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啟俊

《莊子》與先秦喪葬民俗研究

馬啟俊

（皖西學(xué)院 文化與傳媒學(xué)院，安徽 六安 237012）

《莊子》一書民俗視野開闊，民俗內(nèi)容豐富，民俗文化底蘊豐厚，具有極高的民俗學(xué)史料價值和研究價值。我們依據(jù)民俗學(xué)理論和研究方法，探求《莊子》所記錄的我國先秦喪葬民俗內(nèi)容以及從中反映出的相關(guān)認識和觀點，同時也從一個新的視點觀察《莊子》的民俗內(nèi)容和哲學(xué)思想，從而對《莊子》的民俗學(xué)價值和哲學(xué)價值有新的認識和評價。

《莊子》；先秦；喪葬民俗；視野；價值

承載莊子思想的《莊子》一書內(nèi)容博大精深，包羅萬象，民俗視野開闊，民俗內(nèi)容豐富，涉及當時社會生活習(xí)俗的各個方面，具有多種民俗文化底蘊，是我國古典民俗學(xué)的重要史料來源。在先秦眾多的諸子著作和歷史著作中，《莊子》一書在先秦民俗史研究方面的文獻資料價值和理論借鑒意義都是很高的。

著名民俗學(xué)家晁福林先生在《先秦民俗史》一書中說道：“先秦民俗中，婚俗、葬俗、人生禮俗等為其大宗，內(nèi)涵很廣，可以說，每一方面都可以做出篇幅很長的深入探討?！盵1]的確如此，我們通過考察《莊子》，就可以看到它對先秦喪葬民俗的觀察是很廣泛和細致的，記錄是豐富多樣的，思考也是很深刻而獨特的，對先秦喪葬民俗的認識和研究貢獻是很大的。

一、《莊子》中所記錄的先秦喪葬民俗事象

由活著到死去，這是人的生命歷程的又一大變化，因此喪葬儀禮和民俗與誕生禮俗、成年禮俗、婚姻禮俗一樣，既是一種個人生活儀禮和生命通過儀禮，也是一種脫離前狀況的儀式和習(xí)俗?！肚f子》中有不少關(guān)于生死的哲學(xué)思考和生動闡釋，因此相應(yīng)地也就有很多先秦時期喪葬民俗事象的記述和反映。根據(jù)喪葬民俗活動過程的時間先后，簡單介紹如下：

（一）對將死之人的哀傷和哭泣習(xí)俗

《莊子·大宗師》云：“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huán)而泣之?！边@是延續(xù)至今的送終習(xí)俗的反映。

（二）對剛死之人的吊喪、號喪、哭喪和唱喪歌的習(xí)俗

《儀禮·既夕禮》云：“乃卒，主人啼，兄弟哭，設(shè)床第當牖，即床而奠?！薄肚f子》中亦有相關(guān)記述，如《養(yǎng)生主》：“老聃死，秦失吊之，三號而出?！蛭崛攵跹桑欣险呖拗?，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薄洞笞趲煛分凶由羲懒?，孟子反、子琴張“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

（三）裝殮習(xí)俗

死者安葬之前要有諸多的裝殮行為和習(xí)俗，如讓死者身著喪服，口中含珠?！肚f子·外物》中盜墓的小儒說：“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边@說明死者裝殮時身穿裙襦（下裳和短襖），口中含珠?！吨芏Y·典瑞》：“大喪共飯玉含玉?！狈从沉酥艽耐跏屹F族在死后口中含玉放玉的禮俗，此俗后稱為“琀”，又稱“飯含”。如《秦圍趙之邯鄲》：“生則不得事養(yǎng)，死則不得飯含?！彼勒呖谥兴镉袔拧⒅?、玉、米、貝等。實際上古代民間亦流行此俗，并且流傳至今，今日民間還有在死者口中放硬幣、米、飯等物的習(xí)俗。

（四）埋葬習(xí)俗

《莊子》中涉及埋葬死者的習(xí)俗很多，有“卜葬”（《則陽》），即尋找安葬之所?！缎⒔?jīng)·喪親》云：“卜其宅兆而安措之。”邢昺注云：“宅，墓穴也；兆，塋域也。喪事大，故卜之?！薄吨芏Y·春官·小宗伯》亦云：“王崩……卜葬兆，甫竁。亦如之?！辈吩嵋簿褪窍嗄梗髞硌葑?yōu)橄嗄剐g(shù)、風(fēng)水術(shù)，即通過勘定墓葬的地域、方位、環(huán)境，一方面妥善安葬死者，一方面希望改變生者的命運。

我國在實行土葬之前，曾經(jīng)有過野葬的習(xí)俗。《周易·系辭下》云：“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薄墩f文》亦云：“葬，藏也，從死在草中。”“吊”的異體字寫作弔，今廢，它從弓從矢，確與喪葬有關(guān)?！墩f文》釋“吊”字：“問終也，古之葬者，厚衣以薪，從人持弓以毆禽也?！睗h趙曄《吳越春秋》：“古者人民樸質(zhì)，死則裹以白茅，投于中野，孝者不忍見父母為禽所食，故作彈以除之，絕鳥獸之害。”其他典籍如《急就篇顏注》《酉陽雜俎》等都有類似說法?！肚f子》中出現(xiàn)了用于土葬的墓塚，顯然比野葬要先進一些。如《外物》中的“塚”，《徐無鬼》中的“墓”，《則陽》中的“故墓”等。

土葬需要用棺材裝殮死者，同時還需要一定數(shù)量的殉葬品。《莊子》中表示棺材的詞語有“棺槨”（《列御寇》）、“棺槨”（《人間世》）、“槨”（《天下》）、“桐棺”（《天下》）、“石槨”（《則陽》）、“聚僂”（棺槨，《達生》）等。表示殉葬品的有《列御寇》中的“連璧”“珠璣”“赍送”等。與之相關(guān)的詞語還有“葬具”（安葬用品的統(tǒng)稱，《列御寇》）、“翣”（棺材的裝飾品，《德充符》）、“腞楯”（送棺車，《達生》）、“葬”（掩埋尸體，《德充符》）等，極為豐富。

（五）送葬習(xí)俗

即出殯，家人親朋送死者去墓地安葬。如《莊子·徐無鬼》：“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

（六）葬后祭祀守孝習(xí)俗

死者已逝，生者要謹守“喪禮”（《莊子·天下》），按時祭祀，尊禮守孝，以盡孝道。在“居喪”和“處喪”（《莊子·大宗師》）期間，死者親屬要穿著特定的喪服，并時時哭泣，以守孝盡哀，如《莊子·天道》所云：“哭泣衰绖，隆殺之服，哀之末也?！庇捎谙惹亓餍泻裨峋脝手祝⒆佑H友們往往哭泣悲傷過度，導(dǎo)致毀形喪身，如《莊子·外物》：“演門有親死者，以善毀爵為官師，其黨人毀而死者半?！?/p>

（七）幫助料理喪事習(xí)俗

即親戚、朋友、鄉(xiāng)黨、鄰居幫助死者家人共同操辦喪事，體現(xiàn)了親情、友情、鄉(xiāng)情和鄰里之情。如《莊子·大宗師》：“莫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孔子聞之，使子貢往侍事焉?！薄笆淌隆奔磶椭侠韱试嶂拢怂籽永m(xù)至今。

（八）盜墓陋俗

先秦流行厚葬習(xí)俗，埋在地下的豐富貴重的殉葬品極易引起偷盜者的注意，于是盜墓陋俗就出現(xiàn)了，而且此俗至今仍有留存?！肚f子·外物》就講述了一個儒者盜墓的幽默故事：“儒以《詩》《禮》發(fā)冢，大儒臚傳曰：‘東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对姟饭逃兄唬呵嗲嘀湥诹贲?。生不布施，死何含珠為？接其鬢，壓其顪，儒以金椎控其頤，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發(fā)冢”即盜掘墳?zāi)埂?/p>

（九）謚號習(xí)俗

即根據(jù)死者生前表現(xiàn)，為其取一個稱號。如《莊子·則陽》中衛(wèi)靈公的“靈”即為其謚號。此俗多在貴族社會中流行。

二、莊子對先秦喪葬習(xí)俗的不同態(tài)度

《莊子》記錄和描寫的先秦喪葬習(xí)俗，既有不同地域之間民俗的差異，如唱喪與哭喪，娛死與哀死，是南北方喪葬習(xí)俗的不同；也有不同思想流派之間觀念上的差異，如儒道墨之間關(guān)于厚葬與薄葬的爭議；還有官方與民間的不一致，君主與民眾的差異，如棺槨級別與數(shù)量的不同，謚號的使用規(guī)定等。但是《莊子》對先秦喪葬民俗的記錄和描寫，主要還是為其道家思想的表達和哲學(xué)體系的構(gòu)建服務(wù)的，因此對當時喪葬習(xí)俗的記述常常表現(xiàn)出莊子獨特的民俗觀。

陳淑君、陳華文在《民間喪葬習(xí)俗》一書中指出：“喪葬習(xí)俗包括喪與葬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喪是親人去世后相關(guān)的治喪儀式；葬是對死者的埋葬及其方法。”[2]莊子對先秦喪俗、葬俗的記述和所表現(xiàn)出的不同于世俗的態(tài)度，正是他獨特的喪觀和葬觀的體現(xiàn)。

（一）莊子的喪觀：反對哀喪，主張娛喪

死者已逝，生者服喪期間當悲哀哭泣，以表傷悼。喪儀上雖然不必“泣之以血”，但沉痛的悼念，哀思的寄托，對死者業(yè)績的緬懷，則是可以理解的。這一切，大多通過哭泣來表現(xiàn)。

按照周禮，人死后服喪期間家人、親屬甚至鄰里是不能唱歌的，《禮記·雜記下》云：“父有服，宮中子不與于樂。母有服，聲聞焉，不舉樂。妻有服，不舉樂于其側(cè)。大功將至，辟琴瑟。小功至，不絕樂?！薄抖Y記·曲禮》亦云：“望柩不歌。”“里有殯，不歌?！薄班徲袉剩┎幌?。”

儒家反對臨喪不哀、臨尸而歌，但是作為道家的莊子，從順應(yīng)自然、安時處順、逍遙無為的哲學(xué)思想出發(fā)，認為人死不必哀傷，其妻死，他甚至鼓盆而歌。

《莊子·養(yǎng)生主》認為人死而吊喪號哭，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薄肚f子·大宗師》則體現(xiàn)了莊子反對世俗之禮，追求“游乎天地之一氣”“逍遙乎無為之業(yè)”，認為“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后之所在”。

《莊子·至樂》中寫到莊子妻子死了，他“箕踞鼓盆而歌”。這明顯不合時俗，是莊子對死亡有自己的特殊理解后的獨特做法，從中可見其內(nèi)心真誠，不虛偽矯飾，也體現(xiàn)了莊子獨特的生死存亡心態(tài)和喪葬民俗觀點?！毒劳ㄑ浴でf子休鼓盆成大道》就說道：“（莊生）把世情榮枯得喪，看作行云流水，一絲不掛?！?/p>

在我國南方，在歌舞之鄉(xiāng)，喪禮上多以歌代哭，長歌當哭，如荊楚、巴蜀一帶的喪葬禮儀即是如此。根據(jù)安徽大學(xué)道家文化研究所孫以楷教授的《莊子楚人考》[3]等研究成果，莊子為楚人。既然作為楚人，莊子的喪觀必然受到了楚文化的深刻影響，是楚文化背景和個人道家思想共同作用下的結(jié)果。

（二）莊子的葬觀：反對厚葬，主張薄葬

古今埋葬習(xí)俗中都有厚葬和薄葬之別，先秦時期，厚葬占主導(dǎo)地位，這與當時的人對死亡的認識和對待死者的態(tài)度密切相關(guān)，特別是儒家的禮義思想、君道、孝道和“事死如事生”的觀念對厚葬禮俗的形成與流傳影響甚大。

《荀子·禮論篇》說出了儒家厚葬的理由和做法：“禮者，謹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終也。終始俱善，人道畢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終?！蚝衿渖∑渌溃蔷雌溆兄錈o知也，是奸人之道，而倍（背）叛之心也?！适律恢液癫痪次?，謂之野。送死不忠厚不敬文，謂之瘠?！薄熬淤v野而羞瘠，故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然后皆有衣衾多少厚薄之數(shù)，皆有翣菨文章之等，以敬飾之，使生死終始若一，一足以為人愿，是先王之道，忠臣孝子之極也?！?/p>

盡管如此，先秦時期也有思想家如墨子、莊子等人，積極提倡薄葬?！肚f子·天下》中介紹了墨子的喪葬主張：“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槨，以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愛人；以此自行，固不愛己。未敗墨子道。雖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樂而非樂，是果類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制洳豢梢詾槭ト酥?，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這里有古代喪禮的具體內(nèi)容，又有墨子節(jié)用薄葬的主張?！睹献印る墓稀芬嘣疲骸澳又螁室?，以薄為其道也?！?/p>

厚葬習(xí)俗體現(xiàn)了事死如生的觀念，莊子反對厚葬，贊同墨子節(jié)葬觀?！肚f子·列御寇》中有一段莊子與學(xué)生關(guān)于厚葬的有趣對話：“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边@里鮮明地體現(xiàn)了莊子對生死的曠達和對厚葬的反對，其中也羅列了世俗的土葬葬具與殉葬物品，揭示了當時的厚葬之風(fēng)。

陳華文的《喪葬史》云：“墨子、莊子等人看到厚葬的危害，積極提倡薄葬?！盵4]墨子從節(jié)用的角度主張薄葬，莊子則是從其道家哲學(xué)思想和人生觀點出發(fā)，表現(xiàn)出對死亡的豁達態(tài)度和自然主義精神。莊子提倡薄葬，雖然與居于主流地位的儒家厚葬習(xí)俗不相一致，但是在中國喪葬史上，與墨子一起為薄葬論開了先河，為后世的殯葬改革打下了基礎(chǔ)。陳紹棣的《中國風(fēng)俗通史》（兩周卷）對此評價道：“西周實行厚葬，春秋開始用明器隨葬，戰(zhàn)國末年出現(xiàn)了薄葬的轉(zhuǎn)機?！盵5]

三、莊子借助先秦喪葬民俗事象所表達出的人生哲學(xué)思想

與喪葬習(xí)俗緊密相關(guān)的必然是生死、壽命、鬼魂、養(yǎng)生等問題，莊子借助對先秦喪葬習(xí)俗的記述，表達了他對這些相關(guān)問題的獨特認識，表達了他的道家人生哲學(xué)思想。

（一）具有相對性的生死觀

世俗之人皆好生惡死，莊子卻對生死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生死是相對的，也是統(tǒng)一的，生就是死，死就是生，因此既要善待生，也要善待死?！肚f子·齊物論》云：“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彼郎腿鐣円菇惶妫匀黄匠?。如《莊子·大宗師》云：“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薄肚f子·至樂》亦云：“死生為晝夜。”因此生死要任其自然，不必悅生惡死?！肚f子·人間世》云：“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悅生而惡死！”《莊子·大宗師》亦云：“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p>

莊子還認為死生實為一體，不必區(qū)分。《莊子·大宗師》云：“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孰能以無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為友。”

莊子甚至從美學(xué)層面贊美生，同時也贊美死。如《莊子·大宗師》充滿深情與詩意地說道：“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二）具有相對性的壽夭觀

世俗之人因為樂生懼死，必然希望長壽，甚至希望不死。《莊子·天地》云：“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奔词廊硕枷ＭL壽、富裕、多生兒子。正因為如此，傳說中的高壽者彭祖受到了人們的仰慕，都希望能夠像他那樣長壽，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岸碜婺私褚跃锰芈?，眾人匹之，不亦悲乎？”（《莊子·逍遙游》）

但是在莊子看來，與天地萬物相比，人的長壽與短命是相差無幾的。《莊子·知北游》云：“雖有壽夭，相去幾何？”甚至他認為世俗的壽夭并非真的為壽夭，《莊子·齊物論》云：“夫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太山為??；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币虼碎L壽也并不值得追求，《莊子·天地》云：“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yǎng)德也，故辭?！比松斓刂g，如匆匆過客，時光易逝，生命短暫，快樂無多，不必看重壽命的長短?！肚f子·知北游》云：“樂未畢也，哀又繼之。哀樂之來，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莊子·盜跖》說得更具體明白：“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zé)o窮，人死者有時。操有時之具，而托于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說其志意、養(yǎng)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

（三）崇尚自由的生命觀

莊子并不是虛無主義者，他并不消極頹廢、厭棄生命，相反，他非常珍愛生命，崇尚自由。如《莊子·秋水》云：“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涂中?！f子曰：‘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彼敢庑Х律颀斏肺灿谕恐?，得享天年。

《莊子·知北游》亦云：“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寥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類悲之。解其天韜，墮其天帙。紛乎宛乎，魂魄將往，乃身從之。乃大歸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將至之所務(wù)也，此眾人之所同論也。彼至則不論，論則不至；明見無值，辯不若默；道不可聞，聞不若塞：此之謂大得。”莊子從道家的“大得”觀看待生與死，既有對生命短暫的感慨與珍惜，也有對體悟生死大道的辨析與闡釋。

（四）重視防病治病和氣功健體的養(yǎng)生觀

人要想長壽，不會早夭或中年喪命：一要注意防病治??；二要積極保健養(yǎng)生?！肚f子》中有不少道家的防病治病、養(yǎng)生益壽之道，甚至神秘的氣功養(yǎng)生方式，對后來的醫(yī)學(xué)、氣功學(xué)、保健學(xué)、養(yǎng)生學(xué)等都有很大影響。

《莊子》中防病、治病的內(nèi)容很多，如《逍遙游》中記有“不龜手之藥”，說是能防止手部因冬天受凍而開裂?！缎鞜o鬼》云：“藥也，其實堇也，桔梗也，雞癕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何可勝言？”這里提到了四種中藥材，并認為它們有時可以迭相為君（帝）藥，即各有所用，這是非常古老而珍貴的中醫(yī)學(xué)史料?！秳t陽》云：“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為性萑葦，蒹葭始萌，以抉吾形，尋擢吾性；并潰漏發(fā)，不擇所出，漂疽疥癰，內(nèi)熱、溲膏是也?！边@里既出現(xiàn)了疾病的名稱與癥狀，還有導(dǎo)致疾病的原因的分析，更是非常難得的中醫(yī)史資料?！陡３分欣献酉蚰蠘s趎談了一番“衛(wèi)生之經(jīng)”，即守衛(wèi)生命、卻病健身之道，其重點似在養(yǎng)心，同時也是一種養(yǎng)生之道。還有“醫(yī)門多疾”（《人間世》）的說法是流傳至今的成語。

《莊子》一書與氣功關(guān)系尤為密切，以氣功談入道，用導(dǎo)引養(yǎng)身健體。江紹原《古俗今說》：“古代治病至少有五法：曰湯藥，曰針灸，曰禁咒，曰符印，曰導(dǎo)引?！盵6]“道教人成仙方法的演化，我沒研究過。若只列舉種類，則有導(dǎo)引（即煉氣）、服餌（大抵草木）、丹藥（大抵金石）和房中（即御女）等術(shù)。”[6]《莊子》中就有導(dǎo)引方面的寶貴材料，如《刻意》云：“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jīng)鳥申，為壽而已矣。此導(dǎo)引之士，養(yǎng)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導(dǎo)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奔日f明導(dǎo)引養(yǎng)形與長壽的關(guān)系，又追求不導(dǎo)引而壽的天地之道、圣人之德。

四、莊子借助先秦喪葬民俗事象所表達出的自然哲學(xué)思想

（一）靈魂觀念

喪葬禮俗的擴展，就是對死亡這種自然現(xiàn)象的困惑和猜想，進而產(chǎn)生對亡魂、鬼魂的想象與敬畏，對靈魂的信仰與崇拜。先秦時期已有了關(guān)于靈魂的認識和形成的觀念，如《禮記·郊特牲》：“魂氣歸于天，形魄歸于地?！薄兑讉鳌は缔o上》：“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p>

莊子借助與髑髏的對話表達了對死者生前和死亡之后的想象，對靈魂觀念的認識?！肚f子·至樂》云：“莊子之楚，見空髑髏，髐然有形。撽以馬捶，因而問之，曰：‘夫子貪生失理而為此乎？將子有亡國之事、斧鋮之誅而為此乎？將子有不善之行，愧遺父母妻子之丑而為此乎？將子有凍餒之患而為此乎？將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語卒，援髑髏，枕而臥。夜半，髑髏見夢曰：‘子之談?wù)咚妻q士，視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則無此矣。子欲聞死之說乎？’莊子曰：‘然?！求t曰：‘死，無君于上，無臣于下，亦無四時之事，從然以天地為春秋，雖南面王樂，不能過也?！f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fù)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髑髏深顰蹙額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fù)為人間之勞乎！’”這里用浪漫的筆法，借助活人與亡靈的對話，表達了生人之累不可留戀，死后之樂不可拋棄的思想，與世俗之人的生死觀截然不同。

（二）迷信思想

世人因為好生惡死，因此對死亡產(chǎn)生了強烈的迷信心理，以致忌諱說“死”，先秦即出現(xiàn)了一些對死亡的諱稱，如薨、崩、宮車晏駕、棄天下等?！肚f子》中用“大病”代指死亡，如《徐無鬼》：“管仲有病，桓公問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諱云，至于大病，則寡人惡乎屬國而可？”“大病”就是死亡的委婉語。這里的“不諱”后來也成為“死亡”的避諱用語，如《漢書·丙吉傳》：“君即有不諱，誰可以自代者？”顏師古注：“不諱，言死不可復(fù)諱也?！薄段饔斡洝返谑兀骸盎噬厦}氣不正，虛而又數(shù)，狂言見鬼；又診得十動一代，五臟無氣，恐不諱只在七日之內(nèi)矣。”葉圣陶《窮愁》：“倘以奉養(yǎng)有缺，致促其殘年，一旦不諱，吾罪當入何等地獄耶？”

古人的迷信思想主要來源于鬼神，相信人死為鬼?！抖Y記·祭義》云：“眾生必死，死必歸土，此之謂鬼。骨肉斃于下陰為野土，其氣發(fā)揚于上為昭明?！薄肚f子》中多有“鬼”或“鬼神”字樣，其中集中寫“鬼”的是《達生》：“沈有履。灶有髻。戶內(nèi)之煩壤，雷霆處之；東北方之下者倍阿，鮭蠪躍之；西北方之下者，則泆陽處之。水有罔象，丘有峷，山有夔，野有彷徨，澤有委蛇?！边@里寫了多種多樣的鬼，前后文還寫了齊桓公見鬼的故事，以及人們對鬼的認識和迷信思想。

（三）巫術(shù)行為

因為迷信鬼神，于是世間就出現(xiàn)了利用鬼神為人祈福驅(qū)邪、求利避害的特殊人員，那就是巫者?！肚f子》中有眾多的巫者，如《應(yīng)帝王》：“鄭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巫者以巫術(shù)行為為人服務(wù)，如《莊子》中曲折地寫到了古代巫者祭祀河神的習(xí)俗，《人間世》：“故解之以牛之白顙者，與豚之亢鼻者，與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適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為不祥也?！边@里的“適河”即祭河，“牛之白顙者”“豚之亢鼻者”“人有痔病者”不適合祭河，因為有缺陷，祭則不祥。從中可以看出，古代巫者曾用沒有缺陷的牛、豬、人祭祀河神，可以想象河流為害之大，人們迷信之深，祭祀用人之慘，巫術(shù)危害之深。

通過以上分類列舉和簡單分析，我們可以看到，《莊子》一書涉及的先秦喪葬民俗內(nèi)容較為全面和豐富，從記述中反映出的先秦時人特別是道家的哲學(xué)思想較為深刻和鮮明，為我們認識先秦時期的喪葬民俗提供了大量有價值的資料，同時對認識道家乃至道教的人生觀、自然觀、社會觀、審美觀、價值觀等也都有很重要的借鑒意義。

[1]晁福林.先秦民俗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1.

[2]陳淑君，陳華文.民間喪葬習(xí)俗[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2006：3.

[3]孫以楷.莊子楚人考[J].安徽史學(xué)，1996（1）.

[4]陳華文.喪葬史[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7：17.

[5]陳紹棣.中國風(fēng)俗通史：兩周卷[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352.

[6]江紹原.古俗今說[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7：147,159.

Onand Funeral Folk Custom in Pre-Qin Dynasty

MA Qi-jun

(School of 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 West Anhui University, Lu'an 237012, Anhui)

is a book with a wide view of folklore; it is rich in content and cultural background of folklore. According to the theory and research method of folklore, we explore the contents of funeral folklore in pre-Qin period and the related cognition and viewpoint reflected in it.

; Pre-Qin Dynasty; funeral folkcustom; vision; value

2020-10-15

安徽省教育廳2017年省級質(zhì)量工程項目“語言學(xué)教學(xué)團隊”（2017jxtd032）；皖西學(xué)院2018年校級應(yīng)用型學(xué)科建設(shè)工程項目“中國語言文學(xué)重點學(xué)科”（WXXK201813）。

馬啟俊(1965－ )，男，安徽金寨人，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民間文學(xué)和訓(xùn)詁學(xué)。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0.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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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4310（2020）06-002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