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告別就像是山隔水，山蜿蜒，水曲折，各自伸向南北，越來越遠，再難相見。

作者有話說：又給大家?guī)砹艘粋€新故事，比起以前總說的“好久不見”，是不是今年的我勤快了許多！

這個故事里寫到了離別，北島說：“你沒有如期歸來，而這正是離別的意義。”我們一生都在不斷地告別，能做到珍惜眼前，也足夠了。

Part00

氣溫驟降，灰蒙蒙的午后，似乎罩著一層朦朧的煙靄。壁爐里生了火，火苗舔過木炭，畢剝作響，沈嘉川蓋著羊毛絨的毯子，靠在躺椅上補眠。

最近行程緊，他過得晝夜顛倒，只有在拍攝間隙才能抓緊時間睡上片刻。今天由于一位特效化妝師沒有及時到位，劇組難得休息半天。

沈嘉川安靜入眠，那張被媒體捧為神顏的臉上布滿疲倦，眼底兩片青黑。安排行程的小助理都心疼他，勸過一次：“川哥，其實沒必要那么拼，咱們今時不同往日了……”

他擺擺手，不愿助理再說下去，就算沈嘉川明白的確如此，時至今日，他早已今非昔比，可是陪他走過低谷的人再也沒有相見，好像也全無意義。

過往無數(shù)個難以入眠的深夜，沈嘉川總是想，如果他站到頂峰，光芒更盛，是不是她就能看到，是不是他們還有重逢的可能。

在這個下午，沈嘉川做了一個夢，夢中他清晰地看到一面石青色的簾子，垂著雙穗，中央繡著玲瓏的海棠花。有人將簾子挑起，露出小巧精致的一張臉，女孩兒站在簾外，蹙著眉，看他：“沈嘉川，你別在廚房瞎忙活了，去上菜！”

他忙不迭地應聲，正想朝她的方向邁步，忽然夢醒。

“下雪了?！鄙蚣未ㄩL睫微微抬起，輕聲說。

助理趕緊拉開窗簾向外看，果然積了雪，不知道已經(jīng)下了多久。

初冬一場新雪，將細瘦的遠山覆蓋，蒼松被洗得枝葉透亮，透過窗，輕薄的雪如柳絮浮動，彌漫在天地間。

說也奇怪，趙亭晚曾說喜歡雪，這幾年來，沈嘉川總在下雪的時候夢見她，明明他們初遇那年驕陽似火，夏日悠長。

十年歲月長，常思量，意難忘。

Part01

那年夏天密不透風，一切都像悶在蒸籠里。

大暑前后，氣象臺接連發(fā)布了幾次高溫預警，久未逢雨，熱辣的太陽將滿山樹葉烤得卷起邊兒。到處寂靜，只有嶺山上還一片熱鬧，簡易的藍色棚子搭著，底下坐了幾個妝容精致的男女，人手一個動力十足的充電小風扇，還有三五個助理模樣的年輕人在旁邊盡職盡責地打著蒲扇。

幾個嘉賓都不愿意在正午時間段拍攝，只有沈嘉川拿著把菜刀，頂著大太陽切土豆。

“我是讓你切土豆絲，不是讓你切板凳腿?！睂а菰阽R頭后怒吼，“沈嘉川，不會做飯，那會不會做樣子?。?！”

嘉賓們都沒什么廚藝，拍這檔節(jié)目實在無聊，又趕上大熱天，見沈嘉川被訓斥，總算尋了點樂，有人低低地笑。他假裝沒聽到，低下頭，幾滴汗水砸在腳邊的泥土里，再抬起頭，臉上換了笑模樣：“導演別急，我再改改刀?！?/p>

王導不耐煩地擺手：“算了，反正拍出來也不好看，要不是看在陳總的面子上，你這樣的加塞到我們這個節(jié)目來根本不可能?！?/p>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縱使沈嘉川是個臉皮厚的小伙子，這會兒也面色發(fā)青。

從中考后幫舅舅在火車站賣報紙時被星探偶然發(fā)掘開始，這是他成為練習生的第三年，簽下的公司是打造唱跳明星的搖籃?？缮蚣未ㄆ珓幼鞑粎f(xié)調(diào)，聲音雖好，但唱歌不得要領，水平不盡如人意。

如果跟隨團體出道，沈嘉川實力懸殊，就此放棄，公司又可惜他這張實在優(yōu)越的臉。

所以一直這樣尷尬地維持著，沒機會正式出道，公司偶爾會幫他安排一些錄制辛苦、沒什么人氣的小節(jié)目刷個存在感，比如現(xiàn)在在拍的《山野小廚》。

一檔找片風景秀美、食材豐富的山野，然后幾個人聚在一起做美食的真人秀節(jié)目。因為是不出名的小制作，上線也是網(wǎng)播形式，請不到什么大牌，都是一些網(wǎng)絡紅人、過氣明星之流，連菜都切不好的沈嘉川也被送了過來。

嘉賓都不是做菜的料，搞得雞飛狗跳，節(jié)目一度陷入瓶頸。制作組商量許久，得知嶺山鎮(zhèn)有個“廚神”小姑娘，于是臨時決定加入素人嘉賓，立刻把她請了過來。

趙亭晚剛來便看見這樣的場景，大家都坐在棚下休息，唯獨沈嘉川揮汗如雨，拿刀切菜仿若在砍柴，氣勢足、聲音大，只是砧板上的食材七零八落、慘不忍睹，十分可憐。

沈嘉川只是一個小小的練習生，每天都淪為暴躁王導的出氣筒。王導粗壯的手指頭上三個大金戒指閃亮耀眼，他揮著手，尖聲尖氣地開始發(fā)飆：“沈嘉川，你到底長不長腦子，要不然滾回家去做乖寶寶吧，扣錢，扣錢！”

沈嘉川賠著笑：“導演，給個機會嘛，您別生氣，我再練練。”

王導惱怒地讓他滾一邊去。

趙亭晚替他解圍，聲音細柔地說：“導演，我來切菜吧。”

王導看向她，眼前一亮。

趙亭晚很瘦，眼角有一枚小小的痣，娃娃領的白襯衣搭鴨蛋青的百褶裙，露出來的兩條腿細長，綁著丸子頭，一笑可以看到可愛的虎牙。

不過她表情寡淡，不怎么說笑。王導把沈嘉川罵得狗血淋頭后，心情舒暢許多，笑瞇瞇地讓趙亭晚補拍一個挑選水果的鏡頭。

她也不扭捏，拿起桌面上準備好的水果對著鏡頭介紹：“挑選水果可以聽聲音和看外形，將水果放到耳朵邊拍一拍，蘋果最好輕而脆，西瓜要沉穩(wěn)，外形飽滿，顏色鮮艷，外皮細膩光滑的為佳?！?/p>

沈嘉川對廚藝不懂，看趙亭晚一個文弱漂亮的小姑娘講得頭頭是道，一時聽得入了神。趙亭晚話鋒一轉(zhuǎn)，補充道：“那種外皮也不怎么好看，聲音尖細刺耳的，基本上是次品，不用花時間理睬?！?/p>

王導本來聽著高興，真是老天幫忙，找來這么一個長得好看又有真材實學的小姑娘，不過這會兒他總覺得有點不對勁，耳朵發(fā)熱，好像有誰在罵他。

沈嘉川樂了，原以為是朵水靈靈的小薔薇，現(xiàn)在看來，是個有點嗆人的小辣椒。

Part02

不過這口辣嗆在為他出氣上，沈嘉川多少覺得感激。休息時間，趙亭晚獨自待在角落里，他主動遞過去一個水杯：“這是我獨家秘制的蜂蜜檸檬水，特別美容養(yǎng)顏，看看我你就知道名不虛傳?！?/p>

趙亭晚抬頭，看沈嘉川驕傲地仰著頭，歷經(jīng)幾日暴曬的臉仍舊白嫩，除了微微泛著一點紅，簡直完美無瑕。

她接過檸檬水，抿了一口，酸甜適中，是她喜歡的味道：“謝謝?！?/p>

“不用謝，”沈嘉川自來熟地坐到趙亭晚旁邊，笑嘻嘻地說，“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她慢熱，和沈嘉川卻一見如故，豪邁地抬手和他碰杯，玻璃杯相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多大點事兒，今天你開了口，我就收下你這個小弟，天塌下來我罩著你?！?/p>

“好嘞，小弟嘉川，任憑您差遣?！?/p>

趙亭晚禁不住笑起來，露出小虎牙，既漂亮又可愛。

天藍得清透，幾片松軟的白云點綴其中，兩個人對飲一杯檸檬水，仿佛穿腸入肚的是拜把子的雞血，骨子里的血都沸騰起來。

事實證明，小弟沈嘉川眼光精準。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他經(jīng)她吩咐干活，出錯少了很多，再者王導拿他當出氣筒，趙亭晚總是站在他這邊。她雖然話少，但戰(zhàn)斗力很強，暗放冷箭是一絕，把王導憋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安慰自己不和小丫頭計較。

自從有了趙亭晚的加入，節(jié)目進行得很順利。

副導演挑人的眼光確實不行，嘉賓妝化得一個比一個厚，干起活來相互之間特別“謙讓”，白眼翻得十分嫻熟，往往是沈嘉川打下手，趙亭晚掌勺，做兩道菜取夠素材也就算了。

不過節(jié)目組作秀是認真的，特意用水泥和磚頭搭了灶臺，也不知道從哪里找來這么多柴火。沈嘉川化身伙夫，每天勤奮燒鍋，一張臉灰撲撲，熏成了花貓，最開始他連點著火都費勁，靠趙亭晚手把手教他：“火要空心，人要虛心。諺語沒聽過嗎？”

她自備了手帕，帕角繡著一枝海棠，花葉扶疏，玲瓏有致。她在桶里洗了一把遞給他擦臉：“上鏡不好看，你可是要當大明星的人?！?/p>

沈嘉川接過，那株海棠仿佛針針線線都繡在他心上。

他腦子靈光，很快捕捉到要領，還苦心鉆研了大火、中火和小火的區(qū)別，和趙亭晚配合默契，哪怕是土灶大鍋，她也能做出麻醬蕎麥面、香芋牛肉泡飯、鮮蝦粉絲、豬肝燙粉……

色香味俱全，等到拍攝完，大家一窩蜂地圍過去搶菜，難得看到這樣勁往一處使的場景。沈嘉川把鍋灶收拾好，發(fā)現(xiàn)飯局早已結(jié)束，連片辣椒都沒剩下。

梁小沫搖著竹扇，陰陽怪氣地說：“讓趙亭晚給你開小灶得了，哪至于委屈和我們一起吃。”

嘉賓共有七個人，其他人年齡稍大，只有趙亭晚、梁小沫和沈嘉川算是同齡，都還只是個稚氣未脫的高中生。梁小沫是星二代，雖然母親早已過氣，但多少尚有余蔭，她懷揣明星夢，于是母親安排她先接個節(jié)目歷練一下。

梁小沫從進組的第一天就對沈嘉川另眼相看。她從小到大英俊小生見得多了，本來覺得早已審美疲勞，可沈嘉川笑容干凈，眉目如畫，人幽默，又有恰到好處的溫柔。

她那時正沉迷纏綿悱惻的愛情電影，只一眼，就認為找到了自己的布萊斯。她偷偷在日記里寫：“我遇到了一個彩虹般的人，然后怦然心動。”

Part03

只可惜沈嘉川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成了誰眼中的彩虹，開拍三四天，雖然朝夕相處，可他對梁小沫一直禮貌且客套，一句話都不多說。有一天夜深人靜，沈嘉川在節(jié)目組租來的院子里幫房東遛狗，梁小沫期期艾艾地找他聊天，柔弱地說：“嘉川，我有點不開心?！?/p>

沈嘉川長眉一挑，驚訝道：“真的嗎？我怎么就沒有呢，哈哈哈！你說氣人不氣人。”

梁小沫氣得差點掉眼淚，才明白沈嘉川根本不是什么彩虹，而是一場瓢潑大雨，兜頭潑的那種。

本以為沈嘉川就是這種鋼鐵直男，可自從趙亭晚進組，一切都不一樣了。沈嘉川總圍著趙亭晚轉(zhuǎn)，兩個人常常有說有笑，那么好看的一張臉，也完全不顧形象地去幫她燒火，弄得灰頭土臉也不在意，還傻呵呵地樂。

而且就在昨天傍晚，梁小沫還目睹了趙亭晚帶沈嘉川在禾田里抓螞蚱。梁小沫在這里無聊到發(fā)瘋，明明前幾天叫沈嘉川一起散步他都不肯。

夕陽余暉緩緩鋪開，到處都灑下粼粼的金粉，余溫仍烤著地面，他們卻毫不在意，在田野麥地里穿梭。

螞蚱機敏異常，抓起來并不容易，有時看著近在眼前，沈嘉川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等心里有了幾分把握，立刻出手去捏，往往連螞蚱翅膀都沾不到。

趙亭晚笑他笨，她改裝了蒼蠅拍，對那些或青綠或土褐色的小東西藏身哪里諳熟于心，又眼明手快，不多時就抓到好幾只。沈嘉川驚嘆不已，拎著一個塑料瓶跟在后面等著收戰(zhàn)利品。

白裙子的女孩兒在前，穿著湖藍色襯衫的男生在后，好像天空也隨他們游移，看起來令人十分賞心悅目。

“明天拍完節(jié)目帶你去前邊小河摸魚，”趙亭晚想出來一個新點子，“然后給你開個小灶，做烤魚吃，澆上我獨家秘制的醬汁，保準你此生難忘?！?/p>

沈嘉川的眼睛亮起來：“那就這么說定了。”

一番話被躲在旁邊的梁小沫聽得清清楚楚，無名火躥上心頭。

梁小沫越想越氣，她從小到大都被夸長得美，彈琴跳舞無一不精，在學校里向來是風云人物，未來也將是娛樂圈冉冉升起的一顆明星，連王導都得給她幾分薄面，她怎么就比不上趙亭晚？！

一個廚師的女兒，不過就是長得清純漂亮點，不一樣要整天浸在油煙里，有什么了不起，一輩子拘在這個小鎮(zhèn)上，能有什么出路。

為什么沈嘉川非要對她青眼有加？

嫉妒心作祟，梁小沫不依不饒，繼續(xù)說：“不好好拍節(jié)目，還捉螞蚱，老想著避開大家偷偷摸摸打牙祭，這樣不好吧，再說了，你們倆是不是也太親密了點，難道……”

這話說得有點過分了，周圍有不少人，可以看到有人表情滿是戲謔，仿佛翹首等待一場好戲。

趙亭晚剛想開口，被沈嘉川搶先一步：“怎么，吃你家一粒米了？”

他平時紳士慣了，有活搶著干，挨罵也不還口，不料現(xiàn)在卻寸步不讓：“要不這樣吧，我們退組，勺給你，你來做飯，要不然燒火洗碗也行?！?/p>

聽他說要退組，甩手掌柜做慣了的其他幾個嘉賓立刻出聲打圓場：“大家有話好好說，別傷了和氣，咱們還有兩天就拍完了，別在這當口出什么差錯?！?/p>

王導也沒想到能從沈嘉川嘴里說出“退組”，合同已經(jīng)簽過，這時候退出一分錢拿不到，沈嘉川有多么缺錢，他不是不知道。

“行了，都別鬧了?！蓖鯇ч_了尊口，“小沫啊，我看人家打不打牙祭和你也沒關(guān)系，有共同語言愛說上幾句話也沒什么錯，你就少說兩句吧?！?/p>

梁小沫臉上一會兒白一會兒紅，跟調(diào)色板似的，別提有多精彩，趙亭晚這時候又添了一句：“小沫，你是不是想吃螞蚱，我給你做個麻辣的?！?/p>

梁小沫終于忍不住，大喊：“趙亭晚，你能不能優(yōu)雅一點！”

趙亭晚“哦”了一聲，從善如流：“梁小姐，螞蚱你想要幾分熟？”

她才不要吃蟲子，梁小沫哭著跑開了。

Part04

發(fā)生了這個小插曲，拍攝氣氛多少有些尷尬，好在節(jié)目順利收官，效果遠超預期，慶功宴安排在趙亭晚家的小餐館。

席間很熱鬧，王導多喝了幾杯酒，拍著沈嘉川的肩膀，低聲說：“小沈啊，我這個人夸人的話不會說，你的情況我多少也了解，不要忘記你吃過的苦，這個圈子難混，但也遍地是機會，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了，有時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相信咱們以后還會再合作。”

他的話說得意味深長，沈嘉川神色微頓，然后給他敬了一杯酒：“謝謝王導，我會拼出一條路來的?！?/p>

慶功宴散了，大家三三兩兩地離開，回去休息，準備明天返程，趙亭晚和沈嘉川留下來收拾殘局。

小黑貓喵喵叫著，在他們腳邊打轉(zhuǎn)，等把桌椅收拾好，趙亭晚倒了半碟貓糧放在墻角，沈嘉川在旁邊的貓碗里添了小半碗水，誰也不提離開的話。

等到桌子快被擦得脫掉一層皮，趙亭晚終于提議：“要不然我們?nèi)ド缴峡葱切前??！?/p>

“好啊，”沈嘉川一口答應下來，“剛好我?guī)Я送h鏡?！?/p>

晚上的嶺山退卻燥熱，純凈平和的一輪月布下淡淡青光，山不高，兩人不費什么勁就爬了上去，并肩坐著。

夜空星星不多，稀疏的幾點，沈嘉川拿出他用放大鏡和舊目鏡配鐵皮罐制成的望遠鏡，獻寶似的遞給她：“看我的法寶?！?/p>

“就你這個望遠鏡，能看見什么啊？”趙亭晚拿過來，對著天上看。

沈嘉川為自己的望遠鏡正名：“這可是我的寶貝，我爸和我一起做的，對我來說比什么都珍貴?！?/p>

今夜景色很美，天上有星，人間有螢火，遠處點亮的是百家燈火，沈嘉川突然來了感覺：“要不然我給你唱首歌吧?！?/p>

趙亭晚知道他是練習生，本來對他的歌有點期待，但等到沈嘉川一張口，她只想讓他閉嘴。

趙亭晚緊緊捂住耳朵：“早晚有一天公司會讓你唱倒閉?！?/p>

一閃一閃亮晶晶，沒一個字在調(diào)上。

“我來給你示范下什么叫靈魂歌手，”趙亭晚清清嗓子，“下面，我為大家?guī)硪皇住断x兒飛》。”

輕輕柔柔的歌聲，仿若將滿山的風，漫天的星，都叩進耳朵里。

兩年后，梁小沫出了一張專輯，好評如潮，許多粉絲狂熱留言——“天籟之音”“此曲只應天上有”……受盡追捧。

可都不及沈嘉川此時此刻的感受，他轉(zhuǎn)過頭，認真地看著趙亭晚，夏夜晚風里，女孩兒像個披著月色的精靈，字字句句都唱在心上。

他由衷感嘆：“你應該出道，會紅的。”

趙亭晚嘻嘻笑著：“我才不想出道，平凡可貴嘛?！?/p>

“你為什么想當明星？”她轉(zhuǎn)而問道，“我看你也不是很喜歡鏡頭?！?/p>

沈嘉川一愣，他有輕微的鏡頭恐懼癥，三年來一直在努力克服。他要強，幾乎從未被人察覺過，她卻輕易看穿。

“我啊，是個大俗人，”沈嘉川故作輕松，“我想賺很多錢?！?/p>

“那我就祝你功成名就，一生無憂?！?/p>

那個月夜，沈嘉川把他的寶貝望遠鏡送給趙亭晚，她急忙擺手：“對你來說這么珍貴的東西，怎么能隨便送給我?！?/p>

“不是隨便送，”沈嘉川笑了笑，“拿著吧?！?/p>

趙亭晚鄭重收下，想了想，說，“那我就送一個愿望給你吧。”

Part05

《山野小廚》播出后翻起了一陣水花，沈嘉川和趙亭晚兩人的“廚神與小跟班”組合讓人眼前一亮，吸了不少粉絲。

有好幾家演藝公司向趙亭晚發(fā)出邀約，都被她拒絕。她喜歡簡單的生活，再者父母也強烈反對，拍小廚的真人秀也是因為王導頻頻照顧她家小飯館的生意，趙家爸媽不愿意欠人情，加之趙亭晚也想嘗試，因而才應允。

王導喜上眉梢，深知有了趙亭晚才讓這個節(jié)目有了今天，很快有品牌方愿意贊助拍攝第二季。王導帶著沈嘉川專門趕赴嶺山鎮(zhèn)，和趙家父母促膝長談，最后談成的條件是讓趙亭晚轉(zhuǎn)去條件更好的南城三中讀書。

趙亭晚和沈嘉川成了同學，雖不同班，也能整天見到面，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去市圖書館自習，她偶爾會陪他去上練習課，聲樂、舞蹈、表演均有課程。

在一次表演課結(jié)束后，他們?nèi)コ钥敬Ｚw亭晚吃法奇怪，把烤串上的羊肉全部撥到一個小盤子里，忽然說：“沈嘉川，我覺得你可以做個演員。”

沈嘉川見她愛吃羊肉串，正專心致志地把面前烤好的羊肉一點點擼下來，都放到趙亭晚那邊：“做演員？就憑我？”

“憑你怎么了？”趙亭晚不滿他的自我貶低，“我覺得你演戲有天分，比唱跳歌手強多了。

“對了，把你的照片多給我?guī)讖?，要特別好看的那種?！?/p>

沈嘉川一副了然的模樣：“原來你才是我的鐵粉?！?/p>

趙亭晚堅決搖頭：“我會粉一個連小星星都唱跑調(diào)的人？”

她揭傷疤一點都不手軟：“是學校里有幾個眼光較差的女生煩了我好幾次?！?/p>

“好，”沈嘉川眼睛里滿是笑意，“眼光較好的你真是受委屈了，什么都給你，多吃點兒?！?/p>

趙亭晚抱怨：“還多吃，我都變胖了?！?/p>

他皺眉：“胖什么胖，你可別學你們班那些丫頭片子減肥，白骨精似的哪里好看，要我說，你再長點肉更好?！?/p>

她脫口而出：“要是我以后胖得嫁不出去……”

話說一半，突然語塞，趙亭晚下意識地舔了下她的小虎牙，臉悄悄紅了。

沈嘉川沉默了許久，才說：“快吃吧，不然要涼了?！?/p>

她依言起筷，眼底的失望一閃而過。

吃完飯，沈嘉川送她回學校，在學校門口遇見一個中年女人，她看見沈嘉川，嗓門都嘹亮了許多：“嘉川啊……”

沈嘉川打斷她：“有什么事一會兒再說?！?/p>

女人仿若未聞，接著說：“家里已經(jīng)……”

“媽！”他抬高聲音，似乎帶著冰碴，旁邊的趙亭晚驚得一哆嗦，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恢復平靜，“我說過了，有什么事一會兒再說?！?/p>

那女人脂粉很厚，尖尖的眼梢一挑，倒也沒再繼續(xù)。

“好了，小亭晚，”沈嘉川溫和地笑著，“快回去吧。”

Part06

時間匆匆流逝。

人人都說高三是戰(zhàn)場，其實再回想，也不過是人生中一個短暫的瞬間。為了備考，沈嘉川減少了去訓練的時間，終于實現(xiàn)夢想，擠過獨木橋，考取了電影學院。

而成績一向不錯的趙亭晚也和他考到了同一個城市的醫(yī)科大學。

“我要賺很多錢，然后……”領到通知書的那天，兩個人都很高興，在操場的臺階上坐著，晚風撲面，沈嘉川重復著他的夢想，目光灼灼地看著趙亭晚，片刻后又改口，“也沒什么然后，先實現(xiàn)這個小目標吧。”

趙亭晚高興之余又覺得難過，他的未來計劃里，好像從來沒有她。

沈嘉川的人生轉(zhuǎn)折點隨之而來。

一個劇組突然聯(lián)系他去試鏡。這是一部古裝劇，班底相當豪華，原著已有相當可觀的粉絲基礎，整部劇也籌備許久，準備來年沖獎，雖然試鏡的只是一個小配角，但也起到串聯(lián)劇情的重要作用，并且角色設定年輕英俊，十分討喜。

經(jīng)紀人感嘆：“嘉川，你真是走大運了。”

試鏡很順利，沈嘉川飾演一個廚藝很好的小公子，特意去趙亭晚家的小餐館拜師學藝。

趙家小館布置得很是雅致，石青色的簾子隔開廚房和餐桌，簾子垂著雙穗，中央繡著玲瓏的海棠花。

他平時跟著趙爸爸在廚房忙碌，有時也幫忙上菜，偶爾趙亭晚還會給他加課，就連做飯的手勢都一一打磨，還精心教了他原著里提到過的甜筍金雀湯、豌豆黃、芙蓉蝦等等。

這部劇令沈嘉川一炮而紅，并且力挫強敵，拿到了年度最佳配角的獎項，無數(shù)邀約紛至沓來。

他像瘋了一般使勁接工作，綜藝接，電影接，電視劇接，網(wǎng)劇也接，不管男幾號他都不在意，只要有工作，一刻也不放松。

趙亭晚就像他的小助理，沒有課的時候跟著他到處飛。他在上升期，不能有緋聞，她格外注意，連照顧他都小心翼翼，生怕被發(fā)現(xiàn)。

能夠陪著他，和他一起吃苦，她甘之如飴。

喜歡大概就是這種感覺，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捧到他面前。

而沈嘉川呢？

趙亭晚蹲在化妝室的角落吃泡面，因為沒有熱水，只能澆點冷水湊合吃。沈嘉川已經(jīng)化好妝，準備上節(jié)目，他蹲在她面前。

那張臉已經(jīng)脫掉稚氣，棱角分明，每一處線條都像是精心雕刻過，比他們初識時更加英俊，現(xiàn)在看起來更是光彩照人。

“亭晚，我想求你一件事?！彼_口。

趙亭晚吞下一口泡面：“好說?！?/p>

“梁小沫想發(fā)一張專輯，她聽過你的歌聲，很驚艷，想請你去幫她錄音?！?/p>

趙亭晚拿筷子的手停下來：“你讓我去替梁小沫假唱？”

沈嘉川猶豫片刻，還是點頭。

“沈嘉川，你是不是人？你也知道那個節(jié)目之后，梁小沫一直不待見我，你現(xiàn)在竟然讓我去幫她假唱！我告訴你，向她低頭，絕不可能。”

趙亭晚的滿腹委屈涌上心頭，氣到極處，說話也依然不敢高聲。

沈嘉川的表情忽然肅穆，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jīng)說要送給我一個愿望，現(xiàn)在我要把它用掉?！?/p>

Part07

耳邊的喧鬧頃刻間全部靜止，仿佛什么都聽不到。

趙亭晚愣了很久，才張口說：“好，好，沈嘉川，先前你們的緋聞滿天飛，我堅決不信，沒想到最傻的人是我?！?/p>

她自嘲地一笑，哽咽著重復：“我傻了太久，也該醒了。”

兩行眼淚滑下。

趙亭晚是很能吃苦的人，原以為自己從來都有淚不輕彈，其實是未到傷心處。

難過嗎？就當一場夢吧。

趙亭晚最后留給這個圈子的就是梁小沫那張專輯，每一首歌都堪稱經(jīng)典，令梁小沫一飛沖天，廣告代言接到手軟。

錄音那天，梁小沫趾高氣揚地說：“趙亭晚，我都和你爭了這么多年，最后還是我贏了，你算什么?！?/p>

她也沒了當年的棱角，順著梁小沫的話應聲：“是的，你贏了?！?/p>

這張專輯錄完以后，趙亭晚就此消失不見，留給沈嘉川的只有那個望遠鏡。

沈嘉川錄完節(jié)目已是凌晨，南城的街道寂靜，他沿路而行，前面空無一人，只有路燈孤獨地亮著。

“亭晚，”他低語，“看來你是把一切都放下了?！?/p>

包括我。

沈嘉川越發(fā)拼命，兩次因為過度勞累深夜就診上了頭條，他星途平坦光明，不消幾年時間，已經(jīng)穩(wěn)居一線。

只是趙亭晚，他再也沒能見上一面。

沈嘉川明白，那個小姑娘不管是愛還是恨都全心全意。他去過兩次趙家小館，想打聽她的消息一二，被告知她已經(jīng)遠赴西藏，去支援當?shù)氐尼t(yī)療建設。她喜歡雪，總覺得高原上的雪最圣潔，去得義無反顧。

所以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他的夢想為什么是賺很多錢。

中考那年，父親遭遇車禍，家里債臺高筑，沈嘉川和公司簽下二十年長約才換來一筆救命錢，卻還是沒有挽留住父親。

后來母親再嫁，總是以要還債為由向他要錢。沈嘉川發(fā)誓一定要賺很多錢，把債務還清，然后支付那筆為自己解約的巨額違約金。

那個時候他才會有真正的自由，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到她面前，說出那句“喜歡”。

而不用再被公司威脅做違背個人意愿的事。

所以他一刻不敢放松，拼命工作，直到有一天，公司高層約談他，梁小沫指定趙亭晚代唱，讓他去安排。

梁小沫的媽媽轉(zhuǎn)型幕后多年，手里人脈廣闊，得罪不起。

沈嘉川一口拒絕：“亭晚不會幫她假唱，和梁小沫的炒作已經(jīng)是我能容忍的底線了。”

“如果我告訴你，事成之后，你的合約改為八年，很快你就可以自由了，到時候你想談戀愛，想和誰談戀愛，甚至結(jié)婚，都隨你。”

這句話打動了他。

王導說得沒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沈嘉川終于變更了合約，卻失去了他的姑娘。

本來他以為自己可以放下，直到和提攜他的那位古裝劇導演多年后再見，酒過三巡，導演感嘆：“當年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成功，你寄過來的照片雖然形象很好，但我們都沒有想過要用新人，直到你又寄來寫得密密麻麻的人物小傳，我當即拍板一定要用你，果然是塊金子?！?/p>

沈嘉川愕然，他從沒寄過照片，也沒有寫過人物小傳，猛然間記起趙亭晚看似無意地向他索要過照片，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本以為天上掉下的餡餅，實際上竟是她暗中幫他爭取來的機會。

那個傻姑娘，挑燈夜戰(zhàn)，在冷冰冰的宿舍里呵著手寫下那些字句，可她什么都沒說過。

Part08

那天飯后，沈嘉川在保姆車里待了許久，助理告訴旁人不要去打擾他，讓他自己安靜地待著。

助理站在車外看月亮，聽到車內(nèi)那個連胃出血都不發(fā)一聲的男人，隱忍又克制的哭聲。

要是時光能夠回頭就好了，沈嘉川想，他想回到那個晚上，她說“要是我以后胖得嫁不出去……”

他說出“嫁給我”。

或者是回到領通知書的那天，他說完那句話：“我要賺很多錢，然后給你最好的生活，請你等等我?！?/p>

可是這一生，唯有向前走，永遠回不了頭。

再錐心刺骨，也只能同過去告別。

而告別就像是山隔水，山蜿蜒，水曲折，各自伸向南北，越來越遠，再難相見。

那個夏夜晚風里，笑起來露著小虎牙的小姑娘，清脆地說：“那我就祝你功成名就，一生無憂?！?/p>

從此只能扎根在回憶。

“亭晚，對不起?！?/p>

沈嘉川低喃：“可是沒有你，一生無憂太難?！?/p>

編輯/王小明

新浪微博|@繁淺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