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中國著名的社會學家潘光旦曾說過:最好的教育就是給人以自由。潘光旦先生是中國最早發(fā)現(xiàn)專業(yè)化教育弊端,并提出通才教育思想的教育家之一,他在教育上的最具特色的貢獻是提出了“位育”之道。潘光旦先生翻譯過阿爾杜斯.赫胥黎的著作《目的與手段》,其中有一章專門談?wù)摻逃龁栴},以《赫胥黎自由教育論》為名出版。小赫胥黎所著的這本書對于反思當代教育,同樣具有很好的啟蒙作用。比如他提出的觀點:“教育不是訓練”“宣傳不是教育”“聽話不是好孩子”“從教育的本質(zhì)來看,有些教育實際上是反教育”等,至今引人深思。
“聽話才是好孩子”,幾乎是每一個中國家長的口頭禪,但是讀了《赫胥黎自由教育論》之后,很可能會動搖這一觀念。然而,在該書第二小節(jié)“童年后期的教育”中,作者首先提出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嬰兒對糞便的認識及其性格的形成有什么關(guān)系呢?為了回答這個問題,他介紹了近代心理學家奢蒂博士的研究成果。
奢蒂博士在《愛憎的由來》一書中指出,在嬰兒稍微懂事之后,成年人對其便溺行為最好不要“過分的申斥警戒”。這種不知清潔的兒童雖然不大惹人喜歡,但是他們長大以后,性格卻比較“溫柔寬厚,遇有不如意事,也不會和別人多爭閑氣”。這一研究成果告訴人們,如果成年人對嬰兒“清潔的訓練,略微放松一些,或開始得比較晚一些,我們的情緒生活便會安閑鎮(zhèn)靜得多”。這樣一來,大家就容易和諧相處。
現(xiàn)在加強兒童的早期教育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風尚。這很可能是許多獨生子女缺乏溫柔寬厚的性格、不容易與別人和諧相處的一個重要原因。
如果說許多中國家庭在兒童早期教育中已經(jīng)陷入一種誤區(qū)的話,那么由學校介入的“兒童后期教育”,又是什么狀況呢?
自從恢復高考以后,由于就業(yè)壓力越來越大,再加上“知識改變命運”的宣傳和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死灰復燃,青少年一代陷入應(yīng)試教育的惡性競爭之中。這種教育要求學生必須遵守學校紀律、服從組織管理、聽從老師指揮、接受知識灌輸,以便在高考中取勝。近年來大家對應(yīng)試教育多有批評,并提出素質(zhì)教育來彌補其缺陷。但由于素質(zhì)教育并沒有觸及問題的實質(zhì),因此它不可能從根本上改變現(xiàn)有局面。這種局面與赫胥黎在書中批評的情況極其相似。為了讓大家認識問題的嚴重性,小赫胥黎引用了著名哲學家羅素和教育家蒙臺梭利的有關(guān)論述。
早在20世紀30年代,即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之前,羅素就憂心忡忡地指出:
在許多國家教育是大大地退步了,這種退步包括四點:一是嚴格紀律的恢復:二是絕對而不問事由的服從:三是對老師的唯命是聽.已經(jīng)到了一個可笑的程度:四是在知識方面消極地接受灌輸。而不是積極地自求啟發(fā),羅素認為這種教育只能培養(yǎng)出雙重性格的人。所謂雙重性格,是指“對在上的人要服從.要怯懦,對在下的人不妨擅作威福.而蠻不講理“。對其他國家的人,當然也是這樣,因此羅素認為:童年的紀律訓練和成年的戰(zhàn)爭愛好有前因后果的關(guān)系。
相比之下,蒙特梭利則從人格培養(yǎng)的角度分析了強迫教育的危害:
一個兒童,如果沒有學會獨自一個人行動,自主地控制他的作為,自動地管理他的意志,到了成人以后,他不但容易受到別人指揮,并且遇事非依賴別人不可。一個學校里的兒童,如果不斷地受教師干涉、禁止、呵斥,以至于詬罵,結(jié)果會變成一種性格上很復雜的可憐蟲。之所以“可憐”,是因為他有一種“內(nèi)疑外懼”的心理,這種心理使他在年輕時表現(xiàn)為“羞縮”,成年后又表現(xiàn)為頹喪、萎靡不振和逆來順受,“而一遇危機,連最低限度的一些骨氣……都拿不出來?!?/p>
因此她認為,強迫被動的教育對一個人來說,“第一步是養(yǎng)成一種永久的自卑與自餒的心理,而第二步,也是最后一步,是教他們……一種五體投地的精神。”
引文至此,小赫胥黎又補充道:“我以為蒙特梭利博士還不妨添上一句,就是此種自餒的心理倒并不是完全消極的,而是有它的積極的補償?shù)模溲a償?shù)谋憩F(xiàn)就是對于另一部分的人的作威作福?!闭驗槿绱?,他認為這種教育是政治玩弄的新花樣。看來,我們不僅要重新認識“聽話的孩子”,更要反思他們所受的教育。
智效民中國當代人文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