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嘯
樊遲向孔子請教如何種莊稼。孔子說:“我不如老農(nóng)?!狈t又請教如何種菜??鬃诱f:“我不如老菜農(nóng)?!薄胺t學(xué)稼”曾是孔子的一大罪狀而被狠狠批判,其實平心靜氣地想一想,孔子這兩句話說的是實情。只是樊遲退出以后,孔子說的那一番話讓我心生厭惡:“樊遲真是小人。在上位者只要重視禮,老百姓就不敢不敬畏;在上位者只要重視義,老百姓就不敢不服從;在上位的人只要重視信用,老百姓就不敢不用真心實情來對待你。要是做到這樣,四面八方的老百姓就會背著自己的小孩來投奔,哪里用得著自己去種莊稼呢?”這完全是一副成功學(xué)導(dǎo)師的嘴臉。
和我一樣,也有很多人對孔子的成功學(xué)感到厭倦,他們覺得種莊稼比當(dāng)官更有意思,農(nóng)夫比官員更淳樸更善良也更值得交朋友。孟浩然的《過故人莊》寫自己到老朋友家做客,“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其樂融融。王維“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之后,“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陶淵明寫與農(nóng)夫交往的詩句就更多了,因為他自己后來就是一個農(nóng)民。
突然對“把酒話桑麻”有了懷疑。孟浩然也許是對“把酒”更有興趣吧?喝著農(nóng)家米酒,吃著柴雞配小米飯,真是美滋滋的?!吧B椤?,其實三五分鐘就“話”完了。那時候的農(nóng)事,遠(yuǎn)比現(xiàn)在簡單。病蟲害不多,不必談?wù)撃姆N農(nóng)藥最管用。轉(zhuǎn)基因和雜交水稻,都還不是話題。水,基本靠天;肥,都是農(nóng)家肥。我真想不出有什么可聊的。王維的“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大概是夸張的成分居多,他最鐘意的還是彈古琴、讀佛經(jīng)。陶淵明和農(nóng)民朋友在鄉(xiāng)間小路聊幾句,回家也是要趕緊洗手讀他的《山海經(jīng)》和《古中國名哲言行錄》的。所以,知識分子的“話桑麻”,更多的還是一種姿態(tài),一種情懷。他們念茲在茲、最想與朋友暢談的,還是,國家的前途、人民的命運(yùn),以及個人的抱負(fù),當(dāng)然,還有最迷人的藝術(shù)。比如明代楊慎撰的《升庵詩話》談到《過故人莊》時有這樣一段:“孟集有‘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之句,刻本脫一‘就’字,有擬補(bǔ)者,或作‘醉’,或作‘賞’,或作‘泛’或作‘對’,皆不同,后得善本是‘就’字,乃知其妙。”錢鍾書先生的所有著作,依我看都可稱作“談藝錄”,他津津樂道的就是這些事情。
而如今,我們朋友見面談些什么呢?談文學(xué)談藝術(shù)會被視為怪物?!霸捝B椤钡故强梢裕嚎梢粤牧脑卩l(xiāng)間別墅種的那幾顆蔥。之后就是社會新聞。再之后就各自玩手機(jī),等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