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鐵民
《書法》2019年第4期刊發(fā)《書法:傳統(tǒng)的前世今生》一文,這是邱振中在南京藝術(shù)學院的講演稿。他對王羲之《頻有哀禍帖》中的“感”字那一撇的闡釋,讀來頗感新奇——“‘增感兩字是王羲之《頻有哀禍帖》的局部。我們要仔細地觀察每一個點畫。我們把點畫的輪廓叫做點畫的‘外廓。仔細觀察‘外廓的形狀,你就會發(fā)現(xiàn)它跟現(xiàn)代作品點畫的‘外廓有很大的區(qū)別。例如‘感字的一撇。它的形狀非常復雜,甚至我們今天都無法推測王羲之是怎么寫出來的。我們來觀察它的‘外廓,一毫米一毫米地觀察:這里基本上是直線,帶點微小的向外突出的弧度;下面的這一段也有一個向外突出的弧度,然后到這里基本變成直線,然后又開始變化;像這邊,凹進去的一個短短的弧線,從這里開始轉(zhuǎn)向,一個向上傾斜的,變得有點平直的線;然后又是弧線,弧度在變化,變化延續(xù)到上面,然后在這里弧度又開始變化,這是一個反向的弧度;弧線這里慢慢地轉(zhuǎn)向平直,但延續(xù)的時間很短,然后又變向右彎曲的弧線……大家可以回去試試,怎樣才能寫出這樣一個筆畫?從古到今,我沒見過有一個人把它重現(xiàn)出來?!?/p>
讀到這里,不禁想起有人曾說過,世上有本事的人大概有兩種,一種是把小事、小問題做成大文章、大著作,還有一種是把大事、大問題做成一篇短文、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這是舉輕若重與舉重若輕的區(qū)別。各有千秋。把“感”一撇闡釋得如此微妙玄乎,一毫米一毫米的微妙,猶如在電子顯微鏡下細觀微生物的基因,顯然是把“小”放“大”了,才能明察秋毫。
不過,邱振中接著又說:“王羲之在寫信的時候會這么小心地處理每一筆嗎?你們想一想,那還是王羲之嗎?我覺得王羲之書寫的時候,應該像鋼琴家的演奏,動作、節(jié)奏與聲音融合成天衣無縫的整體。如果王羲之真是那么小心翼翼的去寫字的話,我覺得太可笑了?!边@一段話,與上述“一毫米一毫米地觀察”,顯然構(gòu)成了悖論。假如王羲之在世,也許會贊賞“鋼琴演奏說”,而對“一毫米一毫米”的觀察說,可能會開懷大笑了——“那一撇,能一毫米一毫米地寫出來嗎?”
其實這一撇并不那么神秘,就是王羲之內(nèi)擫筆勢的典型筆觸,在《喪亂帖》中也能看到相類似的一筆點畫“外廓”,即“修復”的“修”字單人旁,其點畫“內(nèi)部運動”,即是欲左還右的運筆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