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一峰,壯族,籍貫廣西巴馬。畢業(yè)于廣西民族大學(xué),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xué)會會員。至今已發(fā)表作品100多萬字,作品被選入《中國散文詩大系·廣西卷》《青年詩人百家》等多種選本,并被《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等轉(zhuǎn)載。著有《秋水微瀾》《聆聽歲月沉淀的聲音》《壽星璀璨》《隨風(fēng)詠嘆》等多種文學(xué)專著?,F(xiàn)為廣西某傳統(tǒng)媒體副總編輯。
天湖不只是一座湖,它是一個區(qū)域概念,位于距桂林市138公里全州縣境內(nèi)越城嶺上華南第二高峰海拔22123米的真寶鼎東側(cè),由13座湖泊組成,在方圓40多平方公里的崇山峻嶺之間,有“茫茫五百里,不辨云與水”的詩情畫意,既有“高山草原”又有“南國雪原”,景隨季移,變幻莫測,是旅游的圣地?!}記
路,蜿蜒著伸向天際,似山的脊骨裸露著,像天之云梯懸掛著。路極美,但沒有一個響亮的名字,我欣然為它取名 “天路”,這是通往神奇天湖的唯一道路。車子從全州縣城出發(fā)約1小時后,神秘的天湖便闖入眼簾。
登臨山巔,我被滿目奇異的景色驚呆了。在天湖,首先看到的不是水,而是山和霧,放眼望去,遠(yuǎn)山如黛,宛若一幅奇妙的山水畫,群山蒼茫,又如一條條綠色巨蟒匍匐于天地之間,飄逸的山脊隨心所欲地在天上描繪著跌宕起伏的曲線。這逶迤的山巒不是我所見過的大石山,而是漫山遍野綠茫茫的“草原”。這似乎是一幅神靈造化的藝術(shù)珍品,與大自然創(chuàng)造的這幅巨畫把晤,綠的宏觀與綠的微觀、綠的具體與綠的抽象撲面而來。
瞧,那遠(yuǎn)景、近景置換,日光云影交移下的山野,平淡著又天衣無縫地布列著,變幻著濃綠與淡綠、深綠與淺綠、碧綠與翠綠、黃綠與藍(lán)綠、蒼綠與黛綠、亮綠與暗綠。色彩學(xué)家對綠色或許有更細(xì)微、更精確的分析和分類,但怎能如眼前所見的繁復(fù)與鮮明?那是充盈著生命汁液、生命內(nèi)涵的寫意??!這時,我想起了艾青的詩句:“好像綠色的墨水瓶倒翻了/到處是綠的……”
我從驚喜而沉入恬靜,默默地、歡悅地陶醉在這鋪天蓋地的綠色之中。蓬蓬勃勃的山野告訴我,綠根本不是物理的色彩,它是生命的色彩。你看這沃野之綠這樣豐肥,豐肥的綠何止是大地母親衣衫的顏色?它是大地母親萬年不衰的生動靈機(jī)的顏色。彌滿天際的腴綠,是凝定在草葉上的青春,永恒的大地那歲歲年年里生生不息的青春。綠野的熱烈與沉著,把太陽的熱情吸納,燦爛的陽光給這里鍍上金黃,給山野留下青綠,轉(zhuǎn)瞬即逝,綠色卻晝夜罔替,植物以生命和太陽相擁,綠是陰晴不避、風(fēng)雨無間的太陽色。人們常說“人非草木,豈能無情”,無情者豈是草木?其實草木共人心,詩人杜甫說得好:“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
我聽到長風(fēng)吹過綠野,腳下綠色的草甸,各種美麗的小花舒瓣綻放。它們離地不過10多厘米,我不忍移步,生怕驚動這天地之神靈。你看它們白得優(yōu)雅、紫得恬淡、黃得幽怨、墨得凝重、紅得奔放,置身其間,你便是童話中的小女孩,嬌羞地坐在霞光里想一世的心事。
不知不覺間,霏霏細(xì)雨拂上臉龐,那是一種戀人在你額上輕吻的感覺哦。與其說是雨,不如說是霧,但似乎又像是濕漉漉的云,酣暢淋漓間,那層巒疊嶂便被雨霧和煙云包裹著,山巔就在云海里浮沉,如染似黛,時隱時現(xiàn),讓你生出許多遐想來。這時,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廣闊,什么是博大,什么叫一望無際。
移步于天湖邊上,腦際便躍出一個詞“嫵媚”!只覺水是一樣的顏色、一樣的清澈,心沉進(jìn)水底,平添幾許暢快、幾許寧馨,時間和空間便于這靜界中消失了概念。
在無邊綠色的覆蓋之下,猶如湖面在藍(lán)天的覆蓋之下,顯得寬平無際、水波不興。沁人肺腑的空氣撲面而來,那是一種在盛夏打開冰箱時的感覺,那無形而有意的負(fù)氧離子,讓人感到意外的快感,那種愜意無異于六月天喝雪水。
煙雨迷離處,倒影可以欺騙你的眼睛,彩云和青山似乎長在水上,微風(fēng)徐來,波光粼粼,浩浩渺渺,一漾一漾的漣漪從腳下向?qū)Π妒幦?,閃著金光銀光的湖面平添了幾許縹緲。當(dāng)厚厚的白云路過夏日午后的太陽時,芳草連天的天湖上就有了一片黃昏一樣寧靜的陰涼,仿佛太陽這安詳?shù)拈L者正被一群少女旁若無人的氣息打動著。
霧像飄拂在大地面頰上輕柔的紗巾掠過水面,霧中的世界,一切都隱隱綽綽、似幻似真、若有若無,近山遠(yuǎn)景如海市蜃樓那樣重重疊疊,像月光庭院那交錯的藻荇,像水中世界那晃動的倒影。
在這里,時光可以變換,仰頭高望,思維仿佛不是自己的了,體內(nèi)溫?zé)嵛懔诵煨斓膩盹L(fēng),正追隨著那一朵朵白云款款而去……突然,一片白云移開了,陽光豁然傾瀉下來,很快又被更大更厚的另一片白云不知不覺地?fù)踝×?,續(xù)出更遠(yuǎn)的陰影,一直伸展到湖面上。
俗語說,聰者聽于無聲,智者見于無形。這正如讀李白的詩,你從有聲的詩中可以看見無形的畫;也正如觀齊白石的畫,你從有形的畫中可以聽得到無形的詩。這人世間的情韻在天湖你會感受真切。
我造訪這人間仙境時正是湖水水位最低的時節(jié),露出水面的一塊空地相傳是一個皇帝大殿的遺址,那些經(jīng)歷歲月風(fēng)霜洗禮的石階、石柱、瓦礫仍然依稀可見。這個遺址的歷史尚未考證,但想象得出能居住在這天堂般的天湖不是仙子便是天子了。面對這歷史散落的碎片,你可以將思緒向昨天遠(yuǎn)遠(yuǎn)地伸去。
露出水面的石頭每一塊都顯得精神而別致,與岸邊草坪上很有韻味的那些石頭相仿,這時你會想象到,億萬年前群山剛剛露出海浪的苔斑,那時一切生命還僅僅是濺落的細(xì)胞,不知何去何從,究竟能進(jìn)化成什么生物還是未知數(shù),人不過是一煙飄散的幻覺而已。而湖邊微風(fēng)中的葉兒,葉兒中的微風(fēng),不止一次頗含真情與哲思地同我耳語:人類依水而生,而快樂、而美麗、而生動;沒有水,湖就會死去;沒有綠色,大地也會死去。
在這里,一切塵世的喧囂和煩惱都無影無蹤,一切必要和不必要的掩飾與偽裝都成了多余,只有白云悠悠,綠水淼淼。這別樣風(fēng)情的湖水,不由你不投以多情的目光,既而用心將她擁抱,你覺得自己就是歲月深處的一顆塵埃,便生出“人生何所似,天地一沙鷗”的慨嘆。
我無意驚擾這夢幻天湖的寧靜,真不愿將腳印踩得太深。有一位詩人說過:“我是處于夢境與醒境之中”,而身處天湖,我卻沒有醒過。
沿著山路繞湖,就聽見一聲聲泉水叮咚,再往前走,那水靈靈的聲音便兀自赤裸裸地露出了身子,極柔和、極清亮、極纖細(xì)、極潤澤,這便是天湖上的小溪了。再往前走時,那溪流聲又變得深沉而熱烈、柔美而剛勁、壯麗而和諧。無須側(cè)耳,便可聽得到水花與水花追逐、嬉鬧,水花與石子挑逗、親吻,人也就如醉如夢了,似乎沒有了沮喪,變得堅毅而平和、執(zhí)著而超脫。
在溪邊,我聽到了鳥語。鳥兒鼓翅于薄暮的雨色之中,飛鳴抑揚于山水之間,她們自由飛翔的姿勢詮釋著天地之精靈,她們婉轉(zhuǎn)的天籟是被泉水洗凈了的,再經(jīng)過蒼茫綠色的過濾,一滴滴垂掛下來,淡淡地飄進(jìn)耳際。這便是鳥語,這才是真正的鳥語。鳥兒在這無憂無慮的山野縱情歌唱。
已是6月下旬,原先漫山遍野的映山紅早已零落成泥,但在溪邊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還有一株映山紅依著溪流悠然吐艷,在綠色的“地毯”上顯得孤傲而憂傷,就像一個懷舊的女子清寂地倚著門楣等候下一個季節(jié)輪回。
這時,風(fēng)從四面八方漫卷而來,飄過頭頂?shù)牟试剖悄菢拥纳焓挚杉啊D憧梢酝榈貜堥_雙臂擁抱你鐘情的一朵云彩,那是你天上的戀人。無數(shù)的歲月也像風(fēng)一樣從我身邊過去,了無知覺,誰又能隨風(fēng)去追趕遠(yuǎn)去的時光呢?你可以聆聽歲月沉淀的聲音,但人生注定會錯過很多細(xì)節(jié)!
真正的風(fēng)景常是秀色可餐的,比如這清清冽冽的溪水,掬而飲之,甘冽的風(fēng)韻讓人通體暢快淋漓。溪流不解風(fēng)情地奔流著、脹溢著人的血液,如伸展著神祇的火舌向前流淌。一位詩人說過:“再見你時,希望春回大地,所有逝去的河流,都沿著干涸的河床重新流回……”我寧肯癡心地祈愿,這是最后的一幀風(fēng)景。
時值仲夏,我無緣“南國雪原”那銀海連天的壯麗景象,也不能欣賞到漫山遍野杜鵑花姹紫嫣紅盛放的奇觀,但可以想象得出那是怎樣一幅讓人動容的畫卷啊!
走過天湖,漫長的夏天不再漫長。即使不會寫詩,也會有了詩情,詩意原來是這樣伸手可及!也許有一天,一片黃葉會把我?guī)У角锾?,而我的心會永遠(yuǎn)留在這個盛夏,留在天湖……
責(zé)任編輯? ?韋毓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