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巖
(山東省青州第一中學,山東 濰坊 262500)
青州松林書院碑刻游廊東墻間鑲嵌有三方清代康熙三十年(1691年)刊刻的《重建松林書院碑記》碑(以下簡稱《重建碑》)。松林書院的重建在書院發(fā)展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重建碑》詳細介紹了松林書院重建的過程及意義,涉及幾位重要的歷史人物,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碑刻原在書院前院東廂房內后壁上,1991年書院大修時,移至后院碑刻游廊。碑刻每方寬35厘米,3方通長3.50米,厚度不詳。碑文通體以行書為主,字跡灑脫、流暢而秀美。書院重建至今,碑文未見解讀?,F(xiàn)點校并錄入于下(個別漫漶不清之處用□代替),并作一詳細考釋。
重建松林書院碑記
嘗讀《禹貢》,河濟之次維海岱,青之雄冠九州,夏殷前已炳炳矣。氣凝重而嵸嶐,俗闊達而駿邁。歷三代以遠,數(shù)千百年間,其生斯地與蒞斯地者,今未識幾多賢士大夫也??滴跫核?,余奉命觀察青州,□鹿塵鞅,不恒居公廨,勞心厘剔,日無暇晷。越歲,諸務漸次就理,懷磚之俗曾樂余之不擾。因得陟云門,汲范井,南眺穆陵,俯臨淄水,□然想見管寧齊桓之遺烈。延陵季子曰“洋洋大國風”,非虛語耳。若人物則房文昭、王文正之里第已不可考,而宦跡自范文正公外鮮專祠,當不能無疑者。
間日稽之郡乘,其地舊有矮松園,蓋自宋時已稱閑勝,矮松二,王沂公為之賦。元明之際,衲子竄入而為佛剎。成化中,郡守李公請于朝,置祠祀寇萊公及沂公而下名賢十有三人,皆守土而功德于民者。踵矮松故址又樹大小松百余株,因名曰“松林書院”。延屬邑弟子誦詩讀書于中。洎弘治中,郡守彭君嗣加修葺,松或不無減者,益樹之以柏。未幾,江陵柄國,下講學之禁,而其書院也遂并祠廢之,致使前賢勝跡僅存遺址于荒煙衰草之中。余不勝慨然曰:凡學不近乎圣人之徒,人不列乎王者之佐,治績文行不關乎世道人心之重,則其興廢有無又何妨輕重而緩急之。今十三賢如寇忠愍公等,其文章德澤自百世師也。豈意及今春秋不祀,血食固難問矣!即祠宇肖像亦僅一荒土丘耳。滿目荊棘,今昔堪悲。余欲思重置,苦力之不贍。
適入省言諸藩長爾錫衛(wèi)公,公躍然出俸羨倡之,余傾貲佐之,諸僚屬紳士各聞風捐餐錢以襄厥事。鳩工于辛未之二月,落成于壬申之四月。凡立堂閎室個若干楹,樹松檜若干章,繚墉廣袤若干武,為垣堧縱橫若干尺。余乃筮榖奉主薦中牢,率郡中賓屬縫掖畢駿,奔而列坐,盻睨榱棟,周視崇墉,聽松籟之謖謖,十三賢靈爽愾乎若有憑者,為是重有感焉。
古來循良莫盛于漢,而東西四百年間艷稱者頴川之鳳、會稽之錢、渤海之□、成都五橋、漁陽兩歧,此外指不數(shù)□□□,宋承五代,偏安之余,成平不過百祀,而青州一郡賢良接軨至十三人,于戲盛哉!良由藝祖以寬厚開基,太、仁二祖繼以精勤,崇鑒道學,故人思砥礪,不尚浮夸。內者潤色皇猷,外者盡心民瘼,一郡一代,如是,天下千百世可知也。我國家幅員廣廓,遠軼漢唐,豈區(qū)區(qū)有宋之足云。世祖章皇帝因革盡善,□□無疆。今上踵緒而光大之,崇儒重道,文治日隆,特敕內帑,修至圣先師夫子廟,而先賢先儒等祠則亦漸建立而整飭焉。會大中丞佛公撫于東土,凡□□施,無不好惡同民,而興行文學,澄清吏治,尤為地方首計。顧自古圣人之徒、王者之佐,其關系世道人心之重者,豈異人任?要在讀書食祿時,能以學問植其氣節(jié),而以事業(yè)發(fā)舒性情,則庶幾矣?!秱鳌吩唬呵趧谟趪鴦t祀之,法施于民則祀之,能捍大旱御大災則祀之。使景仰此祠而流連慨憤,徒令昔賢專美于前,是誠可恥也。今重建而仍名以書院,原欲與諸僚屬縫掖講明此義,俾忠孝廉節(jié)日不泯于天地,若會文課藝,其余事耳。但念百年后興廢何常,余既無召公之德,懼剪伐之將及。龍鱗無恙,是所望于后之君子。
關中陳斌如野弓撰并書
松林書院的前身是宋代的矮松園,園因奇詭二松而得名,名相王曾早年讀書于此,后連中“三元”,官至宰相,曾作名篇《矮松園賦并序》記之,時人筑王沂公(王曾被封為沂國公)讀書臺以志紀念,矮松園遂名聲大振。皇祐五年(1053年),著名書法家、詩人黃庭堅之父黃庶任青州通判時曾攜妻子和年幼的黃庭堅游覽矮松園后感慨道:“矮松名載四海耳,百怪老筆不可傳。左妻右兒醉樹下,安得白首朝其巔?!盵1]可見矮松園在當時已名聞天下?!霸髦H,衲子竄入而為佛剎。成化中,郡守李公請于朝,置祠祀寇萊公及沂公而下名賢十有三人,皆守土而功德于民者。踵矮松故址又樹大小松百余株,因名曰松林書院。延屬邑弟子誦詩讀書于中。”碑文所記與嘉靖《青州府志》(以下簡稱《嘉靖府志》)和光緒《益都縣圖志》(以下簡稱《光緒縣志》)記載是一致的。明成化二年(1466年),浙江進士李昂始任青州知府。閑暇之日偶然造訪青州城西南隅,發(fā)現(xiàn)矮松園面山為屏,清致可愛,于是奏請將府治儀門之西的“名宦祠”移建于此?!懊蚂簟奔漓氡彼问弧坝谢輴塾谇嗝瘛敝嘀葜?,即寇準、曹瑋、王曾、富弼、龐籍、范仲淹、程琳、李迪、趙抃、歐陽修、吳奎、張方平、劉摯,故又稱“十三賢祠”。隨即趕走僧眾,撤掉佛像,完全改變寺廟舊規(guī),恢復其貌,遷“十三賢”之神位于其中,“塑諸公之像,衣冠皆如宋制”,匾其楣曰“名賢祠”,也稱名宦祠,俗稱十三賢祠。又建遺愛堂,繪諸公政績于四壁。前建兩齋,左曰“思齊”,右曰“仰止”,作為士子讀書之所。在四周建好垣墻,墻之外復為二軒,左曰“藏修”,右曰“游息”。聘請四方有學行者為師,下令屬邑中那些品行端正、崇尚仁義之道、聰明好學的子弟,教育于此,食宿于此。大門統(tǒng)題曰“松林書院”。時在成化五年(1469年),松林書院正式創(chuàng)立。其創(chuàng)建過程詳載于《嘉靖府志》[2],可與《重建碑》相互印證。書院創(chuàng)建后又有多次修葺,較大的一次是“洎弘治中,郡守彭君嗣加修葺,松或不無減者,益樹之以柏”?!翱な嘏砭敝傅氖乔嘀葜砘福豆饩w縣志》載“吉水人,進士,正德元年任(青州知府)[3],弘治十八年(1505年)與益都知縣金祿(進士,宏治十年任益都縣知縣)重修松林書院。應金祿之請,彭桓親自作《記》紀念。實際上,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知府杜思再修二祠,并重修松林書院,《重建碑》未記載,而《嘉靖府志》曰:“武川杜郡伯以名進士來牧吾青,心誠而政和,乃以甲子之夏肇修二祠。因其舊而增華,拓其宇而加麗”“越明年乙丑春落成”[4],即四十四年(1565年)春落成,副使陳夢鶴為之《記》?!拔磶?,江陵柄國,下講學之禁,而其書院也遂并祠廢之”,指的是萬歷八年(1580年)宰相張居正下令毀天下書院一事。張居正,湖廣江陵人,時人又稱張江陵,萬歷時期的內閣首輔。在這場浩劫中松林書院未能幸免。咸豐《青州府志》(以下簡稱《咸豐府志》)載“以江陵當軸,議毀天下書院,遂廢”[5]。清初文人安致遠在《青社遺聞》中引鐘羽正的一段話說得更詳盡,且對書院被毀深感惋惜:“江陵相時議鄉(xiāng)校,貪吏承風,撤祠拉像,伐松柏,貨千金,入私囊,輿論痛惜不顧也。祠既廢,碑碣為人取去作砧石,歷代名區(qū),鞠為茂草,君子憫焉?!盵6]
康熙己巳年(1689年),是松林書院被毀后的109年,陳斌如“奉命觀察青州”,面對“前賢勝跡僅存遺址于荒煙衰草之中”,“不勝慨然”,念及“十三賢如寇忠愍公等,其文章德澤百世師也”,豈料至今“春秋不祀,血食固難問矣!即祠宇肖像亦僅一荒土丘耳。滿目荊棘,今昔堪悲”,欲思重建,苦于力之不足?!斑m入省言諸藩長爾錫衛(wèi)公,公躍然出俸羨倡之,余傾貲佐之,諸僚屬紳士各聞風捐餐錢以襄厥事。鳩工于辛未之二月,落成于壬申之四月。”而《咸豐府志》載:“國朝康熙三十年,知府金標重建;乾隆十四年(1749年)知府王如玖、知縣李時乘,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知府王彥博,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知府李廷揚相繼修?!盵7]對于書院重建,《咸豐府志》記載較簡,且只說“知府金標重建”,對于陳斌如只字未提,這未免有失公允,看來歷史記載也有謬其傳之處,此康熙三十年的《重建碑》可糾正《咸豐府志》之訛。實際上,從碑文看出,作為倡導并親歷者,陳斌如對于書院重建之功不可抹殺?!豆饩w縣志·官師志》在“清朝·兵備道等”條目內曰:“陳斌如,陜西華州人,貢生,康熙三十年任?!盵8]從碑文末落款知,其字為野弓,可作史料補充。陳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以山東按察司僉事出為青州兵備道(注:清朝有“道”的建制,青州曾一度設有兵備海防道,設道員,至光緒朝先后二十人,為正四品),第二年主持重建松林書院,從“傾貲佐之”看,他是傾盡財產以助書院建設,康熙三十年(1691年)竣工。重建目的在于讓人“讀書食祿時,能以學問植其氣節(jié),而以事業(yè)發(fā)舒性情”,特別指出,建十三賢祠如果僅僅讓人“景仰此祠而流連慨憤”,只是讓先賢們受人崇拜贊美,“是誠可恥也”,而應讓學子學習先賢名宦的精神。重建而仍用“書院”之名,是想跟諸屬僚儒者們講明“忠孝廉節(jié)”之理不泯于天地,至于“會文課藝,其余事耳”,可見書院教育自開辦之日便“崇儒重道”,特別注重以先賢為榜樣,對諸生進行儒家所倡導的德行的培養(yǎng)和理想人格的塑造,這也正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書院教育的特色之一。
書院的重建成功還得力于山東省省級大員——“藩長爾錫衛(wèi)公”的大力支持。藩長爾錫衛(wèi)公,即時任山東布政使的衛(wèi)既齊。①清代省級最高行政長官為巡撫,巡撫以下官員,掌管刑獄的為提刑按察使,稱臬臺;掌管全省教育的最高官員為提督學政,亦稱學政、學院,又稱學臺;而掌管民政的為承宣布政使司,簡稱布政使,又稱藩臺,即藩長,大致相當于現(xiàn)在的省長。爾錫衛(wèi)公,名衛(wèi)既齊(1646-1702),字伯嚴,號爾錫,猗氏城(現(xiàn)臨猗縣城)人??滴跫壮娇疲?664)進士,弱冠之年便選進翰林院庶常館為庶吉士。三年后,授翰林院檢討。曾任固安、永清、平固三縣縣令。政績卓著,深得撫軍廉吏于成龍的器重。據(jù)錢實甫《清代職官年表》載:“康熙二十七年,戊辰(1688年),山東布政使,原檢討擢?!盵9]據(jù)《清史稿》載:“上知既齊講學負清望,超擢山東布政使。既齊感激,益自奮勉為清廉?!盵10]后升左副都御史,后又改授貴州巡撫。在魯期間,主持田賦征收,照章行事,從不多收分文,遇有余額皆返回原納戶。并捐谷施衣以賑荒年,后又奉命代行巡撫職,清審訟獄80余案,釋放無辜錯判者數(shù)百人,并于衙外懸一銅鑼,令民有冤苦者可隨時鳴呼。既齊辦案剛毅果敏,有“青天”之譽。在魯十余年,頗有政聲。又創(chuàng)建歷山書院,納士育才。每逢初一、十五兩日,還召集父老子弟宣教說法?!吨亟ū分挟旉惐笕缣岢鲋亟ㄋ闪謺旱挠媱澓螅肮S然出俸羨倡之”,踴躍地捐出俸祿支持書院重建。省長大人帶頭帶動,道員大人“傾貲佐之”,諸僚屬各聞風而動,紛紛捐餐錢以助成此事。此記載可豐富山東布政使衛(wèi)既齊在魯大力支持教育的事跡。
書院的重建不僅得力于省長大人的大力支持和陳斌如及僚屬的全力以赴,更是康熙王朝重視文教的歷史必然。大清王朝發(fā)展到康熙朝,“我國家幅員廣廓”,“世祖章皇帝”即順治皇帝勵精圖治,“今上”即康熙皇帝繼承而光大前朝遺烈,“崇儒重道,文治日隆”,并特令動用國庫資金修至圣先師孔子廟,并建好先賢先儒等祠堂,以示國家對文德教化的重視。據(jù)鄧洪波《中國書院史》統(tǒng)計,康熙年間全國新建和修復書院共785所[11],書院建設已呈蓬勃之勢。而此時的地方官員,也大都重民生,重教育,極大地促進了書院的發(fā)展。碑文中所記松林書院重建時適逢“大中丞佛公撫于東土”,“大中丞”,明清時對巡撫的別稱,此指佛倫出任山東巡撫一事。佛倫(?~1701),“姓舒穆祿氏,滿洲正白旗人”[12],錢實甫《清代職官年表》載:“康熙二十八年,己巳(1689年),山東巡撫,11月26日,內務府總管授。”[13]佛倫曾在康熙《濟南府志》序文中寫道:“己巳冬,余奉天子命來撫東邦,既抵官,問吏民疾苦,聆其風謠?!弊鳛樯綎|省的最高行政長官,他樂善好施,好惡同民,關心民生疾苦,而把“興行文學,澄清吏治”作為地方首計,他對松林書院的重建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滴跞荒辏?692年)擢川陜總督,官至禮部尚書、內閣大學士。三十二年(1693年)六月,康熙皇帝玄燁在《賜總督佛倫》詩中說“曠世孤芳節(jié),超倫千古心。封疆資大吏,撫育代憂深”,高度評價了佛倫的品節(jié)和才能。
請趙執(zhí)信代寫碑記卻未采用松林書院重建竣工后,出現(xiàn)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小插曲:陳斌如本來請當時才華橫溢的著名詩人、進士趙執(zhí)信為之代寫《重建青州松林書院碑記》,可是寫好后卻未被采用。現(xiàn)將趙執(zhí)信《飴山文集》中那篇未被采用的碑文錄入于下:
重建青州松林書院碑記
青州舊有松林書院,其地蓋自宋代已稱閑勝。古松二,王沂公為之賦,郡志載焉,昧其亡于何年矣。院之建在故明成化間。郡守李君者請于朝,祀寇萊公及沂公而下名賢十有三人,皆守土而有功德于民者,禮也。樹松百余,因以名。就置學舍,延師,錄弟子弦誦其中,當時稱之。至弘治間,郡守彭君嗣加修葺,松有減者益樹以柏。萬歷之初,當國者令所在毀鄉(xiāng)校。守者遽潴其宮而伐松柏,貨焉以自肥,由是蕩盡,今百有余年。
歲在己巳,余自郎省出蒞斯邦,目惻墮廢,有志興復,顧碑碣莫存,遺墟莽莽。越明年,居人穆氏者求得其故地,余遂力任其事,而郡邑之守令與其鄉(xiāng)之士大夫咸樂與有成也。夫生隆盛之時,膺封疆之寄,期謹身奉法,使民不擾;而以其余集力于古人,殫心于陶甓材木之間,世或迂之。而使百年澌滅之區(qū)一還其舊,于以永名賢之遺愛,承循良之用心,煥然于今人士之目,而傳述于后世有識者之口,且使凡有守土之責者瞻仰庭宇,追慕前哲,知仁人之必有祀于后,雖久益彰,中更缺壞,卒不可泯。我今日之政其有合焉者乎?用夜思早作以撫綏吾民也,而四邑之成人小子行相與復弦誦之舊,進則跂焉,思所取法;退則休焉,游焉,以就其學。上之足以備朝廷任使,次亦不失為鄉(xiāng)黨自好者。其為益詎出膠庠下哉?而世顧有迂焉如是者哉?
是役也,不藉公家,不擾里社,嶄焉而起,翼然而成,惟列植松柏以百數(shù),其長大猶須歲月焉。乃若堂廡階砌、垣墉戶闥之屬,其高庳廣狹視昔有加損否,余弗之知,后之人第以潴宮伐樹者,與李、彭二守絜其功過,其必有以處余矣。是為記。[14]
趙執(zhí)信(1662-1744),青州府益都縣顏神鎮(zhèn)(今博山)人,字伸符,號秋谷,晚號飴山,清代著名現(xiàn)實主義詩人、詩論家、書法家。14歲中秀才,17歲中舉人,18歲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后出典山西鄉(xiāng)試,官至右贊善。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坐國恤中宴飲觀劇,為言者所劾,削籍歸”[15],說的是趙在佟皇后國喪期間至友人洪昇家觀看《長生殿》演出,被人以“大不敬”之罪彈劾罷官,北京曾流傳著這樣一首詩:“秋谷才華迥絕儔,少年科第盡風流,可憐一出《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壁w執(zhí)信罷官閑居數(shù)十年,漫游南北,這期間也曾在書院講學,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五月,于松林書院撰“黃崑圃政績碑”,贊揚了山東督學黃崑圃先生重視教育、興復書院、加強人才培養(yǎng)的重大貢獻。趙執(zhí)信在清代文壇享有盛名,代表作有《飴山詩集》《談龍錄》《飴山文集》等。
《重建青州松林書院碑記》撰于康熙三十年(1691年),趙執(zhí)信時年29歲,是他被劾罷歸的第二年。緣何受陳之邀代寫的碑記卻未被采用呢?趙碑文開頭的幾行小字對這一情況有所說明:“陳僉事徇名求代,嫌其詞旨淡漠,不之刻也,昧者猶目碑文以為余筆,當由未睹斯篇,乃錄而存之?!壁w執(zhí)信少年成名,18歲成進士,入翰林院,23歲成為山西鄉(xiāng)試主考官,25歲官至右春坊右贊善兼翰林院檢討,《明史》纂修官,兼修《大清會典》,可謂青云直上,眾儒仰視,名動京師;而陳斌如是地方官員,以山東按察司僉事出為青州兵備道,僅貢生身份,故陳“徇名求代”,但趙寫好后陳又嫌“詞旨淡漠”,最終未被采用。趙文果真“詞旨淡漠”嗎?通過兩文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陳斌如說得不無道理。
首先,因是代筆,趙體會不深,故記事簡略,僅630字,以客觀平淡的敘述為主,且議論略顯空洞;而陳文因是親身所歷,描寫具體,體會深刻,如說書院廢墟處在“荒煙衰草之中”“滿目荊棘”,“余不勝慨然”“今昔堪悲”等,傾注了作者大量的真情實感,洋洋灑灑寫了1500多字(包括未錄入于本文的陳的詩歌),內容完整豐厚。其次,趙文顯得高度不夠,蓄勢不足,如開頭僅從回顧書院歷史說起;陳文則先從大處落筆,寫古青州“雄冠九州,夏殷前已炳炳矣;氣凝重而嵸嶐,俗闊達而駿邁”“洋洋大國風”,至于歷史名人像唐代名相房文昭(房玄齡,臨淄人,隸屬青州)、宋代名相王文正(王曾),而名宦如范文正(范仲淹)等,而后再具體寫書院的創(chuàng)建、禁毀及重建過程,可謂高屋建瓴,起筆不凡。更為關鍵的是,趙文寫書院重建之功,除了陳斌如,還提到了“郡邑之守令與其鄉(xiāng)之士大夫”(即陳碑中所謂“僚屬”)和當?shù)鼐用衲率?,而不容忽視的問題是,不知是趙真的本來就不清楚,還是裝糊涂,還是因年輕慮事不周,抑或是出于一位剛剛蒙冤罷官兩年的29歲的年輕文人的骨子里的清高、疏直、狂放,他壓根就沒提“上級領導”——省長大人的關心與支持,更沒說當今圣上“崇儒重道,文治日隆”等國家重視文教的大形勢,也沒說地方上巡撫大人以“興行文學,澄清吏治”為首計等等,與陳文相比,的確還是缺少高度,氣勢不足,又未能準確反映客觀事實,故陳嫌其“詞旨淡漠”而不用。因此今日我們看到的仍是陳斌如親筆撰寫并書丹的《重建碑》。
穿越320余年的歷史風云,撥開歷史的重重迷霧,我們仍會發(fā)現(xiàn)陳斌如做出的是一個合理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