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暖
皮膚微感透涼,我知道,入秋了,又到了秋風浩浩迎中秋的時節(jié)。
突憶起,多年前的一次中秋往事。
那日,先是晚飯,吃的什么?不記得了。說的什么話?大致是舅娘問起,住校是否習慣、是否想家等生活瑣事。功課的事,每每見了長輩,都會被提及,可舅娘沒有問,到底是信任我會努力,還是舅娘深懂,在我這樣的年紀,正是“叛逆期”,于節(jié)日問功課,一則,氛圍不大相宜;二則,問得不當,白白擾了節(jié)日興致。究竟何故,因不了解舅娘,實在難斷。
院落中央,很早便擺了一張木制的圓桌。我獨坐院落里,距離那張后來擺滿月餅蔬果的桌子二至三米的距離。一棵掛滿金黃果實的樹枝遮住頭部的天空,是杧果樹,杧果清淡的香味勾起心中的饞蟲。舅娘瞇笑著說,吃杧果嗎,喜歡哪個,自己摘。我拘謹?shù)負u搖頭,回答不吃。名為阿松的表弟,站在樓上,跨坐在欄桿上,望著我,嘿嘿地笑。舅娘沖樓上吼:“小心摔下來,叫你不要爬欄桿,說幾次也不聽!”大舅從屋里奔出來,也沖樓上吼。吼完了,大舅調(diào)低音調(diào),緩和一下語氣說:“下來跟表姐玩兒。”樓上依然是嘿嘿的一聲,人影在燈光的照射下抵達樓下,真實的那個軀體,卻并未有所行動。
舅娘在廚房和院落之間穿梭。她將一個小香爐擱置于早先設(shè)在院落的桌上,有香炷三根,紅燭一對;有晶瑩玉透的石榴珠子、紫紅的葡萄、紅彤彤的蘋果、脆生生的梨;有一碟鹽水花生,一碟怪形的菱角。這些時令物什,緊緊地將兩個大月餅簇擁于中央。一切擺置完畢,舅娘彎著身佝著頭,往小酒杯里倒酒。酒斟滿后,她點燃了紅燭和香炷,默念禱告數(shù)秒,然后將香炷插于小香爐中。我的好奇心被吊了起來。表弟也噔噔噔地下樓,跑到了桌旁,立住身子,一只手鬼祟著,手指剛觸及一粒花生,舅娘的一個大巴掌便拍了下去,“先拜月亮娘娘,拜完了才能吃。”舅娘嚴肅地呵斥起來,表弟嘟著嘴,不情不愿地坐在桌旁等候。
一桌美食在前,卻讓人眼巴巴地等待,這等待便如螻蟻撓心,表弟萬分難熬。他踅摸著往我身邊靠,隨之,我“哎呀”一聲叫起來,幾縷發(fā)絲攥在了表弟手中。舅娘問,怎么了,說祭月要安靜。我便啞了口。對表弟的靠近,心生恐懼。頑劣得逞,助長了十余歲男童的天性。見無人管,表弟又嘿嘿地笑幾聲,踅摸著靠過來。我端起小板凳,坐到了客廳外的走廊上。誰知,他又跟了過來。他跟,我躲。一跟一躲,長發(fā)又一把被他揪住。他用力地左右拽起來,發(fā)絲在他手中,像一尾搖曳的船,蕩過來,又蕩過去,疼得我咬牙含淚。大舅忙于看電視,舅娘專注著祭祀月神。躲他不過,我跑出了院落。
沿著道路一側(cè)的水流直行,過了橋,橋的另一端,有一條窄小的泥路通往溪流處,我慢慢地走了下去。溪水緩緩的,邊緣長滿空心菜,黑色的小螺螄蟄伏于下。順手撿起幾顆螺螄,它們瞬間將身軀隱匿于殼中。這小小的生命,也懂得保護自己?原來世間萬物,再幼小,再卑微,也具備珍視自己的能力。當月光銀亮著升起來,蛙聲開始陣陣。這溪流邊的蛙聲,并未叫我想到朱自清《荷塘月色》的蛙聲那美好的意境,倒是增加了我的恐懼感。慌亂中,我趕緊扔了螺螄,奔回院里,揪發(fā)的嫌隙,全拋諸腦后。
大舅依然在客廳看電視。舅娘見了我,笑著問,外面的景色不錯吧?我說,很好,路燈很亮。舅娘高興地喊大舅,“入席賞月了。”待大舅落座,我們便圍坐在桌子旁,最先被分食的,是那兩塊大大的月餅。其余的果蔬,舅娘并不做硬性要求,憑個人喜好入口。
在我的家里,過中秋,遠不如大舅家那么講究。沒有祭月神的過程,也沒有賞月的環(huán)節(jié)。我們只在節(jié)日到來前,買一些月餅,買一些時令水果。我和父母雷打不動地按平日作息,洗漱完畢,進入夢鄉(xiāng)。對中秋的態(tài)度,顯得過于敷衍了事,興許是終年闔家團團圓圓的緣故,我們對團圓一類的節(jié)日興致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