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實
一生中,我們能認(rèn)識人間幾個人呢?
有一天,我坐下,拿起筆,寫起來,寫了一張紙,又是一張紙,結(jié)果怎么樣,不到一百人。而真與你有接觸的好像只有幾個人。而你若是退休了,就周圍的情況來看,除了牌友歌舞友,或者別的什么友,可能只有家人了。
“世界真的??!”書上這樣說,語氣是驚嘆。
“是你認(rèn)識的人少!”若是反過來,也可這樣說。
一張臉和一張臉在電梯里相遇了。一張臉和一張臉在街口上相遇了。一張臉和一張臉在飯桌邊相遇了。四只眼睛凝視著,往事移到面前來,你又想起好多人。
那些人都哪里去了?
一個,一個,一個個地,都從你的生活中,消逝了,失蹤了。
有的是突然消逝的,有的是慢慢失蹤的。生活也就這樣過去,變得模模糊糊的。
你的頭也低了下來,顯得越來越沉重了。
你的眼皮耷拉下來,想睜開也很困難了。
這時,忽然,有一天,你和他又猛地相遇:“世界多么??!”你倆感嘆著,仿佛只要伸開手臂,就能把它完全抱住。
昔日已遠(yuǎn)嗎?我問我自己。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我不由得這樣回答。
昔日已遠(yuǎn),遠(yuǎn)在天邊,卻又覺得近在眼前,仿佛列車窗外的站臺,一站,一站,唰唰,閃過,轉(zhuǎn)眼,你又只能遠(yuǎn)眺,在你心里,極目遠(yuǎn)眺。
遠(yuǎn)眺,想要望見什么?望見以前的熟人嗎?望見以前的舊物嗎?然而,卻又大雨瓢潑,朦朦朧朧,難辨,難說。
有時,忽也雨過天晴,列車也在站臺靠停。車門打開,下或不下?心里忽又忽上忽下。直到列車即將離站,又要遠(yuǎn)去的那個時刻,才會突然抓起行囊,縱身一躍,跳上站臺,踏上歸家的那條小街。
一切都停在那個時刻,那個你離去的時刻。你卻已非那個你了,那個離去時的你。
那時,你是什么樣呢?年輕,美好,可愛,純真?雖然不是這樣簡單,卻可肯定在此之間。
現(xiàn)在的你,就不同了?,F(xiàn)在的你,灰塵滿身,舉手投足,判若兩人。
離開時所懷的抱負(fù),已被丟棄,當(dāng)作包袱。年輕時所選的征途早就被你視為畏途。最開始的那個初衷已經(jīng)隱沒背景之中。事情怎么會這樣呢?你就這樣了此一生?
當(dāng)然,也有可能相反,你未違背你的初衷,你的一切都已實現(xiàn),你很滿意自己的人生。
然而,不管失意得意,此刻你已轉(zhuǎn)過街角,再拐彎就看見家門。
父親母親怎么樣了?還是先前那個樣嗎?
還是那樣做飯炒菜?還是那樣似愛非愛?還是那樣出差回來,給你禮物,夸你聽話,大聲呵斥,罵你不乖?
罵聲已從街角傳來,笑聲也從街角傳來。
摘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