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娟

奇美武陵源

張家界之美，在山。其最美，是武陵源。遠山，矮房，吊腳樓，是它的陪襯。固然有畫冊中熟知的容貌，而我第一眼見到它時依然驚嘆，折服。

它健碩的身軀是一座座石柱。它拔地而起的陡峭與雄風，陽剛而富有韻味。奇峰羅列，怪石嶙峋，每一峰峭壁都仿佛是毫無瓜葛的獨立存在，根根直插云霄，遠望又是和諧的整體，氣韻盎然。它之奇遠不止于陡峭。它沒有“山是眉峰聚”的柔美，也無清波澹澹，只有平整自然的石墻，大小交錯的石林。這里少見錐形的山體，方棱四正的高峻陡壁是它的風格，處處洋溢著險峻之美。

這里的柔和應是它的色彩。山體帶一點俏麗與嬌羞，與高天云朵合而為畫。柔和的山屏表面是倔強的紋理，各個壁壘上的紋理都大相徑庭，讓你無法想象他們之間有任何關聯(lián)。在幾千年的演化中，它們被堆砌，沖刷，撞擊，在一次次博弈中，一局局勝出，隨著造化演變，最終以涅槃容姿昭然天下。山面上那斜斜的溝壑，訴說著曾經江河咆哮轟鳴的豪邁，那堆砌起來的沖天巍峨，是地崩山摧的磅礴壯麗，而那突兀不平的石坑，應是無數(shù)次抵擋過巨力的沖撞，憤激迎戰(zhàn)后的氣魄與雄姿猶在。

好一種難以逾越的壯麗??！在纜車里飄行，在深邃的峽谷上想象著千年來這些石峰經受的風沙肆虐，泥石摧殘，流水侵蝕，而這些勇者肩并肩抵御了一場場的災難。在與自然的抗衡中，為了立足天宇，無數(shù)伙伴戰(zhàn)斗消亡，變成瓦礫而無悔。留下這些戰(zhàn)無不勝的勇者，讓我等凡俗千里膜拜。

這是一場無期的修煉?？耧L，驟雨，沖擊，傷害是修煉的方式，成就了它的輝煌與榮耀。

再去極目俯瞰，歲月的滄桑已經沉淀在深沉的峽谷中，蔥蘢的草木在時間的澆灌里愈發(fā)沉靜?？茨窃旗F相接峰巔，繾綣環(huán)繞，濃淡相宜，不知曾有多少位穿蓑帶笠踩屐的隱者來此吟詠嘯歌呢？

它的樹木也是一種震撼。石頭堅硬的棱角與樹木葳蕤的枝葉構成另一種奇美。米紅的壁壘與綠樹構成一幅幅如詩長卷。峰頂上的挺拔雄姿，峭壁上的萋萋詩意，罅隙間的不屈奮爭，是這里植被的廣泛的生存形態(tài)。這是一種隨遇而安的恬淡和不遺余力的掙扎。如我等眾生，浮生如夢，在茫茫的人世間于一次次超越極限的歷練中日臻完美。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我越發(fā)覺得很多訪客一定不只為一抹云氣，一軀堅韌，一處奇美而來，還因他們參悟了張家界更高傲的深邃，知道了它是在優(yōu)勝劣汰的沉淀中，噴薄而出的勝雄。

神秘黃龍洞

對張家界黃龍洞的好感，從踏進洞口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正是溽熱的六月天，洞里洞外的溫度落差竟是天壤之別。剛剛在洞外因為酷熱而生發(fā)的焦灼立時就煙消云散了。而真正讓人的心氣趨于平靜的卻非它空氣的涼爽怡人，而是因為洞中遍布的滄桑華美。

信步洞中，可知贊美之詞于這里的任何一處風物都是蒼白無力的。高高低低，錯落有致。從天頂?shù)綁Ρ冢瑹o一不是天然的造化。幽幽石簾埋藏千年的故事，璀璨石花綻放的神話傳說，壯闊幔墻展示的詭譎怪誕，真是一步一奇景，一瞥一故事。在這里， “石鐘乳”這個具有化學底蘊的名字因其形狀的奇異被人們無窮的想象力幻化成瀑布、雪松、海螺、蘑菇、云層……總之，一切關于自然的美好在這里都是合理的。洞中的霓虹給這些天然之態(tài)以更奪目的藝術裝點，有了這赤橙黃綠青藍紫的煜煜外衣，使得它們更加撼人心魄。想起王安石《游褒禪山記》中于游洞中因為火把將盡而于“幽暗昏惑處”被迫放棄“人之所罕至的奇?zhèn)?，瑰怪，非常之觀”發(fā)出的悲愧之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為今人而得此奇觀的幸運。

遍布可尋的石筍是黃龍洞的經典。高與矮，粗與細，大與小遠遠不足以形容它的傾城之姿，它之別致全在于身上的紋理。凹凸不平的肌膚在每一個石柱上都看得到，而每一座軀體的紋理又大相徑庭。水流狀的、螺旋狀的、珊瑚狀的、棒槌狀的、竹節(jié)狀的、竹筍狀的，又有形形色色的無規(guī)則體，你永遠想不到下一個的形狀會是什么樣子。傲然石林之中的是傳說中被《西游記》孫大圣借用的“定海神針”，全高二十來米，最細的地方只有十厘米，最粗的地方竟有四十厘米。如果按照專家測定的黃龍洞石筍的年平均生長速度0.1毫米的話，它的存在已經二十萬年。站立于其下，驚覺自己的渺小。想那于水滴石穿中歷經二十萬載鑄就的厚積薄發(fā)，有幾多生靈可以如此沉穩(wěn)地濾凈自己的浮躁與淺薄，而后像它一樣特立于蕓蕓眾生呢？

黃龍洞，洞中有洞，洞中有山，山中有洞，一步一景，步步稱奇。最美是洞中有河。有河才有靈氣。一半是石路，一半是水路，這樣的洞穴，真是上天賜予的尤物。無怪乎地質專家們評判：黃龍洞規(guī)模之大、內容之全、景色之美，溶洞罕見。乘舟游洞，更有一番韻味。從洞頂滲出的冽冽清泉猶如天水滴落在水面上，天籟之音濯洗了人的心性，讓人的心靈越發(fā)的舒緩。河岸兩邊的壁巖上偶爾還會奔涌下一條兩條的瀑布來，水花噴濺到裸露的肌膚上，清沁心脾。河岸兩旁的洞壁上奇景異石依舊毫不遜色，我在舟上穿行于遠古就開始鑄就的輝煌生命里，忽然想起它也曾“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而今得以聞名遐邇，在幾十萬年的滄海桑田里，它的積淀就是沉靜與坦然。

我在神秘的黃龍洞中穿越了幾十萬年。沉默古老的鐘乳石，給我進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無聲交流。它把歷練與忍耐注進了我的血液，在漸行漸遠中我逐漸悟出了它的智慧。

會意天門山

到湘西，如果不登上天門山，那真是一大遺憾。

晨曦乍露的早上五點多來到它的腳下時，驚然發(fā)現(xiàn)有更多慕名而來者早已在前方排起了長龍。

偌大的山體，并不容人隨心所欲地登攀。四個小時的焦灼等待，讓我初識了它之霸氣，放眼周邊，每一個即將登臨之人卻都心甘情愿。始知它的魅力所帶來的欣喜一定不是長久等待的懊惱所能隱去的。

天門山之旅，是從一個被譽為“世界最長”的索道開始的。這條索道極具創(chuàng)意地從天門山坐落的張家界繁華的市中心城市花園為起點，又以高低落差1279米的山頂?shù)奶扉T山原始空中花園為終點。這樣的起點和終點注定了這個索道是一條神奇之旅。

在索道舒緩的腳步里，我的行程開始了。心情由初始的迫不及待逐漸變得沉靜。初行之時，所乘的箱體距離地面很近，穿行于平地上須得仰視的樹梢之間，掙脫了地面上奔忙的人流，匆匆的車輛，挺拔的樓林，突覺有一種逃離紛繁冗雜的愜意。在城市的上空穿行，騰云駕霧又可俯瞰現(xiàn)代文明，這是它帶給我的一大驚喜。城市越來越小，我也越行越遠，蒼翠古木覆蓋的煙山反而在視野中越發(fā)大了起來。它們像幾座矗立的大屏，一面，又一面，弧度不同，大小各異。每一個屏的中間又形成一道又一道大峽谷，讓單調的山體多了一些起伏。正值六月，茂盛的植被是清一色的綠，或濃或淡，蓊蓊郁郁?？吹靡娚鷻C勃發(fā)的枝葉，聽得到古木婆娑的私語，聞得出珍奇野果的芳香。想來那怒放的野花也不會少，只是在云氣中穿行，看得不甚清晰。不覺間，索道的行程已經過半。城市已經遠去，視線所及的四周被山體阻擋，讓人越發(fā)感受到山的偉岸浩大。索道是斜行向上駛的，距離地面越來越遠。而腳下又是四面環(huán)山深不見底的山澗，茫茫山野之大讓渺小的我有一種莫名的怯意。想到如果不是身在這“世界第一”的索道上，這樣雄偉高險的山體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征服的。也許，那些參與修建這條世所難見的索道的勇者智者，也一定是在不斷奮爭里展現(xiàn)出高亢的生命狀態(tài)，于天地間縱情創(chuàng)造出了這舉世的輝煌。在其全長7455米的空中旅途中，它把自己的厚重分享給每一個與它結伴之人，人們隨著它新奇，驚嘆，折服，興奮……它起于都市，終于山林。它帶人們從現(xiàn)代到遠古，從文明到質樸，在這個長長的體驗中，它的每位伴侶都因它而感受到了極天之樂。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創(chuàng)意，也是一個了不起的杰作。當空中花園以絢爛的笑容迎接我時，我既有一種終得地氣的快意，又有一種難得再會的不舍。

在絕壁上修上一個玻璃材質的棧道，恐怕也是只有天門山才可獲得的刺激。這個地方被稱為鬼谷棧道。聽其名就覺奇險。玻璃用上特殊的材質固定在懸崖之側，腳踏上去，顫顫巍巍。左側是起伏的山壁，右側是棧道的欄桿，透過腳下的玻璃，就是萬丈深淵。走了幾步，極度的恐懼讓我有點后悔，深深感到自己難以承受這種心理挑戰(zhàn)。想退回求得一時心靜，無奈興奮的人流把我不由分說往前推，讓我無可脫身。望棧道的四圍，裊裊云氣緩緩飄動，更添一些神秘的味道。仰視無邊云際，偶爾有矯健的鷹飛過，想來這里不是凡鳥可以達到的高度。俯瞰漫漫綠野，竟也發(fā)現(xiàn)山際的另一角度之美，突得“一覽眾山小”和“遠近高低各不同”之味。棧道隨著山體彎曲，我隨著山體逶迤而行，只是不敢直視腳下，多余地擔心著那玻璃會有不幸的閃失。想著走著，竟驚出了汗來。1600米的距離，似乎走了許久許久。在走下棧道的那一刻，我暗自贊美自己是個真正的勇士。

從鬼谷棧道下來，下一個目的地是“天門洞”。首先要經過一段距離不短的山路，山路之后是修的“通天之門”的“天梯”。天梯直通“天門洞”。天梯的兩側，奇石嶙峋，古木妖嬈。時維六月，暑熱難耐。而越接近于山頂，越感到空氣的涼爽。通天之門越發(fā)近，而霧靄云氣卻越來越重了。

天門山之霸氣，單從名字就可以讀出來。古往今來可稱“天”為名者，必為不凡。之所以稱之為“天門”，皆因山頂?shù)囊黄娑础＿@個高131米，寬57米，深60米的洞拔地倚天，仿佛一道通天的門戶，故稱天門山。及至山頂?shù)奶扉T洞之下時，我的體力已是極度的乏困，但這并不影響我終得勝景的興奮。在這仙居之地，我從天門的一側到另一側，只見“通天之門”呈不規(guī)則梯形狀，四圍云霧升騰，眾峰皆在朦朧之中，飄生出一種空靈的禪意。有玉露從天門頂上滲出，一滴一滴落下，引得眾人爭相興奮而恭敬地去接。我把洞前前后后看了個遍，開始席地而坐一旁，任由虔誠在內心恣意汪洋。這時被天門另一旁透過的祥光照射，因了云氣的存在，并不覺得刺眼或灼熱。仰視著洞門，想起這瑰麗之處被來自全世界的翼裝俠，極限車手不停的挑戰(zhàn)，或戴冠而歸，或葬身山崖，覺得他們的激情壯舉既是為了成就自己的夢想，更是給美麗山川增添了更多的神秘玄奇。

我在靈光的照射中，心懷哲思，踏往歸途。天門山用九十九道彎的盤山公路給我道別。這條路和天門洞一樣被來自全世界的很多頂級賽車手，輪滑手所迷戀，他們樂此不疲地把自己的驚世壯舉留存于此，而天門山帶著他們隨著閃光燈沖擊了全世界人們的視聽。

來時我穿過九百九十九級天梯，歸時我行過九十九道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