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詩婕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03-0-02
一、《長恨歌》的神話性
《長恨歌》以20世紀60年代的上海弄堂為背景,講述了上海小姐王琦瑤一生的命運故事?!堕L恨歌》的神話性,蘊含了對神話的顛覆,賦予了新的時代意義。小說取名長恨歌,是對古詩《長恨歌》的回應,即順從了古老的故事意境,又貼合那個終無所依的楊玉環(huán)。
小說開篇便預示了王琦瑤的結(jié)局:“蓮花狀的燈罩,在三面墻上投下波紋的陰影。這就像是舊景重現(xiàn),卻想不起是何時何地的舊景。王琦瑤再把目光移到燈下女人,她陡地明白這女人扮的是一個死去的人,不知是自殺還是他殺?!盵1]王琦瑤生命的終點正如她在片場見到的這個女人一樣,“不知是自殺,還是他殺?!盵2]
依無所依,哀而生“恨”,是楊玉環(huán)的命運,也是王琦瑤的命運。題目的“長”,則具有對神話的顛覆意義:從故事情節(jié)上看,王琦瑤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小心翼翼打算出來的,都是由自己掌控的。然而正是因為這一步步都是出自王琦瑤的本愿,沒有離了心意,反而襯托出人物的悲哀和氛圍的凄涼。王琦瑤是“不老”的神話,跨越了時空的長度,用自己的一生譜寫了一首長歌。作者試圖模糊主人公的年齡概念,像“活躍在神話記憶中的女人一樣,有不老的容顏和不變的思緒?!倍@種“不老神話”,本身就是對神話的顛覆。
二、情節(jié)與鏡像說
小說第一章的第五節(jié),以王琦瑤命名,字里行間都在敘述王琦瑤的普通。王琦瑤在上海每個弄堂,每間閨閣都有出現(xiàn),穿一樣的衣服,做一樣的事情。在對主人公的設(shè)定中,普遍性的存在也體現(xiàn)了王安憶的思想:在上海這個城市,所有的人都是工業(yè)化的產(chǎn)物,吃穿住行,大同小異,看不到半點個人的特色。
第二章從“片廠”開始,到“三小姐”結(jié)束。故事的發(fā)展正是在這一章悠悠蕩蕩地以上升的姿態(tài)徐徐展開。片廠像是導火線,一寸一寸地炙烤王琦瑤的欲望,又像是助燃器,一手一手地推動王琦瑤走向懸崖邊緣。在這一章里,王琦瑤是不安分的,掙扎著從普通的背景里爬出來,有點浴火重生的滋味。
王琦瑤本身是普通的上海弄堂女兒,在“他者”(蔣麗莉和程先生)的推動下,半推半就地參加競選,成為“上海小姐”。由此浮現(xiàn)第一層“他者”鏡像。這一榮譽充分地滿足了她對于自身外貌和氣質(zhì)的認同,開始以一種虛無的眼光審視自身,有一種霧氣沾身的感覺,迷迷離離,讓她半睜半閉地向往別樣的生活。
第二部的平安里,王琦瑤已然不再是當年那位眾人矚目的“上海小姐”,然而她照舊活在“上海小姐”的鏡像之中,舉止行為都依著名媛姿態(tài)。這時的王琦瑤又不單單是借著虛氣生存,在生活的逼吝下,一點點地恢復著原本普通的生活狀態(tài)和欲望,即對婚姻的向往。起先我們談到過,作者把王琦瑤塑造成不老的神話,因而在對人物的事件設(shè)定中,必然不同于常人常事。王琦瑤像一個重生的嬰兒,并沒有因為李主任的離世而感慨愛情易逝,年華易老,而是再接再厲,在愛情的道路上執(zhí)著堅定。這一層的愛情鏡像,源自王琦瑤對自己的錯誤定位,飛蛾撲火地與康明遜談情說愛,甚至為他生育。
至此,王琦瑤已經(jīng)完成了女性人生的兩件大事:愛情和生育。她的這種成長經(jīng)歷于社會而言,離經(jīng)叛道,不被認可。主人公王琦瑤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行為偏離了社會可接受范圍,照舊存活在“他人”的鏡像之中,也就是第一層的“上海小姐”鏡像。王琦瑤就像一條渴望跳到龍門的鯉魚,往上突破了水面,在半空中懸浮了一陣子,最后還是掉下來,回歸正常的生死輪回,以普通告終。
三、王琦瑤與三個男人
第三章選取兩位男性人物作為章目,讓讀者很自然地將這兩位男性進行比較,也暗示了讀者小說主人公王琦瑤對于這兩位男性的選擇。王安憶對于人物的刻畫傾向于散文化的筆法,細膩中帶著旁觀的姿態(tài),于程先生也好,李主任也好,都是以靜態(tài)式的描寫為主。這種靜態(tài)式的人物,需要故事情節(jié)不斷地推動,就像給他們增加營養(yǎng)似的。王安憶在兩位人物身上灌注的筆墨明顯與主人公的心思有偏差。在王琦瑤的一生中,程先生是她最早接觸過的男性,是最早發(fā)現(xiàn)她的美并公布于眾的人。作者在講述程先生的時候,類似于真愛的性質(zhì),忽隱忽現(xiàn)地出現(xiàn),預示了這個男人為王琦瑤守身,傾心。
然而這種感情并沒有直線式地上升,作者讓另一個男人(李主任)出場了。李主任作為中層階級權(quán)利的象征和代表,王琦瑤被他吸引是很符合自己的情感軸的。這種情感軸不單單是由于李主任如天般大的權(quán)利,還有一種異性之間的荷爾蒙因素。王琦瑤的“三小姐”形象是小家碧玉的,貼著人心的,不讓人起膩的舒服,在一個凡事皆有能力,足以一手遮天的男性面前,弄堂閨閣女自然會傾心于此。加上王琦瑤對于中層社會的向往,也就是“上海小姐”本該屬于的階級,全盤考慮下來,單單一個程先生當然抵不贏。輸是必然,然而又是壓進水底的木棍,總會要浮上來的。因此第二部中程先生的重新出現(xiàn)是必然的。在第三章中,王琦瑤對李主任和程先生的選擇,也暗示了她以后的生活,像煙花逝去之后那層迷離的天空,帶著繚繞的霧氣。
四、“愛麗絲公寓”
“愛麗絲公寓”代表王琦瑤生活的上升,“愛麗絲的告別”代表王琦瑤生活的下降。一升一降,將王琦瑤最美的青春鎖在里面,作者將這種鎖住狀態(tài)以化妝盒的形式真實地鎖起來,伴隨著王琦瑤以后在“平安里”的生活。這個盒子,于王琦瑤而言,是一種姿態(tài),源于“上海小姐”,止于“愛麗絲公寓”,是王琦瑤前半輩子的追求,后半輩子的緬懷。到了小說的結(jié)局,這個鎖住的化妝盒卻成了王琦瑤被殺害的原因,長腳將這個盒子視為藏了很多寶貝的盒子,起了歹心,將王琦瑤掐死。這樣的結(jié)局正是對王琦瑤作出的人生選擇的諷刺,“最寶貴的”反而奪了她的性命。
五、王琦瑤的結(jié)局
作者在程先生身上花的筆墨是最多的,陪伴在王琦瑤身邊也是最長的,可是不論是第一次與李主任相比較,還是第二次與康明遜比較,他都是個輸。然而這種輸又是讓人心服口服的,王琦瑤端起那杯酒,敬程先生的恩義,唯獨不談情,這是王琦瑤的個性,路是她自己選的,一次兩次地接近真愛,卻始終沒有穿上屬于自己的婚紗。正是這普通家庭養(yǎng)出來的普通女孩,試圖用個人之力追逐一些虛幻的東西(名利、愛情、婚姻),硬生生地活出“不普通”的味道。
這種味道,在第三部中更是處處皆是。它來自于“上海小姐”的稱號,也來自于上個時代的上海記憶,若有若無地繞著王琦瑤,讓她在“薇薇時代”散發(fā)著優(yōu)雅而又古老的神圣之光。
王安憶在設(shè)定情節(jié)的時候,經(jīng)常選擇套環(huán)式,上一部套著下一部,上一章扣著下一章,層層入里。在王琦瑤和薇薇的母女關(guān)系設(shè)定中,也采用了這種套環(huán)的方式,將王琦瑤前半生與薇薇緊緊扣在一起,薇薇就像故意生出來與王琦瑤的前半生作對比的。這樣的比較,反而讓人覺得薇薇是虛的,前半生是實實在在發(fā)生的,而且還要繼續(xù)緬懷的,它既占據(jù)了王琦瑤的過去,也蘊藏在將來,時刻提醒著現(xiàn)在。
圖1
如表1所示,王琦瑤的一生在各種人物之間周旋,作者將小說分成三個部分,其實也是暗示了王琦瑤的一波三折的命運。她一生都在追求虛無的愛情、婚姻和名利,一次又一次,勇敢得讓人心疼,正是這無畏的勇敢,凸顯了王琦瑤的“不普通”。每一次上升都是為著真愛而起,每次有受傷之后的低谷期又都是友情(蔣麗莉)、親情(外婆和薇薇)的陪伴滋養(yǎng)著她。
注釋:
[1]王安憶.《長恨歌》[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P28.
[2]王安憶.《長恨歌》[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P384.
參考文獻:
[1]納博科夫.《文學講稿》,申慧輝等譯[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5.
[2]陳誠.解讀納博科夫《文學講稿》中的美學意義[D].蘭州:蘭州大學,2008.
[3]任伊凡.“女性不老的神話”——從“神話解構(gòu)”談張愛玲《傾城之戀》與王安憶《長恨歌》之比較[J].安徽文學,2012.
[4]王安憶.《長恨歌》[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