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邢彥輝 王 琴
美國傳播學家詹姆斯·凱瑞在傳播傳遞觀的基礎上提出了“儀式觀”,從而構建了雙重傳播概念。他的傳播儀式觀一直深受世界傳播學者關注。傳播學在中國是“舶來品”,2005年《作為文化的傳播——“媒介與社會”論文集》譯本的出版引起了國內學者的廣泛關注。國內較早提及凱瑞傳播儀式觀的學者是潘忠黨,他在《傳播媒介與文化:社會科學與人文科學研究的三種模式》中對傳播儀式觀進行了闡釋?!皞鞑ァ笔莻鞑W的核心概念,是傳播學研究對象和邏輯起點。
查閱以“傳播學”“大眾傳播學”“新聞傳播學”為名稱的中國傳播學教材20余部,發(fā)現(xiàn)在這些教材中對“傳播”的定義大都表示信息的傳遞過程。如李彬的《傳播學引論》(1993)將“傳播”定義為“傳播是信息的雙向流通過程,包括大眾傳播與人際傳播”。使用較普遍的傳播學教材,如郭慶光的《傳播學教程》(1999)將“傳播”定義為“社會信息的傳遞和社會信息系統(tǒng)的運行”。郭慶光主要強調的是傳播的互動性和社會性,以及信息在傳播過程中所需的共通的意義空間,揭示了“傳播”的傳遞性。胡正榮的《傳播學總論》(1997)將“傳播”定義為一種行為,一種過程。這些在2005年之前出版的教材從傳播的傳遞角度出發(fā),探討傳播的本質與過程。
2005年后的傳播學教材,如張國良的《傳播學原理》(2009)將“傳播”定義為傳受信息的行為,主要探討的是傳播與信息之間密不可分的關系。陳力丹和閆伊默出版的《傳播學綱要》(2007)將傳播界定為“信息、知識在時間和空間中的流動和變化”。許靜的《傳播學概論》、陳力丹的《傳播是什么》、蘇克軍的《傳播學概論》、高衛(wèi)華的《新聞傳播學導論》、段鵬的《傳播學基礎,歷史、框架與外延》、郝雨的《新聞傳播學概論》、段京肅的《大眾傳播學:媒介與人和社會的關系》、成振柯的《傳播學十二講》,這些教材仍然從傳播的傳遞觀單項維度對“傳播”進行定義。
梳理2005年之后國內已有傳播學教材對“傳播”的定義,發(fā)現(xiàn)國內教材將“傳播”的定義大都界定在“共享說”“影響說”“反應說”“符號說”“互動說”“過程說”基礎上總結為信息的傳遞,指出了信息傳播的互動性與社會性。但是都沒有將詹姆斯·凱瑞所提到的儀式觀引入教材。國內傳播學教材不斷推陳出新,自從傳播學被引入中國以來,有關傳播學的教材不斷出版,對傳播學的研究逐漸深入?!皬母母镩_放初期的傳播學引進,到20世紀90年代后從傳播學的不同學科和視角進行探索以及聯(lián)系中國的實際情況的拓展,再到21世紀初取得創(chuàng)新評價與突破性的進展,傳播學逐漸被賦予時代內涵”①。但是對于“傳播”概念的解釋仍然停留在傳播學引入中國時的初始定義狀態(tài),或僅從字面意思進行解讀。
凱瑞傳播儀式思想的核心是傳播儀式觀,傳播儀式觀是相對于傳播傳遞觀而言的,“傳播是指在時間上對一個社會的維系,并非指信息在空中的擴散;是共同信仰的表征,不是分享信息的行為,是創(chuàng)造、修改和轉變一個共享文化的過程”②。儀式觀認為:“構建一個有意義、有秩序、能夠用來支配和容納人類行為的文化世界是傳播的起源及最高境界”③。凱瑞還區(qū)分了儀式的傳播性和傳播儀式觀兩個不同的概念,強調傳播的社會性與表征性,以及符號被創(chuàng)造、理解和使用的社會過程,我們通過符號創(chuàng)造世界,同時又生活在這個被創(chuàng)造的世界里。探討傳播與文化、儀式之間的關系,認為傳播即文化,是建構、維系和改造現(xiàn)實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符號起著重要的作用。文化符號在傳播過程中產生的變化是傳播建構文化帶來的結果,而文化符號又反過來影響著社會的變化。儀式是傳播的隱喻,“傳播是社會交往儀式和文化的生存與再生”④。
凱瑞對傳播儀式觀的提出受到芝加哥學派、英尼斯和麥克盧漢、克利福德·格爾茨“深描”思想的影響。20世紀40年代美國主流傳播學主要集中在傳播效果的研究上,割裂了傳播與社會、文化之間的關系,促使凱瑞從文化角度提出儀式觀。芝加哥學派關于傳播的思想與美國傳統(tǒng)的傳播學者不同,芝加哥學派將傳播看作是文化建構的象征過程,關注個體化的社會。符號互動理論和“鏡中我”探討的是個體在互動中社會化的過程,其對互動和交流的強調突出了傳播能夠創(chuàng)造一個大的共同體的理念。
對凱瑞傳播儀式觀產生直接影響的是約翰·杜威。杜威在《經(jīng)驗與自然》一書中表示“傳播”具有雙重含義,指出了“經(jīng)驗共享”的“傳播”定義,強調“交流”和“儀式和交流”之間的密切關系,認為傳播不僅反映社會而且通過符號建構社會和維系社會,而語言在傳播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這與凱瑞儀式觀中符號與社會,以及文化、社會與傳播關系相契合,同時也是對凱瑞傳播儀式觀的肯定。通過凱瑞的講述,杜威和芝加哥學派成為了他的解釋論先驅,對傳播作為儀式具有約束力。
英尼斯與麥克盧漢強調技術對社會的影響,關注技術、傳播、社會三者的關系,成為凱瑞儀式觀研究的邏輯起點。凱瑞借鑒了英尼斯“歷史的”“經(jīng)驗的”“批判的”和“闡釋的”研究模式,這在《技術和意識形態(tài):以電報為個案》一文中關于反對“技術至上論”,認為電報符號能夠維系人類社會的觀點中得以體現(xiàn)。英尼斯認為每一種媒介都有空間偏向或時間偏向,且不同的媒介偏向會導致不同的文化類型,只有兩種偏向平衡,社會才能持久穩(wěn)定。凱瑞也認識到現(xiàn)代文明的空間偏見,這種偏見因電報等技術而加劇。英尼斯同樣強調了電子媒介在擴大信息接受范圍的同時縮小了發(fā)布的范圍,因此英尼斯關注的是口語交流,通過口語才能保持兩種偏向的平衡,這與凱瑞要求的平等的口語對話交流、強調對話環(huán)境在儀式中的重要性相契合。麥克盧漢在英尼斯觀點的基礎上提出了“媒介是人感覺的延伸”,印刷術是人視覺的延伸,廣播是人聽覺的延伸,而電視是人視覺和聽覺的共同延伸,任何一種媒介的出現(xiàn)都會給社會帶來重大的變革。麥克盧漢的“媒介即信息”將媒介與文化聯(lián)系在一起,強調媒介對社會的作用以及與文化的關系,為凱瑞的儀式觀奠定了思想基礎。
凱瑞對于文化的觀念與歷史的闡釋源于克利福德·格爾茨。格爾茨在《文化的解釋》中關于符號、文化和儀式的闡釋為傳播儀式觀的提出提供了理論依據(jù)。格爾茨從人類學的角度強調符號學的文化概念以及意義、語言和符號象征。格爾茨認為,“人是懸掛在由他們自己編織的意義之網(wǎng)上的動物。”⑤而文化作為意義的網(wǎng),是控制人類行為的符號手段,意義就像是人們社會生活中的“規(guī)則”,人們在這個“規(guī)則”中行動的同時也在維護和建設“規(guī)則”。對文化的闡釋就是對意義的闡釋,就是對“規(guī)則”的解釋。凱瑞把傳播看作是文化科學,目的是闡明意義。他將文化闡釋成為“深描”,將人類的行為看作文本進行研究?!皞鞑x式觀要用人類學、‘深描’、民族志等批判的、歷史的、闡釋的研究方法來理解人們在詞語和行為中所建構的意義,從而了解人與社會的關系。”⑥
傳播儀式觀顛覆了基于傳播過程的傳遞觀,開啟從文化視角審視人類傳播現(xiàn)象的序幕,傳播學研究范式從經(jīng)驗-功能研究向文化研究轉換,推動了傳播學研究路徑的文化轉向,是傳播研究的重新定位。將傳播學的研究更多置于人文關切下,是對大眾傳播學歷史的重新解讀。傳播學的任務是解釋人類傳播過程的本質,強調人作為傳播活動的主體能對各種符號進行解讀,并在解讀過程中構建社會環(huán)境的思考模式,對中國的傳播學研究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傳遞觀對“傳播”的研究大都是從其詞源出發(fā)進行探索,而儀式觀是“傳播”的實質。凱瑞更加注重儀式觀,儀式觀把傳播帶向了文化的維度。正如凱瑞所說,對于“傳播”的定義,“如果我們只從字面上理解,那么不是理解錯誤就是流于世俗?!雹邔P瑞來說,儀式觀是一種文化方式,文化是隨著時間而形成的,文化是隨著時間而成長的。傳播的傳遞觀和儀式觀是“傳播”定義研究的兩個維度,從傳遞觀到儀式觀是對“傳播”內涵的豐富,是由現(xiàn)象到本質的研究,兩者是相互補充關系,而不是取代關系。傳播并不僅僅是信息對受傳者的影響和控制,在空間的傳播更重要的是維系社會在時間上的延續(xù)、創(chuàng)造與表達,更新社會群體共同的意義系統(tǒng)和價值信仰。儀式觀開創(chuàng)了傳播研究新的路徑,與傳遞觀共同構建“傳播”的內涵,推動傳播學學科發(fā)展。
傳播的“儀式觀”已成為傳播學前沿研究的重點話題,而傳播“儀式觀”在中國的研究也如火如荼地展開,但遺憾的是,中國傳播學教材對“傳播”定義之儀式觀的界定出現(xiàn)了集體失語,要實現(xiàn)傳播儀式觀的本土化,需從教材出發(fā),對“傳播”的定義進行完善。傳播學教材建設需做到與時俱進,順應時代發(fā)展潮流與傳播學發(fā)展實踐,賦予新的時代內涵,充分體現(xiàn)傳播學教材的時代性與先進性。
凱瑞的儀式觀從文化視角探討傳播媒介與社會的關系,從而探索傳播的本質,為我國的傳播學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借鑒意義,開啟了傳播學新的研究路徑,將獨特的文化視角根植于人類社會的傳播理念中,為重新理解“傳播”、引入文化視角思考媒介和文化帶來的啟示,提供了新的傳播研究方法。因此,以目前世界傳播學發(fā)展趨勢和傳播前沿研究對“傳播”的二維定義為背景,對中國傳播學教材中“傳播”的定義進行補充完善,補充“傳播”定義之儀式觀維度,不僅可以全方位把握“傳播”的本質,也有利于“傳播”定義的嚴謹、科學與完整,在融合與創(chuàng)新中不斷完善中國傳播學學科內涵。
注釋:
①肖沛雄.賦予傳播學教材新時代內涵[J].當代傳播,2006(02):76-79.
②③⑦[美]詹姆斯·凱瑞.作為文化的傳播:“媒介與社會”論文集[M].丁未 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3-28.
④潘忠黨.傳播媒介與文化:社會科學與人文科學研究的三個模式(下)[J].現(xiàn)代傳播(北京廣播學院學報),1996(05):16-24.
⑤[美]克利福德·格爾茨.文化的解釋[M].韓莉 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5.
⑥郝雨,王家琛.傳播學范式危機的學術轉型與路徑拓展——詹姆斯·凱瑞傳播儀式觀的理論溯源及文化取向新論[J].社會科學,2017(06):163-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