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代鎖

六、吃訇柿

六姐靈芹，大我兩歲，聰明能干，任勞任怨。

奇怪的是，我與六姐年齡最近，應(yīng)該是一起玩樂一起成長的事兒特別多，可實際記憶中的事兒卻恰恰相反，幾乎都模模糊糊的，就像剛揭開的蒸籠，明明里面都是蒸熟的饃，卻隔著一層水蒸氣看不清晰。

一到割麥之后，我們的目光就盯上了柿樹，尋找那些長得大的，摘下來埋在渠溝里、淘菜的水坑里、上學(xué)的河沙里，過三兩天扒出來就變成甜的了，咔嚓咔嚓當(dāng)水果吃。進(jìn)入八月，柿子就陸續(xù)成熟了。一放學(xué)，也不回家，先把順路的柿樹搜羅一遍。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我家雖然不是深山區(qū)，但莊稼也總比平原晚十天半月。每年最熱的時候是收割小麥的時候，十幾歲的她就和父母、四姐一樣起早摸黑下地勞動。自家的地雖然不多，但都要搶收，否則半年心血會葬送在夏季暴雨里。還沒有長成大人的六姐和大人一樣在烈日下忙碌，彎著腰追趕著大人，不想看著自己割的那一垅落后于大人們，自己割，自己還要學(xué)會捆綁?？柿?，有時候是自家燒的開水，泡上竹葉和二花，在地頭樹蔭下放涼了喝;有時候沒有，就直接咕嘟咕嘟地喝涼水。餓了，一般都是忍著，實在忍不了的時候，去菜園剝兩個萵苣桿兒，或者能找到一個黃瓜。有一回，我給他們送井拔涼水，一到地頭，六姐就過來了，用鐵瓢舀著喝，舀一下喝了舀了再喝，仰著頭，脖子上領(lǐng)子上頭發(fā)上都是麥芒，手腕上胳膊上是麥芒麥葉連扎帶剌的一道一道的剌痕，被汗水浸泡著。喝完，又跑回去彎著腰繼續(xù)割了。麥?zhǔn)兆铍y的是挑回家。山里不比平原，平原每家都有架子車，山里是用肩挑。大人們一次挑四個麥捆，我和六姐只能挑兩個。釬擔(dān)都是木棍做的，有的不但不直還有些疙瘩，軋在我們稚嫩的肩膀上，來回晃著、扭著、搓著、磨著，不到一晌就血啦啦的。挑的時候兩只手要一前一后拽著麥捆，否則稍微不平衡，麥捆不是前頭掉下來就是后頭掉下來，要么散了架。一遇到烏云翻滾白雨要來，再疼再難都要堅持挑著甚至小跑著。六姐只大我兩歲，那時個子不比我高，體格不比我結(jié)實，我的感受如此，她的感受肯定有過之而無不及。

麥?zhǔn)蘸?，種玉米，伺候玉米也是非常熬人的勞動。小苗期要抗旱澆水，一桶一桶的挑，一瓢一瓢的澆;中苗期要剔苗;盛苗期要除草，鉆在跟個子差不多的玉米林里，蹲著身子，忍受著悶熱以及玉米葉的刺劃和蚊蟲的叮咬，一把一把的薅;掰玉米的時候，著大蘿頭，走一段挪一下，最后不是肩扛就是肩挑。這些受罪的勞動我都做過，但做得很少。為什么？因為六姐在家做了，替我做了，我本該受的罪，六姐替我受了。

秋季深處，火紅的柿子掛滿枝頭，前嶺后嶺，崗頭大洼，到處是。而提前卸下的柿子，或者一切四瓣做成柿牙兒，或者旋皮晾曬做成柿餅，扎在柘刺上掛滿一院墻壁，整齊有序，火紅如畫，獨成風(fēng)景。六姐就是作者之一，因為切柿牙、曬柿牙、捏柿餅、扎柿餅，道道工序里面都少不了六姐的付出。

除了莊稼還有牲口。養(yǎng)牛，養(yǎng)豬，養(yǎng)雞。我沒有放過牛。以前是三姐四姐她們放，在我該放牛的年紀(jì)，是五姐六姐她們放，后來是弟弟放。放牛不很累，但同樣受苦。風(fēng)刮雨淋少不了，有時候牛不聽話，天黑之后還趕不下山來;有時候?？辛藙e人山上的小片兒荒，還要受罵;因為沒有像樣兒的鞋，在山上跑來跑去追趕調(diào)皮的牛，不是被荊棘扎就是被石楞劃，失足摔跤也是常事兒;放牛時還要割牛草或者拾柴、砍柴，或者搞摘山楂、拾橡殼、挖血參等季節(jié)性的副業(yè)，幾乎沒有閑著的時候。放牛，是她們記憶里永遠(yuǎn)抹不去的回憶。

除了地里還有家里。在田間六姐是勞動力，在家里六姐也要和所有的農(nóng)村女人一樣學(xué)會操持家務(wù)，蒸饃做飯，縫補漿洗，一樣不能拉。做酸菜，就是她們冬季到來之前的一個重要工作。下霜前，她們就好幾天在紅薯地里，采摘紅薯葉，坐了蹲，蹲了坐，哪怕腰酸背痛也要堅持，然后把幾百斤的紅薯葉反復(fù)淘洗，再上鍋蒸煮，最后分放在三四口大缸里，用酸漿澆沏，用頑石壓緊，幾天之后變成酸菜了，成為今后半年的蔬菜。

六姐把母親的許多手藝?yán)^承了下來，蒸饃、炒菜、做黃酒、做酸菜，都很拿手?，F(xiàn)在回趟老家，總少不了從她家?guī)赘泶袼止ぷ龅臇|西。感覺不僅僅是好吃，好像總能吃出幾分以前大家庭的溫度，吃出幾分手足深情。

七、挨打

七妹靈閣，全家老幺。老幺應(yīng)該是被稀罕的對象，起碼被當(dāng)哥的關(guān)照著，可是七妹很不幸運，經(jīng)常挨打，打人的就是我。

我上小學(xué)時，對七妹也沒有太多印象，按常理推算，應(yīng)該是同在那所小學(xué)，如果我上五年級，那她應(yīng)該是一年級。

到了初中，特別是初三到高一吧，七妹無緣無故的挨打就經(jīng)常發(fā)生。我不記得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但記得中間無數(shù)次。

抓子，是廣泛流行于那時候抓石子的一種游戲，像踢毽子、踢沙包、跳繩一樣，游戲的主角主要是女孩。因為抓子，七妹挨我好多打。記得有時在樓門底下，有時在平頂柿樹底下，有時在院子里。她和同齡的鄰居改仙在高高興興地玩抓子，我一旦從那里經(jīng)過，必然不由分說就踢她幾下，如果她立刻站起來逃走了就罷，如果沒有意識到我把她們趕走的目的依然不動，我就會再踢幾腳，直到她哭著走開，散了游戲。這個游戲一般都是蹲著或坐著，所以我印象中總是用腳踢她。時間久了，改仙過來和她一起玩的情況就少了很多，失去了朋友和伙伴兒，有時候她就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地上玩抓子。但我并沒有收斂，只要碰見，照樣踢她，以至于即使她不是在抓子，不是在游戲，不是在做任何一件有礙于我有礙于人的事兒，我也會條件反射一樣打她，不僅僅用腳還用手。后來，她看見我就躲開了，在她眼里，前邊遠(yuǎn)遠(yuǎn)走過來的不是一個哥而是一個瘟神。

事實上，那時的我對她而言真的就是一具瘟神，帶給她的，不僅僅是皮肉之苦，更是心靈的創(chuàng)傷。一個家里最小的妹子，兩個年齡接近的哥哥，本應(yīng)是在一起打鬧游戲的伙伴兒，卻成了打和被打的冤家;不但沒有受到呵護(hù)和保護(hù)，反而承受著痛苦和恐懼;不但沒有學(xué)習(xí)上生活上的指點和關(guān)心，反而在無休止的壓抑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成長。

現(xiàn)在姊妹們聚到一起的時候，說笑間難免還會提起這段過往，七妹自己也會提起，幾個姐也會提起，自己真想像土行孫一樣鉆到地下去。這是一種慚愧，也是一種躲避，一種沒有勇氣面對更沒有勇氣道歉的無可奈何。其實，一方面任何深淺的道歉都無法挽回當(dāng)年的錯誤，無法彌補七妹心靈的傷痛;另一方面，即使是如此巨大的傷害，七妹現(xiàn)在并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耿耿于懷。也許在她心里，這段歷史就像一本寡淡無味的書的一頁，翻過去了就并不想刻意翻回去重讀，只是在不經(jīng)意間被提起時，才重新回看那些傷疤，仍舊有灼熱的疼痛。我常想，如果不是七妹是另一個人，另一個同樣具有隱忍、包容、仁厚之心的人，他也必定會與我記仇乃至與我為敵，而我現(xiàn)在仍然能被她以哥視之、以哥待之，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

七妹初中畢業(yè)后也回家了。我參加工作時，她也在村里的小學(xué)代課。和五姐當(dāng)年一樣，她代課的微薄收入也全部交給了家里。拉著家庭這艘船的纖夫們，以前是父親、母親;以后加入了大姐二姐;大姐二姐出嫁后，三姐四姐接過了纖繩;三姐四姐出嫁后，五姐六姐接過了纖繩;五姐六姐出嫁了，七妹作為家里的老小兒，又接過六姐的纖繩，成為這個家的最后一名纖夫。每次看見《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這幅世界名畫，我總會聯(lián)系到自己的家，仿佛這幅畫上彎腰弓背赤腳拉纖的人就是自己的父母長兄和姊妹。如果這個家真的是一艘船，船上的纖繩真的存在，那一定是若干條浸透了兩代人汗水和血水的纖繩，一定是凝結(jié)著七姊妹青春苦樂和無私奉獻(xiàn)的纖繩，一定是記錄著兩兄弟來之不易的幸運和幸福的纖繩。這纖繩，我會永遠(yuǎn)掛在心的墻壁上，掛成心里永恒的圖騰。

七妹也出嫁了。一個十二口之家，只剩下大哥一人，守著空落落的一個大院，就像這艘船的唯一的主人和乘客。但是，出嫁的七妹沒有一走了之，她和六姐一起繼續(xù)做著家的忠實看護(hù)者。因為六姐家與我家只有一里地之遙，七妹家與我家也不過區(qū)區(qū)四里地，她們或者幾天一次或者一天幾次地回到這個家，既是大哥衣食起居的照管人，也是大哥在眾多鄉(xiāng)鄰中獨立生存的人脈和精神支柱。所以，這艘船在馮莊玉皇兩村之間的方寸山坳里近乎擱淺了10年卻沒有沉沒，船上唯一的乘客在風(fēng)雨飄搖中也沒有遭遇多大的驚險，他平安地生活著。

八、筆記

小弟，勉強算得上十個兄弟姊妹中唯一的成功者，但成功的道路卻非常坎坷。

爺爺兄弟三個，父親兄弟三個，我兄弟三個。父親行三，大爹膝下無男，父親便把大哥過繼給大爹;二爹膝下有男但不能理事，父親便把小弟過繼給二爹。這既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的道統(tǒng)，也是父親上對父母下對兄弟的情誼。小弟去二爹家的時候應(yīng)該是兩歲多點兒，我不記得。

依照慣例，二爹是哥，家居宅左即北;父親是弟，家居宅右即南。兩家堂屋山墻挨著山墻，仍然是一個大院子，后來我家蓋了北廂房后，一個大院成了兩個互通的小院。堂屋的地基都很高，從院子里回堂屋要上好幾階臺階，臺階都是稍微成型的長石，并不規(guī)整。中間廂房與堂屋之間是一個通道，兩家人往來自如?？傮w來看，我家的條件要優(yōu)于他家，但我略有印象的是，小弟過去后受到巨大優(yōu)待，仿佛生活得比我好很多，常常令我眼饞。

首先是小弟能吃到更多的東西。秋收剛掰回來的玉米，撿一些嫩的在火上烤熟，很香;冬天紅薯挖回來儲藏在窖里，常常拿出來在火池里燒;有時候有玉米渣和柿牙拌在一起的蒸饃，有時候有蒸熟的榆錢或者槐花。其次是小弟有人背著。走路的時候姐姐們背他，或用手拉著他，睡覺的時候她們哄他。而他從那個小院兒過來了，這邊的幾個姐們照樣有背的，有拉的，有哄的。我回憶自己，就似乎沒有被哪個姐姐背著拉著哄著的記憶。

我和小弟相差兩歲，真的應(yīng)該是整天撕攪在一起的兒時伙伴，比如一起上學(xué)、一起寫作業(yè)、一起摘紅柿、冬天一起玩房檐下長長的冰凌吊兒等等，可回憶里偏偏沒有這些。有一回倒不知前因后果，我被生氣的他緊緊追趕，一直追到我走投無路，逃進(jìn)堂屋北間——好像這間房子還被一堵墻分成了前后兩小間，我逃進(jìn)后間的床上去，卻被一根縫被褥的針扎進(jìn)了腳底，哇哇大哭，追到面前的他也就罷了。

我大概已經(jīng)十幾歲的時候，一天晚上二爹病的厲害，我和小弟在父親的安排下，乘著月亮頭，去請玉皇的劉村醫(yī)。過河的時候，水嘩嘩地流著，河面反射著明晃晃的月光，偶爾有幾點燈火幾聲狗叫，踩著腳踏石，心里好慌。走陽路口、經(jīng)靳家前頭的竹園、繞過四爺家門口，每走一個地方，心都是咚咚跳著。那個時候，聽老人們的瞎話兒（就是鬼故事）多，走夜路就有不自覺的害怕。

小弟上學(xué)以后，二爹家的二姐、四姐、六姐都出嫁了，雖然她們還時?；貋砜炊尯托〉?，但畢竟不像以前經(jīng)常在一起，小弟因此孤單了許多。因為父親一直把上學(xué)看得非常神圣而重要，又因為本就生活在一個大院的緣故，后來小弟就又從那院兒回到了這院兒，重新回到了家，以便繼續(xù)學(xué)業(yè)。

小弟上高中了。有一天，在老家二樓我的房間里，小弟說，這個本子給我吧。我一看是一本32開的筆記，忘記是高中的筆記還是大學(xué)的筆記，主要是文學(xué)常識和文史常識。我還挺有點兒驕傲和激動，能被小弟看中，能對他學(xué)習(xí)有用，當(dāng)然自豪，就爽快答應(yīng)了。那個筆記陪伴了他的高中生活，但現(xiàn)在不知被他扔了或者遺失了還是保存著，至今倒沒有過問過。

我剛上大學(xué)的時候，父親把家里的老房改建成兩層五間的小樓，小弟上大學(xué)的時候，父親又把二爹家的老房改建成兩層五間的小樓，這兩座小樓都是全家省吃儉用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所以小弟上高中和大學(xué)期間，我家雖有新房子但仍然是窮得叮當(dāng)響。小弟上大學(xué)時我已參加工作，參加工作第一年，工資六七十塊，每個月給父親二十塊，對小弟上學(xué)多少有點兒作用，但是記得將到而不到一年的時候父親就不讓給了。但此后，我也沒有給在校的小弟寄過錢，他在大學(xué)仍然過著高中一樣非常節(jié)儉的日子，直到畢業(yè)。

2014年中秋，我在陜西神木市西溝鄉(xiāng)的黃土褶皺里，望著明月想到了小弟，就作詞《木蘭花》一首寄他。詩曰：少小追逐伴左右，長大謀生走先后;一年一聚難期許，今夜南陽月明無？我似子瞻君子由，我漂麟州君蘇州;何當(dāng)老屋看桂樹，兄弟妯娌并兒女。人，只有失去的才懂得珍惜，越是分離過越渴望相聚。其實，少小追逐伴左右只是我按照常理做的推測，何當(dāng)老屋看桂樹倒的確是實在的心情，真的希望后半生里兄弟們經(jīng)常相聚彌補兒時的缺憾。

九、牙疼

我對大哥的印象，是他經(jīng)常牙疼。

大哥過繼到大爹家是什么時候，我沒有問過幾個大姐，但知道好像那時他也不大，因為據(jù)說大媽也經(jīng)常背著他。他的年齡在大姐之下二姐之上。他沒有上過學(xué)，一方面是因為窮，一方面是智力不好，而沒有上學(xué)進(jìn)一步加劇了他智力的落后，最終導(dǎo)致他沒有成家。但他也有求知的欲望，他曾經(jīng)比葫蘆畫瓢地學(xué)習(xí)寫字，但最終除了一個“周”之外沒能寫出自己的名字。他也嘗試算數(shù)，雖然沒有規(guī)范地寫出九個阿拉伯?dāng)?shù)字，不過能夠心算一些常用的簡單的東西，諸如幾斤幾兩幾塊幾毛的生活賬目能夠應(yīng)付。他也有和大眾交流的欲望，因為在與人交往中不被重視或受到冷落，刺激著他，他的交流意識更強烈，話更多，更主動地和鄉(xiāng)鄰以及到家的客人攀談，喜歡和人玩笑，也因此能記住一些某某的生日和年齡之類常人不去記憶的零碎東西。他不怕干活，多重多苦多臟多累的勞動都不在話下，事實上他就是家里最主要的體力勞動者。

大哥也有難受的時候，那就是牙疼。不知為什么他得了牙疼病，但俗話說牙疼不是病，農(nóng)村人就這么認(rèn)為，何況是那個貧窮的年代。牙疼發(fā)作的時候，從來沒有去看過醫(yī)生，疼的半邊臉都腫著。母親總是著急，讓大哥去竹園砍來幾棵一年兩年生的竹子，裁成半米左右的小段兒，捆成一小捆，架在火堆上烤，慢慢地，竹瀝流出來了，趕緊用大碗接住，接了這頭兒接那頭兒，接了這根兒接那根兒，最后攢成半碗，再生辦法借點兒紅糖，就這么喝了。這個土辦法也許能起點作用，因為竹瀝的確有清熱解毒的功效，也許更多的是心理安慰，但這個辦法是當(dāng)時能夠緩解大哥牙疼的最主要的途徑，所以經(jīng)常用。我看得多，印象非常深刻，后來讀文天祥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時，就對“汗青”二字有著特別直觀的理解和不一般的情懷。

我上小學(xué)和初中時好上山砍柴，一上山總是把勤工儉學(xué)的憨勁兒積極勁兒全使出來，本來能扛三十斤偏要扛四十斤，能扛七十斤偏要扛八十斤，當(dāng)然就經(jīng)常的扛不動，從南坡下來常常拉在后邊。有時和幾個姐姐一起上山，她們就快一點兒走一段下山路，然后返回來接我。有時沒有一起，或是中午早已經(jīng)到吃飯的時候了，或是下午天快黑了，姐姐中的一個就會上山來接我。這個印象里，也有大哥接我的記憶，或是接到廟臺嶺，或是接到石板凹，或是更高的地方。

在大哥的心里，兩個弟弟是他的驕傲和依靠。父母不在之后，大哥一人在家，堅守著一院老宅，繼續(xù)種著幾分薄地，過著傳統(tǒng)的日子。幾個姐妹經(jīng)常回家照看，特別是離家近的六姐和七妹更是三天兩頭回家，十年如一日。但是，每逢節(jié)假日來臨，大哥都要打聽我和我小弟什么時候回來，尤其是春節(jié)和暑假來臨，他更是打聽的勤，有時到村口或河邊等幾回。春節(jié)回家，他把早早準(zhǔn)備好的壓歲錢拿出來，塞給侄子，從原來的十塊二十塊到后來的一百二百。但一直照顧他的幾個姐妹的孩子，也就是外甥們，他卻從來不給，有時姐妹們開玩笑假裝要要，他尷尬地找些理由推脫了。在他心目中，姐妹們嫁出去了是外人，外甥們當(dāng)然不能和侄子們平起平坐了。后來，有鄰居說你去養(yǎng)老院吧，他就堅決頂回去說，我有倆兄弟，去了人家笑話。所以我們一回來比如春節(jié)，他就士氣大增，端著飯碗前后串門，意思是顯擺一下——倆兄弟沒有忘記大哥，回家來了。

這些年，隨著年輕人外出，原來近百人的小村莊剩下不過一二十人，其中能和大哥說話愿意和大哥說話的人少之又少。但是大哥仍然在空空的大宅院里住著，守著家，守著他心中的真正意義上的“家園”。

后記

父母在時，盡管兄弟姊妹們也已經(jīng)各有各的家，但春節(jié)快到，姐妹們紛紛回家，蒸饃的蒸饃，煮菜的煮菜，殺雞的殺雞，說笑的說笑，整個廚房和大院充滿了熱鬧和喜慶。初一過罷，姐妹們攜夫帶子再次陸續(xù)回來，一連幾天，喜氣洋洋。真的是，只要父母在，兄弟姊妹無論分散在哪里，都會回到這個家，家的形象就像家所在的院子房子那樣鮮明直觀，就像家里人的語聲笑聲那樣有血有肉，生動可感;父母不在，兄弟姊妹各在各的家，平時有事兒往來，沒事不見面，只靠逢年過節(jié)一聚，真的成了親戚一樣。

都說，喜歡回憶是老的表現(xiàn)。但我寧愿相信自己還年輕，因為我不是因為老才回憶，而是因為懷念家的溫暖才回憶。人過知天命之年似乎真的知道天命了，所以就會自然而然重視家庭，珍惜親情，理解天倫了。

我想把這種回憶持續(xù)下去，并分享給兄弟姊妹以及我們的下一代，讓大家在回憶中重回大家庭的溫暖，讓下一代也了解一點他們的父母，認(rèn)識一些父母的不易和生活的艱難;再強化一點兒家的意識，盡量把以后的相聚增加一些，把我們這群失去父母的兄弟姊妹的十個小家過得不僅是親戚，而仍然像一個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