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毅 雷敏

摘 要：南非首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納丁·戈迪默于2002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偶遇者》，描寫了南非富家千金朱莉與某阿拉伯國家修車工易卜拉欣偶遇后發(fā)生的一系列關于情感、信仰與身份等故事。本文從形象、主題及敘事技巧角度所呈現(xiàn)的后現(xiàn)代主義特征切入，揭示小說人物情感的迷茫和精神追求的困惑及其對未來出路的思考。

關鍵詞：納丁·戈迪默 《偶遇者》 后現(xiàn)代主義特征

引言

納丁·戈迪默（Nadine Gordimer，1923—2014）是南非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她致力于為身處種族隔離制度下的黑人族群仗義發(fā)聲，素有“南非的良心”（松遠，316）之稱。她于2002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偶遇者》榮獲“英聯(lián)邦作家獎”之非洲地區(qū)“最佳圖書獎”（Kossew， 270，筆者譯）。國外研究學者多從后種族隔離時代的身份認同與重構、他者身份、全球流動性等角度對該小說進行研究；國內(nèi)學者主要從生態(tài)學、空間批評、地理空間敘事、弗洛伊德三重人格等角度對其進行剖析?？傮w上，目前國內(nèi)外對此小說的研究角度還不夠全面，仍需多方位多角度對其進行深入研究。

20世紀后期，后現(xiàn)代主義理論開創(chuàng)性關鍵人物之一伊哈布·哈桑（Ihab Hassan，1925—2015）認為后現(xiàn)代主義自身的兩種核心特征之一的“不確定性”是指模棱兩可、不連續(xù)性、差異性、多元性、去形式化、去合法性和反叛（毛娟，53）。學者曾艷兵認為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的不確定性主要從四個方面體現(xiàn)：主題的不確定、形象的不確定、情節(jié)的不確定和語言的不確定（61）。本文以后現(xiàn)代主義特征的不確定性出發(fā)，結合文本，從形象、主題、敘事技巧等角度進行解讀。

一、形象的寬幅與拼貼設計

文學即人學，小說創(chuàng)作中人物構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人物……無理無本無我無根無繪無喻，其中‘無繪指的是不具體地描繪人物形象”（胡全生，55）。小說作者戈迪默沒有具體描述小說人物的外貌特征，也沒有刻意書寫人物的性格特征，只是盡可能地陳列出小說人物人生經(jīng)歷的碎片，任由讀者對這些經(jīng)歷片段進行自動拼貼來完成對人物形象的模糊捕捉。

小說主人公朱莉·薩默的性格和生活方式是流動的、讓人捉摸不透的，她完全跟隨自己不斷變化的內(nèi)心來調(diào)整自我性格與行為。朱莉成長在一個離異的南非家庭，她認為她的家是“一個父親和一個繼母，一個母親和一個繼父”（戈迪默，32），而自己從來都不是其中一員。成年后離家獨居，抗拒參加一切與父親有聯(lián)系的活動。她每天和一群EL-AY咖啡館“圓桌幫”的酒肉之友尋歡作樂，“她就是個熱衷性愛游戲的人，擁有與‘圓桌幫其他成員同樣定額的情人。每天吃維生素時，她會同時吃一顆避孕丸”（戈迪默，24）。她不熱愛工作，認為工作只是茍且糊口的方式，也不關心社會，漠視身邊事。后來遇到愛人易卜拉欣·伊本·穆薩（在南非曾化名為阿布杜），她也愿意跟隨內(nèi)心，放棄優(yōu)越的身份和生活，陪同修車工丈夫前往其國家艱難討生活，可是，她又不遵守丈夫國家的規(guī)矩，就餐和外出時拒絕戴頭紗。后來，她不跟丈夫移民美國，選擇獨自留在沙漠，寧愿在靜默的沙漠中尋找自我價值。

小說人物易卜拉欣的形象更是用碎片縫合而成的。易卜拉欣非法居住在南非時，化名阿布杜，成天工作在車身下，油污一身，遇到朱莉后，便想利用朱莉的南非白人身份實現(xiàn)永久居住。眾人對他的標簽式的碎片化的稱呼“某個人”“她的難題”“他是她撿來的”“那個非法移民”等讓讀者一時難以勾畫其清晰的形象，只能將片段組合，勉強素描出這一人物的大致形象。

二、主題的疊重與不確定書寫

《偶遇者》涉及家、情感、信仰等多重主題，通過主題混合、疊重等非傳統(tǒng)方式來創(chuàng)造一種后現(xiàn)代氣氛。小說中，家、情感與信仰主題粘連在一起，同時，又戴著非傳統(tǒng)的面具自成一體，這樣文本“亦此亦彼”的豐富寓意讓小說走向了主題和意義的不確定，帶給讀者理性與感性并舉、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融合、總體與斷裂共存的后現(xiàn)代風格的審美感受。

對于正在遭受壓迫的國家與文化而言，“家”與該國家的傳統(tǒng)文化以及積極的歷史有關（Parvaneh&Rostami，157，筆者譯）。但是，小說中彰顯的“無家狀態(tài)”讓家的主題走向意義的不確定。小說中，國家的傷痛和政府的腐敗致使易卜拉欣對自己的國家失望透頂，在他眼里，他的祖國的首都臟亂不堪，甚至都稱不上是首都?；氐焦枢l(xiāng)，他也是失望惆悵，再三向朱莉強調(diào)“我們不是住在這里的”（戈迪默，183）。他禁止朱莉穿罩衫，不準她像其他家庭主婦一樣提水，要求朱莉用英語與他交談，呵斥和制止朱莉想生孩子以及購買土地種植大米致富的想法，甚至回絕叔叔要他去做公司繼承人的好意，總之，他掐滅一切定居故鄉(xiāng)的可能性。

易卜拉欣對自己與朱莉的小家也是不信任的，他的情感世界一直游離不定，荒蕪一片，“他當時與朱莉在一起的動機，是希望通過她獲得永久居住權”（戈迪默，185）?！八恢毕嘈?，‘被愛不是他這種人有資格享有的奢侈”（戈迪默，221）。他敏感自卑，從未了解愛人內(nèi)心真正的需求，他只是不停地申請他國簽證，希望通過成功移民來挽回在家人面前的自尊心。當?shù)弥炖虿辉溉ッ绹悴孪胫炖蛳訔壸约?，想回南非過優(yōu)越的生活。易卜拉欣不穩(wěn)定的感情主導線讓小說的情感主題走向了意義的不確定。

朱莉看似是一位信仰迷失、放蕩不羈的女子，她鄙視父親為商的虛偽，卻又想用自己的身份和收入來幫助愛人易卜拉欣獲得南非的居住權；她不信任任何人，卻又喜歡與那群 “圓桌幫”朋友打交道，接受這些朋友的思想、膚色和文化的差異性。在她不確定的信仰中暗含著她倡導自由民主、堅信文化多元化的主題指向。

三、敘事的多樣技巧與開放性表達

后現(xiàn)代主義強調(diào)開放性和多元性，承認并容忍差異（陳世丹，26）。小說敘事技巧多樣，整體上采用第三人稱，不時轉(zhuǎn)換成第一人稱。例如，易卜拉欣被驅(qū)逐出境時，得知朱莉私下里買了兩張機票，打算跟隨他到貧窮落后的沙漠國家時，非常激動。此時，小說巧妙地切換到易卜拉欣的第一人稱敘事：“她在我那邊能干些什么呢？我又能為她做些什么呢 ……她太自我膨脹了，以為自己什么都做得來。”（戈迪默，81）讀者能夠在易卜拉欣的獨白里感受到第三人稱敘事難以傳輸?shù)恼鎸嵡楦小Ｔ詾橐撞防乐皇抢弥炖?，但他分明對朱莉還是有愛與擔心。他責怪朱莉放棄自己的優(yōu)越條件去玩如此冒險的游戲，這表現(xiàn)出易卜拉欣對于社會與國家的無奈以及他無法保護愛人安全的焦慮。

小說結局也傾向于開放性的、不確定的表達。小說結尾，朱莉決定不順從丈夫而獨自留在沙漠。這個決定無異于是在挑戰(zhàn)傳統(tǒng)規(guī)約以及男權制度。 “竟然有妻子不照丈夫吩咐做的！”易卜拉欣“再次驚覺到一件他一直擔心的事情：他的丈夫氣概受到了污損”（戈迪默，215）。易卜拉欣離開后，丈夫多年未歸的大嫂赫蒂徹來到她從不愿踏進的斜頂小屋，用阿拉伯語惺惺相惜地對朱莉說：“他一定會回來的?！保ǜ甑夏?，226）這句意蘊深長的話，暗含著無數(shù)的可能性：可能是赫蒂徹期盼久未歸家的丈夫，也可能是赫蒂徹安慰與自己有著相同命運的來自南非的朱莉，還可能是對熱切向往現(xiàn)代化國家、千方百計逃離故鄉(xiāng)的易卜拉欣最終還是會被迫或自愿回到故鄉(xiāng)的未來命運的暗示。這些可能性是多樣化、不確定的，內(nèi)含不同的文化元素和多元的認知視角，表現(xiàn)出包容度很大的開放性。

結語

后現(xiàn)代主義作家強調(diào)創(chuàng)作的隨意性、即興性和拼湊性，并重視讀者對文學作品的參與和創(chuàng)造（曾艷兵，61）。《偶遇者》頗具后現(xiàn)代主義特征的創(chuàng)作揭示了后種族隔離時代南非青年以及處于文化轉(zhuǎn)型期的阿拉伯國家青年的生活狀態(tài)：南非女青年朱莉離開無法建構自我精神世界的母國，想在丈夫國家獲得認可；阿拉伯青年易卜拉欣意欲在西方文化下建構新文化身份。小說傳達出來的人們精神世界的迷茫、焦慮與困惑如同小說結局的開放式表達一樣，留下無限空間給讀者去挖掘、深思與創(chuàng)造。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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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曾艷兵.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辨析[J].青島大學學報，2002（3）：59-68.

基金項目： 本文受湖南省社科項目（納丁·戈迪默小說的“人民”主題研究）支持，項目編號：17YBA389（201712-）

作 者： 熊毅，湘潭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外國文學；雷敏，湘潭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文學。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