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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營造與民國上海遺民的園林詩文書寫*

2020-01-18 21:34朱銀花劉紅麟
湖州師范學院學報 2020年5期
關(guān)鍵詞:遺民經(jīng)營性氣氛

朱銀花,劉紅麟

(湖南理工學院 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湖南 岳陽 414006)

民國時期,沈曾植、鄭孝胥、樊增祥、陳三立等一批清遺民紛紛選擇避居上海。然而,上海租界雖給清遺民提供了一個“于朝廷無所負,于革命黨亦無所忤”[1]1358的生存空間,但有著十里洋場之稱的上海,其城市化的環(huán)境,無疑對他們形成了強力的沖擊。王國維在《疆村校詞圖序》中道:“然二地皆湫隘卑濕,又中外互市之所,土薄而俗偷,奸商傀民,鱗萃鳥集,妖言巫風,胥于是乎出,士大夫寄居者,非徒不知尊親,又加以老侮焉?!盵2]722由此可知,避居海上雖是清遺民基于現(xiàn)實處境的抉擇,但上海對于清遺民來說實非理想隱居之所。值得注意的是,類似王國維這樣對上海生存環(huán)境的直筆描寫,在清遺民的詩文中并不多見,反之,清遺民在寄居期間創(chuàng)作了不少園林隱居詩文,學界對此至今關(guān)注不多。這些園林詩文背后,實是緣于自我邊緣化的清遺民,在“新”與“舊”的沖突中,通過園林營造了傳統(tǒng)遺民的隱居氣氛。感知這樣的氣氛,上海租界的清遺民才得以維持原有遺民體系中的生活方式以及書寫方式。

一、營造氣氛

“氣氛”在美學上的運用分析最早由德國學者格諾特·波默提出。在波默的氣氛美學中,他將“氣氛”界定為:“某種獨特的居間現(xiàn)象,某種介于主、客體之間的東西?!盵3]91從客體屬性與氣氛之間相對固定的對應關(guān)系出發(fā),他進一步提出了氣氛的可營造性,即人們可以通過對客體條件的設(shè)定、加工,從而將其所需要的某種氣氛進行場景化,這一審美過程便是氣氛的營造過程。上海的環(huán)境對于商人以及推崇新文化的人士來說,可謂自由徜徉的新世界,但對于寄居于此的清遺民來說,實是“內(nèi)則無父老子弟談宴之樂,外則乏名山大川奇?zhèn)ブ^”[2]722的逼仄之地,上海與傳統(tǒng)遺民山林隱居環(huán)境的異質(zhì)性,使得他們與上海之間產(chǎn)生了難以消磨的隔閡。為了避免城市新文化、新氣氛對其遺民身份記憶的削弱,遺民們有意識地通過園林營造傳統(tǒng)遺民生活的隱居氣氛,其中包括私家園林以及經(jīng)營性私園。

(一)私家園林

私家園林自中唐時期開始興盛,當時的士大夫文人多以此為遠離塵囂的修身養(yǎng)性之所,經(jīng)過長期的發(fā)展演變,到了民國時期,租界遺民賦予了私家園林更深層次的含義,即避世之地。經(jīng)濟寬裕的清遺民在避居上海時,便購買或租賃寓園。鑒于上海的現(xiàn)實生存環(huán)境,此時的寓園(寓樓)已不同于傳統(tǒng)意義上的園林,西方的建筑設(shè)計理念以及一些現(xiàn)代化的設(shè)施,更是使得上海園林與傳統(tǒng)遺民的隱居園林相去甚遠,清遺民希冀寓園成為夷市上的一方凈土,則需要通過條件的設(shè)定。沈曾植在移居麥根路時,以《離騷》中“攬木根以結(jié)茝兮”之意,將麥根路改為“木根路”,并以“匯萬象以莊嚴吾樓資吾詩”[4]696之思,將寓所命名為“海日樓”。鄭孝胥“海藏樓”的命名,取自蘇軾“萬人如海一身藏”的詩意。除此二人外,其他遺民的寓園命名多竊比古逸民。如若僅僅是命名取意,在上海這一城市化之地,遺民們似乎不足以完成隱逸場景的設(shè)置,故而園中的自然景物、文化事物便成為營造氣氛的關(guān)鍵。

樊增祥避居上海時的詩文寫作大多以寓園(號樊園)為主,其寓園雖幾經(jīng)遷移,但每一處寓園的選擇及其景物布置都包含了個人情懷,他在《后園居詩九首》中寫道:“辟地植花卉,縱橫二丈可”[5]1766,可見其對寓園中花草的經(jīng)營。樊園在他的布置下“萬木綠成陰,百卉芳心縱”[5]1767、“十畝綠茸茵,織成翠無縫”[5]1767。置身樊園,夜晚可倚欄賞月,清晨可聞風露飄香。樊園更是因自然景觀之盛,成為了遺民們遣心散性的常聚地,他們的詩文中也有不少關(guān)于樊園景物的描寫。傾心布置寓園自然景物的清遺民,除樊增祥外,鄭孝胥亦是如此。鄭孝胥于辛亥革命后避居上海,其海藏樓雖不是民國后所置,但亡國后其遺民的身份才賦予了海藏樓真正的含義。鄭逸梅曾對海藏樓的景觀有過記載:“門前有大柳數(shù)株,樓為三層,環(huán)蒔花木,樓前為廣場,春櫻秋菊發(fā)榮時,主客常游賞期間。后于場南筑盟歐榭,為飲酒論詩之處。場西又有一小亭,署名思鶴,其弟子朱蓮垞擬購雙鶴貽之,以鄭北上而罷?!盵6]17從這段文字中可略觀鄭孝胥對其寓園的用心,在避居初期,他甚至寓居不下樓,這一期間他多傾心于海藏樓的布置,其在日記中寫道:“移植櫻花、垂柳”[1]1377,“復種橘二株,買盆梅八頭”[1]1380。海藏樓雖屬西式洋樓,但在鄭孝胥的經(jīng)營下,與傳統(tǒng)遺民園林隱居的自然環(huán)境頗為貼近,遺民們多留戀于此。

寓園中的自然景觀在經(jīng)遺民們有意識地培育后,園中的場景與上海的現(xiàn)代化形成了強烈反差,而在這一基礎(chǔ)上,遺民們在園中布置的文化事物、進行的文化活動又進一步推進了氣氛的營造。在有限的條件下,遺民們雖渴望山林隱居生活,但實不能如愿,這就使得他們對歷來的隱逸文人心慕手追。沈曾植在避居上海期間不僅在精神層面上,常以自身比附陶淵明、白居易等前代隱士,亦有意識地對他們的作品進行吸收內(nèi)化,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多處化用。其海日樓雖處城市喧鬧處,但沈曾植在樓中作《山居圖》寓意,“誦陶公云鶴有奇翼八表須臾還之句”[4]696,城市樓居便具有了隨地山居的氣氛。這是因為沈增植在誦讀隱士作品時,“它并非只是告訴我們某個其他地方曾籠罩著某種氣氛,而是召喚來了這個氣氛本身,使其現(xiàn)身”[3]26。另外,與前代遺民分散避居的情況不同,上海清遺民群體性特征突出,這一群體無論是內(nèi)在的文化思想還是外在的服飾裝扮,都不同于上海其他居民,這就促進了其成員內(nèi)部的交流,他們常在寓園中邀好友游園賞花、詩詞題詠,其中頗具規(guī)模性的文化活動便有超社、逸社等遺民詩社,這些分期舉行的社集活動多帶有模仿前代遺民雅集的痕跡,如題詠前代遺民圖畫、三月三仿蘭亭俢禊等。這些文化活動在加強群體聯(lián)系的同時,更是促進了園中隱居氣氛的營造。

(二)經(jīng)營性私園

游園、賞園一直以來都是頗受士大夫文人青睞的交游休閑方式,避居上海郁郁無聊的清遺民亦是如此。而與前代文人略為不同,其所游歷的園林除了自家園林或他人私園外,還出現(xiàn)了經(jīng)營性私園。清遺民多不喜時人趨之若鶩的現(xiàn)代化娛樂場所,“醉中惟覺燈光熱”[7]265、“同游骯臟應相許”[7]265,從鄭孝胥記游新世界所作詩歌中,可見遺民們對這類場所的排斥態(tài)度。經(jīng)營性私園由原本封閉的私家園林轉(zhuǎn)向公眾開放,這些園林占地面積大、布景繁多,滿足了他們這一群體的休閑需求,成了私家園林之外,遺民們營造隱居氣氛的另一場所。經(jīng)營性私園與私家園林在氣氛營造上不盡相同,在私家園林中,遺民們可以根據(jù)自身需要對園林進行場景化設(shè)置,而經(jīng)營性私園的構(gòu)造及布置并不受清遺民控制,其本意并非為遺民隱居氣氛的營造服務,這就產(chǎn)生了園中氣氛與遺民自身氣氛的差異,這一差異的存在使得遺民們需要通過自身氣氛的營造,達到兩者間的融合。

自光緒年間開始,在租界公園禁止華人進入的刺激下,為了滿足滬人的休閑娛樂,上海陸續(xù)出現(xiàn)了一批經(jīng)營性私園。這些園林有的純是西洋風格,如張園,園主在對舊園擴張重建時多吸收租界公園的元素,園中建筑物都是英文名。有的是中式傳統(tǒng)園林風味,如徐園、豫園,園中景致頗勝。出于盈利的目的,為了吸引游客,園主在園中添加了很多娛樂性的項目,如彈子房、照相館、動物園等。在投入運營后,滬人多爭相前往,一時間張園、徐園、愚園等,成為了上海時髦、洋氣的象征。到了民國時期,因為經(jīng)營性園林彼此之間的惡性競爭,再加上真正娛樂場的出現(xiàn),這些園林的經(jīng)營狀況有所衰落,但這并未影響其原有的娛樂性、營利性特征。在鄭逸梅的文集中有一則為《已往之園林》,其中對民國時期經(jīng)營性私園的情況有著詳細的記載,如寫張園,不僅是妓女招攬熟客、商人茗茶休憩的場所,全國鐵路大會、南北議和大會亦在此處召開,此處亦是文藝新劇社表演新劇的地方。寫徐園,“有蘭花會、菊花會、杜鵑花會、昆曲會、書畫會,每逢開會,群屐聯(lián)翩,頗極一時之盛。”[6]661-662總之,作為開放性的公眾場所,經(jīng)營性園林聚集著不同類型的游客,從這些文字記載中便能感知園中的娛樂氣氛或者說是經(jīng)濟氣氛。而同是游園,在清遺民的園林詩文中,其筆下的經(jīng)營性私園,并未讓人感受到這樣的氣氛,這就在于其自身隱居氣氛的營造。

雖然多數(shù)清遺民在晚清時曾到過這些園林,但此時與彼時氣氛不同,此前他們多是前清官員,友朋在園中不期而遇,或茗坐觀劇,或體驗新鮮事物,他們與園中的氣氛頗為融洽。而在民國后,清遺民的自我定位是亡國之人,是舊體制文化的守護者,這就使之與園中氣氛出現(xiàn)了背離。從他們的視角出發(fā),園中的娛樂項目已不再具有吸引力,游客的醉語嘈雜亦多令其不適,他們所傾心的是園中得以滿足山水之思的自然景物。陳三立避居上海期間并未置辦園林產(chǎn)業(yè),其寓所處樓館喧囂之地,逼仄的樓居生活常讓他有雞著籠、鳥著籠之感,經(jīng)營性私園是他常游之處,有時甚至夜半驅(qū)車前往。而“以我觀物,則物皆著我之色彩”[8]26,因為自身氣氛的營造,他自覺地避開游客眾多之地,特尋幽辟之處無人之徑。這些景物在經(jīng)其發(fā)掘后,為其氣氛的營造服務,由此主客之間相互融合。不僅是陳三立,鄭孝胥亦留戀經(jīng)營性私園,感嘆“卻羨愚園好懷抱,能將余事做詩人”[7]268。除了獨游或友朋偕游,遺民們大型的群體性活動亦多選址于此,愚園曾聚集二十多位遺民舉行文化活動。雖然這些園林可以是新式婚禮的舉行地,可以是新思想新文化的宣講地,柳亞子還將愚園稱為南社的大本營,但清遺民在游園時通過他們的在場規(guī)定了園中的氣氛,從而使得經(jīng)營性私園成為了他們展露隱居情懷的一方天地。

二、進入氣氛

氣氛既不屬于客體,亦不屬于主體,但卻具有整體性的特征。所謂氣氛的整體性即是指氣氛生成后既作用于客體,給客體著色定調(diào),亦作用于主體,侵襲主體的心境感受,“這樣一種力量并不登臺亮相,而是在無意識中發(fā)揮其作用”[3]27。就清遺民在園林中所營造的隱居氣氛而言,當他們以自身的心境狀況,通過身體性在場進入規(guī)定的氣氛時,上海園林與傳統(tǒng)遺民隱居環(huán)境之間的差異便不復存在。這一點從他們的園林詩文中可以得到印證,如陳三立將鄭孝胥的海藏樓稱為遠離塵囂的幽宅、泬漻,稱樊增祥的寓園為“人境辟仙源”[9]347。因為有了隱居氣氛這一先決條件,沈曾植在海日樓中更是萌生幻想之景,“以途人為魚鳥,阛阓為峰崎,廣衢為大川,而高囪為窣堵波”[4]453,都市樓居儼然成了隱逸山居。由此,進入這樣的氣氛,作為審美主體的清遺民,其園林詩文書寫多不見其與上?,F(xiàn)實生存環(huán)境之間的隔閡,而是延續(xù)著傳統(tǒng)遺民的書寫方式,主要表現(xiàn)在對隱居之樂與亡國之哀的表達上。

(一)隱居之樂

出于對外界環(huán)境的排斥,多數(shù)清遺民平日除與同人交游外,基本閉門不出,或坐于花下賞園,或登樓與詩卷相依??v然上海與前代遺民的生活環(huán)境相去甚遠,但置身園林,感知園中營造的氣氛,他們便不由地自比前代遺民的山林隱居生活,其園林詩文中的隱逸之樂不難尋覓。樊增祥在避居上海時,閉門著述不問世事,其在《清波引》小序中寫道:“每日平明,嬌鳥哢睛,千啁百囀,綠煙始泮,天宇空濛。正于此時得乾坤清氣,特塵夢中人不知耳。余自居海濱,夜常不寐,目娛鼂景,耳熟好音,在官時無此樂也。”[5]1937此則小序頗能體現(xiàn)樊增祥園居生活的心境體驗。在此期間他寫下了大量園林隱逸詩文,獨樂則高吟“老坡亦買塘橋宅,何必還山定故鄉(xiāng)”[5]1813、“精廬亦與人相似,太傅曾言小者佳”[5]1881,眾樂則招飲群賢,比擬魏晉風流、蘭亭集會。試讀《采綠吟》:

上巳日小園桃花猶盛,柬招伯嚴、石甫、午詒、公倩小集。

曲水流觴日,想綺陌草暖云香。吾廬可愛,蒨紅庭院,新綠池塘。素心人未遠,青箋去,幾經(jīng)馬肆雞坊。待羊求開三徑,桃花含笑相望。 低詠麗人行,誰曾為羅衣珠衱惆悵。隔竹聽跫音,且笑撫斜陽。念人生對酒當歌,還摹寫蘭亭兩三行。江南樂,今夕斗茶,明朝乞漿。[5]1931

上巳日自魏晉起定為三月三日,按照習俗人們多在這一節(jié)日水邊宴飲、郊外游春,稱之為俢禊,寓意消災祈福,后來成為了文人雅集的范式,蘭亭俢禊是頗具盛名的集會之一。避居初期,樊增祥在這一日召集三五好友相聚寓園,飲酒賞花,頗有進行俢禊雅集的意味。詞上闋描寫樊園中的自然風光,“蒨紅庭院,新綠池塘”、“桃花含笑相望”,不僅極寫園中景色之美,含笑二字亦流露出園中人的心境。下闋寫聚會場景,此時此景雖不及前人蘭亭俢禊的山水盛景,但感知園中所營造的隱逸氣氛,園中人眼前所見之景以及心中所生發(fā)的情感則與前人別無二致。樊增祥與友朋在園中把酒言歡,摹寫《蘭亭集序》,園中洋溢著歡聲笑語,亦是一番樂趣。末句言“今夕斗茶,明朝乞漿”,表明了樊增祥的處境感受,整首詞隱居之樂溢滿辭章。

沈曾植的海日樓雖地處塵囂,不及樊園景致,但其在進入氣氛后,吾亦愛吾廬的隱居樂趣油然而生,其在樓居期間所作詩歌,多體現(xiàn)了其怡然自得的心境。試讀沈曾植《散原六十壽詩》其一:

久客諳吳語,行吟是晉年。壺中真歲月,市上隱神仙。會有騎驢喚,相期夢蝶眠,大槐何戲劇,瞥過大椿前。[4]496

沈曾植這首詩雖是為陳三立祝壽而作,但與常見的祝壽詩不同,篇中皆是寫自身客居上海避世樓中的情感體驗。首句“久客諳吳語”表明,沈曾植在上海時日之久,已能知曉當?shù)卣Z言,此處讀來似乎讓人覺得他已經(jīng)融入了上海的生活,但從“行吟是晉年”可知,其以陶淵明不欲出仕新朝,所著文章均書晉氏年號的典故,表明了自己如陶淵明般隱居不仕,不用民國紀年的遺民心跡。不僅僅是日常生活上比擬隱士,論其客居心境,亦頗有“心遠地自偏”之感。對于詩人而言,氣氛的存在將樓內(nèi)外分離成兩種不同的世界,雖寓居洋樓,日常用品離不開洋貨,當其感知到氣氛時,現(xiàn)實生存環(huán)境便無礙于詩人對隱逸之思的表達,詩中“壺中真歲月,市上隱神仙”的描寫,正是詩人對自我心境體驗的記錄。在這樣氣氛中,其作為審美主體更是將自身比擬為隱居城市的神仙,因而才會生發(fā)莊周夢蝶、南柯一夢般的如幻如夢之感。整首詩不見其避居城市的凄清慘淡,不見其昔日為官時的勵精圖治,唯見其藏身隱廬,隨地山居的精神飛躍。不僅僅是這首,他在寓居上海時所寫的作品多通過化用以及典故的運用,描寫幻境仙境,從而形成了與其前期作品相異的風格,頗有前代隱者風范。

(二)亡國之哀

寓居上海的清遺民幾乎沒有上海原籍,此前他們多在它處安置寓所,如陳三立于金陵建有散原別墅,朱祖謀于蘇州置有聽楓園,他們?nèi)x家聚集上海,則是緣于這一國中之國的政治獨立性。易順鼎曾言:“無寧入裸國,而不居危邦”[10]1092,表明了當時對民國的排斥態(tài)度,鄭孝胥更是直言民國乃敵國也。出于此,清遺民將“辟世欲何往?飄然海上逃”[7]248,視為保全身份的方法。然而在實際層面上,上海對其而言既非桑梓之地,又無山水之美,且清亡后他們不再出仕,多數(shù)清遺民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有的依靠賣畫鬻字為生,有的完全依靠友朋的接濟,現(xiàn)實的困境使得他們無不追憶昔日前朝的生活,“然當春秋佳日,命儔嘯侶,促坐分箋,壹握為笑,傷時怨生,追往悲來之意,往往見于言表。”[2]723雖然他們在此處過著隱居生活,但在進入氣氛后,除抒發(fā)隱居之樂外,作為海上寓公的寄居者,其亡國之哀亦是如影隨形。試讀陳三立《秋日愚園西樓茗坐》:

層疊秋陰染鬢絲,翠槐列幕蓋園池。小樓把茗寒陽外,遠海來愁薄醉時。奇服自將孤往意,零花猶戀舊栽枝。吟蟲啅鵲如相訊,此客憑欄卻為誰。[9]335

陳三立在上海期間的園林詩文多是以經(jīng)營性私園為背景,常見之筆端的便是對園中的幽靜景色描寫。他或是在園中假山石上觀夕陽,或是看海棠花開、賞絕美雪景。然而,因為受自身氣氛的影響,這些寫張園、徐園等經(jīng)營性私園的作品在書寫其閑適生活的同時,亦將其作為亡國之人的隱痛不自覺地流露出來。這首詩是陳三立在游愚園后所作,詩人獨自在園中西樓茗坐,看秋陰層層,看寒陽點點,起初從陳三立的視角出發(fā),可以感知到園中秋景正好,但在賞景之余詩人的萬千愁緒悄然而至,由此,這些景在其影響下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哀傷的色彩?!捌娣詫⒐峦猓慊íq戀舊栽枝”,道出了詩人感傷的原因,其中的“奇服”出自《楚辭·九章》:“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王夫之在《楚辭通釋》中解釋為:“奇服,喻其志行之美,即所謂修能也?!盵11]70詩人在此處化用無疑別有深意,接著其以“零花猶戀舊栽枝”,抒發(fā)了自己對故國的懷戀。陳三立雖置有散原別墅,但在戰(zhàn)亂四起的民國,為了保全身份只能懷著亡國之憤恨寄居夷市,最后其寫吟蟲啅鵲的歡娛問詢,更突顯自身憑欄遠眺的孤寂。不僅是陳三立,其好友鄭孝胥的詩文更是多籠罩著亡國之痛。試看《答陳伯嚴同登海藏樓之作》:

恐是人間干凈土,偶留二老對斜陽。違天萇叔天將厭,棄世君平世亦忘。自信宿心難變易,少卑高論莫張皇。危樓輕命能同倚,北望相看便斷腸。[7]225

這首詩是鄭孝胥與陳三立二人在登海藏樓后的贈答之作,雖同為遺民,但鄭孝胥與陳三立略有不同。陳三立在晚清戊戌年間已被革職,此后便無意仕途,鄭孝胥則一直負有功名之心。辛亥革命爆發(fā)后,鄭孝胥避居上海,在海藏樓中他多留心局勢,苦于在這亂世間他不能掌握實權(quán)規(guī)劃大計。民國的建立推翻了幾千年來的封建體制,同時也破碎了他的政治理想,其對民國一直恨之入骨。在避居期間其內(nèi)心頗多憤慨,意欲恢復舊制,在海藏樓中他布置著清朝的黃旗,寓樓對他而言便具有了象征意義。因此,其作品中的亡國之痛較于陳三立則更為悲戚,更具有政治意味。他與陳三立同登海藏樓把話斜陽,最初身處海藏樓這一“干凈土”中,鄭孝胥不禁感嘆二老在亂世中幸得存活于世,似乎真應棄世、忘世。然而,樓中的氣氛在激發(fā)其閑適之意的同時,更是喚醒了其內(nèi)心深處的遺民情結(jié),其對舊體制的依戀以及對這一體制下用世之心的重視,又使得他難以改變對清王朝的忠心,難以像陳三立一樣成為“神州袖手人”。因此,深懷如此沉重的情感,鄭孝胥即便只是不自覺地向北眺望,便已是肝腸寸斷,其“北望相看便斷腸”句,真切地寫出了其作為亡國臣子的悲痛。

三、結(jié)語

租界不受民國政權(quán)管轄,相較于前代遺民為保全身份隱居山林、不入城市的生活方式,租界的存在給清遺民提供了一個全身遠禍之所,多數(shù)清遺民紛紛選擇寓居租界。上海作為最早開放的租界,因其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以及生活條件備受遺民青睞。在租界中,他們可以不剪辮、不易服,可以繼續(xù)使用宣統(tǒng)紀年,如此自由之地,對于清遺民來說,應是真正意義上的一方凈土,但置身于此的他們并未有如魚得水之感。因為上海的城市化環(huán)境與傳統(tǒng)遺民山林隱逸環(huán)境的異質(zhì)性,避居于此,這一批有著特殊身份的文人士子,無不深感壓抑苦悶。出于對外界環(huán)境的排斥以及對前代遺民山林隱居的向往,清遺民有意識通過私家園林以及經(jīng)營性私園營造隱居氣氛,其園林詩文中的隱逸情懷與前代遺民相差無幾,如若僅將這一現(xiàn)象歸因于清遺民的憑空想象,似乎并不全面,因為其在生發(fā)山林想象時正是處在自我營造的氣氛中。正是因為氣氛的營造,緩解了他們在上?,F(xiàn)實生存環(huán)境中的不適之感,感受這樣的隱居氣氛,才使得他們能延續(xù)前代遺民園林詩文的書寫傳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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