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絲予
當(dāng)我點頭示意準(zhǔn)備好后,當(dāng)?shù)卮虬磩恿艘幌律磉叺难b置,連接我與小艇的保險繩逐漸伸長,身后頗具熱帶風(fēng)格的拖拽傘在海風(fēng)的吹拂下迅速撐開,我就這樣被放飛了起來。
小時候無數(shù)次玩過放風(fēng)箏,大人說:你看,風(fēng)箏飛得再高,始終被一根細繩拽著,像母親與游子,游子走得再遠,心里也始終連著家人的掛念。而今天,我自己當(dāng)了回風(fēng)箏,在沙美島一片寬闊的海域,徐徐離開船只,投向天空的懷抱。
這是熱帶島嶼常見的海上娛樂項目,看前面的人玩時,我心里還是有些忐忑的,擔(dān)心如果保險繩突然斷裂,那豈不是會墜入大海,甚至被鯊魚吃掉。然而隨著繩索一點點伸長,我的視線開闊起來,耳邊呼嘯而過的海風(fēng),頻頻掀起的衣角,還有在我身下不斷展開的海上圖卷,都為我緊張的心靈注入了一劑薄荷汁,清爽明朗。我忍不住睜大眼睛打量起這個不同視角的世界。
以往我們總是從陸地望海,抑或乘船來到海中央,只見過與自己平行的海水,它們被過往的船只泛起白色的浪花,這些浪花一簇簇形成又消散,沒有太多令人稱奇的地方。而此刻身下的大海,遠比我想象的還要無垠。隨著拖拽傘將我不斷撐向高空,海水在我眼里居然變成了被一股魔力黏在一起的整體,像一塊用盡全力蔓延開并能柔軟蕩漾的藍色寶石。
寶石表面是無數(shù)變幻的褶皺,一深一淺,一明一暗,一凹一凸,錯落有序地起伏著,微微蕩漾,像商量好似的,一塊波紋的浮起是另一塊波紋的沉落,沉落是為了浮起,浮起是為了下一次沉落。沒有沖突,但也處處是沖突。而往大了看,每一塊小波紋連在一起,整片海域又成了一場和諧的舞動。偶有快艇駛過,也不過是從其表面輕輕劃過,雁過無痕般不能深刻。這哪里還能用“水”來描述?人類發(fā)明了文字,將文字與所見之物一一對應(yīng),可沒想到飛上云霄后再熟悉的事物也變了一副模樣,此時再要描述,恐怕我只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拖拽傘升到一定高度便不再往上了,我緩緩?fù)T诎肟?。深呼吸一口,視線最遠處,天際與海際交接,白色與藍色溫柔地觸碰,還能隱約看見零星的幾個小島,那是地球母親微突的脊骨,雖小卻屹然不動。斜上方陽光在云層間忽明忽暗,撥云見日時,陽光直抵幕布,整個海面浮光躍金,似星河般涌動燦爛;浮云遮蔽時,海面沉默內(nèi)斂起來,悄悄閉上眼眸,盡收鋒芒。眨眼環(huán)顧四周,空空如也,偶有裹著咸味的海風(fēng)輕輕嬉戲在周圍,天地間單單有個我,時空異常安靜,令人也想屏住呼吸,一顆小小的心臟安定地跳動著,接受自然的精華洗禮。
后來穩(wěn)穩(wěn)著陸,一切又變回我熟悉的模樣,但我知道我不再是我了。在生命過往無數(shù)的三分鐘里,我知道跑一次800米是三分鐘,聽一首歌是三分鐘,咀嚼一顆蘋果是三分鐘,但現(xiàn)在,我還體驗了俯瞰可愛海上世界的三分鐘。
縱使那時自己在天空中渺小得如滄海一粟,但卻因“見過”,于是明白還有太多未知的事物等待著我去發(fā)現(xiàn),內(nèi)心充滿了期待。
傍晚,臥在酒店外的躺椅上,目光投向深藍的天空,好似自己還在海上飄啊飄。漸漸地,雙眼微瞇,恍惚間瞥見夜空中劃過一些小船,只是這片海并不涌動。俯仰間萬事萬物竟有著這般遙遠的相似性,令人分不清此刻是在大地的懷抱,還是天空的懷抱。以前我總愛想,生命的意義是什么,現(xiàn)在當(dāng)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內(nèi)心有股沖動向往美好事物的時候,這顆小小的心臟就充滿了喜悅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