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永紅
(隴南師范高等??茖W校 民間藝術研究中心,甘肅 成縣 742500)
七夕節(jié)是我國一個重要的傳統節(jié)日,七夕節(jié)最重要的民俗活動是“乞巧”。但自從完整的《牛郎織女》故事廣泛流傳以來,在大多數中國人的觀念中,愛情成為了七夕節(jié)的主題,許多人則將其稱為中國的情人節(jié)。新中國成立以來,牛郎和織女更被作為敢于沖破封建禮教束縛、勇于追求自由愛情的典范而加以歌頌。但只要我們仔細考察七夕節(jié)的民俗活動,就會發(fā)現我們似乎偏離了七夕節(jié)的主題,乞巧才是七夕民俗活動的主體,就是向牽牛、織女祈求靈巧。這里的“巧”不僅僅局限于一般人理解的女紅技術層面,也包含男人的耕作技術,后來還衍生出文才、武才智慧等,也就是廣義上的巧思和智慧。但總體來看,此智慧是與人類的生產生活緊密關聯的“勞動智慧”。乞巧活動祈求勞動的智慧,與人類的基本生活息息相關。所以,這種智慧就是生產力。乞巧作為一種節(jié)日民俗,在一個國家的廣大地區(qū)和漫長歷史中長盛不衰,這在全世界的民俗史和文化史上也是獨一無二的。七夕節(jié)的乞巧習俗,代表了中華民族對勞動智慧的不懈追求,這既是七夕節(jié)和乞巧文化的基本主題,也是其活態(tài)傳承的核心價值和本體精神。
上世紀90年代,國內學術界對牽牛織女故事和七夕民俗的研究,大多就事論事,很少有人關注牛女故事產生和形成的源頭。趙逵夫先生在其系列研究中,將牛女故事的文化淵源上溯到更深遠的歷史時期,不僅明確了乞巧風俗源于秦人,而且指出織女應由擅織的秦人始祖“女修”演化而來,牛郎的原型為發(fā)明牛耕技術的周人始祖“叔均”。[1]其結論富有啟迪意義。這兩位始祖的歷史功績主要都不在于繁衍人類,而在于勞動智慧和發(fā)明創(chuàng)造,作為中華民族的杰出始祖,他們就是勞動智慧的化身。在史前時期嚴酷的生存環(huán)境中,人類生產生活中的每一項發(fā)明創(chuàng)造,哪怕是點滴的進步,都對整個部族的繁衍生息產生重要影響。人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就是“衣食”,所以女修和叔均的勞動智慧和發(fā)明創(chuàng)造,其實就代表了人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
考古資料中發(fā)現的大量骨針、骨錐、陶紡輪、石紡輪、骨紡輪、印紋陶等證明,至少在距今7000年前,中華原始先民可能就掌握了紡織技術,為衣服的制作和美化提供了物質基礎。在西北地區(qū)的齊家文化墓葬中,人體骨架上發(fā)現有布紋痕跡,說明死者入葬時穿著衣服;另外在大汶口文化、馬家浜文化墓葬中亦發(fā)現紡織品遺跡。[2]所以,《易·系詞下》所云“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3]并非歷史傳說,而是史實。原始社會末期,服飾文明已發(fā)展到“以五彩彰施于五彩作服”[4]的歷史高度。所以,《史記·秦本紀》中“女修織”的記載并非純粹的神話和空穴來風??梢钥隙?,女修的時代,中華民族的女紅文化已經形成?!芭蘅棥辈粌H說明女修是善于織布的秦人始祖,其中也包含了后來“織女”之名。“修”的本義是修飾、裝飾?!墩h文解字》:“修,飾也。從彡,攸聲”。[5]遠古氏族杰出人物之命名,都與其特長或經歷有關。這里“女”為性別,“修”為其名。所以,“女修”之名同時證明,她不僅是一位織布的能手,而且也可能是一位能制作“五彩繡”的刺繡女紅高手。
叔均之名中,同樣包含了其名字的本質含義。其中“叔”為排行,即表示叔均非嫡長子;或因其非嫡長子的身份而未繼承部落首領之位,[6]所以《史記·周本紀》周祖序列中未列叔均之名?!熬笔瞧涿?,金文寫作“”,是形聲兼會意字,土為形,勻為聲,意謂均勻;《説文解字》:“均,平徧也。從土從勻,勻亦聲?!盵5]其本體含義應表示使土地高低平整。這里面既包含了周人深厚的農耕傳統,也說明叔均本為耕田能手,因此被人們尊為“田祖”。中華民族的農耕歷史十分悠久,但這個漫長的農耕歷史,基本可以概括為以三個具有代表性的技術革命為標志的轉折點:其一是從原始的狩獵采集生活方式向原始農業(yè)的轉變,這一轉變使人類從此可以自己耕種糧食,改變了人類的飲食結構;轉變時間大約發(fā)生在距今一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末期或新石器時代初期。[7]渭水和西漢水上游距今8000年左右的大地灣一期文化中的旱作農業(yè),已是較為發(fā)達的原始農業(yè)文化。其二就是農耕技術從原始的刀耕火種方式向牛耕方式的轉變,這是古代農業(yè)史上的一次巨大飛躍,大大提高了生產效率,真正的農耕文明由此形成;這一轉變應發(fā)生在原始社會末期。其三則是現代機械化農業(yè)取代傳統牛耕,這一飛躍在中國農村直到今天才逐漸完成。由此看來,牛耕的發(fā)明具有承上啟下的重要意義,體現了人類生產勞動的巧思和智慧。
按照《史記·周本紀》的記載,周人始祖后稷的年代在唐堯虞舜之際,但后面又說“后稷卒,子不窋立?!倍环斈┠暌阎料哪┥坛趿耍@期間跨度幾百年,是不可能的?!端饕穼Υ艘蔡岢鲆蓡?,指出“是失其代數也”。[8]按照《山海經》的記載,叔均為后稷之侄或后稷之孫,《大荒西經》云:“稷之弟曰臺璽,生叔均。叔均是代其父及稷播百谷,始作耕?!薄逗冉洝吩疲骸梆⒅畬O曰叔均,是始作牛耕?!盵9]由此可知,后稷至不窋之間應有數十代周祖,叔均應是早于不窋的周人始祖,其年代應在舜或禹夏之際。由此推斷,叔均發(fā)明牛耕的時段應在距今4000年左右的原始社會末期。也許因為叔均發(fā)明了牛耕,其名后來演變?yōu)椤盃颗!?,就是牽引牛進行耕作之意,所以“牽牛”之名與牛耕密切相關。[6]雖然中國學術界對牛耕的發(fā)明時間尚有較大爭議,多認為牛耕出現于春秋時期,但從一些考古資料可知,新石器時代中期已出現了石犁,末期已出現了人力牽拉的犁架,為牛耕的產生奠定了基礎。有學者就指出,從牛的馴養(yǎng)、犁架的形式和畜力用具三方面綜合考慮,新石器時代晚期到夏代可能已經具備了牛耕的基本條件,商代則有較大可能開始使用牛耕,西周以降牛耕技術逐漸走向成熟。[10]這與叔均發(fā)明牛耕的時段并不矛盾,反而證明這個歷史的轉折點極有可能就是牛耕的發(fā)明期,但不是推廣期。
總之,“牽?!焙汀翱椗痹从凇笆寰焙汀芭蕖钡挠^點,是很有啟發(fā)意義的。早期人類對女修與叔均的崇拜,其實是一種特殊意義上的始祖崇拜,不僅是因為他們的氏族繁衍之功,更因為他們對氏族生產生活的杰出貢獻。女修之名與其對織繡技藝的獨特貢獻有關,她是那個時代女紅文化的杰出代表;叔均之名則與其對農耕技術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有關,他也是那個時代農耕文化的杰出代表。后來演化為織女和牽牛,則更直接標志著他們在各自領域取得的技術成就。我們今天看傳統牛耕顯得那樣落后,但在距今4000年前,卻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巨大發(fā)明,不亞于現代的農業(yè)機械化。女修時代的織繡水平,不可能像漢唐時期那樣成就輝煌,更無法與今天機器化織繡生產效率相提并論,但在原始社會末期,女修的智慧也可能使織繡技術產生了革命性的變化。后來人們?yōu)楸磉_對他們永久的崇拜與紀念,才將他們的名字與天上的星宿關聯起來,由此產生了“牽牛星”和“織女星”。每當人們仰望星空,就會緬懷他們的歷史功績,對他們的智慧崇拜有加。所以叔均或牽牛、女修或織女,其實就是中華民族勤勞與智慧的象征,他們就是民族的“勞動智慧之神”。人們崇拜他們,其實就是祈求他們賜予勞動的智慧和靈巧。盡管對于女修、織女、巧娘娘以及叔均、牽牛、牛郎之間的關系,還需要后期研究以及大量證據的進一步確認,但他們的名字中所包含的文化深義是一脈相承的,也進一步證明,幾千年以來中華民族追求智慧的民族精神是貫穿始終的。
早期先民對兩位勞動智慧之神的崇拜習俗,后來逐漸演變?yōu)榛橐鰫矍楣适?,這種演變應與周秦文化的融合有關。牛女故事的情節(jié)要素在先秦時期已基本具備了,而且在那時就有了男女婚姻的因素,所以秦簡《日書》中才有“戊申、己酉,牽牛以取織女,不果,三棄”之說??磥砼E适潞茉缇褪腔橐霰瘎×?,這同樣與不同部族之間的通婚關系有關,而造成婚姻悲劇的外部力量就是族群制度的約束力。由于出自不同部族,在形成傳說故事的時候,由歷史人物演變而來的故事主角也就具有了不同的身份和地位?!妒酚洝ぬ旃贂吩疲骸翱椗?,天女孫也?!币饧纯椗翘斓鄣膶O女,而其原型女修亦為帝顓頊之苗裔孫。[11]可見織女的地位高于牽牛,是有文化根源的。故事中的天帝也可能是黑帝顓頊,也可能是白帝少昊,總之他們都是秦人的始祖神。從而也進一步證明牛女傳說的形成與秦人有密切關系,乞巧風俗源于秦文化。秦漢以后,隨著封建禮法制度的建立和系統化,完整的牛女故事進一步演變?yōu)榍蹌尤说膼矍楸瘎?,七夕?jié)的主題似乎成為祈求婚姻和愛情,牛郎和織女也似乎成為愛神,也無怪乎許多人將其稱為情人節(jié)。
筆者以為,這是民間傳說和文學藝術的想象不斷沖淡早期牽牛織女崇拜主題的結果,但無論如何,愛情因素與智慧主題之間并不矛盾,何況七夕節(jié)最核心的民俗活動還是乞巧。既然是乞巧活動,那么其主題依然是祈求勞動的智慧與靈巧。我們也不否定乞巧活動中存在女孩子祈求自己婚姻愛情美滿之意,但其最核心的含義仍然是對勞動智慧的祈求,這恰恰是對早期勞動智慧之神崇拜的延續(xù)。
從有記載以來的乞巧民俗的儀式來看,七夕節(jié)乞巧活動的主題依然是祈求勞動智慧,而且乞巧也是男女共同的活動。目前大多數地區(qū)的乞巧雖然只是女孩子的活動,崇拜的神靈也只有“巧娘娘”,似乎乞巧就是女孩子向巧娘娘祈求靈巧的專門活動。但早期的乞巧活動,則是男女共同參與的祈求勞動智慧活動。乞巧活動中不僅崇拜織女,也崇拜牽牛;不僅是女孩子向織女祈求女紅的靈巧,而且還包括男孩子向牽牛祈求農耕的智慧。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乞巧活動中就用瓜果同時祭祀牽牛和織女。[12]唐代乞巧風俗中依然同時崇拜牽??椗瑩魈菩谠趯m中建“乞巧樓”,陳列瓜果酒炙祭牽牛和織女二星。[13]宋代乞巧依然是男女共同參與,不僅要搭建“乞巧樓”或“乞巧棚”,而且要在上面刻畫牽??椗襁M行祭拜;乞巧方式不僅有女郎呈巧,更有男童裁詩;擺設的物品既有女孩子的針線,更有男孩子的筆硯。[14]在這里,男孩子向牛郎祈求的不僅是農耕智慧,還擴展為文思與才華。明清時期依然是家家陳設瓜果、巧果,禮拜牽牛織女雙星以乞巧,明代宮中的乞巧中還設兵仗。[15]可見男人乞巧的內容除農耕、文才之外,還增加了武才,人們對智慧的祈求進一步擴展了。男女共同參與的乞巧活動,也正是對早期牽??椗畠晌徊煌瑒趧宇I域智慧之神崇拜的繼承。
在近現代乞巧中,部分地區(qū)依然是男女共同參與。慶陽董志塬一帶乞巧風俗中,姑娘們在七夕這一天用“巧芽”照花瓣卜巧,其中白巧芽代表織女,綠巧芽代表牛郎。與此同時,男孩子則把自己裝扮成耕?;蛘吲@?,在院子里模仿著耕種等農事活動,向牛郎祈求耕田種地的技能,他們相信通過這些活動會使牛郎和織女賜予自己聰明才智。[16]《廣州歲時記》記載清末至辛亥革命期間當地的乞巧習俗:“初七日陳設之物,仍然不移動,至夜仍禮神如昨夕,曰拜牛郎。此則童子為主祭,而女子不與焉?!盵17]在浙、閩、贛、臺地區(qū),也流傳七夕拜魁星的風俗,拜魁星者自然也是男孩子。七夕之夜跟織女一道接受祭拜的不是牛郎,而是面目詭異的魁星神。魁星其實就是文曲星,主文章、文運,七月七日也是魁星的生日,尤為讀書人所敬仰崇拜。[18]陜西鳳翔糜桿橋鎮(zhèn)曹家莊村的乞巧節(jié)廟會中,男性也參與其中,主要是擔任會長進行收布施、請樂隊、接待還愿等世俗的事務。[19]雖然沒有了男人拜牛郎的習俗,但男性的參與應該還是過去拜牛郎的遺俗。
筆者認為,后期乞巧活動中設筆硯、拜魁星、設兵仗等習俗,是對崇拜牛郎的一種變異和拓展,拜魁星也是由拜牛郎演變而來,是隨著封建社會后期男女社會地位的差距和勞動分工的固化所形成的。女人不僅被剝奪了讀書的權利,而且要纏足,身體被摧殘,無法從事田間地頭的重體力勞動,僅局限于織繡和茶飯。男人從事的勞動則相對廣泛,不僅要耕種養(yǎng)家糊口,同時也要讀書求取功名,即所謂“耕讀傳家”,而且在關鍵時刻還要參與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事。這與西方智慧女神雅典娜形成鮮明對比,雅典娜作為希臘神話中的智慧女神,她主導的智慧不僅在于紡織技術方面,也包括了冶金、馴馬、造船等,相當于廣義的物質文明智慧之神。[20]總之,雖然后期乞巧的內容有所拓展,但乞巧者、崇拜對象和乞巧時間未變,足以說明其本源精神依然是對牽牛織女勞動智慧的崇拜。
早期的乞巧活動傾向于慶祝牛郎織女的七夕相會,后來受封建禮教影響,才又以女紅和乞巧為主題。[21]中國的傳統民俗事象,一般都與特定的歷史傳說或神話傳說有關,也可以說是后來的傳說不斷豐富著民俗的儀式和內容。例如端午節(jié),最早其實與節(jié)氣密切相關,相傳五月為惡月,五日為惡日,此時毒氣流行,所以人們用艾草、香料等祛毒怯邪。后來又與屈原、伍子胥、介子推等人聯系在一起,從而形成包粽子、賽龍舟、點高山等習俗。乞巧民俗也一樣,由早期的人類智慧始祖崇拜,逐漸與牛女傳說結合,發(fā)生了愛情婚姻內容。但隨著封建禮教的深化,這種身份地位懸殊的愛情顯然與其精神相違背,所以,乞巧的主題又回歸于對勞動智慧的祈求。盡管封建社會強調男女有別,但男女共同參與乞巧活動的習俗卻一直延續(xù)下來。這種維系力量正來自于中華民族“男耕女織”的社會結構特征以及歷代中華兒女對勞動智慧的不懈追求,因為勞動技藝和聰明才智是推動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內在驅動力。
在全世界都關注非遺保護的今天,留住鄉(xiāng)愁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主旋律之一,人們都普遍追憶過去淳樸的生活方式和多彩多姿的民俗,許多傳統的民俗活動瀕臨消失,而大多數則依靠政府的非遺項目保護政策得以維系。一些具有民族文化責任心的專家學者呼吁,力求對傳統民俗文化的原生態(tài)保護,但最終都無法達到原生態(tài)保護的效果。所謂原生態(tài)保護,其實也是一個偽命題。既然稱為民俗,顧名思義就是民間風俗,就是與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的風俗和文化,也屬于民間的上層建筑,取決于民間的經濟基礎。而隨著當代中國社會現代化、城市化的飛速發(fā)展,農村的經濟結構、文化生態(tài)也發(fā)生了巨變,經濟基礎變了,作為上層建筑的民俗文化必然發(fā)生巨變。
民俗本身就是一個動態(tài)發(fā)展的活態(tài)文化,而不是一成不變的文化,只要我們認真考察一些傳統民俗事象,就會發(fā)現不僅過去與當下不同,而且也存在區(qū)域差異。七夕節(jié)和乞巧風俗也不例外,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乞巧的儀式、內容也總是處于動態(tài)的演變之中,并體現出地域性差異。兩漢至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乞巧方式較為單純,多為穿“七孔針”乞巧;唐代在此基礎上又出現了穿“九孔針”,搭乞巧樓;宋代乞巧不僅有乞巧樓、乞巧棚、巧竿、蜘蛛乞巧等,而且受異域文化影響,還出現了摩睺羅、種生、谷板等;[22]元明清以來在承襲宋代乞巧方式的同時,也有不同的變化。就西漢水上游的乞巧風俗而言,上世紀新中國成立前和70年代末期的乞巧方式主要是姑娘們手拉手唱乞巧歌;80年代,受《天仙配》《牛郎織女》《白蛇傳》等戲劇電影的影響,乞巧活動中開始出現了古裝戲曲特色的歌舞表演;90年代以后,姑娘們將現代流行歌舞也引入乞巧活動中。而且各個地域的乞巧儀式也各不相同,以西漢水上游和廣州珠村乞巧習俗為例,西漢水上游以歌舞、生巧芽、供巧果、照花瓣等為主;而廣東則主要為拜七姐、擺巧等。西漢水上游乞巧時間從六月三十日晚至七月七日晚歷時七天八夜;廣州珠村則從七月六日至八日僅有三天。[23]所謂移風易俗、五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等,其實就是指由社會生活主導的民俗文化的演變。所以,“民俗”不只是以往本質主義理解框架中古老的、乃至必須經過幾代傳承的文化現象,而更多的是發(fā)生在我們身邊的具體鮮活的生活文化。[24]因此,不僅民俗學必需朝向當下,傳統民俗文化的保護與傳承也必需直面當下,才是民俗文化活態(tài)傳承的唯一出路。
對于乞巧文化的當代傳承,我們也應抱有包容開放的態(tài)度,緊扣其精神內核,適應時代精神和社會發(fā)展潮流,才能完成乞巧文化的活態(tài)傳承。這種幾千年來在全國范圍內廣泛流傳的民間風俗,目前只在西漢水上游一帶完整傳承的事實足以證明,以“男耕女織”農耕文化為根基的傳統乞巧民俗,同樣面臨現代化轉型問題。當代農村婦女很少從事縫衣繡花的針線活,衣服大都是機械生產的現代服飾;已很少有人穿戴繡花的肚兜、繡花鞋、虎頭帽等傳統服飾;婚嫁習俗也受現代文化影響,不用繡花鞋、繡花枕頭等陪嫁品了。幾乎所有的青壯年都進城打工,很少從事農耕活動;隨著旋耕機、收割機等現代化農耕機械的普及,過去用于耕作的牲畜在農村已基本消失,傳統的牛耕文化已離我們遠去。這些因素對乞巧文化的原生態(tài)傳承影響巨大,現代化、城市化必將取代傳統農耕社會文化,傳統的田園牧歌式的慢節(jié)奏生活方式將一去不復返。乞巧文化也正處于這種社會變革的巨潮中,其生存必然要直面現代化轉型問題。
那么,乞巧文化在當代能否實現活態(tài)傳承?如能,其活態(tài)傳承的關鍵因素又是什么?筆者以為,世界范圍內的那些古老文明,唯有中華文明源源不斷,傳承至今,這正體現了我們民族文化的優(yōu)越性和生命力。所以,乞巧文化能夠活態(tài)傳承,其活態(tài)傳承的精神內核與核心價值仍在于“勞動智慧”。雖然我們的生產生活方式變化了,但新的生產生活方式同樣要求新的勞動智慧,而且對智慧的要求更高了。尤其是高科技時代的今天,國家之間的競爭,其實就是人才的競爭,而人才競爭的關鍵,就是勤勞與聰明智慧的比拼。當代中國婦女的聰明智慧再也不僅僅限于封建時代的女紅方面了,隨著其社會地位的提高,她們已在社會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都體現出聰明才智,行政領導、軍人、科學家、工程師、企業(yè)家、教師、運動員等各行各業(yè),都有卓越的女性代表。男人從事的勞動再也不限于封建社會的耕讀傳家,他們從事的勞動領域更加廣泛。不論是哪一個勞動領域,不論是腦力勞動還是體力勞動,不僅需要“擼起袖子加油干”的勤勞精神,更需要勤于思考、勇于創(chuàng)新的聰明才智。
對于七夕節(jié)這個傳統節(jié)日,我們也應抱有寬容開放的態(tài)度,順應歷史發(fā)展的潮流,更應凸出和弘揚其核心的精神價值,恢復其蘊含的民族文化的精髓部分。七夕節(jié)與牛郎織女的愛情傳說密切相關,其中突破身份地位的局限,追求婚姻愛情自主自由的精神固然值得倡導,但我們更應注重其中以乞巧為載體的對勞動智慧的追求精神。特別是對于年青一代,應深入學習和勇于傳承本民族的優(yōu)秀文化;不應只看重圣誕節(jié)、情人節(jié)、愚人節(jié)等西方節(jié)日,更不應該因為西方有情人節(jié),就將中國的七夕節(jié)也當做情人節(jié),這其實是對七夕節(jié)的一種片面認識和庸俗化理解。七夕節(jié)的核心民俗活動就是乞巧,所以七夕節(jié)其實就是乞巧節(jié),是對勞動智慧的不懈追求。推動中國社會發(fā)展進步,促進國家富強的勞動智慧,才是其中更為可貴的精神價值。
從傳說中的中華民族人文始祖開始,就已經產生了追求智慧的民族精神,開天辟地的盤古、鉆木取火的燧人氏、發(fā)明巢居的有巢氏、創(chuàng)造八卦的伏羲、煉石補天的女媧、教民稼穡的神農、造字的倉頡等,可以說都是智慧的象征。后來的五帝,更是富有智慧且任人唯賢的明君和智慧之君,其部族中亦多智慧之才,其聰明才智使中華民族由原始石器時代步入文明社會。進入文明時代后,更是由歷代先民以其聰明才智推動著中華民族的發(fā)展與強盛,其智慧精神延續(xù)至今。而其中的叔均和女修正是原始社會末期和奴隸社會初期關鍵轉折點的兩個代表性人物,他們在推動“男耕女織”型文明社會形成和農耕文化的發(fā)展中具有舉足輕重的重要的意義,由其演變而來的牽牛、織女,自然也成為農耕社會的智慧之神,是中華民族“衣食父母”的代名詞,受到歷代中華民族子孫的敬仰和崇拜。
乞巧文化的初始階段其實就是人類對智慧始祖的崇拜,雖然還不能稱為真正意義上的乞巧,還沒有乞巧的具體儀式,但其崇拜智慧之神的精神其實就是一種乞巧行為。民俗化的乞巧文化,雖然伴隨著后來形成的婚姻愛情因素,但也掩蓋不了中華兒女祈求勞動智慧的本體意義。新時代的乞巧文化,也必將以中華民族對勞動智慧的不懈追求為精神紐帶,才能使乞巧文化的精神永久傳承,使其成為激勵中華兒女發(fā)揚勤勞智慧的優(yōu)秀民族文化,成為奮發(fā)圖強、勵精圖治、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