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
作為一名中學歷史特級教師,遙想當年,之所以會義無反顧、堅定不移地走上歷史教育這條專業(yè)道路,其實,是受到一位很不 “專業(yè)”的歷史老師的深深刺激所致。
歲月猶如滔滔江河不斷沖刷著記憶的河床,使得記憶淡薄模糊乃至煙消云散。但總有些往事歷久彌新,揮之不去。但凡經(jīng)過歲月的磨礪留存下來的記憶,一定具有刻骨銘心、刀削斧鑿一般的特質(zhì),所以才在腦海中深深地扎下了根,伴隨著時光流淌,沉淀成一種人生的底色與根脈。
透過38年的時光,我的腦海里依然會時不時地浮現(xiàn)出當年教我們歷史課的那位女教師的形象:胖胖的,中等個頭,戴一副近視眼鏡。1981年到1983年,那是兩年制高中的“末班車”,我就讀的這所身處鬧市、卻無論如何與“重點學校”等金字招牌無緣的普通高中,師資力量參差不齊,教歷史課的這位老太太,相比較而言,屬于略微遜色、專業(yè)不大行的那類老師。經(jīng)常會下意識地冒出一句口頭禪 “對不對”,一堂課,“對不對”鋪天蓋地、充斥其間。她基本上不講課,而是念書,照本宣科、一字不落地念,念得我們頭腦發(fā)脹、昏昏欲睡。除了念教科書,就是讓我們用各種筆在書上劃、圈、點,然后背下來。如此這般流程,構(gòu)成了我們高中歷史課的可悲的主旋律。原本依仗著課外閱讀《世界五千年》《上下五千年》《中國歷代故事》等讀物一步一步滋養(yǎng)起來的對歷史的濃厚興趣和探究欲望,受到這種不人道也不科學的歷史課的折磨與摧殘,一點兒一點兒地消解著、流失著,那種痛苦,多少年之后都難以忘卻。
好在高中歲月不過兩年,彈指一揮間,很快成了往事。高考填報志愿時,我的第一志愿就是師范學院的歷史系,我立志當一名歷史老師,當一名受學生歡迎、給學生帶來成長歡愉和人生養(yǎng)分的好的歷史老師。因為,我曾經(jīng)的高中歷史課,讓我痛苦不堪,讓我永生難忘。立鏡一面,我從老太太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奮斗方向,那就是“不讓孩子們通過歷史課厭惡歷史”。
人生有很多起點,也會有很多底色。說來或許令人難以置信,我的專業(yè)人生的起點與底色之一就是38年前親身經(jīng)歷過的歷史課堂。38年前的歷史課堂,38年前教歷史課的老太太,都成了我砥礪奮進、自我警醒、不枉為人師的警鐘與動力。至今,“不讓孩子們通過歷史課厭惡歷史”,不僅成為我自己的座右銘,更成為我們這座城市歷史學科教研文化的風向標。
大學畢業(yè)之后,我走上了三尺講臺,分配在青島十九中擔任高中歷史教師。剛工作,站穩(wěn)腳跟是關鍵。后來,我愈發(fā)堅信教師這個活兒不會有大器晚成一說,來不得半點虛假、矯飾、投機與偷懶,很大程度上源于自己的切身體會。那時的我起早貪黑,幾乎一整天都在學校里,辦公室的燈光總是亮到很晚才熄滅,真正是青燈黃卷、枯坐陋室、埋頭苦讀、發(fā)奮鉆研。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課經(jīng)受住了考驗,受到了學生的喜歡和熱捧,學術成果也水到渠成了,一篇篇教學論文從陋室飛向了全國各地的教育專業(yè)報刊。
讓我真正品嘗到專業(yè)的尊嚴與快樂的,并不是越來越多的紅彤彤的證書,也不是越積越厚的發(fā)表文章的樣報樣刊,而是學生通過課堂領略到了歷史應有的魅力。
歷史課,念書、劃書、背書、刷題等積重難返的陋習必須改。改革不僅意味著要向“歷史不就是背書么”等輕率卻頑固、陳舊落后卻自以為是、習以為常卻見怪不怪的傳統(tǒng)認知“開火”,而且意味著走在變革道路上的教師必須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辛。
教書育人的本領從哪里來?要當好老師,先從當好學生做起。我不辭勞苦,虛心求教。青島各學校教得好的歷史老師的課,在剛工作那陣子,我?guī)缀趼犃藗€遍。這種課堂觀摩,讓年輕教師受益匪淺,且終身受益。記得青島一位很有名的老教師宋潤興曾語重心長地對我說:“當老師最怕的就是在課堂上掛了!”什么叫 “掛了”?我刨根問底,他才道出原委,說他剛就業(yè)當老師時,個子小,經(jīng)常被學生欺負,有的學生甚至從后面摸一下他的頭,然后哄笑著四散而去。他忍住屈辱的淚水,下決心苦練基本功,爭取用業(yè)務來“降服”那些桀驁不馴、喜歡欺負年輕教師的學生。他總結(jié)出一條經(jīng)驗,那就是:只要你業(yè)務過得硬,不在課堂之上出現(xiàn)被學生問倒、解答不出問題之類“掛了”的窘?jīng)r,你就一定能站穩(wěn)講臺,而且會越來越從容、越來越出眾。當年宋老師說的這番肺腑之言,一直鳴響在我的耳畔,激勵我為了不在課堂上“掛了”而不懈奮斗。
在課堂上,我給自己定了一條“鐵律”,一定要熟悉教學內(nèi)容,熟稔在心,滾瓜爛熟,絕不照書念,最好是不打開教科書,需要哪一頁的內(nèi)容脫口而出,如此駕輕就熟,信手拈來,學生定然會喜歡,也定然會佩服。課堂,在很多人心目中是難啃的硬骨頭、難攀的大山頭,就這樣,一步步地被我降服了。我的一個拿手絕活,就是每堂課總要留出最后一點兒空間,讓孩子們自選話題,當場提問,我呢,當場回應,開展“自助餐式教學”。諸如中東為什么會出現(xiàn)亂局、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到底咋回事、紅色高棉和波爾布特究竟給柬埔寨帶來了什么、釣魚島為什么是中國領土、南海諸島的歷史與現(xiàn)狀是什么等等,都成了學生興致勃勃提問和關注的焦點。至于我,面對不確定的各種各樣的話題,猶如面對形形色色不可預知的挑戰(zhàn),唯有不斷開拓視野,博覽群書,才能應對自如。在青島十九中任教期間,最令我自豪與驕傲的就是,我一直堅持在歷史課上自我加壓搞這種“自助餐式教學”。很多學生畢業(yè)多年了,依然對我這種獨特的課堂教學方式記憶猶新?,F(xiàn)在美國擔任大華府山東同鄉(xiāng)會副會長的胡榮華,是我工作第一年教過的學生,1997年就去了美國的她一直與我保持著聯(lián)系,前陣子還給我發(fā)來微信:“我今年要是回去的話,請您出來跟大家一起坐坐,再聽您講一次課!”對于教師來說,還有什么能比讓孩子們記住自己課堂的風格與特點,更能心滿意足,更能引以為傲呢?
1997年對于我來說,是人生的一個重要節(jié)點,31歲的我破格晉升為中學高級教師,成為當時青島最年輕的高級教師。隨后,我的工作崗位發(fā)生了轉(zhuǎn)變,調(diào)任青島市教育局歷史教研員,負責整個青島地區(qū)的歷史教育研究工作。我深知自己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不讓孩子們通過歷史課厭惡歷史”成為我恪守的工作信條和努力目標。自己的能力有限,唯有始終保持做“好學生”的狀態(tài),才能真正做“好老師”,也才可能培養(yǎng)和造就一支“好老師”隊伍,大幅度提升自己生于斯、長于斯的這座城市歷史教育的整體質(zhì)量。
我根據(jù)自己在一線從教的經(jīng)驗教訓,提煉出一種獨具特色的“內(nèi)外遷移教學法”,以此為抓手,拉動和推進青島歷史教師隊伍向前進步、向上躍升。2001年,伴隨著新課程改革的春風,“內(nèi)外遷移教學法”在青島歷史學科開始萌發(fā)嫩芽。2002年,36歲的我被授予“山東省特級教師”榮譽稱號,成為當時最年輕的特級教師。2003年,我又被評選為“青島十大杰出青年”。2017年,被評為正高級教師。2018年,自己長時間一以貫之帶領全市歷史教師努力的成果“內(nèi)外遷移教學法”榮獲山東省教學成果獎二等獎。
歲月悠悠,苦盡甘來。一路前行,從不言悔。我和志同道合的歷史教師們一道,為了心頭那永不磨滅的教育理想,為了不在課堂上“掛了”,為了“不讓孩子們通過歷史課厭惡歷史”,而奮力拼搏。我們一直在路上,在前進,以精彩的故事裝點我們身處其間的這座城市的教育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