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起君

22歲的叢瑞，不幸患上尿毒癥。父親和繼母決定讓他放棄治療。親情冷漠，求生無望，叢瑞心灰意冷。生命倒計時里，叢瑞決定撿起年少時表演脫口秀的夢想。沒想到，脫口秀不僅幫他籌到了救命錢，還帶來一份生命之外的驚喜。

絕癥男孩心灰意冷：一場脫口秀逆轉(zhuǎn)人生

“叢瑞，我沒本事，手上沒積蓄，你阿姨和弟弟他們……孩子，聽天由命吧……”父親的話，像針一樣扎進(jìn)叢瑞的心里。他用被子蒙著頭，被子散發(fā)出的消毒水味，熏了他的眼睛，眼淚潸然而下。

叢瑞1995年出生于江蘇省淮安市。13歲時，因母親出軌，父母離婚，他跟著父親叢建軍一起生活。叢建軍認(rèn)識了李梅，再婚生下兒子叢輝。叢建軍自下崗后就一直在打零工，收入不穩(wěn)定，在李梅母子面前抬不起頭。這個家，也就更沒有叢瑞的位置了。幸而，叢瑞天性樂觀。上高中后，他迷上了脫口秀，常常將身邊發(fā)生的囧事和日常生活改成段子在課間講給同學(xué)聽，刷了不少存在感。

2013年，叢瑞考入南京郵電大學(xué)自動化專業(yè)，刻苦學(xué)習(xí)之余，講段子成了他的快樂源泉，同學(xué)們給他取了個外號“叢脫脫”，慫恿他去講脫口秀。全家都指望他畢業(yè)找個好工作來改善家里的條件，表演脫口秀，他不敢想。2017年大學(xué)畢業(yè)，叢瑞進(jìn)入南京一家電纜公司。

有了叢瑞的支援，家里狀況有了好轉(zhuǎn)。然而，2017年12月3日，叢瑞突然昏倒，被同事送到南京市鼓樓醫(yī)院，結(jié)果被確診為尿毒癥。叢瑞因體質(zhì)原因，透析效果不好，醫(yī)生建議盡早換腎，否則可能活不過兩年。叢建軍趕來醫(yī)院，得知兒子的情況，嚇得六神無主。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叢瑞最需要錢的時候，公司以他還在試用期為由，給了2萬元慰問金就終止了合同。幾個朋友七拼八湊，湊到了5萬元。同學(xué)幫忙發(fā)起水滴籌，收效甚微。親生母親給他留下一萬元就離開了，再也沒來看過他一眼……

朋友們過來看他，叢瑞總是一副樂呵呵的模樣，還煞有介事地表演：“當(dāng)年，我們一起去寺廟，我在門口望著山上的金光，狠狠地啃了一塊雞排。一定是我那會兒得罪了佛祖，他現(xiàn)在想讓我過去懺悔呢?！毙^之后，是無盡的絕望。

春節(jié)，叢瑞留在了南京，叢建軍怕他出事，也留下陪他。對此，李梅非常不高興，多次打電話跟叢建軍爭吵。叢瑞越發(fā)絕望。

2018年3月的一天，朋友發(fā)來一段視頻說：“你看吐槽大會的建國（脫口秀演員）是不是長得很像你？”叢瑞調(diào)侃道：“同體形不同命?！弊晕艺{(diào)侃之余，叢瑞忽然覺得，臨死之前，是不是該圓個脫口秀的夢呢？

叢瑞輾轉(zhuǎn)聯(lián)系到了一家有脫口秀演出的酒吧，直接殺到老板跟前，懇求老板讓他來這里演出。老板知道他是尿毒癥患者，一口回絕了他。叢瑞不甘心。那天傍晚，他又殺了過來，酒吧正式演出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上舞臺，拿起話筒，講起了段子。叢瑞一開口，那一本正經(jīng)胡說八道的勁兒，就很好笑。在叢瑞主動提出簽免責(zé)條款的條件下，酒吧老板同意讓他試試。

叢瑞買了一套煙灰色的演出服，又理了發(fā)，容光煥發(fā)地準(zhǔn)備出門。叢建軍一把抱住兒子大哭：“你千萬不能想不開啊?！眳踩鸩荒蜔┑赝崎_叢建軍，說：“我命賤，死不了。再說了，真有事，也省了你和你老婆的心。”叢建軍心如刀割。

以前都是在同學(xué)面前抖個機(jī)靈，如今面對真正的觀眾，叢瑞慫了：大家來看脫口秀是為了圖個樂，我這野生派講法，講的還是絕癥，會不會被觀眾轟下臺？慫歸慫，可燈光一亮，叢瑞就迅速進(jìn)入狀態(tài)。他描述剛生病時計劃自殺，為了圖便宜，自制草木灰（高鉀物質(zhì)，而尿毒癥病人忌高鉀）服用。誰知，一覺醒來，人可精神了。晚上護(hù)士來查房，叢瑞咧嘴一笑，漆黑的牙嚇得護(hù)士大叫：“鬼?。　眳踩鹨蝗朔诛梼山?，在男版病人和女版護(hù)士之間自由切換，活靈活現(xiàn)，現(xiàn)場觀眾捧腹大笑。

叢瑞善于觀察生活，隨意抓取一些片段就能成段子。以往，4個小時透析非常難熬，可現(xiàn)在，他在腦海里編段子，4個小時簡直如白駒過隙！因為演出效果好，他的演出費漲到500元一場。生命留給他的時間太短，他想盡可能多演出，提出增加場次。能多賺錢又免責(zé)，老板當(dāng)然同意。

2018年5月的一天，叢瑞剛做完透析就接到老板電話，說第二天晚上有場演出臨時取消了，想讓他加演一場頂上。能多演一場，生命的厚度就增加了一寸，叢瑞可樂意了。第二天晚上，他演到中途，突然眼前一黑，渾身驟起一層冷汗?！巴炅耍蛱旖拥郊友萃ㄖ活欀鴺妨?，完全忘記了透析第二天毒素會累積，導(dǎo)致身體疲倦這回事兒……”

老觀眾看出了問題，喊道：“趕緊暫停休息一下。”叢瑞強(qiáng)打起精神，努力睜開眼皮，摸出口袋里的風(fēng)油精，夸張地打開蓋子，遞到鼻子底下聞聞，頓時一個激靈，站定調(diào)侃道：“業(yè)余非著名脫口秀演員的嘴是閑不住的?！?/p>

叢瑞的風(fēng)趣、樂觀、執(zhí)著，一點點地沁入觀眾的心里。慢慢地，他也有了自己的粉絲。楊曉冰就是他的鐵粉。

十萬個冷笑話：互相點燃生命煙火

2018年7月2日，演出一結(jié)束，一個女孩就沖到后臺，紅著眼睛對叢瑞說：“能把哭的事說得讓人笑，笑過之后渾身是力氣的，是真正的牛人！”常有粉絲來后臺找他，可像這個女孩一樣冒冒失失，流著淚慷慨陳詞的，還是第一個。此后，這個叫楊曉冰的女孩就粉上了他。

脫口秀表演要常出新，很容易掉入素材枯竭的窘境，更何況叢瑞還是個業(yè)余選手。2018年9月的幾場演出，叢瑞很不滿意，但又感覺心有余而力不足。演出結(jié)束，楊曉冰直言：“你今天故意在拖節(jié)奏，有些段子還注了水?！眳踩鹉樢患t。

楊曉冰話鋒一轉(zhuǎn)：“自己的段子講完了可以講病友的啊。每一個你熟悉的病友，都夠一個單集了?！边@點，與叢瑞最近的思考不謀而合。眼前的這個女孩，還真不是冒失蠢萌。叢瑞對她刮目相看。

第二天，叢瑞在演出中試著講了一個諢號“老慢”的慢性子病友的故事，效果出奇地好。在演出快結(jié)束時，叢瑞突然向大家介紹：“今天的內(nèi)容準(zhǔn)備，緣于一個病友的建議。今天，她也在現(xiàn)場。我的病友，你愿不愿意站起來，與大家認(rèn)識一下？”楊曉冰蒙了，站起來問道：“病友？我不是病人啊?！眳踩鹦α耍骸安〉煤苤?，你還不知道？你是熱心病呀?！贝蠹倚Ψ恕?/p>

楊曉冰隔三差五就會提一條不錯的建議，叢瑞要給她錢，但她堅決不收。楊曉冰笑著說：“你救了我的命，我貢獻(xiàn)點兒小點子算得了什么。”叢瑞這才知道，楊曉冰是江蘇省鎮(zhèn)江市人，比他大兩歲，2015年從揚州一所大專畢業(yè)后，與一個好姐妹合伙在南京做生意。經(jīng)過幾年打拼，生意算是順風(fēng)順?biāo)瑦矍橐蔡鹈?。不料?018年6月，她發(fā)現(xiàn)這個好姐妹劈腿了她的男友。她沉不住氣攤牌了，那倆人干脆卷跑了她的錢。遭受愛情友情的雙重背叛，她生不如死。那段時間，她都游蕩在叢瑞酒吧所在的那條街。第一次走進(jìn)叢瑞的酒吧，撞上叢瑞脫口秀演出?？吹絽踩鸬难莩觯犅勊墓适?，楊曉冰非常震驚。跟生命相比，愛情友情不值一提。因為叢瑞，楊曉冰漸漸走出人生低谷。

叢瑞沒想到，他的演出能給人帶去這么大的能量。他高興地說：“你不收錢，那我請你喝水吧?！睏顣员χ鴨枺骸拔覀冊诰瓢赡?，為什么不請我喝酒？”叢瑞說：“酒傷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睏顣员谝淮斡X得，這句爛俗的話，如此有分量。“謝謝你，讓我認(rèn)識到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可話一出口，楊曉冰后悔莫及：“我不該在你面前說什么人生剛開始的鬼話?！眳踩鹚实匦Φ溃骸斑@有什么，事實就是這樣。當(dāng)你和一個絕癥病人在一起，你就知道該珍惜生命了?！被磉_(dá)的叢瑞，在楊曉冰眼里閃閃發(fā)光。楊曉冰不想再繼續(xù)浪費生命了，她很快找到了一份展演策劃工作。

有一天下班，楊曉冰去給叢瑞捧場，可到了之后才得知，叢瑞住院了。楊曉冰立即開車趕去了醫(yī)院?！澳氵@人，太不仗義了！住院也不跟我打個招呼?！眳踩鹨豢吹綏顣员?，趕緊悄悄將滿是嘔吐物的盆子塞到床底下。楊曉冰一眼看穿叢瑞的心思，麻利地奔過去，掀起床單，拿起盆子就跑出了病房。叢瑞羞愧得滿臉通紅。很快，楊曉冰回來了，盆子已洗得干干凈凈。叢瑞傷感地說：“還是讓你看到了我的窘態(tài)，讓你憐憫我了?！睏顣员室飧呗曊f：“你想多了。我可是‘奸商，最沒同情心的?！睏顣员蹲幼於垢?，叢瑞心頭一暖。

那天，楊曉冰忙前忙后地照顧叢瑞，叢瑞臉上云淡風(fēng)輕，心里早已潰不成軍。從未跟女孩親近過的鋼鐵直男，內(nèi)心滾燙，忍不住說了句：“我爸也沒你這樣貼心?！睏顣员琢怂谎郏骸拔液么跻彩莻€女的，好嗎？”叢瑞大笑。

楊曉冰發(fā)現(xiàn)，叢瑞身邊沒有家人照顧，忍不住問。叢瑞將自己的家庭情況告訴了楊曉冰。楊曉冰特別心疼他。楊曉冰勸他：“你要是把錘子，看誰都會是釘子，包括你爸。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只有無能為力的老人。”叢瑞沒有做聲。

2018年12月的一天，叢瑞演出時，突然瞥見了叢建軍！當(dāng)天，他表演的主題正好是中國式親子關(guān)系。表演結(jié)束，叢建軍奔到后臺，哽咽著說：“你出來賺錢治病，怎么也不跟我說？都怪我這個爹不好……”叢瑞百感交集。叢瑞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楊曉冰，立即明白，是她帶父親過來的。

那天深夜，叢建軍非要請楊曉冰吃宵夜。叢建軍一邊點菜一邊說：“這個含鉀量高，瑞瑞不能吃;這個口味太重，油鹽太多……”叢瑞眼窩發(fā)熱。楊曉冰伸出手，握住了桌子底下叢瑞的手……

攜手跨過生死劫：笑著活下去不只是段子

為了照顧兒子，叢建軍盡量在離租房近的地方打工，但兩個男人料理家務(wù)的能力可想而知。有一次演出結(jié)束，正趕上大雨，楊曉冰開車送叢瑞回家。一進(jìn)屋，楊曉冰驚呆了，臟衣服亂扔，藥瓶、藥片放在墻角。楊曉冰擼起袖手一邊收拾一邊“教育”這對父子：“碗筷不及時刷，會滋生細(xì)菌的，叢瑞身體弱容易感染。被褥不曬螨蟲多，也會致病。藥瓶要歸類，否則吃錯了怎么辦？”叢建軍和叢瑞父子倆，瘋狂點頭。楊曉冰放心不下，成了叢瑞家的常客，給他們做家務(wù)，陪叢瑞看電影，教叢建軍用微信。

尿毒癥病人嘴里常有不好聞的氨味，叢瑞說話會避開楊曉冰的正臉。起初，楊曉冰以為是他害羞。當(dāng)她知道原因后，常故意正臉對著叢瑞，看叢瑞躲開的模樣特別有趣。有一天，楊曉冰用手捧著叢瑞的臉：“不就是氨味嗎？我有鼻炎，根本就聞不著！”叢瑞半信半疑：“那么巧？”楊曉冰莞爾一笑，用手機(jī)發(fā)給叢瑞四個字：“天作之合……”

從來沒戀愛過的叢瑞，頓時臉熱心跳。但他很快又冷靜下來：沒錢沒事業(yè)又可能會沒命的人，不配擁有愛情。叢瑞冷靜地回復(fù)道：“對，好基友?！?/p>

楊曉冰糾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明白的?！眳踩鹫f：“曉冰，不管我是出于自尊還是出于自卑，我都只能是朋友。以后就別提這個事兒了?！睏顣员摽诙觯骸拔倚枰??！眳踩鸱裾J(rèn)：“你不需要一個絕癥患者在你面前表演‘正能量?！薄澳悄愫湍愕拿摽谛悴恍枰覇?？”叢瑞狠心地說：“我的生活、演出都步入正軌，確實不需要你了?！?/p>

一連幾次演出，楊曉冰都沒有來。叢瑞心里空落落的，可又覺得這樣挺好的。一個預(yù)定了死期的人，留戀不該擁有的東西，只會痛苦。

不知道從哪天起，叢瑞發(fā)現(xiàn)自己的演出狀態(tài)越來越不好。忘詞，表演卡頓，累。老板怕出事，建議他先休息一段時間，去醫(yī)院看看身體。

叢瑞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還容易水腫。平日里，除了透析，就在家里待著。打開電腦想寫點兒段子，可腦袋一團(tuán)漿糊。叢建軍猜測是兩個孩子鬧了矛盾，打算去找楊曉冰?？勺叩桨氲郎希肆嘶貋?。自己兒子有病，就別坑人家姑娘了。

2019年1月3日，叢瑞在透析時出現(xiàn)嚴(yán)重透析反應(yīng)，心跳驟停，血壓幾乎降到零。經(jīng)過緊急搶救，才脫離了危險，但心臟泵血壓力不穩(wěn)定，十分嚇人，必須留院觀察。叢瑞從來沒這樣絕望過。

1月7日早晨，楊曉冰來了，還是那副傲嬌的模樣：“還是需要我吧？”叢瑞不敢抬眼看她。楊曉冰不計前嫌來醫(yī)院照顧叢瑞，叢瑞也沒臉拒絕。出院后，叢瑞將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兒，編成了段子，還將楊曉冰寫成了一個兇殘霸道的母夜叉。楊曉冰生氣歸生氣，叢瑞透析時，她還是會在病房陪他一起寫文案。

怕叢瑞太勞累，楊曉冰干脆做了他的助手。在楊曉冰的奔波下，叢瑞在南京一些抗癌協(xié)會、病友會、病友群演出。相似的境遇和命運，讓大家緊密相連，相親相愛。

2019年5月，叢瑞病情有惡化跡象，醫(yī)生再次建議盡早做移植手術(shù)。楊曉冰在朋友圈發(fā)起籌款。病友群里的伙伴們紛紛轉(zhuǎn)發(fā)，酒吧的顧客們也紛紛慷慨解囊，沒多久，他們就籌到了55萬元。

然而，醫(yī)院的腎源太難等。楊曉冰想勸叢建軍給叢瑞做個配型，但他家情況太復(fù)雜，她出面也不太合適。正在她苦惱時，叢建軍主動提出給叢瑞捐腎。叢建軍與叢瑞配型成功。

可捐腎是大事，叢建軍要顧及李梅母子。楊曉冰不想讓叢建軍為難，親自去淮安找李梅溝通。李梅得知叢建軍要捐腎，指著楊曉冰的鼻子大罵她慫恿丈夫捐腎。楊曉冰沒受過這種委屈，可為了叢瑞，她在當(dāng)?shù)刈×讼聛恚刻烊フ依蠲?，又去學(xué)校找叢輝，最終做通李梅的思想工作。

2019年7月3日，叢瑞在上海第六人民醫(yī)院做了腎移植手術(shù)，手術(shù)非常成功。摘了左腎的叢建軍住在另一個病房修養(yǎng)，由李梅照顧。楊曉冰時不時幫叢瑞和叢建軍接通視頻，讓父子聊聊天。

移植手術(shù)只是第一步，移植后的康復(fù)蘊含著巨大風(fēng)險。不出一周，嚴(yán)重的排斥反應(yīng)合并術(shù)后感染洶涌而來。叢瑞因口腔和消化道潰瘍，吞口水都疼得撕心裂肺。楊曉冰還是狠下心逼著叢瑞吞藥吃飯。

最艱難的時刻終于過去，這段遇險、籌款、捐腎、手術(shù)、康復(fù)的經(jīng)歷，還有與楊曉冰的這段“天作之合”的情誼，都成了叢瑞的創(chuàng)作源泉。

編輯/張亞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