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fēng)景

一

饅頭山的形狀就像一個大饅頭，所以叫饅頭山。

山下有一座村莊。一條小河彎彎繞繞，流過村莊。居高臨下，會隱約覺得小河的某一截形狀仿佛一條張牙舞爪的龍。

自打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毛卡卡就常常去爬饅頭山，尋找能把小河看成龍的最佳角度。

是的，毛卡卡又到爺爺奶奶所在的鄉(xiāng)下來度假了，他喜歡在這里體驗(yàn)有別于天馬小鎮(zhèn)的生活樂趣。

這天，毛卡卡獨(dú)自去山上采野果，玩得累了，就靠在一塊大黑石頭上休息。一不小心，石頭被他碰翻了，地形的緣故，它竟骨碌碌地從山上往下滾！

“咕咚！”還好，沒砸著誰，只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條小河里，濺起老高的水花，讓毛卡卡直吐舌頭。

二

當(dāng)天晚上，毛卡卡不知道為什么，翻來覆去睡不著。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河水奔流的聲音：“嘩啦，嘩啦……”

鄉(xiāng)下的夜晚很安靜，這條小河又與村莊唇齒相依，毛卡卡幾乎每天晚上都是聽著水聲入眠的。但是今晚，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什么不對勁呢？那水聲好像一會兒小，一會兒大，一會兒遠(yuǎn)，一會兒近。

毛卡卡仔細(xì)聽了好一會兒，覺得這肯定不是自己多心，甚至有那么幾分鐘，他聽見水聲是在自己家的屋頂上響起，但是那怎么可能？

毛卡卡睡不著了，他干脆披上一件衣服，躡手躡腳地溜出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皎潔的月亮高掛在夜空。明亮的月光灑向整個大地，為黑燈瞎火的村子披上了一件銀白色的外衣。

毛卡卡來到小河邊，一看傻了眼：那條河竟然不見了！河床里空蕩蕩的，一滴水也沒有！

這怎么可能？！一條河能夠跑到哪里去？

毛卡卡正在吃驚，一陣澎湃的水聲由遠(yuǎn)而近，毛卡卡轉(zhuǎn)頭一看：啊，是那條河！它竟然在空中飛！

毛卡卡一直覺得，那條河的形狀像龍，現(xiàn)在，它真的變成了一條水龍。它的身體是晶瑩透明的，從月光下飛過時，反射著銀白色的清冷光輝。毛卡卡看呆了。

更令人吃驚的事陸續(xù)來了。水龍懸浮在毛卡卡的頭頂上，忽然開口說：“謝謝你！”

“謝……謝我？”到底是見多識廣，毛卡卡緩過勁兒來了。

“是呀！”水龍快活地說，“多虧了你，我才能活過來?！?/p>

“我干什么啦？”毛卡卡不明白。

“你給了我眼睛呀！”水龍這么說的時候，兩只黑色的大眼睛靈活地轉(zhuǎn)動著。噢，它的眼睛就是毛卡卡不小心從山頂碰下去的那塊黑石頭！它在滾落的過程中一分為二，不偏不倚地為這條酷似龍的小河點(diǎn)了睛。

“畫龍點(diǎn)睛”的故事，毛卡卡并不陌生。畫的龍尚可成真，如此有靈氣的一條河加上如此霸氣的一雙石眼，變成龍很奇怪嗎？

毛卡卡坦然了，說：“別客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我要飛到天上去！”水龍認(rèn)真地說，“我已經(jīng)是龍了，是龍總要上天的。不過我還沒有把握，不知道能不能飛得那么高，這不，我正在練習(xí)呢?！?/p>

原來是這樣，毛卡卡點(diǎn)點(diǎn)頭。就算是匍匐在地上的河流，也是可以擁有騰飛之夢的。對此，他百分之百地支持。

反正，這里說是鄉(xiāng)下，其實(shí)家家戶戶都有自來水，少一條河對人們的生活影響不大。

“等到我練得差不多了，我就走了?！彼堈f，“我不會忘記你的。我一定經(jīng)常來為你們的村子降雨！”

“好，順便給我講講天上的故事。”毛卡卡說。

三

水龍就從這天起，每晚每晚地練習(xí)飛行。

白天是不適合練飛的。白天大家都醒著，如果看到一條小河變成龍飛來飛去，非引發(fā)騷亂不可。小河總是很有耐心地等待夜晚。它并不寂寞，因?yàn)槊倳m著爺爺奶奶溜出門去陪它。爺爺奶奶的睡眠質(zhì)量太好了，他們從未發(fā)現(xiàn)孫子的行動。

毛卡卡與水龍的感情越來越好。

除了聊天和練飛，水龍也會幫村子做點(diǎn)兒事。

它在田野里跳上一會兒舞，莊稼統(tǒng)統(tǒng)得到了灌溉。

它在道路上超低空飛行，用身體卷走所有塵埃。

它挨著家家戶戶玩漂移，將窗門擦得锃光瓦亮。

當(dāng)然了，毛卡卡家的窗門肯定是被擦得最亮的，門前的道路也最干凈，莊稼的長勢也最好。

水龍對毛卡卡不錯，毛卡卡當(dāng)然懂得投桃報李。

比如說那天，毛卡卡看到村子里的幾個男孩子站在小溪邊，擺出一副準(zhǔn)備撒尿的樣子，于是連忙過去制止他們。

“喂喂喂！”毛卡卡說，“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也不害臊。要尿尿去廁所呀！”

“在這里尿怎么了？”男孩子們不服氣，“你又不是沒尿過！”

“那……那時候跟現(xiàn)在可不一樣。”毛卡卡有點(diǎn)尷尬，“反正現(xiàn)在別往河里尿啦?！?/p>

男孩子們不理睬毛卡卡，我行我素地一字排開……毛卡卡急了，上去就拉最壯的那一個，因?yàn)樗雌饋碜钅苣颉?/p>

兩人拉拉扯扯，一不小心雙雙掉進(jìn)河里。“撲通！”“撲通！”

不等岸上的男孩子們發(fā)出驚呼，只聽“撲哧”“撲哧”兩聲，兩名落水者像是被發(fā)射出來似的，帶著一身水流飛回了岸上。

經(jīng)歷了這樣的插曲，男孩子們也沒有撒尿的心情啦。那名落水的小胖子，更干脆尿在了褲子上……

河邊只剩下毛卡卡一個人時，他擦著頭上的水，沖歡騰的河水做了個鬼臉，而小河不斷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似乎也在哈哈大笑……

四

終于，水龍飛升的時刻到來了。

那是又一個月光飽滿的夜晚。水龍說過，足夠的日月精華能給它提供能量，也能夠照亮上天的道路。

水龍白天跟毛卡卡打過招呼，讓他一定來送自己。“拜托啦，”它說，“上天前，我無論如何也要再見好朋友一面呀！”

當(dāng)時毛卡卡拍著胸脯跟它保證：“沒問題！”但實(shí)際上，他遲到了。

那天恰好是個節(jié)日，鄉(xiāng)下地方最重視風(fēng)俗了，家家戶戶掛起了喜慶的紅燈籠，村民們集中在一個打谷場上，幾大桌的酒菜齊心協(xié)力地飄香，人們吃吃喝喝，笑笑鬧鬧，氣氛很好。

毛卡卡被爺爺奶奶拉著，坐在人堆里，爺爺奶奶的興致都很高，爺爺還喝了好些酒。

“卡卡，鄉(xiāng)下比你們那兒好玩吧？”爺爺拍著孫子的背問。

“是挺好玩的?！泵ㄕf，“不過，我想起今天晚上有些事……”

“什么？啊，明白了，一定是想聽我唱歌?！?/p>

爺爺喝醉了酒就喜歡唱歌，他可是村子里很受歡迎的男低音呢。不等毛卡卡再說什么，爺爺就拉著他出列了：“接下來，我和我孫子為大家獻(xiàn)上一個節(jié)目，我唱歌，他打拍子?！?/p>

如雷的掌聲中，毛卡卡哭笑不得地與爺爺開始表演……

五

毛卡卡脫身無暇的時候，水龍急得不行。它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被月亮的銀輝充溢，就像是一支蓄勢待發(fā)的箭，它可以飛上天啦，但它特別想再見毛卡卡一面。

再等下去，怕是要錯過上天的最佳時機(jī)了。

沒辦法了，只能以后再回來看朋友了。水龍想著，依依不舍地向夜空升去……

就在這時，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了一陣驚叫。水龍一個激靈，迅速分辨出叫聲中也有毛卡卡的聲音。它循聲望去，只見打谷場的方向正籠罩在一片火光中……

喜慶的日子，到底是樂極生悲了。某個酩酊大醉的村民，不慎將一瓶烈酒灑在一堆稻草上。無巧不成書，一盞燈籠恰好被風(fēng)吹了過來，火苗燒破了燈籠紙，引燃了整個稻草堆……那烈酒更是起到助燃作用。

歡樂的氣氛霎時間不翼而飛，正值天干物燥時節(jié)，風(fēng)助火勢，打谷場在最短時間內(nèi)變成火場。村民們趕忙逃跑的逃跑，救火的救火，但畢竟是剛剛從飲酒作樂的節(jié)奏中脫離出來，動作都有些不太利索……

火勢大有向全村蔓延的趨勢！

“卡……卡卡，你快帶奶奶走！”醉酒加火光，讓爺爺?shù)哪樋雌饋砀P(guān)公沒有差別，但強(qiáng)壯剛毅的他，一邊大著舌頭對毛卡卡下令，一邊捋起袖子，就要參與到救火之中。

“爺爺，你回來！”毛卡卡扶著面無血色的奶奶，焦急地大喊，他這才發(fā)覺，鄉(xiāng)下地方固然淳樸熱鬧，可一旦出點(diǎn)兒什么事，那真是要命！

可偏偏這個時候，風(fēng)越刮越大，火屑四下紛飛，情況愈演愈烈！

“卡卡！我來了！”

幾乎是一瞬間的工夫，毛卡卡聽到了熟悉的吼聲，睜開眼睛一看，只見上空盤旋著一條威風(fēng)凜凜的龍。啊，是水龍！它本已飛得老高，眼見朋友有難，想也沒想就用最快的速度趕來了！

“哧！”水龍閃電般從火焰里穿過，它是水構(gòu)成的，水火相觸，騰起陣陣白煙，火滅了，水龍也露出了疼痛的表情。

毛卡卡心被猛地一揪，喉嚨像被堵住了般出不了聲。身邊的爺爺奶奶都看呆了。其他的村民也都看呆了。

一燙之下，水龍反而像是豁出去了，發(fā)狂地向火焰發(fā)起沖擊，一次又一次與它正面交鋒，熾熱的蒸汽漸漸籠罩了整個打谷場……

村民們把握這寶貴的時間，相互攙扶著跌跌撞撞地撤離。毛卡卡與爺爺奶奶也逃了出來，但毛卡卡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大團(tuán)的蒸汽，刺鼻的乳白色氣體飄散之后，那道蜿蜒的影子久久地烙印在他的心底……

六

這天晚上，毛卡卡躺在被窩里，無聲地流著眼淚。

在水龍登場十分鐘之后，火災(zāi)便得到了控制，以至于消防車到來時，除了幫助村民們收拾狼藉外，沒別的事情好干。這一場來得快、去得快的火災(zāi)，帶來了一片深刻的反思檢討，留下了一個動人的民間傳說，很幸運(yùn)的是并沒有人員傷亡。

但是水龍不見了。沒有人看見它。

它澆熄了火，是否同時也被火給烤干了？沒有人能回答。

毛卡卡絕不是一個愛哭的男孩，但是想到朋友為自己而犧牲，他就無法停止悲傷。尤其他知道，今晚對水龍而言，原本是一個多么重要的夜晚……

毛卡卡正難過著，忽然覺得腳底板傳來絲絲冰涼。

他猛地坐起來，掀開被子，拉亮電燈。

啊，他看到了水龍，水龍回來找他了！它已不再是原來的模樣，那涓涓細(xì)流不像龍，更像是蛇，甚至那對石眼都縮小了……

“我的身體，一部分被火蒸發(fā)了，一部分留在了打谷場上，一部分因?yàn)槲姨撊?，沒法維持住……連眼睛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撞碎了，成瞇瞇眼啦?！彼埧嘈Γ罢嬖愀庋?，毛卡卡，看來我暫時不能到天上去了。”

“沒關(guān)系，不著急，不著急！”毛卡卡高興極了，眼淚一顆顆滴在水龍身上，“你好好養(yǎng)傷，慢慢會變得像原來那么強(qiáng)壯的……而我可以保證：不管你什么時候上天，你都是一條最了不起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