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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zhí)子之手

2020-03-12 08:55蔡竹筠
飛天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哥嫂大車老太

蔡竹筠

還是在生產(chǎn)隊那陣子,那時候,旺銀也就十六七歲吧,是隊里趕大車的。隊里就這一輛膠輪大車。一開始買來的,只是兩個黑漆漆的橡膠輪子,一根碗口粗的鋼軸。為裝備這輛大車,隊上派人去了一趟縣上,從物資門市部買來上好的鋼材和木頭;幾個木匠,還有鐵匠,忙活了好些時日,這輛大車才新鮮面世。

一輛這樣的大車,要算是一個時代的產(chǎn)物,在鄉(xiāng)下人有限的見識里。它委實是要說個大哩,空車走起來,一匹馬拉著都費勁;倘是載重,非得四匹馬拉著不可;一匹高頭大馬駕轅,三匹拉梢。四匹馬一律配備講究:夾板是桃木杏木的,最次也得是沙棗木的;擁脖、鞦、襻啥的,全是熟牛皮的;籠頭也是熟牛皮的,五花籠頭,鼻梁上還綴著一顆紅纓子;還都戴著嚼子。馬這種東西,一戴上嚼子,威風就出來了,走起路來昂首闊步,趾高氣揚,讓人不由地想到那些扎著武裝帶、走路時腰桿子挺得筆直的基干民兵。這樣的大車,要停下來,一匹馬的力氣似還不夠,所以這車還裝了剎車的掛木。一根四棱子見方的木頭,懸在車輪內(nèi)側(cè)的鋼碗子上,一根麻繩牽著它,另一端系在車轅上趕車人坐著的地方。剎車時用力一拉,掛木跟鋼碗子咬上勁,車就穩(wěn)穩(wěn)地停住了。

膠輪大車,是隊里的重型車輛,一般輕易不出車的。每年到了夏收秋收,從田地上往場院拉麥捆子、往飼養(yǎng)場拉包谷稈、給糧站繳公糧,它才派上大用場。這樣的時候,也不是它獨來獨往,生產(chǎn)隊的大小車輛排成一條龍,咬頭銜尾相跟著,膠輪大車總是走在最前面。四匹馬拉著一輛大車,車再大,也是四匹馬拉著,并不顯得不堪重負,步調(diào)是難得一致。但錯落的蹄子間,也有些輕快的樣子在里面。打頭的車一走得快,后面的車相跟著也就快了。

趕車是技術(shù)活,不是力氣活,小伙子都是壯勞力,不會用來趕大車的。一開始,隊里安排趕大車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劉才。劉才是個慢性子,人很疲沓。趕著大車上地時,車上坐滿了社員,劉才坐在車轅里側(cè),隊長坐在外側(cè),劉才總是由著馬的性子走。隊長嫌車走得慢,怕誤了地上工夫,總是隊長吆喝劉才,劉才再吆喝馬。這么趕了一段日子,原本精精神神的四匹馬,讓劉才趕成老油條了。更讓隊長看不上眼的是,劉才趕車總是鞭打快馬,一路下來,駕轅的馬和拉里梢的馬,汗爬水流,像被雨澆了一般,另兩匹馬卻大氣不喘一下。一次,旺銀坐在大車上,要替劉才趕車,啪地一個鞭花在半空中甩響,四匹馬陡地豎起耳朵,精神抖擻了,大車仿佛拖拉機上了檔位,速度一下子起來了。坐在另一側(cè)的隊長,都有些輕風拂面的感覺了。

這以后,隊長就讓旺銀趕大車了。

給隊里趕大車,這相當于大隊里開拖拉機的、公社里開汽車的、縣城開小車的,是一件讓人熱羨的事,有著非同一般的榮耀。旺銀的爹娘和哥嫂,都覺得臉上有光。有些活計,隊長要分派隊里的姑娘媳婦跟車。要是那些小媳婦派到旺銀的大車上,話也多了、笑聲也朗了,就覺得在女人伙里拔了頭梢子;要是那些尚未許給人家的大姑娘,她們說話的聲氣、還有看旺銀的眼光,就都有了曖昧的意思。

可惜,膠輪大車沒有在鄉(xiāng)村道上運行幾個年頭,很快銷聲匿跡了。世事發(fā)生了變化,村里的田地承包了,車輛和牲口也按人頭和地畝多少分給了各家各戶。膠輪大車得四匹大牲口拉著,再大戶的人家也用不起。沒人家敢要,不曉得讓隊里搗騰到哪里去了。旺銀趕大車的活計就此告終。

倘若這輛膠輪大車遲個三載五年淘汰,旺銀是斷然不會打光棍的,說不定他還能找一個不錯的媳婦哩。

更不濟的是,土地承包的前一年,旺銀的爹娘相繼去世了。爹娘是一對老實疙瘩,生過六個兒女,只旺金和旺銀存活下來,別的幾個,連個名字都沒來得及起,就夭亡了。旺金和旺銀也一個賽一個地老實。按理說,老實是做人的好品德,可是偏偏就讓人看不上。人太老實了,往往吃虧,人都是愛占便宜的,誰愿跟著一個老實人吃虧?所以爹娘給旺金找媳婦就費了不少周折,花了比別人多得多的力氣、家底也淘了個精光,但好歹一樁婚姻總歸成就。所以爹娘心中,日后給旺銀找媳婦,也不是太無望,想著一家有了五個勞力,苦掙苦扒,家境總能有所起色。無奈,二老還沒來得及給旺銀料理婚事,就撒手歸西了。這一來,家里少了勞力不說,連田地也少包了好幾畝。

倘若旺銀的爹娘遲去個三載五年,旺銀也是不會打光棍的。然而,生活就是這么實打?qū)嵉?,哪有這么多的“倘若”發(fā)生!

旺銀的娘先去世的。彌留之際,拉著旺銀爹的手,塌陷枯澀的老眼看著旺銀,有無限的依戀和不舍,就那么眼睜睜地去了。半年后,旺銀的爹又躺倒了,咽氣時,拉著隊長的手,渾濁的老眼看著旺銀,也那么眼睜睜地去了。兄弟兩個一年中發(fā)送了兩個老人,家里連做飯的柴火都難以為繼,更別說其他用度了。

隊長便不能不操料旺銀的婚事。旺銀爹臨死時是拉著他的手去的,這是無言的托付,是天地間的大言呵!隊長是知情知義的人,要是個奮不顧人的角色,大集體時,咋能當二十多年的隊長呢?雖然不識幾個字、給社員讀報紙常讀得笑話連天,但旺銀爹生死關(guān)頭,那么有意味的拉手,他是能掂得出分量的。

再說了,在隊長心目中,旺銀那是隊里幾個能數(shù)得上的好小伙子,大車趕得好不說,樣樣活兒在行,又能下苦。隊長是很看得上旺銀的,隊長要給旺銀操料婚事,也就在情在理。

然而,真操料起來,這事沒門得很。托媒問了一家,又問了一家,不是嫌人太老實,就是嫌家里太窮。旺銀人是老實得出奇,如常話說的榆木疙瘩,身上多的是力氣,少的是言語,拿錐子扎都不定哼得出一聲。家境又是那樣,門戶低不說,房上的煙囪都比別人家矮一截,冒出的窮氣卻有丈把高。丫頭嫁人跟人過日月,那是一輩子的事。人都想把丫頭往富窩里送,誰的頭讓風刮愣了,把丫頭往窮坑里搡??墒顷犻L不甘心,人老實有啥錯?家里是窮了些,可窮又不生根,旺銀那么能下苦的小伙子,誰能保準日后苦不出個好日月。隊長不信人人都眼窩淺、半夜合不上眼,把隊里村里幾個跟旺銀年貌相當、還沒許給人家的女子,一個一個又捏摸了一番,捏出兩三個窮家薄業(yè)的,硬著頭皮又去托媒。媒人卻不想再去鼻子上碰灰,把他搪塞過去了。離開張屠戶,就吃有毛豬?隊長親自上門去給旺銀提親,沒一個愿意的,考慮都不考慮,還把一戶人家的氣都給惹上來了。接下來,隊長再給旺銀料理婚事,自己都沒底氣了。

后來,打聽到鄰村有個四十幾歲的寡婦,隊長想給旺銀說合,托人去探了口風,寡婦嫌旺銀年紀小。旺銀那年二十三四。寡婦說旺銀比她大兒子還小兩歲,怕跟小一輩的不好相交,但沒有一口回絕。寡婦還說,她最好是想找個上門的。隊長又問旺銀,旺銀嘿嘿嘿笑,笑了半天,說不出個啥,那意思,好像是答應(yīng)了。隊長回頭又立馬托人去問寡婦,寡婦卻已答應(yīng)給一個老光棍。

百般無門,這以后,隊長就啥轍都沒了,只能一天天看著旺銀打起光棍來。

旺金對旺銀的婚事,一直以來,也是上著心的??赏鹗且粋€沒嘴的葫蘆,心里是想著要托人給旺銀好歹說上個媳婦,可開不了那個口。他心里也清亮,旺銀說不下媳婦,是家里太窮,沒個積蓄不說,連兩間像樣的房子都沒有。家里半院房,還是爹娘在世時蓋下的;三間上房還看得過去,西邊的兩間棚屋,勉強能遮個風擋個雨。即便有人愿意嫁給旺銀,想到兄弟兩家守著這半院房子,攪在一起過日子,日久天長,哪有個勺子不碰鍋沿的;想嫁旺銀的人,想到這么個境況,也灰了心了??粗值艽蚬夤鳎鹦睦锇炯?。好像是要打消啥人的顧慮似的,這老實人后來做出一個慷慨的舉動,他搬出去另過了,他把三間齊整些的上房留給了旺銀,只撤走了西邊的兩間棚屋。他跟媳婦燕子銜泥似的,在村頭蓋了三間泥房,連個院落都沒有,就那么亮嘛響堂的。

這一年,旺銀是奔三十的人了。在鄉(xiāng)下,一個男人三十歲了還成不起個家,就算是過了頭了,提親說媒的人,即便手頭有難嫁的女子,她們寧可去外村外鄉(xiāng)給這女子找個人家,也不會把目光投向旺銀。旺銀自己呢,也好像認可了這輩子打光棍的命運,心里不再抱一絲一毫希望,死心塌地過起自己的光棍日子來。人一旦打了光棍,好像不經(jīng)意地,就把做人做事的標準都放低了,做起活來,少了勁頭,懶懶散散,能怎么對付怎么對付。家里沒個女人,煙火氣也淡了,吃飯有一頓沒一頓,要多冷清有多冷清,要多寡淡有多寡淡。脾性也變了,變得陰沉、扭曲,不好相處,一臉的苦大仇深。但旺銀這個光棍,卻跟一般的光棍有所不同,他雖是一個人過,但他把日月當個日月來過。旺金跟他分家時,除了把三間好房子留給他,還把兩畝好地也給了他。他侍弄莊稼是上心的,春種夏收,秋獲冬藏,樣樣活兒做在人前頭。自己田地上料理好了,就去給旺金幫忙。這情景,倒讓那些自顧不暇的兄弟們感慨了。他的家里也比別的光棍漢的家更像個家,院落雖然破舊,但拾掇得干凈。他養(yǎng)了一頭豬、幾只羊,還有幾只雞。院墻外原本有一排楊樹,他又補栽了兩棵榆樹、幾棵沙棗樹。農(nóng)閑時,他趕著幾只羊去放,順便也就把旺金的幾只給趕上?;貋淼臅r候,還要割一大筐草。有時候在草窠里抓住個麻雀,或是大頭螞蚱,他就在草灘上一塊兒放牧的誰家的馬尾巴上揪下一根馬尾子,系在麻雀、螞蚱腿上,藏在草筐里,帶回來送給侄子去玩。原本木訥寡趣的一個人,打了光棍,倒變得童心爛漫了。

隊里誰家嫁女娶媳,這樣的喜事,全隊的人都要被請到的。旺銀也不例外。面帶喜興地去了,沒他要干的啥活兒,也就正經(jīng)八百地做一次客,吃一頓席。要是有了喪事,就用得著旺銀了,要抬棺便抬棺,要打坑便打坑,總是第一個撈起家伙,最后一個放下手的。要是蓋房子呢,就更用得著旺銀了,脫土坯時來找他,砌墻、上房泥更少不了他。這些人家,倒不僅僅是覺得旺銀能干,有力氣。更主要的是,一個光棍漢,給人家?guī)蜕弦惶烀?,好吃好喝待著,似乎還有些關(guān)照的意思在里邊。

旺銀是這么一個人,他這光棍就打的讓隊里的人,多少有些不忍,更讓隊長心里不甘。

隊長后來不當隊長了。他一個本家侄子,拉了幾個人搞建筑。起先是小打小鬧,給小學校修個圍墻、廁所,給鄉(xiāng)上的單位打個地坪啥的。鬧騰了幾年,鬧騰大了,到城里攬起了活。隊長就去侄子的建筑隊上干活掙錢。侄子念他歲數(shù)大了,又當了幾十年的隊長,不好讓他干重活累活,就讓他在工地上看個料。

這工地旁邊是一條土巷,巷子另一邊是一大片平房,都是城里的老住戶。巷口那邊的拐角上,常常有幾個老頭老太坐著,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話,或是看街上過往的行人車輛。有時候,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坐在幾個老人的外圍,一坐大半天,看起來好像聽幾個老人說話,卻又不跟他們打攏。巷子深處有一個公廁,隊長常去如廁,過來過去的,日子一長,就跟幾個老人搭訕上了。他也留意到那個女子,看她不缺胳膊不少腿,卻大半天跟幾個老頭老太在一起,不像是有工作的人。一次,他如廁過來,就跟幾個老人坐下來,說了幾句話,順便問起那個女子。隊長才知道,那女子是個啞巴,耳朵也不咋靈光,說話得大聲喊著才能聽見。隊長注意去看,女子眉眼臉面長得還周正,身個兒看起來也勻?qū)崱E咏袀€環(huán)環(huán),父母雙亡,如今跟哥嫂一起過活。

這中間,隊長回過一次家,他老婆子趴上后院圈棚取柴火時,從墻頭上滑下來了,家里捎來話,他回去看了一下。老婆子沒啥大礙,緩幾天就能過來。一天,他在自家門口,遇見放羊回來的旺銀,腋下挾一捆草,隊長說:旺銀,農(nóng)活忙完了也不閑兩天,幾只羊還伺候得這么精心。旺銀嘿嘿笑了兩聲。隊長又說:你大騰騰的個人,一年守在家里能守出個啥來,把那兩畝地,撂給旺金去種,你出去打工,哪里掙不來個吃喝。旺銀嘿嘿著,說:我們……也沒出過門……家里還有羊、豬……話沒說上兩句,羊走遠了,旺銀就攆羊去了。

再回到工地,見到那個叫環(huán)環(huán)的女子,隊長搭眼間,打算上了一件事。他特意走過去,坐在幾個老頭老太旁邊,聊了幾句閑天,然后,裝作無意地、卻又是細細地打聽起環(huán)環(huán)的情況來。都是多年的街坊,前后左右地住著,情況是熟知的,只聽老頭老太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開來。說這環(huán)環(huán)雖然又聾又啞,心里卻靈透,手腳也不笨,洗衣做飯照顧個家都能行。要不然,在哥嫂手里,哪有她吃的閑飯。

為了證明老頭老太的話有多少可信,隊長還耍了個心眼,他把一件褂子上的兩個紐子,用牙咬斷縫線,揪下來,去央一個老太給他縫綴,謊稱是繃脫了。話是說給老太聽,目光卻看著坐在另一邊的環(huán)環(huán)。老太儼然明白他的心思似的,站起身,走過去,把衣服遞在環(huán)環(huán)手中,也沒說啥,只是把兩個紐子在衣服上那么比畫了一下。環(huán)環(huán)會意,拿著衣服回家去了。隊長和老頭老太又拉上了呱,一會兒,環(huán)環(huán)抱著衣服回來,衣服疊得整整齊齊,她沒把衣服交到隊長手里,而是遞給了剛才的老太。老太抖開一看,兩個紐子綴得結(jié)結(jié)實實,有點炫耀似的,把衣服散亂著遞給隊長。隊長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另一顆活絡(luò)的,也給加了幾針。隊長就覺得,這女子嘴上雖然說不出,心里卻有數(shù)哩,倒為自己多了這分心,有些不好意思了。

自此,隊長打定主意,要把這女子給旺銀說合。

但隊長又擔心,環(huán)環(huán)雖是殘疾,畢竟是城里人家,嫁到村里去,她本人和她哥嫂愿不愿意。隊長把這番意思給幾個老頭老太說了,又央那個老太去探探環(huán)環(huán)哥嫂的口風。老太卻意意思思,不想應(yīng)承。一個老頭說:這是好事。老太還意思著,意思了半天,卻鼓動隊長等環(huán)環(huán)哥嫂下班回家自己上門去說,還把環(huán)環(huán)家院門指給他。隊長不明白老太有啥想法,見她不熱心此事,也不再求別人。想這又不是做傷天害理的事,自己去說就自己去說。這天下午吃過飯,他讓一個歇工的同村人幫他照看門房,就到環(huán)環(huán)家去。自報了家門,又說明來意,說想給環(huán)環(huán)在他們村里找個人家,做哥做嫂的樂不樂意。事出突然,環(huán)環(huán)的哥一時間有些怔忡,待醒過神來,反過來打聽起隊長的來路,知道了隊長就是本縣人,他們那個村子,早些年,他還去過那里,這才把心放下了些。又跟媳婦言來語去地合計了一番,想自己妹子是這么個情形,只要不進了火坑,能過自己的日子,自然是好事。哥嫂都爽爽快快答應(yīng)了。隊長趁勢就提起了旺銀,說旺銀那是多么老實能干的小伙子,也沒有隱瞞他家境的瘠薄和他這些年找媳婦的難腸。環(huán)環(huán)哥嫂聽了,沒說啥不可心的話,反說人老實了好。又說,罷了問問他妹子,只要情愿,他們做哥嫂的,有啥挑剔的哩!

按說,這事隊長要給旺銀先打個招呼,環(huán)環(huán)畢竟是殘疾,旺銀情愿了才好說事。隊長也想過要聽聽旺銀的意思,但山高路遠,自己回一趟家不容易;想托人帶個話給旺銀,往通村的班車上去了兩趟,沒遇上個合適的人。再說,問旺銀能問出個啥來呢。隊長也是當了多年的隊長,啥事都自作主慣了,他又是深諳旺銀的,就把這事一手包攬下來了。

不幾天,隊長又抽空去了環(huán)環(huán)家一趟,環(huán)環(huán)哥明明白白把話給了隊長,說他們問過妹子,他妹子是點了頭的。只是環(huán)環(huán)哥提出,要先見見旺銀這個人,看看家,才好把這事最后說定。

日子不久,工程很快完工,收拾一應(yīng)家伙要回村去,環(huán)環(huán)哥順便就跟隊長去了一趟村里。

到了隊長家,坐了一屁股,當下去見旺銀。旺銀正在院里拾掇割來的豆秧,見隊長領(lǐng)著一個城里的干部模樣的人進了院門,還以為是來買個羊的。可兩人并不提出去后院看看羊,而是把旺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屋里屋外看了看。末了,城里來的那個人,跟旺銀客氣地笑了一下,滿意著表情跟隊長走了。

旺銀懵懂著。事情到了這一步,他還是蒙在鼓里的,不懵懂由不得他。

但也就是一陣子,隊長又來了,隊長開門見山地說:旺銀,我給你在城里說了個媳婦子。旺銀一聽,嘿嘿嘿笑,篤定隊長是跟他開玩笑,心里想,城里的丫頭,還能嫁給咱這號人?隊長說:你別笑,過些日子,才有你笑的哩。你以為我大老遠的從城里剛回來,水也沒顧上喝一口,土眉子日眼窩地往你這里跑來跑去,是給你說笑話來了。旺銀還是嘿嘿笑。隊長說:你別不信,人家的哥,剛才都來把你的人和家都看了,人家都愿意了。旺銀還是笑,但嘿嘿嘿的聲音沒有了,但還是吃不準隊長是真是假。隊長又說:本來,這事我要先給你說知道,不過,這會子說,也不遲。我給你說,丫頭人是對著哩,就是天生不說話,耳朵也有點背。你要是不愿意了,你給我個話,大不了我老臉上抹給一把,把話給人家回過去。要是愿意了,你表個態(tài),這事就成了。旺銀感覺到隊長不像是跟他鬧著玩的,囁嚅著要說個啥,話沒出口。隊長話又來了:我剛才給你說的情況,你都聽了哈,你是個啥態(tài)度?旺銀嘿嘿嘿又笑上了,用手搓搓粗黑的脖頸,吐字像挪磨盤似的,一下一下地說:只要——那人家——不嫌棄,嘿嘿嘿,我們——有啥說的哩。隊長一聽有這個話,心里踏實了。

環(huán)環(huán)哥走了沒幾天,那些日子正是秋半里的農(nóng)閑時節(jié),隊長又去了一趟城里。這一次,他跟環(huán)環(huán)哥嫂把這事擺在桌面上,計議了個頭頭尾尾。兩方議定,趁村里正是秋閑的好時節(jié),菜蔬也現(xiàn)成,干脆選個日子,把婚事給辦了算了。這一次,隊長回返時,把環(huán)環(huán)帶回村里來了。

隊長去找旺銀,單刀直入地說:旺銀,我把媳婦給你領(lǐng)回來了。走,你過去兩人見個面。旺銀蹲在伙房地上,面前是一口生鐵鍋,正拾掇中午吃剩的飯,吱啦吱啦刮鍋底。聽了隊長的話,半信半疑,人是站起身來了,卻一時手足無措。隊長見他磨蹭著不挪步,一把拉上他就走。進了隊長院門,旺銀被隊長推進上房門,看見屋里真坐著一個女子,沒敢認真打量上一眼,奪門就跑。環(huán)環(huán)這天來的時候,哥嫂讓她里外穿了一身新,很光鮮的一個人,在旺銀眼里,這相當于仙女下凡了。旺銀也是想到自己破衣爛衫,灰頭土臉,頓感自慚形穢,慚愧得不敢面對,所以搶出門來就跑。隊長攆出來,在院里攔住他,嗔怪他說:你跑啥哩?看了一眼旺銀,看旺銀紅頭漲臉的,又說:你是不是不情愿?旺銀嘿嘿嘿笑著,反怨起隊長來:你咋盡說的——這號子話。那意思是,隊長盡說的廢話,他哪有不情愿的。隊長明白這個意思,又說:那你跑啥哩?旺銀說:你咋——人還以為你說得耍的個。抻了抻衣襟,又說:人也沒——洗個臉,換上件衣裳。隊長一聽是這樣,口氣和緩下來,笑著說:我還以為你咋了。頓一頓,又說:穿得好吧賴吧,這會子了,還管這干啥。又說:不過話說回來,你從今往后,也是有家有口的人了,穿穿戴戴的,也要講究些。旺銀笑著,又被隊長拉牛似的拉進屋里坐下。

隊長讓家里人去叫旺金兩口子來說事,這一去,就把隊里男女老少引來了不少人。場面像當年隊里開社員大會,幾十雙目光盯著環(huán)環(huán)看,幾十張嘴交頭接耳地說,隊長東一嘴西一嘴應(yīng)接不暇地回答人們的問話。嘁喳了半天,話音少了,人們臉上個個皆大歡喜。情形如此,隊長發(fā)話了,說話的口氣和架勢又回到了當年當隊長時的樣子:事情呢,大家都清楚了,娶親的日子定在了這月十六。還有個四五天時間,要說緊也緊著哩。然后呢,我們就把旺銀這事給合計合計。說是合計,其實是他一個人發(fā)號施令,先看著旺金旺銀兄弟兩個問:豬呵羊呵雞呵都喂下的哩吧?旺金搶先開了口,像小學生回答老師的提問,大著聲說:喂下的哩。旺銀也嘿嘿一笑,說:那個,早就喂下的哩。聽他口氣,好像早就料到他要辦這一場事。隊長又看著旺金媳婦說:旺金家里的,就要做妯娌們了,你心里是個啥想法,說出來也讓大家伙兒聽聽。旺金媳婦笑著說:我們,有啥想法哩,就是高興。隊長也笑著說:高興就好。又對她說:明天了,到旺銀屋里去,把麥子淘下;后天了,把面磨下。又對其他幾個女人說;你們這幾天也都閑著哩,家里沒啥事了,就過來給幫著料理,鋪鋪蓋蓋的,能縫的都縫下。過上兩天了,把饃蒸下、把油馃子都炸下,提早準備的都準備好。給女人們一番交代過后,隊長又對幾個老少爺們說:菜呵啥的,也正是時節(jié),旺金旺銀地里的不夠用了,誰家種的多了,就摘過來些。其他的事,到跟前了再說。隊長意識到這半天,光顧了自己說,拿眼瞅瞅大家,問:你們看,還有啥說的,都給想周全些。見大家沒人吭聲,又問:這樣行呵不?有人就說:你就是主下大事的,你咋說了我們就咋做。隊長聽了這話,心里很受用,笑笑,又想起個事,說:丫頭是我從城里領(lǐng)來的,這幾天,就住在我家,就當是我的丫頭,到那天了,就從我家里出嫁。娶親頭一天,她哥嫂會從城里下來,這里的事,讓我們操料著辦就成。說到這,隊長忽然想起來,他提包里有一條好煙,那是今天回來時,環(huán)環(huán)哥謝他的。他把煙掏出來,撕開塑料皮,掀開蓋簾,抽出煙來,一根一根遞到老少爺們手里。十來個煙頭子明明滅滅的,又閑聊了一陣,才散了。

接下來的三天,隊里的大嬸子小媳婦先就忙了個不亦樂乎,在旺銀家里進進出出,鋪的蓋的、拆洗的拆洗、縫新的縫新;饅頭、油馃子,蒸的蒸下、炸的炸下。這當中,隊長、旺金媳婦、旺銀和環(huán)環(huán)去了一趟鄉(xiāng)上。旺銀平生頭一次在理發(fā)店里理了個頭,又跟環(huán)環(huán)在鄉(xiāng)上的照相館里拍了一張立等可取,去鄉(xiāng)上扯了結(jié)婚證。又轉(zhuǎn)了幾個服裝鋪子,旺銀和環(huán)環(huán)從頭到腳買了新衣服,旺銀買了一身,給環(huán)環(huán)買了兩身,還給環(huán)環(huán)買了香胰子、擦臉油、一面圓形的包鐵皮邊的有支架的鏡子。床單、枕巾、被套,該買的都買上了。旺金媳婦是過來人,這種事情上她在行。按村里習俗,隊長是媒人,做新媳婦的,要給他做一雙鞋,結(jié)婚儀式上要端給他。這時候也來不及了,旺金媳婦就讓旺銀給隊長買了一雙黑絨面布鞋。用得著的、能想到的,一應(yīng)東西買全,回家的時候,太陽都快落山了。

到了結(jié)婚前一天,吃過早飯,全隊的人家,每家過來了一兩個幫忙的;菜種得多的,來時就帶上成捆成筐的菜;沾親帶故的,手里拎著一只兩只雞,就都忙活起來。做席的大廚掂著大勺不請自到,一進門,就吆三喝四地指揮開了,讓人在院子拐角上盤了兩個簡易灶,從工程隊借來兩個車頭大鍋,沙棗木疙瘩架進灶膛燒得轟轟的,先把水燒上。女人們圍坐在一起,剝了一臉盆蒜、剝了兩捆紅蔥,又剝了一大篩子洋蔥,都賊光光地擺在了灶臺旁的案子上。大廚又安排她們碾調(diào)料的碾調(diào)料、擇菜的擇菜、洗菜的洗菜,一派忙碌熱鬧。

后院里是另一番情景,豬被四蹄捆綁放躺在案子上。這畜生,大喜的日子,不懂得湊趣,只是一味地高唱生命的挽歌。捆綁起來的羊也跟著此呼彼應(yīng)。雞卻多少有些大義凜然,引頸在那里等著就戮。一會兒,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也就都無聲無息了。然后,褪毛的褪毛、剝皮的剝皮,收拾凈光,開膛破肚,腥膻味混合著糞臭味彌漫了后院。一時三刻,呲牙咧嘴的豬被抬到前院來了,同樣呲牙咧嘴的羊也被拎來了,還有死不瞑目的雞,全大冒著熱氣。屠家卸掉蹄頭,再按大廚吩咐把豬肉割成巴掌寬的條子、把羊肉剁成小孩拳頭大小的疙瘩、雞肉也剁成杏子大小的蛋蛋子,屠家就能交差了。這時候,分派去各家各戶借桌子、凳子、碗碟、筷子的,也八八六十四地都借來了。八個小地桌,第二天是要擺在當院里待客的,每桌八個小方凳,八個碟子八個碗,八雙筷子,借來后,該碼的碼在墻角,該放的放在籮筐里,誰借來的誰照應(yīng),事辦完了還要由誰送還人家。

忙了大半天,幫忙的人肚子也餓了。這一頓,大廚卻不露手藝,幫廚的幾個女人做上一大鍋家常飯。雖是家常飯,卻也與往日的不同,肉是新鮮的,能下的菜也都下上,吃起來就格外香。吃過了,該去的人去了,只留下大廚和幫廚的。大廚把豬肉、羊肉下進院里的大鍋中,豬肉大香羊肉姜的,把調(diào)料也放上,兩個女人就各把守一個灶火門,燒起鍋來。再有幾個,切菜的切菜,洗碗的洗碗。等肉煮個七分熟,豬肉拎出鍋,控盡湯水,放進大盆里明天炒菜用;羊肉來個釜底抽薪,由余燼慢慢去燉。這一忙就到了天黑,剩下的人還要吃一頓,卻不是飯菜,而是把殺豬時接下的一臉盆豬血,早凝成個陀螺,此時用刀十字劃開,割成小方塊,只調(diào)上些鹽,文火燉出來,用筷子插著吃。吃時,卻不見旺金,問旺金屋里人,也說這半天了沒見個頭影。聽得后院里有嘭——嘭——嘭——的聲音,有人去看,卻見這個木訥人,揮著鎬頭劈沙棗木疙瘩,身旁的柴火已堆得如小山,還就著黃昏的余光奮力揮鎬。

娶親這天,按這地方習俗,要吃兩頓飯的??腿舜笄逶缇投紒砹?,桌凳擺開,一桌一桌坐齊,飯菜就上來。這一頓簡單,肉炒洋蔥粉皮子,米湯泡饃饃、油馃子,不限量,放開吃。吃過了,這邊安排去娶親的人也就該出門了。沒有嗩吶,沒有花轎,要是路遠了,得有一輛車接親。牛車也行,馬車也行,但牛須得是乳牛,馬必是騍馬。如今都用手扶拖拉機了。旺銀跟隊長家一條街上住著,百十來米遠,也就不走那個過場。旺銀不算,再去幾個人,多多少少不論,須得是雙數(shù)。就這么啞默悄聲地到了隊長家,又是一頓肉炒洋蔥粉皮子,估摸著時間到了午時,接新媳婦出門。

旺銀這天光頭整臉的,也不披紅戴花,一身新行頭,就顯出這忠厚人的新郎身份來。環(huán)環(huán)卻是被她嫂嫂精心打扮過的——她哥嫂早一天就趕來了——穿一身紅,臉上還搽了胭脂。旺銀和環(huán)環(huán)走在迎親隊伍的前面,接下來,是抬嫁妝的人,一個抱紅匣子的,匣子里放著環(huán)環(huán)的梳洗用品,匣子上面放著旺銀給買的鏡子,在正午的太陽光下,探照燈似的,明光光地晃著;又是一具紅漆箱子,箱子上本該放上陪嫁的被褥,城鄉(xiāng)殊俗,環(huán)環(huán)哥嫂沒有此項準備,就把陪嫁的毛毯給放上。匣子和箱子不是環(huán)環(huán)娘家的東西,是隊長的老婆覺得有失體面,執(zhí)意要把自己當年結(jié)婚時的紅漆匣子箱子擦擦新,讓人抬上,還說環(huán)環(huán)在她家里出嫁,就算是她半個閨女,就算是她給陪嫁的。幾句話,倒把環(huán)環(huán)哥弄得眼淚花花的。再后面,是送親和迎親的客人。

旺銀的破墻爛院,這天里外貼了大紅的對聯(lián),也顯出些撩人的喜氣。新媳婦娶進門,就是拜堂。儀式也簡單,先拜天地,再拜高堂,高堂不在了。旺金兩口子和環(huán)環(huán)哥嫂就長兄如父長嫂如母地被按坐在了上房門口的椅子上。再是夫妻對拜,拜過了,又謝了媒人,一對新人被送進新房,只聽一聲吆喝:開席了。

先是八碟子涼菜,擺上桌,中間再擺一只空盤,大家一齊動手,把各樣菜往空盤里搛,這叫“攢盤”。攢進去,攉拉在一起,就開吃。然后是八個碗,四個純?nèi)猓杭t燒肉、排骨、羊肉、雞肉;再是四個肉炒菜。上菜的當兒,大廚掂著炒勺走出廚房門來,海闊天空地問:吃得咋得個?是問吃席的人菜的成色。有人就嘴里咕嚕著肉疙瘩,把頭點點,以示贊賞。有人吃出一顆整花椒,說:花椒咋沒碾碎?一顆整花椒,把人麻的。碾了花椒的媳婦子聽見了,就不依了,說:花椒都碾得面似的,哪里又有整花椒哩?吃了整花椒的人在腳下一陣好找,拈起一顆整花椒,亮給大伙看。碾了花椒的媳婦子又說:那是煮了肉的花椒吧?帶到菜里去了。當事的人不說啥了,桌上卻有人開了口:快吃吧,這么香的菜,哪有磨嘴的工夫。又有人搶白:吃了整花椒,還把嘴麻不住。一陣哄笑,哄笑過后,啼哩吐嚕吃聲就響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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