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在我的老家湖南津市,老百姓是不揣著票子過夜的。商賈收到貨款趕緊進貨,窮人掙來幾個血汗錢趕緊買米——時局動蕩,物資匱乏,再加上蔣宋孔陳“四大家族”濫發(fā)紙幣,又用紙幣強行兌換民間黃金白銀,使當(dāng)時通用的法幣瘋狂貶值。有人算過一筆賬:1937年,100元法幣可以買兩頭黃牛,到第二年只能買一頭牛,第五年能買一頭豬,第七年能買一只雞, 1946年能買一個雞蛋,1948年就只能買一粒米了。在這樣的背景下,國民黨政府發(fā)行“金圓券”,要求法幣必須在當(dāng)年11月20日前兌換為金圓券。擠兌金圓券風(fēng)波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發(fā)生的。
那是1948年10月的一天上午,父親把三哥潘宜炎、我和侄兒潘訓(xùn)棟叫到跟前,讓我們上后街銀行里換票子去,說是300萬元法幣換1元金圓券。隨即給每人塞了一大捆法幣。
那時三哥10歲,我和訓(xùn)棟才7歲,各揣著一捆票子上路了。
津市銀行坐落在后街白宮戲院(今津市區(qū)稅務(wù)二所)旁邊,我們家“潘恒茂號”(祖父潘宏貴的牌號)離銀行不到兩里路,所以我們小孩子常往白宮戲院看“白”戲(花點小錢買根金堂煙遞給守門人就可進去),或是等到最后看“幺臺”戲,因此對那里熟得很。
我們仨連蹦帶跳只十多分鐘就到了那兒。那時銀行早已被兌換金圓券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而且街兩頭的人仍源源不斷涌來。麻條石的街面本來就不寬,成百上千的人擠過來涌過去,叫罵的、吶喊的,人聲鼎沸。
三哥怕我們被踩著,叮囑只能站在銀行對面店鋪的街沿上。他自己則在人群中鉆進鉆出,既怕兌不上票子,又怕我們出事。
人群里有穿長袍子的商人,有穿短褂的小販,有打赤膊的苦力,男女老少擠在一起。人們被烈日烤炙著,喉嚨干得快要冒煙,銀行大門卻緊閉著,任你千呼萬喚就是不開。人們被激怒了,不知是誰喊了聲:“不開,就砸它狗日的!”隨著這喊聲,磚頭瓦碴紛紛向圍墻內(nèi)擲去,玻璃“嘩嘩啦”被砸得粉碎,早已躲在圍墻后面的身穿黑制服的警察探出頭來叫嚷:“誰在搗亂?”接著就是“砰砰”幾槍。聽見槍聲,膽小的拔腿就跑,大捆大捆的法幣扔在地上也沒人撿,我們小孩子更是嚇得調(diào)頭就往家跑。
吃過午飯,三哥又邀我去看熱鬧,好家伙,人比上午還多!叫罵聲、吶喊聲一浪蓋過一浪,銀行仍是老對策:不開門、不安撫、不理睬。
人們等得愈久,火氣愈大。這時,但見幾個人在搖弋街邊一根木電線桿,搖松后又將它奮力拔起,接著,一二十人抬起電桿,由一人指揮,呼喊著號子用力朝圍墻撞去。只三五分鐘,銀行的圍墻就被撞了個大洞,群眾從洞口蜂擁而入,在外邊只聽到里面“噼啪”作響,像是打門窗砸家具的聲音。
事情鬧大了,秩序更加混亂,外邊怕事的人見勢開始散去,我們也默不作聲地回了家。后來聽大人說,銀行方面還從縣城里搬來了保安旅的救兵,抓住幾個看熱鬧的老百姓打了幾十大板屁股,以示“懲戒”,一場換幣風(fēng)波才漸漸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