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漢畫像距今已有兩千多年,是中國藝術(shù)史的一座不朽豐碑,古往今來的許多學者都在不斷進行搜集和研究。漢畫像的發(fā)現(xiàn)和研究大體上經(jīng)歷了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為金石學時期;第二個時期是近代考古學研究時期;第三個即現(xiàn)代綜合時期,每一時期的研究都對漢畫像的傳承與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诤檫m《隸釋·隸續(xù)》的研究,有助于探尋其對漢畫像發(fā)展所做出的貢獻。
關(guān)鍵詞:隸釋;隸續(xù);金石學;漢畫像研究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金石學視野中的漢畫像研究”(SJKY19_1953)階段性成果。
隨著宋代金石學研究的興起,一些金石學家開始有目的地對漢畫像進行收集和著錄。趙明誠在其著作《金石錄》中首次記載了山東嘉祥武梁祠的畫像及題榜。例如卷十九“漢武氏石室畫像”條下云:“右漢武氏石畫像五卷。武氏有數(shù)墓,皆在今濟州任城縣。墓前有石室,四壁刻古圣賢畫像,小字八分書題記姓名,往往為贊于其上,文辭古雅,字畫遒勁可喜。故盡錄之,以資博覽?!钡捎跁袑h畫像石的記錄較為主觀簡單,且圖片已經(jīng)遺失,讀者很難從中對漢畫像的具體內(nèi)容有所了解。因此,現(xiàn)代學者信立祥認為“真正意義上的漢畫像石著述,始于南宋洪適的《隸釋》及其序篇《隸續(xù)》?!盵1]
一、《隸釋》與中國金石學傳統(tǒng)
金石學作為一門學術(shù)始于宋代,是“研究中國歷代金石之名義,形式,制度,沿革;及其所刻文字圖像之體例,作風;上自經(jīng)史考訂,文章義例,下至藝術(shù)鑒賞之學也。”[2]3最初以北宋歐陽修所著《集古錄》、趙明誠所著《金石錄》為代表名傳天下,其后學者呂大臨、薛尚功、黃伯思、洪適等各有著作,廣為流傳。北宋學者歐陽修認為金石學可“校正史傳百家訛謬之說”,其材料較高的原始性十分利于考證經(jīng)籍,了解前人思想。因此自宋起,學者們開始“考古釋文,日益精核?!看蠓蚣矣衅淦鳎俗R其文,閱三四千年而道大顯矣。”[2]19并且,金石學的研究方法與材料也逐漸詳備,“大約不出于著錄、摹寫、考釋、評述四端,有存其目者,有錄其文者,有圖其形者,有摹其字者,有分地記載者,有分類編纂者,或考其時代,或述其制度,或釋其文字,或評其書跡?!盵2]20在元明時期,“是固因風尚之不重實學,亦由金石器物之少所發(fā)見也……甚且記載失實,真贗莫辨,但逞臆說,毫無考訂,是則明儒治學之通病。”使金石學在這一時期呈現(xiàn)出衰敗之勢。
至清代,金石學再一次快速發(fā)展,當時學者無一不關(guān)注金石碑版,尋碑訪志之風十分流行,金石學成為一門顯學。特別是乾嘉時期的學者以“據(jù)史傳以考遺刻,復以遺刻還正史傳”為著錄基礎。從現(xiàn)存著作上看,既包含存目、跋尾、錄文、摹圖、摹字等材料整理,又著錄了通纂通論分類,據(jù)計共超過一千四百余部。其中以石刻為主的研究體例較為完善,分為存目、跋尾、錄文、摹圖、摹字、義例、分地、分代、通纂、綜論等。自清初至嘉慶末年的二百年間,涌現(xiàn)了許多金石學家,成果豐碩。例如,黃宗羲的《金石要例》、顧炎武的《金石文字記》、朱彝尊的《曝書亭金石文字跋尾》、錢大昕的《潛研堂金石文字跋尾》、黃易的《小蓬萊閣金石文字》、王昶的《金石萃編》等。值得注意的是,清代金石學是以考證和著錄為基礎,結(jié)合證金補史文獻的研究方法。
宋之前并無金石學專著出現(xiàn),至宋代金石學家才開始專輯成書,且數(shù)量很大。在眾多專著中,歐陽修的《集古錄》與趙明誠的《金石錄》為主要代表。但這兩部著作僅存目錄、題跋,對后世研究留有遺憾。于是在歐陽修、趙明誠之后的洪適,“復辨其文為之釋,”寫成了《隸釋》,它是現(xiàn)存最早的一部集錄和考釋漢魏碑刻的專著。
《隸釋》共27卷。卷1至卷19是其主體,著錄了漢代碑刻全文和釋文,內(nèi)容上起東漢光武帝建武年間,下至北魏明帝黃初、青龍年間,前后二百余年,列碑189種;卷20至卷27單錄碑刻釋文;卷20至卷23輯錄《集古錄目》中碑,卷24至卷26輯錄《金石錄》中碑,卷27為天下碑刻目錄??梢姟笆菚ㄖ黧w部分)為考隸而作,依碑釋文,某處缺幾字,悉為著明。各碑有跋(釋文),凡切史事多論證,在金石文字中最為精博;碑以某字作某字,具疏于跋后,亦諸家所未及?!边@對于文獻學的研究意義重大,不但可用來考證史實、校正訛誤,還可補史之缺與不足,正所謂“閱斯集者,可以游藝矣,可以消世慮矣”。
二、研究方法的貢獻
《隸釋》成書于南宋乾道二年(1166年),共27卷,其中卷16主要是對武梁祠畫像的描繪。與前人研究的不同之處在于,洪適將其所搜集到武梁祠材料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銘文;第二部分是畫像。他將銘文記錄在《隸釋》中,將畫像編在《隸續(xù)》中。洪適對于漢畫像的研究方法是,先對畫像進行一定的描述,敘述其題榜銘文,然后結(jié)合碑文等史略,對其所含意義進行研究。筆者認為洪適對漢畫像的史證結(jié)合的研究方法,與王國維在1925年提出的二重證據(jù)法,即將發(fā)現(xiàn)的史料與古籍記載結(jié)合起來考證古史的方法,有一定的相似。
洪適將對畫像意義的研究主要編在《隸續(xù)》一書中。巫鴻曾在《武梁祠—中國古代畫像藝術(shù)的思想性》中對其評論道:“從藝術(shù)史的角度講,這些評論可以說是現(xiàn)存對武梁祠畫像乃至整個漢代畫像藝術(shù)最早的研究。”例如在《隸釋》卷第16中,洪適對武梁祠圖像上的碑文進行著錄:
武梁祠堂畫像;伏羲倉精初造王業(yè)畫卦結(jié)繩以理海內(nèi);祝誦氏無所造為未有耆欲刑罰未施;神農(nóng)氏因宜教田辟土種榖以振萬民;黃帝多所改作造兵(缺三字)裳立宮宅。帝顓頊高陽者皇帝之孫而昌(缺二字)子;帝高辛者黃帝之曾孫也;帝堯放勛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帝舜名重華耕于山外養(yǎng)三年;夏禹長于地理(缺一字)泉(缺一字)陰隨(缺二字)退為肉刑;夏桀(自伏羲至夏桀是一)。[3]167(分別為引者所加)
在《隸續(xù)》卷六中洪適對這一畫像評論道:
右武梁祠堂畫記:自伏羲至于夏桀,齊公至于秦王,管仲至于李善,及萊子母、秋胡妻、長婦兒、后母子、義漿羊公之類,合七十六人。其名氏磨滅于初無題識者,又八十六人。得之括蒼梁季珩。始予聞建康寓客有此碑,嘗托連帥方務德訪之,未至而書已成,方亦刻之郡。齊地遠,久殆將亂真也。右碑圖下卷:范史《趙岐傳》云岐自為壽藏圖,季札、子產(chǎn)、晏嬰、叔向四像居賓位,自畫其像居主位,皆為贊頌。以獻帝建安六年卒,冢在荊州古郢城中。漢人圖畫于墟墓間,見之史冊者如此?!端?jīng)》所載則有魯恭、李剛碑碣,所傳則有朱浮、武梁。此卷雖具體而微,可使家至而人皆見之。畫繪之事,莫古于此也。[3]383
從上段文字中,我們可以了解這幅畫像主要刻錄了許多圣祖賢人,并通過碑文記錄他們的貢獻德行,表明建筑物的禮儀功能。而洪適將具體的石刻與著錄于史書中的其他例子相結(jié)合,這樣進行考證式的研究方式一直影響至今,使后世對于漢畫像的研究一直沿著該方向前進。
三、著錄方式的貢獻
《隸續(xù)》中所記載的拓片是現(xiàn)存最早的漢畫像圖片。書中共收錄14頁圖像,是由洪適自己所收藏的6塊畫像石的拓片組成。但與武梁祠現(xiàn)存情況對比,實際數(shù)量只有3塊,分別是武梁祠西壁畫像、武梁祠東壁畫像和武梁祠后壁畫像,它們分別組成武梁祠的三面墻壁,并且書中所著錄的圖像與現(xiàn)存壁畫仍有一些區(qū)別。例如圖一是《隸續(xù)》中所著錄的武梁祠西壁圖,圖二是當代匠人利用科學技術(shù)對畫像進行傳拓的對應部分。從這兩幅圖中能夠看出兩者之間存在的差異。從技法上看,圖一中的線條十分生硬,棱角較為明顯,而圖二中的線條則十分柔和,較為圓潤,表現(xiàn)十分自然;從表現(xiàn)內(nèi)容上看,圖一中的內(nèi)容只對各個主體形象的畫像以及榜題進行了記錄,銘文、畫像分層部分沒有體現(xiàn)。而圖二將畫像石的內(nèi)容完整地傳拓下來。據(jù)現(xiàn)存資料考據(jù),這是當時的傳拓技術(shù)導致。受當時科技發(fā)展的限制,能將畫像完整拓下的全形拓至清代才得以出現(xiàn)。因此,筆者認為這一方面的差異對現(xiàn)代學者的研究影響較少。
除了這一方面的差異以外,筆者認為其他的不同與當時收藏與制作方法有關(guān),金石學時期學者收藏拓片無外乎以下幾種方式:其一訪碑所得;其二遣工拓取;其三親友寄贈;其四出資購買。當代工匠則是利用專業(yè)的技術(shù)和科學的方法,使用紙和墨將漢畫像石上的圖案傳拓出來。從上文的比較中,筆者認為《隸續(xù)》中的圖像極有可能是遣工拓取而成,而這種遣工拓取的方式實際上是對漢畫像進行了一次再創(chuàng)造,而這個再創(chuàng)造對于漢畫像的傳播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并且洪適為了在印本中將拓片的視覺效果表現(xiàn)得更加清晰,他將人物景象進行涂黑,與白色的背景形成了鮮明對比,黑色人像中還帶有白線,使拓片清晰地顯示出石刻表面,在主體形象和細節(jié)刻畫上分別采用了陽刻和陰刻的手法。
正是由于洪適的考據(jù)及研究,給當時的金石學界帶來了較大影響,引發(fā)了之后的研究熱潮。據(jù)《隸釋·隸續(xù)》記載,宋代已形成以拓片送禮的風氣,但對于畫像的研究較少。從一定意義上講,此書是研究武梁祠畫像的開篇之作,與之前的《金石學》《集古錄》相比,不僅記錄了榜題與圖像,更對畫像的內(nèi)容、榜題的文字進行了研究,對后代金石學家,特別是清代金石學界帶來了巨大影響。縱觀清代金石學著作,無一不寫到武梁祠,無一不將自己的著錄內(nèi)容與《隸釋》進行比較,無一不在書中著錄洪適《隸釋·隸續(xù)》的影響,給清代金石學界以及之后學者研究武梁祠石刻帶來了深遠影響。
作為武梁祠石刻畫像僅有的實物資料之一,在武梁祠發(fā)現(xiàn)之前,這本書是當時學者了解和研究漢畫像的主要資料來源。王昶曾在《金石萃編》中明確指出研究武梁祠的三個難點:“其一,無論對石刻畫像的文字敘述多么精確,都無法取代藝術(shù)品所表現(xiàn)的形象。觀者只有透過拓片,才能一窺畫像的精髓。其二,拓片的篇幅巨大,往往得懸掛于壁或展開于地,才能盡睹畫像全貌,整個過程費力而不便。其三,許多對古物感興趣人士,未必能獲得數(shù)量有限的拓片,只能想象畫像的樣貌?!倍谒岢鲞@三個難點之前,洪適已經(jīng)將其解決,而《隸釋·隸續(xù)》是后來學者了解和認識武梁祠石刻藝術(shù)的重要參考依據(jù),對武梁祠的發(fā)揚起到了重大影響,受到學術(shù)界的贊賞和重視。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洪適的《隸釋·隸續(xù)》在書中使用的史證結(jié)合方式以及對于拓片的著錄保存,為后來學者了解和研究漢畫像提供了重要的學術(shù)方法和理論。此書作為金石學時期學者研究和傳揚武梁祠漢畫像的重要著作,具有重要學術(shù)價值。漢畫像是漢代思想的形象體現(xiàn),通過對漢畫像的研究能夠使我們對漢代歷史有更加形象的認識,而《隸釋·隸續(xù)》的研究,對于我們了解當時的學者在沒有考古學和科學技術(shù)的輔助下,是如何對漢畫像進行認識和研究有著重要意義。
參考文獻:
[1]信立祥.漢代畫像石綜合研究[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0:5.
[2]朱劍心.金石學[M].北京:文物出版社,1940.
[3]洪適.隸釋·隸續(xù)[M].北京:中華書局,2003.
作者簡介:徐秋,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shù)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