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莎
(西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甘肅 蘭州730070)
在中國當下文學圖書市場,兒童文學一直占據(jù)著重要的份額。從事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作家很多,每年出版大量的兒童讀物。在中國當下作家每年的收入排行榜中,最惹眼的也就是兒童文學作家。人們在艷羨兒童文學作家收入的同時,也發(fā)出了質(zhì)疑,“質(zhì)”與“量”是不是對等?也就是說,每年出版如此之多的兒童文學作品,能夠經(jīng)得起時間檢驗的究竟有多少?事實上,人們對中國當代兒童文學現(xiàn)狀表現(xiàn)出普遍性不滿。人們普遍認為能夠純化兒童心靈、啟迪兒童心智、教育兒童向真向美向善方面的作品太少,甚至有的作品雖然很受市場歡迎,但它不是教人學好的,而是教人如何淘氣、如何世俗的。
面對新時代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實,兒童閱讀需求成為我們不得不面對的重要問題。緣于此,我們就必須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好的兒童文學是什么?我們應該給兒童提供什么樣的讀物,才能有利于兒童健康成長。面對這個問題,作家阿來有個觀點,他說:“其實,以我的淺見,古往今來,好小說的標準無非是兩種。一種,有沒有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的人物形象,并通過這樣的形象表達了作者對于某一個時代社會生活的感受與思考。再一種,有沒有在小說這種文體上有一定的創(chuàng)新”。①阿來:《好小說的兩個標準》,《小說評論》2013年第2期,第196頁。而我們當下的兒童文學缺乏的就是“新的人物形象”,缺乏通過塑造新時代“兒童形象”來表達對時代社會生活的感受與思考。此外,在兒童文學文體上的創(chuàng)新也較為滯后,甚至舊有文體作品質(zhì)量較高的也比較匱乏,有的文體如寓言,更是“質(zhì)”與“量”均堪憂。
好的兒童文學是直面現(xiàn)實的,是對現(xiàn)實理想的真情書寫,是對美好未來的激情想象?!艾F(xiàn)實題材的兒童文學是對真實生活的再現(xiàn),真實生活通過作家藝術(shù)的加工和創(chuàng)造,生成能夠直抵人心的故事情節(jié)和生動可愛的人物形象。這些故事和人物形象承載著寓教于樂的功能,并將教的思想內(nèi)化成清泉般的滋潤和撫慰。這在中外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中都有很好的表達”。②劉麗莎:《兒童文學要有精神底色——從超長假期讓孩子讀什么說起》,《光明日報》2020年3月4日第14版。在這里,我們可以把現(xiàn)實看作是“現(xiàn)場”,也可以看作是評論家齊澤克所講的“幻想空間”,是一種想象界與象征界共同創(chuàng)造的“現(xiàn)實世界”。這種“現(xiàn)實主義”是啟蒙理性的結(jié)果,也是現(xiàn)代社會賦予主體的一種“編碼方式”?!艾F(xiàn)實主義”為我們提供了介入現(xiàn)代社會的能力和權(quán)力,也為現(xiàn)代社會提供了一種“全景知識幻覺”,這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反映”的揚棄與超越??梢赃@樣說,“現(xiàn)實主義”這種通往實在界意義上的“真實”方式,激活了現(xiàn)實意義介入的“寓言”文本。在當下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存在大量并非“真實反映”的文本,這不僅是一種反映手段欠缺的表現(xiàn),還是一種“過度掩飾”之后的“矛盾文本”。
造成這樣結(jié)果的原因是多樣的,也是復雜的。但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有必要進行學術(shù)研究與思考,以期助推中國當代兒童文學的健康發(fā)展。中國當代的一些兒童文學作家,其創(chuàng)作觀就存在一定問題,他們是“成人本位”文學觀,而不是“兒童本位”文學觀。一個“作家有什么樣的兒童文學觀,決定其作品的主體內(nèi)涵和審美追求。創(chuàng)作觀作為文本的靈魂,對文學傳播內(nèi)容的立意、選材和文本建構(gòu)有指導作用,也決定了傳播內(nèi)容能否受到接受者的歡迎”。①王倩:《兒童文學作家創(chuàng)作觀的困境與文本傳播》,《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1期,第57頁。關(guān)于兒童文學觀,朱自強認為,兒童文學觀“是成人對兒童生活和心靈世界進行觀照而生成的對兒童生命形態(tài)、性質(zhì)的看法和評介,是成人面對兒童所建立的人生哲學觀”②朱自強:《中國兒童文學與現(xiàn)代化進程》,杭州: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00年版,第214頁。。我們的兒童文學是成人對兒童生活和兒童心靈世界的觀照,但問題是未能“生成”對兒童生命形態(tài)、性質(zhì)的看法和評介。這樣的兒童文學是“成人兒童文學”,而不是真正的兒童文學。這也就是我們的兒童文學難以表達出真正童心、童趣的原因所在。我們的兒童文學往往以成人的思維方式來講述故事和塑造人物形象?,F(xiàn)實在成年人的眼睛中“很現(xiàn)實”,所以兒童文學就是表達或者書寫這種“現(xiàn)實”,至于那些充滿“現(xiàn)實理想”真情的東西,則成為了一種“奢侈”的美好愿望。
孩子們的成長需要那些至真、至誠、至純文字的滋養(yǎng),需要那些直抵人心的好故事和可親、可敬、可愛的人物形象。這些滿載著教育意義的文本世界,如春雨般潤物細無聲,撫慰著孩子們幼小的心靈。孩子們需要那些能夠給他們帶來快樂和趣味的,且表達真性情的文學作品。這樣的作品才能夠打開他們幼小心靈世界的大門,才能夠激發(fā)起孩子們對美好生活的幻想和對未來世界的想象??梢哉f,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啟蒙。孩子需要現(xiàn)實的澆灌,在現(xiàn)實的燭照中快樂成長。中國當代的兒童文學最缺乏的就是這種極具現(xiàn)實張力品格的、書寫真情和理想的作品。我們的很多兒童文學作品,一讀感覺就是虛假的,并不是真實生活的反映,而是成年人自我想象的表達。真實的生活呼喚好的故事,只有那些好的故事才能激發(fā)起孩子們閱讀的興趣,才能讓他們感覺到生活是美好的,世界是溫暖的,人性是善良的。評論家馬原說:“我個人以為好的小說最重要的特質(zhì)是一定要有一個好故事。沒有一個好故事,一定不會是一個好小說”。③馬原:《我理解的好小說的特質(zhì)——自述》,《小說評論》2019年第3期,第72頁。一部好的兒童文學作品,也一定是一個好故事。好的故事是真實的,是充滿真情的敘事,是希望與夢想的棲息地。譬如,陶耘的新著《夢想天空》就是一部書寫兒童夢想的作品。作品通過幾個孩子在鄉(xiāng)間的成長經(jīng)歷,從少年主人公顧小麥的視角,充分展示了新時代人們堅守理想、積極向上的精神風貌,同時也為讀者徐徐展開了一幅現(xiàn)代鄉(xiāng)土文明的畫卷。“作品起筆于少年的夢想,實則承載了一家三代人在社會主義建設(shè)時期和改革開放時代背景下追逐夢想與尋求自我價值的不懈努力”。④崔昕平:《精神原鄉(xiāng),晉土童年》,見陶耘:《夢想天空:序二》,太原:希望出版社2019年版,第7頁??梢哉f,“作品中出現(xiàn)的每一個人,都是努力而積極向上的;一切遙不可及的愿望,都像小麥仰望飛機心生理想一樣,逐漸成為現(xiàn)實”⑤崔昕平:《精神原鄉(xiāng),晉土童年》,第11頁。。作品在鄉(xiāng)土寫實與鄉(xiāng)土浪漫中點燃了理想主義的亮光。問題是,在中國當代兒童文學作品中,像如此有生活、有夢想、有真情的作品太少了。
“好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接地氣’,書寫和反映現(xiàn)實生活,讓小朋友從小就懂得生活的不易,懂得珍惜,懂得愛和溫暖。好的兒童文學不僅僅是腳踏大地,而且還應該仰望星空,讓小朋友從小愛幻想,對未來產(chǎn)生無限的向往”。⑥劉麗莎:《兒童文學要有精神底色——從超長假期讓孩子讀什么說起》,《光明日報》2020年3月4日第14 版?,F(xiàn)實生活和理想未來是兒童成長的兩翼,缺一不可。現(xiàn)實生活的“真實性”讓兒童回歸到真實世界,充分理解和感受現(xiàn)實生活的酸甜苦辣。理想未來讓兒童產(chǎn)生學習和奮斗的欲望,是成長的助推劑。這里就有一個問題,即如何將兒童文學寫得讓孩子們喜歡看,并在閱讀的過程中自覺不自覺地形塑自我。中國當代的兒童文學往往不是溫情敘事,而是熱衷于爾虞我詐和權(quán)術(shù)陰謀的表達,不是對真善美的書寫,而是教人如何學壞,把淘氣和天真混為一談。生活的艱辛與苦難,愛和溫暖無處可見。童年是一個人睜著朦朧的眼睛看世界時期,有著極大的可塑性。童年對一個人的一生影響至關(guān)重要,會成為人一生的“集體無意識”。兒童文學的一個重要職能就是幫助兒童認識自我、認識他人、認識世界,在認識的不斷拓展中成長自我。
好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是“寓教育于趣味之中”,是趣味性和教育性的有機融合。兒童文學的要義是趣味性和教育性。在20 世紀二三十年代,兒童文學是小學語文教科書的主體,其編寫宗旨就是增強兒童閱讀興趣、涵養(yǎng)兒童性情、激發(fā)兒童的想象和思考。我們翻閱那時候的文獻資料,發(fā)現(xiàn)“木石有思想,狐貍能說話”,神仙鬼怪皆能入教材的教科書既有宣傳國恥的《鴉片戰(zhàn)爭》《甲午戰(zhàn)爭》和歌頌民族英雄的《班超定西域》等課文,也有童話《白貓捉小鳥》等,還有兒歌《楊柳條》等。這些作品今天讀來,仍然趣味盎然,有著一定的閱讀意義。早在1914年,周作人在《玩具研究一》文中便說:“蓋小兒如野人然,喜濃厚之正色者也。故選擇兒童玩具,當折其中,即以兒童趣味為本位,而又求不背于美之標準。如事物形色近于童心,而又具調(diào)和變化均齊勻稱諸德,合于藝術(shù)之則者,斯為上選矣”。①周作人:《玩具研究一》,見鐘叔河主編:《周作人散文全集》卷1,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322頁。周作人提出的“兒童本位”說,在兒童文學研究界產(chǎn)生了持續(xù)的影響,但在當代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貫穿得卻明顯不夠。兒童文學作家們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往往忘卻了“兒童本位”這個初心,寫出來的作品烙有“成人本位”的印跡。這方面的例證不勝枚舉。
中國的兒童文學有個奇怪的現(xiàn)象,要么過分強調(diào)和突出趣味性,要么過分強調(diào)和凸顯教育性,往往不能將二者有機地融合在一部作品之中。中國當代的兒童文學,一段時期只講教育性,卻忽略了作品本真的特性,即文學性和娛樂性。當市場經(jīng)濟的大門進一步打開之后,中國的兒童文學作品又滑向了另一個極端,即只看市場和銷量,吸引孩子眼球成為了唯一的目標。世俗化、感官化、暴力化成為追逐的方向,膚淺和簡單成為兒童文學作品的標簽。那些兒童文學作品中應該有的正直、正義、善良、同情、悲憫、樂觀、愛和遠方等基本的精神底色缺席了,不見蹤影。我們不要認為現(xiàn)在的小孩特別聰明,知道的事情、懂得的事情特別多,是小大人,不需要精神的引領(lǐng)。這其實是我們認知的錯位。事實上,孩子們迫切地需要那種春風化雨的智慧啟迪和人文藝術(shù)的熏陶,只是要求我們作家如何很好地將這種教育性以一種恰當有趣的方式書寫出來而已。這樣,“兒童文學成為兒童生命成長的精神通道與喜聞樂見的想象游戲,既為孩子們提供了闡釋的娛樂,也成為兒童語言學習的資源,它對于兒童‘化影無形、潤物無聲’的浸染和撫慰、昭示和引領(lǐng),沉潛在童年生命里,并最終成為陪伴孩子一生的精神結(jié)構(gòu)和心靈氣質(zhì)”②李學斌:《在兒童與文學之間——試論兒童文學對童年成長的意義》,《寧夏社會科學》2014年第4期,第164頁。。通過兒童文學的浸染,兒童的獨立人格、精神需求和生命形態(tài)得以確證,真正實現(xiàn)“兒童被發(fā)現(xiàn)”。這樣,兒童文學作為“給兒童”的文學,其藝術(shù)價值和藝術(shù)使命才能有效地彰顯出來,兒童的童年情態(tài)、童年愿景才能得到很好表現(xiàn)。
好的兒童文學作品,教育性往往融入到趣味性、游戲性、文化性,甚至是人文關(guān)懷之中。譬如,引領(lǐng)兒童進入一個充滿奇思異想世界的《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充滿歡樂、美妙和神秘的海底世界的《海的女兒》,盡情揮灑荒誕不羈的《愛麗絲漫游奇遇記》,貪婪無盡的《漁夫和金魚的故事》,昏庸皇帝一絲不掛的《皇帝的新裝》等。這些兒童文學作品以一種趣味性,甚至是荒誕性給予兒童以教益。誠如周作人評價《格林童話》對兒童的教育意義所言:“格林之功績,茀勒貝爾之學說,出世既六十年,影響遍于全宇,而獨遺于華土,抑何相見之晚輿”③周作人:《童話研究》,見王泉根主編:《周作人與兒童文學》,杭州:浙江少年兒童出版社1985年版,第72頁。。趙景深對《格林童話》的教育價值認識更為深刻,稱格林兄弟為“教育童話家”。他認為,《格林童話》“不荒唐、不恐怖、不粗鄙”④趙景深:《童話家格林兄弟傳略》,見趙景深主編:《童話評論》,上海:上海新文化書社1925年版,第187-188頁。。趙景深之言,可謂醍醐灌頂?!陡窳中值軅鳌返淖髡吆铡じ袼固丶{甚至說:“實指望它能成為一本富有教育意義的書,因為我找不出一本比它更富有教益、更為健康、更為開闊視野、激勵意志的書適合兒童的天性與心理特征”。⑤赫·格斯特納:《格林兄弟傳》,顧正祥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第37-38頁。我們當代的兒童文學,尤其是童話,滿篇都是“荒唐之言”“恐怖之言”“粗鄙之言”,讓人讀之生厭。我們當代的兒童文學,缺失的就是那些充滿“詩意的幻想,詩化的意境”①王泉根:《現(xiàn)代兒童文學的先驅(qū)》,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60頁。,給孩子們“美和教育”的,充滿“愛與善”的作品。
兒童文學的教育性表達是要講究方法和策略的,要將“教育性”融入到“創(chuàng)新性”“隱喻性”以及“真實性”之中。譬如長篇童話《布倫迪巴》,就是“以童話的形式來寫作,它超越了戰(zhàn)爭本身帶來的血淚,意在引導孩子們銘記歷史,反抗暴虐,爭取自由”②王小環(huán):《試論〈布倫迪巴〉的文學價值與歷史意義》,《出版廣角》2017年第6期,第85頁。?!恫紓惖习汀冯[喻了二戰(zhàn)時期德國納粹集團慘無人道的暴行,以及面對這種強權(quán)統(tǒng)治人們不屈不撓的抗爭精神。如果作品直接正面書寫戰(zhàn)場血腥屠殺這種暴力美學,就會突破孩子們心理接受的極限,難以喚醒孩子們對戰(zhàn)爭的思考,其教育意義就會消減。兒童文學“從來就不僅僅是‘文學’,它體現(xiàn)著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最深刻、最基本的價值取向和文化關(guān)切”③李敬澤:《兒童文學的再準備》,《人民日報》2015年7月17日第24 版。。兒童文學有其特殊性,也就是“兒童性”問題。兒童文學對人類經(jīng)驗、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要契合“兒童性”。換句話說,人類經(jīng)驗、現(xiàn)實生活等這些層面的東西若要進入兒童文學的世界,我們?nèi)绾伟盐找饬x和拿捏分寸,如何讓這些經(jīng)驗和生活的東西成為有教育意義的文本。“兒童性”的重視和回歸,是兒童教育和成長的切實訴求。“‘兒童性’必定是歷史的、具體的,那么我們?nèi)绾握J識這個時代中國的‘兒童性’?當我們談論‘中國式童年’‘中國式成長’時我們到底在談論什么?如何在本土的歷史和經(jīng)驗語境中認識兒童生活中的種種現(xiàn)象,如何確立中國兒童文學的文化主體性?這些都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重大問題。再比如價值觀問題,這是兒童文學的首要問題,但是,任何一種美好價值落實到兒童生活中去的時候,都需要在具體的時代條件下做周詳?shù)谋嫖龊屯滋陌差D”。④李敬澤:《兒童文學的再準備》,《人民日報》2015年7月17日第24 版。這些都是我們當代的兒童文學作家必須要面對和進行深刻認識的事情。
好的兒童文學是民間的,也是民族的,民間與民族是兒童文學的沃土與精神。民間文學的天空是博大、浩瀚的,是各種文學重要的源流之一。民間文學的“民間性”“幻想性”“非現(xiàn)實性”“非合理性”,以及體現(xiàn)出的“單純性”和“模式化”,既是民間文學明顯的局限性,同時也是民間文學的獨特性之所在。正是因為民間文學這樣的特殊屬性,才能引起人們閱讀的興趣,才能產(chǎn)生不容忽視的影響。一些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往往借助民間故事來啟迪和教育兒童,兒童在生動有趣的故事中被感染,從而獲得教益?!懊耖g童話能夠幫助現(xiàn)代的兒童駕馭處于成長期所面臨的心理問題,應對現(xiàn)存的困境和無意識中發(fā)生的事情:擺脫自戀的失望,戀母情結(jié)窘境和兄弟間的競爭,變得有能力終止童年期的依賴,獲得自我中心和自我價值感、道德義務感,總之,民間童話能夠啟發(fā)兒童尋求人生意義,幫助兒童心靈的成長”。⑤朱自強:《民間文學:兒童文學的源流》,《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期,第108頁。誠如,貝特爾海姆所言,從民間童話中“可以比從其他任何兒童可以理解的故事中,學到更多關(guān)于人的精神問題的東西,更多地正確解決他們在任何社會中的困境的方法”⑥布魯姆·貝特爾海姆:《童話世界與童心世界》,舒?zhèn)?,樊高月,丁素萍譯,重慶: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3頁。。由此可見,民間童話中蘊涵的人生奧秘和思想智慧或隱或顯地影響著人的一生。
民間故事是民間童話得以產(chǎn)生的沃土。本雅明說:“直到今日,民間故事仍然是兒童的啟蒙老師。曾經(jīng),民間故事是全人類的啟蒙老師,秘密地在故事當中延續(xù)生命。……民間故事教導先民,并且直到今日都還在教導兒童,那是一個最具智慧的方式——以狡詐和喜悅的心境面對神秘世界的力量”。⑦杰克·齊普斯:《童話·兒童·文化產(chǎn)業(yè)》,張子樟譯,臺北:臺北東方出版社2006年版,第225-226頁。正因為如此,民間故事才在這個世界永久流傳。夏爾·貝洛因為搜集民間故事改寫而成的童話集《鵝媽媽的故事》的世界性影響,被尊為“民間故事之父”。我們不論這個尊稱得當與否,但至少可以確定貝洛是在以“兒童的世界”為視角進行自己的民間故事寫作。貝洛的《鵝媽媽的故事》之所以產(chǎn)生了如此巨大的世界性影響,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這些故事來源于民間故事,而他也采用了民間故事的寫作手法。可以說,民間故事的元素成就了貝洛的《鵝媽媽的故事》的文學意義。事實上,眾所周知的《格林童話》和貝洛的《鵝媽媽的故事》一樣,也是來自民間故事,用的是民間故事創(chuàng)作手法,只是《格林童話》比《鵝媽媽的故事》更具兒童讀者意識。同樣,安徒生也深受民間故事的影響。他自己曾說:“我的第一本童話集,只是像瑪薩烏斯那樣,把我孩提時代聽到的童話用自己的語言復述出來。那是最自然不過的敘述語言,它發(fā)出的悅耳音調(diào)至今仍在我耳邊回響”。①安徒生:《我的童話人生》,傅光明譯,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5年版,第283頁??梢?,民間故事對兒童作家的影響是潛在的、深遠的,甚至會成為兒童作家的“集體無意識”。
民族性是兒童文學另一個重要的特性。我們?nèi)绻x《安徒生童話》就知道是丹麥的,讀《哈利·波特》就知道是英國的。《哈利·波特》之一的《魔法石》,其間就充滿了英國的氣息。中國的兒童文學也有著自己民族民間的鮮明特征,譬如《西游記》中孫悟空形象、哪吒形象,《聊齋志異》中狐貍變美女等??上驳氖?,一些中國當代兒童文學作家自覺地為此而不懈努力著。譬如,謝軍樂的《魔幻老虎智慧童話系列》就志在建構(gòu)具有中國特色的“智慧老虎”形象。新疆維吾爾族的“阿凡提形象”也已經(jīng)成為世界文學的經(jīng)典形象。這些豐富的形象為世界提供了中國文本,折射出中華民族的厚重與博大。此外,一些神話童話故事也具有明顯的民族性。如極富有生命教育意義的“割肉喂鷹”故事。這個故事看似荒誕,卻給孩子們強烈的沖擊和震撼。這種舍身精神在孩子們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了種子。再比如,佛陀本生童話故事,“釋迦牟尼前生曾經(jīng)是國王、王子、長者、賢士、善神、天人,甚或是動物中的羚羊、鹿、獼猴、大象、獅子等,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善行轉(zhuǎn)世,最后才成佛”②楊富學:《印度宗教文化與回鶻民間文學》,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第93頁。。兒童通過這樣的童話故事認識到了生命中的“善”,從而形成了“以善為美”的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和審美觀。就像王泉根所言:“21 世紀的世界文明秩序仍然需要兒童文學,需要兒童文學高揚‘以善為美’的美學旗幟”③王泉根:《論兒童文學的基本美學特征》,《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第53頁。。中國當代的兒童文學缺失的就是這種具有民族品格的作品。
兒童文學的“民族性”是一個民族的文化記憶體現(xiàn)。如漢族的《三根金頭發(fā)》、彝族的《淌水兒》、壯族的《達架與達侖》,以及《西藏民間故事》《阿凡提的故事》等就是中國多民族民間故事文本。這些童話故事都體現(xiàn)出不同民族文化信仰和習俗,甚至體現(xiàn)出了一種民族精神?!度痤^發(fā)》《淌水兒》《達架與達侖》都可以說是“灰姑娘”故事的變體,但這些“灰姑娘”形象明顯帶有各民族的獨特色彩。再如維吾爾族長篇兒童小說《樓蘭古國的奇幻之旅》,展現(xiàn)了維吾爾民族的歷史文化和民族風情。小說中有薩滿教儀式感極強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有維吾爾族人民對土地、天神、祖先和各種動植物的崇拜和祭祀,有樓蘭公主、維吾爾少年、坎兒井、魔鬼城、千佛洞、回紇文、英雄史詩、民族服飾、民族食品、民族娛樂活動等,是一幅維吾爾民族風情的畫卷?!懊褡逍浴焙汀暗赜蛐浴钡玫搅藰O大的彰顯。孩子們讀了這樣的作品,對這個民族以及民族歷史、文化、風俗人情都會有所了解,尤其是蘊藏其間的民族精神觸動著每一位讀者。好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將“民族性”和“兒童性”融為一體,應該“真實地講述本民族的故事,表達著兒童的情感與心理,不露聲色地將‘民族性’融入到現(xiàn)實的日常生活之中,真正抓住了‘民族性’表達的精髓”④王歡:《少數(shù)民族兒童文學敘事之思考:以維吾爾族和哈薩克族為中心》,《民族文學研究》2020年第2期,第175頁。。
當然,好的兒童文學還應該具有現(xiàn)代性和世界性。筆者在《兒童文學要有精神底色——從超長假期讓孩子讀什么說起》一文中曾說:“好的兒童文學作品是現(xiàn)代的,也是世界的,現(xiàn)代性是品格,世界性是視野。現(xiàn)代性的世界是孩子們生活的真實世界?,F(xiàn)代性的世界是全球化的、流動的、速變的世界。身處這個世界的孩子們無時無刻不深受時代生活的影響。這就要求我們的兒童文學作品要與時俱進、深度融入,要和時代同頻共振。只有這樣才能產(chǎn)生無愧于這個時代的偉大的兒童文學作品”⑤劉麗莎:《兒童文學要有精神底色——從超長假期讓孩子讀什么說起》,《光明日報》2020年3月4日第14 版。。我們的兒童文學不能僅僅局限于森林、鄉(xiāng)村,還應該有現(xiàn)代化的都市和摩天大樓。我們可以將兒童文學的筆觸伸向現(xiàn)代都市,書寫都市中孩子們熟悉的生活和事物。好的兒童文學應該表達具有普遍意義的人類性問題,譬如希望、夢想、奮斗,以及真善美等。這才是一部成熟的兒童文學所具有的“世界性”視野。
總之,我們判斷一部兒童文學作品的優(yōu)劣,或者說“好的兒童文學是什么”,就要看其是不是對現(xiàn)實理想的真情書寫,是不是能夠反映充滿愛與疼痛的現(xiàn)實生活,是不是體現(xiàn)了趣味性和教育性的有機融合,是不是既是民間的又是民族的,是不是既有現(xiàn)代性的品格又有世界性的視野。這些都將成為一部兒童文學作品是否優(yōu)秀的內(nèi)在價值準則,也是我們判斷一部兒童文學作品優(yōu)劣的參照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