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國
李成梁再次血洗古勒山城,就像晴天里的一聲炸雷,在遼東女真各部傳開了!
這究竟是為什么呢?事情還須從頭說起。
一
原來六年之前,李成梁帶兵攻破古勒山城,雖然如愿以償?shù)刈プ×送蹶剑⑵浣馑途┏抢K之以法,但是王杲的兒子阿臺和阿亥,卻像兩條油滑的泥鰍,趁著混亂之機逃跑了!而且跑得無影無蹤。
萬歷七年(公元1579)秋天,阿臺和阿亥從漠北潛回遼東,發(fā)現(xiàn)風(fēng)頭已過,立即在古勒山安營扎寨,招兵買馬,豎起了復(fù)仇重建的大旗。族人們見老都督的兩個兒子胸懷大志,精神抖擻,像是能干成一番大事的樣子,于是紛紛奔走相告,陸續(xù)從外地搬了回來,古勒山城很快聚集起上萬人。阿臺和阿亥取出父親王杲秘藏在山城中的財富,開始積草屯糧,大興土木。兄弟倆首先帶領(lǐng)族人維修古勒山城,志在打造銅墻鐵壁。他們不但修好了城墻上全部坍塌的缺口,重建了所有被燒毀的房屋,而且還砍光了城外三百步以內(nèi)的樹木,沿著城墻根兒二十步開外,挖了一丈多深的塹壕,并在里面安放了鐵柵,注滿了水。這樣不論是土炮還是戰(zhàn)車,就很難靠到城墻跟兒前了。
與此同時,兄弟倆還親自勘測,在古勒山城的斜對面,扒倒翻建了沙濟新城。該城東西長一百丈,南北寬六十丈,城墻高約三丈,城上修有垛口和箭樓,城內(nèi)建有兵營和倉廩。古勒山城平時駐有八千人馬,沙濟城駐有三千人馬,兩城遙遙相望,互相呼應(yīng),成犄角之勢,就像一把巨大的鐵鎖一樣,封住了蘇克素滸河上的渡口。阿臺派五百名士兵常駐在這里,讓過往的客商們插翅難飛。
兩城全部竣工以后,阿臺學(xué)習(xí)王杲的做法,在蘇克素滸河上設(shè)卡收捐。別看蘇克素滸河渡口不大,但這里是通往撫順關(guān)馬市的必經(jīng)之路,不僅海西女真的哈達、烏拉、葉赫和輝發(fā)四部到馬市貿(mào)易必從此過,就是建州五部和長白山三部如想入關(guān),除了此地亦別無他途。當(dāng)年王杲因此發(fā)了橫財,從而兵強馬壯,稱霸遼東。如今阿臺兄弟故伎重演,老調(diào)重彈,立即引起了女真各部的強烈反對。海西四部的大人們以哈達部酋長王臺為首,一齊到遼東總兵李成梁那里去告狀,要求官兵拆除關(guān)卡,制裁阿臺。
李成梁對阿臺、阿亥的所有舉動早就一目了然,清清楚楚,他也覺著阿臺和阿亥做得有些過了,似乎帶點兒向他挑釁的味道。聽了酋長們的告發(fā),他不動聲色,未置可否。他知道阿臺、阿亥非常恨他,恨不得置他于死地。如果貿(mào)然發(fā)兵前去問罪,對他來說未必就是一件好事。于是他修書一封,派專人進京面呈首輔張居正,想聽聽這位恩師的意見。
張居正很快就回信了,他在信中寫道:“治國之道,在施仁政,仁政之要,在于安民。我朝自洪武以來,對遼東異族數(shù)次圍剿,已誅殺反叛者數(shù)萬人之多,但邊疆安寧了嗎?非也!竊以為安民之法,在于穩(wěn)定,在于發(fā)展農(nóng)耕,做活貿(mào)易,收攏人心。所以對于遼東異族,未到萬不得已時不可輕易用兵,當(dāng)以全力安撫為主。尤其是對于建州右衛(wèi),朝廷才誅殺了王杲六年,如再大動干戈,勢必引起民變,遼東今后恐無寧日矣!為今之策,當(dāng)觀其動態(tài),悉心疏導(dǎo),避免滋生沖突,分化瓦解為好。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哪!千里之外,不曉邊情,只言片語,未必周全,尚請汝器自酌。萬歷九年春月于京華?!?/p>
李成梁捧著張居正的書信閱讀數(shù)遍,立即心領(lǐng)神會。他即刻派出心腹數(shù)人到女真各部游說,意在孤立阿臺阿亥兄弟。同時命次子李如柏代他巡察古勒山城,對阿臺、阿亥提出警告,希望他們懸崖勒馬,不要忘乎所以。
然而阿臺和阿亥是一對粗人,他們把朝廷的姑息看成了軟弱,認(rèn)為李成梁不能也不敢對他們怎么樣。何況守著黃金水道,大把的銀子天天進來,他們又怎能收得住手?怪就怪海西四部這些酋長大人,你們他媽的跑到廣寧去亂嗻嗻什么呀?他們把怨氣全撒在這些人的身上了,決心讓這些人知道厲害。
二
一日酒飯之后,阿臺和阿亥留下幾個兄弟討論眼前的局勢。阿亥的酒有點兒喝多了,于是他首先搶著說道:“王臺這個老王八犢子!當(dāng)年是他出賣了咱們的父親,殺死了咱們的三弟,害得咱們家破人亡,流落他鄉(xiāng),我早就想殺了他。讓他的牤牛卵子多提拉兩天,是因為我們目前還沒有這個實力。沒成想他還人模狗樣的,領(lǐng)著一幫人去告發(fā)我們!古語說私不舉官不究,他若不去廣寧衛(wèi)瞎叭叭,李成梁怎么能管這種事?我操他個媽的!他是不是活得有點兒太滋潤了?我們是不是得收拾收拾他了?”
阿臺聞言也恨得咬牙切齒,他一揚脖喝下一碗濃茶,有些無奈地說:“我何嘗不想殺了他呀?這個老王八犢子!但是以我們目前的兵力,還不是他們哈達部的對手。何況我們一旦出兵,李成梁必然出面干預(yù),到那時我們黃鼠狼沒抓住,還得弄他媽的一身騷,不值得??!收拾收拾他是應(yīng)該,但是怎么個收拾法呢?哎!報仇也難啊!真他媽的不容易!”
“不就是要王臺的命嗎?有什么難的呀?我們不能強攻,還不能智取嗎?”阿臺的話音剛落,一位兄弟就接了過來。眾人抬頭一看,原來說話者是王杲生前帳下大將,來力紅的兒子來廣骉。
來廣骉今年十六七歲,年紀(jì)不大,卻有一肚子鬼主意。當(dāng)年來力紅遇難的時候,他才九歲。母子倆被明軍追殺,無奈逃進了長白山,躲進了一座道觀里。那道觀的觀主見他聰明伶俐,便收他做了個小徒弟。每日跟著師傅煽風(fēng)點火,煉丹熬藥,一待就是七八年。雖然身在道觀,但他一天也沒忘記給父親報仇,始終留心建州右衛(wèi)的消息。直到前年秋天,聽說阿臺和阿亥兄弟倆從漠北回來了,他便立即離開道觀,回到了古勒山,成了阿臺兄弟倆的一個好幫手。
聽來廣骉如此一說,阿臺不禁隨口問道:“聽骉子方才所言,好像你已經(jīng)胸有成竹,說出來我們商量一下怎么樣?”
來廣骉臉上微微一紅,不緊不慢地說道:“據(jù)小弟所知,王臺這個老東西,陰險狡詐,見利忘義,兩面三刀,狠毒無比,是個色厲內(nèi)荏的勢利小人。他手下有戰(zhàn)將百員,精兵兩萬,父子倆皆會用兵打仗,實力是海西四部之中最強的。如果死打硬拼,我們肯定不是他的對手。而且他身邊常跟著十幾個保鏢,個個武藝出眾,身手不凡,所以想殺他確實很難?!?/p>
見阿臺的臉色有些不悅,來廣骉這才話鋒一轉(zhuǎn),接著說道:“不過每個人都有弱點,王臺也不例外。他這個人平生有兩大軟肋,一是特別迷信,二是極怕毒蛇。我們就對準(zhǔn)他的兩個軟肋下手,事情就十拿九穩(wěn)?!?/p>
眾人聽了皆有些糊涂,阿亥急不可待地說:“咋下手?。磕憧煺f呀!都快急死我了!”
來廣骉仍然一字一句地說:“大人只須依我所言,命族人都去捕捉活蛇。如果捕到了一千條以上,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了,我保證你心想事成?!?/p>
阿臺聽完一笑,道:“這有何難?河道兩側(cè),樹林之中,金銀沒有,蟒蛇多多!別說你要一千條了,你要一萬條,我也保證五天之內(nèi)拿到!你就瞧好吧!”
阿臺隨后一聲令下,族人們立即動起手來。大家雖然不知道抓蛇干什么,但是既然大人有令,同時抓蛇又有酬勞,何樂而不為呢?八千多人進山,起早貪黑忙活不到三天,就抓獲各種毒蛇兩千多條,全裝在一條條牛皮口袋里。阿臺大喜,吩咐來廣骉等一干兄弟,悄悄地做好了出發(fā)的準(zhǔn)備。
第四天夜晚三更以后,烏云遮月,北風(fēng)來襲,坐落在哈達河北岸的哈達老城(在今遼寧省開原市東南城子附近)正在熟睡中。除了城墻的四角上還亮著燈光,表明有人守護之外,偌大的城池內(nèi)一片寧靜。那高大的敵樓在黑暗中聳立,就像蹲在河邊的一只怪獸。
來廣骉帶領(lǐng)著他的騎兵小隊,馬蹄上裹著棉布,人臉上戴著面紗,行走時一點動靜也沒有,神不知鬼不覺,如一群幽靈一樣,悄悄地來到了哈達城的門外。他們在一片小樹林邊停了下來,按照白天觀察好的位置,通過城墻底部留下的排水涵道,把兩千多條毒蛇全部放進哈達城里,然后又立即堵上涵道,趁著夜色騎著快馬溜走了。
這兩千多條毒蛇被囚禁兩天了,一個個又饑又渴,怒火沖天,這回可獲得自由了,豈能善罷甘休?它們充分發(fā)揮自己善于奔跑的優(yōu)勢,爭先恐后地涌進老城,迅速地鉆到各個角落里。它們可不管你是什么建州部、哈達部的,它們只認(rèn)得吃!它們逮著活物就咬,見到食物就吞,瘋狂地折騰了小半宿,以發(fā)泄心中的怨氣。這下子哈達城可就遭了殃了!弄得家家驚慌,人人害怕,一時雞飛狗跳,人喊馬嘶。城中僅有的幾家藥店,一大早就擠滿了買藥的人,那幾個郎中更是忙得后半宿都沒睡覺。
王臺住的地方在老城的北面,建有一座獨立的小院。小院的四周修有圍墻,圍墻的里面是一棟三層小樓,像是一座城中之城,王臺帶領(lǐng)著他的妻妾和侍衛(wèi)們住在這里。來廣骉他們白天來踩點的時候,早就觀察好了,哈達城下有八處泄水的涵道,其中有一處離王臺住的小院兒最近,于是他們便把所有的毒蛇全通過這個涵道放進了城里。這些毒蛇身手矯健,慣會鉆洞爬高,十幾丈高的大樹都攀得上去,王臺的小院兒就更不在話下了!何況他還是近水樓臺先得月,那些進來的毒蛇最先到達了他的住所。
那天晚上王臺喝了幾碗鹿鞭泡的藥酒,睡覺時藥性發(fā)作,心血來潮,連續(xù)駕馭了兩名小妾。因此他前半宿龍騰虎躍,一勁兒忙乎,根本就沒睡。三更以后他忙累了,左擁右抱睡得正香,突然間“媽呀”一聲慘叫,嚇得他激靈一下子坐了起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及至揉揉眼睛一看,只見左邊的小妾已經(jīng)滾到炕下去了,白刷刷的一片在地上呻吟,而右邊的那個小妾腦袋朝外睡得很沉,不時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外間的兩名侍女聞聲驚起,端著油燈走了進來,還沒等她們走到炕邊,一名侍女就嚇得“媽呀”一聲大叫,把油燈摔在了屋地上。
王臺以為是他的小妾睡覺時打把式,摔到地下弄疼了哪兒了,而那兩個侍女發(fā)現(xiàn)地下有人躺著,才嚇了一跳。于是他厲聲斥責(zé):“叫什么叫啊?真是個廢物!不就是人掉地下去了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趕快把燈點著!”
走在后邊的那個侍女不知何事,忙回外間又燃起了一根蠟燭。借助蠟燭那明亮的光線,這回三個人都看清了,躺在地上的那名小妾鮮紅的肚兜上正蜷曲著一條大蛇。那條蛇的頭緊貼著小妾的香腮,而小妾已經(jīng)嚇得昏了過去。
王臺平生最怕蛇了!見了這種爬行動物他就落荒而逃。平時看到一條小蛇他都瑟瑟發(fā)抖,今天這條大家伙足有五、六尺長,他的頭發(fā)根瞬間豎起,舌頭馬上就不好使了,渾身起了一層米粒大的雞皮疙瘩,身體抖成一團,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去,脊背挨到了后墻,右邊的腳丫兒把炕上那小妾踹醒了。那小妾伸手一摸,又是“媽呀”一聲慘叫。王臺側(cè)目一看,原來那小妾的懷里正摟著一條大蛇,她的手方才摸到了蛇頭之上。
王臺這回真的嚇傻了!他干嘎巴嘴,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就在他回過頭來的一剎那,一條大蛇“啪”地從屋頂上掉了下來,一下子盤在他的脖子上。他翻了幾下白眼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瞅著酋長大人昏過去了,兩名侍女嚇得失聲叫喊,轉(zhuǎn)身就跑。她們跑下小樓,跑出小院,找到了王臺的次子、少城主虎爾罕?;柡边@個人人如其名,生得五大三粗,又虎又頇,雖然腦袋不是特別聰明,但有一宗長處,就是生死不怕!蛇又算什么呀?他跑到小樓上,嗖、嗖、嗖、嗖,一連抓了十多條大蛇,全扔到墻外頭去了,像甩出去一堆亂繩頭。清除了小樓上的毒蛇,他又派人找來郎中,救醒了王臺。此時哈達老城已經(jīng)完全亂了套了!毒蛇們肆無忌憚,到處亂竄,已經(jīng)咬傷了一百多人。士兵和百姓們?nèi)巳俗晕?,個個手里頭拎根長棍,隨時做好打蛇的準(zhǔn)備。虎爾罕又承擔(dān)起穩(wěn)定人心的重責(zé),在大街小巷里到處奔走。
三
一連三天,蛇患泛濫,哈達老城亂成了一鍋粥,百姓們紛紛往城外跑,士兵們亦無心堅守崗位。王臺被救醒以后,始終臉色煞白,有氣無力,頭腦雖然清醒,但是手腳都不聽使喚,什么東西也吃不下去,大小便全拉在了褲襠里?;柡眴柪芍?,我父親沒被毒蛇咬傷,為什么成了這副模樣?郎中告訴他說,大人這是被嚇丟魂兒了,嚇破膽了,恐怕一時半會兒都難以恢復(fù)過來?;柡毙值軅兘越箲]萬分。
到第五天頭上,王臺情緒稍好了一些,正在端著大碗喝肉粥,忽聽墻外有打板之聲,隱約之間,好像有人喊著:“抽帖算卦,請神驅(qū)邪,降妖除怪,保人平安!”王臺忙令人出去察看,是何方高人,速請進府來他要討教。
不一會兒,兩名侍衛(wèi)領(lǐng)著一位道士走了進來。王臺舉目一看,見這位道士頭戴云冠,身披鶴氅,腳穿麻鞋,腰系絲絳。左手持板,右手執(zhí)一拂塵,面白而長,二目如電,兩耳大而有輪,五綹長髯飄飄。有卓然出世之姿,超凡脫俗之相。但是看起來年齡不大,也就三十來歲。
那道士向王臺打了個問訊,隨后即在八仙桌旁坐下。王臺略一頷首,算是回禮。隨后憂心忡忡地說道:“小城地處偏僻,并非交通要道,四方過路之人,多不由此經(jīng)過,敢問道長何方仙師,怎會繞道老城?”
那道士微微一笑,隨后說道:“貧道在千山五龍觀出家,要到牡丹峰蓮花觀去參加法會。昨日去清河白云觀尋訪道友,見這里黑霧漫漫,陰氣森森,遠遠望去,竟如一冠蓋籠罩在天空之上,疑此地有妖孽作亂,傷害生靈,故而前來察看。方才來的路上,見城中行人皆手持長棍,面帶憂容,不知何故,還請大人直言相告。”
王臺聽罷長嘆一聲:“不瞞道長說,小城發(fā)生了一件怪事。四天前,不知從哪里來了一大群毒蛇,遮天蓋地,數(shù)以萬計,向熟睡中的人們發(fā)起攻擊。三天多來,已有數(shù)百兵民受傷,就連我的兩個愛妾也未能幸免,目前正在救治之中,慚愧呀!慚愧!”
“哎喲!怪不得!怪不得!原來如此!”那道長手捻長須,微微一笑,說:“這就對了!眾多爬蟲群聚于此,生成毒霧那是必然。長此下去,街市荒廢,人畜難耐,十室九空,此城恐淪為荒丘野冢,成毒蟲盤踞之地矣!”
王臺一聽又驚又懼,憂心地說:“此城乃我哈達老營,族人多年聚居于此。如果此城不能居住,必然動搖我部根基。群蛇能來,也必能去。但不知它們因何而來,又用何法能驅(qū)之而去,還請道長賜教?!?/p>
那道長手搖拂塵,看著王臺說道:“群蛇從四面八方而來,又成群結(jié)隊而去,雖屬鮮見,但古已有之,并不新奇。它們這種群聚之行不外乎兩種情況:一是舉行某種慶?;顒樱欠钫俣鴣砑w復(fù)仇。方才聽大人所言,此地的現(xiàn)象似乎屬于第二種。那么貧道斗膽敢問大人,您是何時沖撞過它們?或是您的家人對它們造成過傷害?”
王臺聞之詫異地說:“沒有啊!沒有。我對毒蛇向來懼怕,見了避之唯恐不及,哪里還敢傷害他們?此事確實沒有?!?/p>
“怎么沒有?你忘了吧?”這時候虎爾罕接過來說,“前些日子咱們?nèi)V寧衛(wèi)見李總兵,回來的路上經(jīng)過遼河,在河灘上不是碰到了一條蛇嗎?當(dāng)時你說什么來著?你想想?”
“哎呀呀!你看我這腦子,這幾天都嚇糊涂了!”經(jīng)過虎爾罕一提醒,王臺想起來了!那天他帶領(lǐng)著海西四部的酋長們渡過遼河,還未上馬,就見那十幾匹草地良駒咴咴怪叫,驚恐萬分,好像極其害怕的樣子,有兩匹已經(jīng)癱倒在地。幾位酋長手執(zhí)馬鞭四下觀看,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呀。能把戰(zhàn)馬嚇成這個樣子的,除非狼熊虎豹!可這遼河邊上視野開闊,并沒有這些猛獸的影子,它們也不可能在這里出沒。
王臺正在疑惑,忽然有一名士兵顫聲叫道:“大人快看,那是什么?莫不是一條小蛇?”王臺循其指向望去,果見在他前面一丈多遠的草地之上,正盤坐著一條小蛇。那條小蛇充其量不過三尺,但它的頭卻昂起有二尺多高,銀色的鱗片在夕陽中閃爍著白光,小小的軀體在綠草內(nèi)翩翩起舞,紅色的信子時而收縮時而吐出,三角形的小腦袋不斷地?fù)u擺,像是打著節(jié)拍。隨著清涼的晚風(fēng)吹過,有陣陣異香彌散開來。他的那匹戰(zhàn)馬搖搖晃晃,嚇得差點兒倒在地上,幸虧有兩名士兵緊緊拉住。
“??!原來是它!是它把戰(zhàn)馬嚇成這個樣子的!”王臺心中一驚,本能地倒退數(shù)步,失聲高喊:“打跑它!打跑它!趕快打跑它!”幾名士兵聞言向前,“啪、啪、啪、啪、啪,”一陣馬鞭,一齊劈頭蓋臉地向那條小蛇抽去。轉(zhuǎn)眼之間,那條小蛇就不見了。眾人上馬前行,根本也沒拿它當(dāng)回事兒。
王臺一邊拍著腦袋,一邊從頭到尾把這件事說了。那道長聽完之后做恍然大悟狀:“這就對了,我說嘛!萬事皆有因果,何來無根之仇?大人您下令打跑的那條小蛇,想必已經(jīng)受傷了!它并沒有傷害您,您為什么下令攻擊它?您知道它是誰嗎?”王臺疑惑地說:“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我是因為害怕,才下令打跑它的,也沒想誠心傷害它呀!”
那道長臉色突變,嘆口氣說:“恕貧道直言,這回您可闖下大禍了!爬蟲不分大小,只看道行高低。那小蛇雖身長不過三尺,但頭卻能揚起二尺多高,說明它已得身外之功,具備騰挪過頂之力,其修行至少有數(shù)百年之上。如果它是銀白色,那么就是蛇中之王,是它脫過千次皮之后,才永遠駐有的榮光。如果您看到的確實是條白蛇,那么它就是遼河邊上有名的萬花教主。如今您傷害了它,恐怕就不是襲擊人畜的事兒了!您的性命也令人擔(dān)憂?。 ?/p>
聽道長如此一說,嚇得王臺幾乎背過氣去。他趕緊又施一禮,著急地說:“唉呀呀呀!原來如此,我說咋突然來了這么多蛇呢?到底應(yīng)該怎么辦吶?尚請仙師救我!花多少銀錢我不在乎,只要能請走這些蛇仙,能夠驅(qū)災(zāi)免禍就行??!”
那道長沉吟良久,搖搖頭說:“群蛇此舉,只為復(fù)仇,豈是花錢能夠擺平了的?此事疙瘩從哪兒結(jié)下,尚需從哪兒解開,方能化解仇怨,永保平安。離此地南行不足百里,有一小山曰蛇盤山,山中有一古洞曰蛇仙洞,此乃萬花教主常來常往之所。大人可去蛇仙洞上香祈禱,訴說衷曲,求得蛇仙的寬恕,此事或可以得到化解,不知大人可否愿意?”
“愿意!愿意!當(dāng)然愿意!不知何時起身為宜?此事宜早不宜遲?。 蓖跖_對那道長的話深信不疑。
那道長低下頭來掐指一算:“明天就是吉日!需備下香燭供品,輕車簡從,于午時之前到達方可。否則一過正晌,那教主去游水和小憩也未可知?!蓖跖_依道長所言,一概應(yīng)允,并請他為之引路。那道長躊躇再三,方才應(yīng)允,當(dāng)晚就留宿在老城之中。
王臺的第四子孟格布祿有些擔(dān)心,他對父親說道:“群蛇突至,實屬異常,但說去拜蛇仙,未免有些離奇。況且此地遠在百里之外,身邊又不帶太多的人馬,您的安全如何保證?尚請三思,謹(jǐn)慎為好?!薄按说亟阱氤撸谖逸爡^(qū)之內(nèi)。”王臺聽后不以為然地說,“我乃大明朝龍虎將軍,威名赫赫,四方咸服。出行祭祀,有何懼哉?況且此地離開原衛(wèi)、鐵嶺衛(wèi)也都不遠,我兒不必?fù)?dān)心!你多慮了?!?/p>
“不是我多慮,是您太大意了!王杲當(dāng)年被捉在我部,他的兒子們一直耿耿于懷,怎會不尋機報復(fù)?父親可一定要當(dāng)心?。 泵细癫嫉撊匀粦n慮地說。
“阿臺和阿亥這兩個小王八羔子!一對他媽的完蛋貨!癩蛤蟆尥蹶子,它能蹦多高?。咳舨皇抢羁偙眲艃簲r著,我他媽的早就發(fā)兵滅了他了!”王臺對孟格布祿的勸告不以為然。
四
次日天還沒亮,王臺便帶著虎爾罕和二十名士兵出發(fā)了。不料那道長對這一帶極為熟悉,因此巳時剛過,一行人就到達了蛇盤山。蛇盤山雖然不高不大,但是森林茂密,道路曲折,樹枝上、石縫中、草叢里、溪水旁,各式各樣的小蛇隨處可見。王臺一行戰(zhàn)戰(zhàn)兢兢,萬分小心,在那道長的引領(lǐng)下來到了蛇仙洞。
這蛇仙洞其實就是個普通的山洞,坐落在樹木蔥蘢的半山腰上,洞口之上有一排水簾垂下,洞口的前邊擺著一排香案,香案之上有許多大大小小的香爐。因為傳說這里常有蛇仙往來,所以便成了一個極其神秘的地方。當(dāng)?shù)氐墓賳T和百姓們?yōu)榱饲髠€平安,也常來這里祭拜。
按照道長的指點,王臺心情忐忑地磕頭、上香、禮拜、祈禱,擺上帶來的豬、牛、羊等供品,請求蛇仙對他寬恕,一邊訴說一邊流淚,態(tài)度極其虔誠?;柡焙湍嵌勘谂赃吪阒捎谧叩糜逐囉挚?,便到大樹下的一個小攤上買茶喝。那大碗的涼茶可能由于是山泉所煮,因此喝起來極為香甜?;柡焙褪勘鴤兠總€人都喝了好幾碗,不一會兒就暈暈乎乎地靠著樹干睡著了。
且說王臺跪在那里叨叨咕咕,說了好一陣子求情的話,正要抬頭站起,忽聽蛇仙洞中一聲響亮,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隨后傳來:“王臺老賊!別來無恙?你看看我是誰呀?”
王臺聽后嚇得一激靈,覺得這聲音極為熟悉,是人是神呢?他偷眼觀看,不禁又是一驚:原來在那水簾之后的山洞中,隱約盤著一條巨蟒。那巨蟒通身銀白,鱗片閃光,眼睛有雞蛋一般大小,蜷曲著的身體比磨盤還大。王臺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能自制,把一泡尿全撒在了褲襠里。
這時又聽那甕聲甕氣的聲音繼續(xù)說道:“你我相鄰,本為骨肉,情同一體,唇亡齒寒。我在遇難之時投奔于你,你卻為自保出賣了我!無情無義,禽獸不如!陰狠毒辣,天理難容!你去死吧!哈哈哈哈!黑白無常在等著你呢!??!”
“啊!原來你是王杲!你怎么成了蛇仙?”王臺大叫一聲,一腔鮮血噴出,瞬間嚇?biāo)涝谏呦啥辞?。他的身體向前一傾,碰倒了左前方的供桌,一個碩大的豬頭“啪嚓”一聲掉了下來,砸在他的腦袋上。
那道士帶著十幾個壯漢,不知從何處鉆了出來。他試了一下王臺的鼻息,確信已死,率領(lǐng)著一行人馬悄沒聲地走了。
虎爾罕和他的二十個兵丁睡到太陽偏西才醒,那道長和賣茶水的小攤都不見了,只有那些戰(zhàn)馬可能由于吃飽喝足,在高興地打著響鼻兒。父親王臺吐血而死,身上并無傷痕,四肢完好無損,只是臉色青白,五官扭曲,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相極為恐懼,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遼東女真哈達部酋長、朝廷龍虎將軍王臺離奇死亡,很快被遼東總兵李成梁得知。他找來眼線尼堪外蘭詢問究竟,那家伙竟然一無所知,被他罵了個狗血噴頭,嚇得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逃走了。
李成梁雖然崇信道教,但他絕不相信群蛇復(fù)仇、蛇仙奪命一類的鬼話,他肯定王臺一定是被謀殺的,而這個罪魁禍?zhǔn)祝邪司啪褪前⑴_。但阿臺是個粗莽的漢子啊!是誰幫助了這個家伙,設(shè)計并實施了這一周密的計劃呢?他越想越感到情況復(fù)雜,擔(dān)心遼東局勢失控,不免有些憂心忡忡。
宿夫人察覺到丈夫的憂慮,對李成梁說道:“王臺突然死亡,定是他人謀害,依為妻看來不是別人,百分之百是阿臺干的!這家伙為報當(dāng)年王杲之仇,才做出了此等極端之事。他剛回來的頭兩年,修個城池、挖條壕溝什么的,說是恢復(fù)祖業(yè),保護部族安寧,倒也無可厚非??伤又斜I馬、積草屯糧,就有點兒野心勃勃、圖謀不軌了!至于說他獨霸黃金水道,派兵設(shè)卡收捐,不僅在遼東女真內(nèi)部犯了眾怒,也壓根兒沒把大明朝的律法條文放在眼里,他是有點無法無天了!”
宿夫人說到這里停頓了一會兒,觀察了一下丈夫的臉色,才又接著說道:“張大人當(dāng)初不同意動他,是考慮他復(fù)職不久,恐怕影響遼東的穩(wěn)定。如今他又謀殺朝廷命官,鬧得女真內(nèi)部人心惶惶,是不是胡作得有點兒過分了呀!如果任其下去,恐怕后患無窮,大人將無法向朝廷交代呀?!?/p>
李成梁贊許地點了點頭:“夫人說得極是,是該敲打敲打他了。否則他會越發(fā)得意忘形,得寸進尺。說不定哪天就把天給捅破了!到時候就難以收拾了!”于是他著手調(diào)兵遣將,做好了隨時出擊的準(zhǔn)備。
廣寧衛(wèi)這邊磨刀霍霍,古勒山城那邊卻喜氣洋洋。自從來廣骉扮作道長設(shè)計謀殺了王臺,阿臺和阿亥一直處于極度的亢奮之中。他們在祭奠了父親的陵墓之后,就始終在城中飲酒作樂。消停了幾天見官兵那邊沒什么動靜,膽子越發(fā)大了起來,開始籌劃新的行動了。
為了進一步壯大實力,擁有更多的牛羊和戰(zhàn)馬,萬歷十年(公元1582)五月,阿臺和阿亥親率騎兵一千多人,從靜遠堡和榆林堡(均在今沈陽市北)開始,沿著渾河兩岸的村寨進行搶掠。守邊的官兵出來制止,被他們射死一人,活捉九人。李成梁聞報大怒,命沈陽衛(wèi)三千鐵騎火速出擊,將阿臺部人馬迅速擊潰,當(dāng)場斬首十余具,抓獲五百多人,阿臺和阿亥倉皇逃跑。
有了這場不大不小的挫折,阿臺和阿亥老實了半年多。聽聽官兵并沒有繼續(xù)追剿的意思,他們的貪欲又膨脹起來。萬歷十一年正月,二人率五百鐵騎突襲撫順關(guān)馬市,搶走了許多武器和甲胄,然后呼嘯而去。
阿臺和阿亥并不知道,這回他們的禍可闖大了!死神正以最快的速度向他們走來。
原來前幾番李成梁遲遲沒有動手,主要是顧及內(nèi)閣首輔張居正的態(tài)度,因為張居正曾經(jīng)修書給他,讓他盡量維護遼東的穩(wěn)定。萬歷十年(公元1582)六月張居正病逝,萬歷皇帝開始親政,他立即任命申時行為內(nèi)閣首相,同時把他兒時的玩伴、太監(jiān)張誠找了回來,重用為貼身秉筆太監(jiān)。張誠當(dāng)年是被張居正和馮保趕出宮去的,如今張居正死了,馮寶變成了他唯一的死對頭。張誠伙同太監(jiān)張鯨,聯(lián)名控告馮保貪贓枉法,收受賄賂,家中財產(chǎn)超過皇上。萬歷皇帝大怒,即刻下令免去馮保的掌印太監(jiān)一職,發(fā)配到南京安置,并派錦衣衛(wèi)前去抄家。這次抄家,萬歷皇帝得到金銀一百萬兩,各種珠寶無數(shù),樂得他一連高興了許多天,開始琢磨再從別人身上下手。于是已故首輔張居正和與其關(guān)系親密的大臣,便成了他下一步的目標(biāo),弄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
消息傳到遼東,李成梁驚恐萬狀。張居正和馮保本是他在朝中的兩座靠山。十幾年來,他哪些地方做得不妥,全靠二人在皇上面前替他開脫。如今二人相繼倒臺了,這對他無異于晴天霹靂。他深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雖然多年來皇上對自己一直恩寵有加,但自己同申時行和張誠卻無任何往來。一想起申時行那捉摸不定的眼神和張誠那副陰毒的面孔,他就發(fā)根豎起、脊背發(fā)涼,仿佛抓他的錦衣衛(wèi)正在奔赴遼東的路上。
一日上午,李成梁正在大廳內(nèi)焦急地徘徊,忽有侍衛(wèi)來報,說京城有信使到了,嚇得他一屁股坐在靠椅之上,冷汗直冒,臉色煞白,半晌說不出話來。那侍衛(wèi)見狀跟了一句:“是京城楊大人的公子造訪?!彼@才“啊”的一聲明白過來,急令快請。
來人是吏部尚書楊博的次子楊柳,他是借到山西省親的機會,特意繞道來到遼東,受父親之托,專門給李成梁送信來的。書信送到,楊柳恐外人生疑,只喝了一碗茶就走了,并囑咐李成梁,書信看過之后立即燒掉。
李成梁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小心翼翼地拆開書信,只見楊博在信中寫道:“汝器仁兄臺鑒:京城一別,已歷兩年,每思相聚之日,心中想念不已。兄臺在遼東忠心依舊,而朝中已是風(fēng)云驟起。先是首輔大人病故,繼而太監(jiān)馮保被抄。如今皇上親政,群小紛紛當(dāng)權(quán),彈劾奏章不斷,朝中流言四起。已有消息傳出,皇上近日正在查辦張大人貪賄一案,并準(zhǔn)備馬上抄家。大人生前之門生故舊,據(jù)說都在查辦之列。兄臺雖戰(zhàn)功卓著,威鎮(zhèn)遼東,皇上一直倚重,多年甚是恩寵,但兄臺與張大人來往之密切,與馮保相交之深厚,朝野上下無不盡知。近日已有多名京官上書,言汝殺良冒功、勒索民財、賄賂權(quán)貴和縱容反叛等事,幸而被我留中未發(fā)。但張誠等人屢進讒言,皇上早晚也會知曉。目前九邊已換五帥,遼東行轅是否易主,也未可知。望兄臺審時度勢,速思良策,再建奇勛,以固榮寵。書不盡言,相見有日。寥寥數(shù)言,兄弟之誼,頓首再拜,順致春祺。萬歷十一年二月楊博敬上?!?/p>
李成梁關(guān)上房門,將這封書信看了數(shù)遍,不禁對楊博心存感激,陡生敬意。十幾年來他數(shù)次進京,給不少京官送過厚禮,看來只有這位楊博,還算有點兒良心。他把書信交給宿夫人觀看,夫妻二人密謀良久,決定兩策齊出。一是由宿夫人悄悄進京,攜重禮密見李太后,請這位貪財?shù)睦咸艔闹邢嘀?。二是由李成梁親寫奏折,稟報遼東軍情,表明效忠之意,同時立即調(diào)兵遣將,準(zhǔn)備出發(fā)平叛。他長嘆一聲冷笑道:“阿臺呀阿臺!不是我跟你們父子過不去,是你們父子生不逢時,咎由自??!當(dāng)年朝廷要抓反王,恰好你父親跳出來滋事,我那是身不由己、奉旨擒敵呀!如今朝中風(fēng)云突變,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我不得不抓住你邀功請賞,保住自身哪!對不起了!我本不想殺你,誰讓你胡作非為瞎造來著?到陰曹地府訴冤去吧!”
五
萬歷十一年二月,李成梁出動三萬大軍圍剿建州右衛(wèi),出發(fā)之前,他先派人通知女真各部,命他們帶兵前來助戰(zhàn)。建州左衛(wèi)的覺昌安和塔克世得令以后,一方面積極調(diào)集人馬,一方面派禮敦去給阿臺送信。但遺憾的是,李成梁的鐵騎早已將古勒山城團團圍住,禮敦的書信沒有送到,阿臺想跑都來不及了。
李成梁策馬來到古勒山下,微微冷笑。他命參將齊得倚率鐵騎和女真各部人馬,在古勒山城一里外扎下營寨,暫時圍而不打。又命參將謝得功率五千步兵五百臺弩車,在古勒山城西小樹林中設(shè)下埋伏,如果城中有人出來只管放箭。再命次子李如柏率領(lǐng)其余人馬,首先攻打沙濟城。
沙濟城城小墻低,只有阿亥帶領(lǐng)三千人馬在此守衛(wèi)。明軍一陣土炮之后,沙濟城上硝煙彌漫,大火燭天。阿亥帶人跑上城墻,組織救火,城中傳來一陣陣混亂的呼喊之聲。此時阿臺正站在古勒山城的箭樓之下,見沙濟城中起火,知道阿亥有難,急令來廣骉率人馬出西門前去增援。不料三千人馬剛跑出西門不遠,突然小樹林中一陣吶喊,明軍的五百臺弩車同時開動,一時箭如飛蝗,遮天蓋地,古勒山城的人馬被立即射回。阿臺急了,親率人馬沖出數(shù)次,仍然無濟于事,白白丟下五百多具尸體。
且說沙濟城這邊待土炮攻擊之后,李如柏立即率軍發(fā)起攻擊。一萬五千多明軍抬著云梯蜂擁而上,阿亥率人抵擋不住,明軍迅速地攻上城頭。阿亥和十幾名將領(lǐng)被亂箭射死,余者全部跪地投降。
拿下沙濟城以后,李成梁把人馬全部集中到古勒山下。這里由于有溝壑阻攔,土炮無法推到城下,明軍也不能抵近放箭。又由于城墻周圍樹木被砍光,進攻的明軍全部暴露在陽光之下,倒成了城上士兵的靶子。李如柏奉命率軍進攻數(shù)次,均無法越過溝壑到達城下,卻被射死射傷一千多人。
李成梁見狀微微冷笑,并不著急。他下令暫時停止進攻,讓人把女真各部的酋長都招呼到南門軍前。他要殺雞儆猴,讓這些家伙親眼看看,他是怎樣除掉阿臺的,使他們心有余悸,想起來就害怕,從此不敢再圖謀不軌。
這時候參將齊得倚來到跟前,附耳對他說道:“覺昌安和塔克世不在軍中,有人說他們趁方才西門混亂之機,到城內(nèi)勸降去了,不知真假?!?/p>
李成梁聽罷冷冷地說道:“誰讓他們?nèi)サ模空媸亲宰鞫嗲?!說不定想里勾外連壞我大事!擅自行動者斬!一會兒沖進城中,一鍋燴了他們也好!嚇?biāo)肋@幫心存異志的家伙!這樣十年之內(nèi),遼東女真就沒有人敢再挑頭鬧事了!”齊得倚點頭奉命而去,李成梁隨后命尼堪外蘭喊話勸降。
尼堪外蘭自打上次在廣寧衛(wèi)挨了一頓臭罵,就像抽掉了脊梁的癩皮狗,一直抬不起頭來。看見李成梁就如同老鼠見了貓一樣,嚇得連話都不敢說。如今聽見讓他去喊話勸降,自以為立功的時候到了,急忙接過鐵皮話筒,縱馬向前,來到溝壑邊上大聲喊道:“阿臺小侄兒你聽著,我是你表叔尼堪外蘭?。∩碀瞧屏?,阿亥死了!現(xiàn)在你也被包圍了,沒有啥出路了!別硬扛啦!快投降吧!興許有條活路?!?/p>
城上的阿臺聽了勃然大怒:“尼堪外蘭,我操你八輩祖宗!你這條老騷狗,頂風(fēng)能臭十里,還有臉在我跟前搖唇鼓舌?當(dāng)年若不是你從中挑唆,我的父親怎么會慘遭毒手?我早就想剝了你的狗皮蒙面鼓,割下你的狗鞭喂王八了!你看箭吧!老王八犢子!”說罷拈弓搭箭,“嗖”地射去,“嘭”的一聲,正中尼堪外蘭的左肩,尼堪外蘭“啪嚓”一聲,翻身落馬,連滾帶爬跑回去了。
阿臺怒火未消,還在跳腳大罵。這時他身后的塔克世過來勸道:“尼堪外蘭雖是走狗一條,但他的話不無道理。如今明軍大兵壓境,你確實沒有別的出路了,你不為別人著想,難道不為我的兩個侄女著想嗎?她們才多大呀?”
看見阿臺仍在躊躇,覺昌安接過來說:“這三年多來我沒少勸你,你卻一意孤行,執(zhí)意不聽,方釀成今日之禍!你父親的下場難道就忘了嗎?記住我說的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開門投降吧!否則就來不及了!”
阿臺腦袋一晃,仍然憤憤地說:“二位前輩說得雖有道理,但我為報仇雪恨,才活到今天!讓我去投降,還不如讓我去死!我的山城雖非銅墻鐵壁,但也今非昔比。兩萬精兵同仇敵愾,城中糧草夠用兩年,看李成梁能把我怎么樣?三個月攻不下我的城池,皇上就得砍他的腦袋!看誰耗得過誰?”
來廣骉這時過來勸道:“兩位老人冒死進城,還是聽他們一句勸吧!長此下去,我們肯定不是明軍的對手!”
城上的幾個人還在議論,城下卻有人說話了。李成梁騎著高頭大馬,隔著三百步遠,高聲喝道:“阿臺小兒,不知天高地厚!螳臂擋車,純屬自取滅亡!開門投降,留你全尸。再敢反抗,身首異處。我現(xiàn)在倒數(shù)九個數(shù),如不投降,立即殺你!”李成梁功力深厚,聲若洪鐘,震得敵樓上的窗戶紙嗡嗡回響,聽得城頭上的將士們毛骨悚然。
“九,八,七,六,五,四,三,”李成梁在馬上喊到三,突然大喝一聲,如同炸雷,“還不動手,更待何時?!”城上的阿臺聞之一愣,身后的兩名侍衛(wèi)一齊上手,“啪、啪”兩刀,阿臺的身體立即被砍成三段,鮮血躥出去一丈多遠。覺昌安、塔克世和來廣骉等人還沒看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群殺手圍在了中間。一名侍衛(wèi)拎起阿臺的頭顱高聲叫喊:“阿臺死了!快投降吧!投降免死!反抗必殺!”邊喊邊帶人打開城門,放下吊橋,大隊明軍一擁而入。
覺昌安、塔克世在來廣骉等人的掩護下且戰(zhàn)且走,剛剛跑下城墻不遠,明軍參將齊得倚就率一隊騎兵迎面殺來。塔克世緊跑幾步上前說道:“我們是來勸降的,不是城中的人馬,快放我們過去,我們要見總兵大人。”
齊得倚聞聽長槍一擺,笑著說道:“我們認(rèn)識,指揮使大人!您快過去吧!總兵大人在等著你們!”塔克世拱手道謝,攙扶著父親覺昌安快步走過。還沒等他們走出十幾步遠,齊得倚一使眼色,十幾名騎兵一齊放箭,二人立即倒在血泊之中,尸體被戰(zhàn)馬踐踏得面目全非。
原來還是在阿臺剛從漠北回來的時候,李成梁就花重金收買了古勒山城的兩名女真人,讓他們混進阿臺的隊伍里當(dāng)內(nèi)應(yīng)。這兩個人表面上忠誠老實,作戰(zhàn)勇敢,又都有一身好武藝,慢慢地取得了阿臺的信任,當(dāng)上了他身邊的侍衛(wèi)。后來這兩個人又秘密發(fā)展了幾十名同伙,成了李成梁安插在古勒山城中的一把尖刀。李成梁率軍圍攻,又派尼堪外蘭喊話,這一切都是在迷惑阿臺,吸引他的注意力,好讓這兩名內(nèi)應(yīng)找準(zhǔn)機會下手。他用這種辦法殺掉阿臺,對女真各部的酋長們都是個震懾,李成梁的目的達到了!
李成梁再次血洗古勒山城,不但一舉除掉了王杲的兒子阿臺和阿亥,而且還捎帶殺死了覺昌安和塔克世,令遼東的女真人聞風(fēng)喪膽,讓萬歷皇帝龍心大悅,立即派欽差赴廣寧衛(wèi)頒旨嘉獎,賞黃金一千兩、玉如意一對,并命其世襲錦衣衛(wèi)指揮使。李成梁喜出望外,高興異常,令全軍歡宴三天,以示慶賀。而此時此刻的建州老營,卻籠罩在無比的悲憤之中,復(fù)仇的怒火越燒越旺。
〔特約責(zé)任編輯 李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