很煩躁,沒有接話。
離婚風波過去不久,兩人之間算是重歸于好。只是雅莉像中了魔咒一樣,每天拿著手機聊得不亦樂乎,每逢看到這副情景,姚鵬都有點嫌棄,可能這就是每個想急于求子卻愿望不達家庭的悲哀,每天只有夫妻倆兩兩相看,最終厭煩。
2018年3月6日,吃過晚飯后,姚鵬又準備像往常一樣出去下棋,雅莉卻叫住了他:“我們找代孕吧!”姚鵬一聽,當即反對:“國家明令禁止代孕,這不違法嗎?”雅莉卻說:“我找到了一個地下組織,付50萬就能保證生男孩。”姚鵬心里一陣激動,但他還是不同意:“別出餿主意,就算生下孩子,將來落戶都是問題,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了黑戶!”姚鵬說完,就走出了家門。
好不容易想出的主意被否定,雅莉有點失落。可她不知道的是,姚鵬并沒有去下棋,而是拿著手機開始全網搜索關于“代孕”方面的信息。當前,我國法律明令禁止以任何形式進行代孕行為,而且從當前的國情和民意來看,這也不被倫理所接受??稍诿绹牟糠种荩约盀蹩颂m商業(yè)代孕已經合法化,并能通過正規(guī)的渠道為孩子辦理戶口,看到這里姚鵬眼里的死灰一點點復燃了。
在美國,一次代孕收費10萬美元左右,而烏克蘭作為歐洲最貧窮的國家,代孕一次卻只需要3萬美元。因此,在烏克蘭關于代孕的廣告充斥著大街小巷,這些廣告不僅是在招攬想尋找代孕母親的客戶,也在征集愿意成為代孕母親的女性。畢竟,在平均年薪只有3000美元的收入下,代孕一次就能得到平均年薪三倍多的酬勞,這讓很多女性趨之若鶩,也直接促就了很多以代孕為生的家庭,一個婦女就能撐起全家人的生活所需。需求和供給完全正比,代孕在烏克蘭已然發(fā)展成了一個具有很高商業(yè)價值的產業(yè)。
花點錢,就能得到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姚鵬心里沸騰了。回到家,因為激動,他有點語無倫次:“雅莉,我覺得這是個辦法??!”雅莉莫名其妙:“什么辦法?你是不是想孩子想瘋了?”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后,姚鵬才說:“國內行不通,咱們可以去烏克蘭找人代孕,在那里可是合法的!”雅莉長出一口氣,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可這事不能太過喧嘩,于是兩人分別以生病為由向單位請了一個月的長假。
網絡發(fā)達,尋找機構并不困難,姚鵬很快在網上找到了位于烏克蘭首都基輔的一個機構,對方發(fā)來一個網址,姚鵬點開一看,頁面里是一張張只有輪廓沒有面目的照片,代孕女性們只有編號,沒有姓名,個人簡介里也只顯示她們的年齡、種族和受教育程度,姚鵬有點啞然失笑:“這不跟商品說明書一樣嗎?”
為了求證資料的真實性,姚鵬試圖取得代孕媽媽的具體資料,卻被告知:“這不符合規(guī)定,公司嚴禁客戶跟代孕媽媽接觸!”毫無商量的余地,姚鵬無奈,只能接受這“網購”一樣的代孕模式。
選定了一個年齡29歲,受過高中文化教育的女性后,客服馬上問:“您什么時候能辦妥來基輔的手續(xù)呢?”當然越快越好,夫妻倆馬上委托旅行社辦理了烏克蘭因私簽證,只是讓人遺憾的是,簽證居留期只有30天。代孕機構卻回復:“時間足夠了!第一次來是為了獲得胚胎,第二次就可以領回自己的孩子?!?/p>
在低廉的價格、簡單的法律程序面前,姚鵬也懶得繼續(xù)追問下去,反正代孕機構保證在費用自理的情況下支持親子鑒定,這是明白寫在合同里的。做完中介交代的一切,姚鵬通過網絡簽署了一份像模像樣的法律合同并付了定金后,馬上預定了2018年5月12日飛往基輔的機票。
姚鵬每天都陷在自我營造的快樂中,一個小生命即將出現在自己身邊,基因傳承,血脈相連。前往基輔的飛行時間很漫長,但對姚鵬來說,卻無異于重生的快樂旅途。
剛下飛機,姚鵬就在出口處看見了自己大寫的中文接站牌,夫妻倆被送入了一個有點破舊的旅館。盡管條件簡陋,五月的基輔街頭也還飄著幾分涼薄,但這絲毫不影響姚鵬夫妻倆心底的雀躍。
代孕機構的辦事效率倒是飛快,第二天就安排了兩人體檢,然后開始打針促排卵,考慮到姚鵬夫妻倆的簽證時限,醫(yī)生給出了短效方案,雅莉成功取到了9顆卵子,并在七天后成功培育了3顆受精卵。
萬事俱備,只差移植,在這個最緊要的環(huán)節(jié),姚鵬卻被告知:“你們可以回國了!”姚鵬不放心,他堅持要等到移植成功才離開。急不可耐過了14天后,姚鵬終于收到了代孕機構發(fā)來的郵件,里面是一張移植成功的確認單。愿望達成,按捺不住狂喜,姚鵬打開窗戶對著熙攘的大街喊了一聲:“我有孩子了!”看見四處投射過來的詫異目光,姚鵬不以為意。
在簽證的最后期限,姚鵬跟雅莉回了國,剩下來的就是等待,9個月后再次前往烏克蘭,不過那時候,回來的就是一家三口了。為了掩飾國外代孕的尷尬,在姚鵬的要求下,雅莉以懷孕為由辭職了,然后回了青島娘家,有人問起來,姚鵬只說是養(yǎng)胎。多年求子未果,雅莉突然有孕,親朋們都毫不吝嗇給出了最熱烈的祝福。
終于,在焦急和期待中,2019年3月9日,姚鵬接到了代孕機構發(fā)來的郵件,通知他們半個月后抵達基輔,帶自己的女兒回國。喜得愛女,姚鵬夫妻倆馬不停蹄于3月26日來到了基輔。
在代孕機構的帶領下,姚鵬和雅莉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女兒,但是孩子所處的環(huán)境卻讓他們大吃一驚,小小的嬰兒就躺在一個連床墊都有血印、蚊蟲滿天飛的房間內。姚鵬忍不住憂心忡忡,跟對方的翻譯說:“條件這么差,孩子的健康能保證嗎?”
沒想到,翻譯聽后兩手一攤說:“代孕不接受退貨,這是規(guī)則,如果不放心可以帶孩子去醫(yī)院檢查?!币i一下子明白了為什么代孕機構阻止自己跟代孕媽媽接觸,新生兒的環(huán)境尚且如此,代孕媽媽們的生活條件可想而知!
姚鵬不放心,帶孩子到基輔最大的醫(yī)院進行了檢查。一系列檢查下來,姚鵬被告知:“孩子在出生時產程太長,缺氧導致了腦損傷,將來可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健康問題?!睂τ谶@樣的結果,夫妻倆感到無法接受。
姚鵬陷入了新一輪的懊惱中,雅莉更是氣不過跑去找代孕機構理論,客服很冷漠,扔下一句:“如果不想要,你們可以把孩子交給孤兒院養(yǎng)育啊!”雅莉目瞪口呆,姚鵬卻痛苦地意識到,血脈相親,孩子不是貨物,作為父母在孩子出生后的那一刻開始,就必須要完成做父母的責任。
“帶孩子回國!醫(yī)生只說可能會出現健康問題,咱們就盡最大的能力去規(guī)避!”面對妻子的猶豫不決,姚鵬反倒下定了決心,開始著手辦理孩子回國的手續(xù)。
按照烏克蘭移民局的規(guī)定,在本土出生的嬰兒須跟隨親生父母國籍,所以姚鵬需要準備女兒的出生證明翻譯,親子鑒定書,結婚證公證件,護照翻譯,把這些資料交給領事館之后,才能為孩子辦理旅行證。
直到女兒滿月,姚鵬才拿到了女兒的旅行證,這個給他帶來希望,又差點把他擊潰的異國城市,他一刻都不想多呆,馬上預定了回國的機票。
飛機落地濟南,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看見懷抱里小小的嬰兒,睡夢中不自覺露出的微笑,姚鵬心底里打定了一個主意,對于這個好不容易得到的女兒,他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去愛護。
孩子是生命的延續(xù),當生子成為奢望,像姚鵬夫妻倆這樣尋找代孕的父母注定會有很多。作為為數不多代孕合法的烏克蘭,簡單的法律程序,低廉的價格,讓這個國家成為了國際代孕中心,各種代孕機構也應運而生,而這些擁有自己網站,看起來資質俱全的代孕公司,實則根本就沒有注冊過,一旦出現問題,無論是代孕母親還是客戶,都沒有獲得賠償的法律途徑。
雖然最終得到了自己的女兒,可經過這一場交易,姚鵬心里后怕的卻是,這樣高危的一個行業(yè),其潛藏的風險又該由誰來買單?
編輯張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