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愛鳳
人們往往重視那些具有標(biāo)志性和可宣傳性的文明,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在四大文明古國和特別著名的藝術(shù)作品。可是,當(dāng)我們追溯早期文化相互交流的某種關(guān)鍵要素的時候,就像在偵探小說、懸案影片中所經(jīng)??吹降哪菢樱谌藗兤綍r往往并不關(guān)注也不起眼的地方,卻可能出現(xiàn)重要而關(guān)鍵的線索。在世界歷史上一些不為人關(guān)注的時代,在主要的文明區(qū)域之間的間隙地帶,也存在這種被我們忽略的地方,在伊朗東北部、土庫曼斯坦南部、波斯灣沿岸,在印度河流域南部與阿富汗南部一帶,在南烏拉爾地區(qū),就屬于這樣的地方。
在中亞細(xì)亞與西部亞洲之間,在伊朗里海沿岸厄爾布爾士山脈、土庫曼斯坦西南部科佩特山脈,及其向東南延伸的捷詹河流域和阿富汗一帶,分布有諸多早期原始新石器時期的農(nóng)業(yè)文化,還出現(xiàn)了橫貫中亞的早期青銅文明,其中具有與小亞細(xì)亞、兩河流域、印度河流域和西伯利亞草原等文化相似的因素,也出現(xiàn)了后來波斯文化中的一些要素,古代中亞藝術(shù)的很多造型與這些早期文化有關(guān),這就應(yīng)當(dāng)引起我們的重視。
在中亞西部的土庫曼斯坦的南部,沿著里海東南沿岸的科佩特山脈的北麓,分布有上古的哲通文化(Dzheytun culture,前六千紀(jì)-前五千紀(jì)),這一文化屬于早期中亞西部的母系農(nóng)業(yè)公社。哲通文化已知遺址有20個,分為三個地理組:巴米(Bami)、奈撒-德佩(Naysa-depe)和巴加(Baga)。東面距離哲通300公里還有查基利-德佩(Chaghyllydepe)。哲通文化的村落由一些相互靠近的若干房屋所組成,房屋為單間住屋,面積大小不等,通常是一個家族的聚落,就像我們在很多古老村落所見到的那種布局一樣。這里的房屋是以切碎的麥秸草混合了黏土制作的泥磚壘砌而成,這與之后中亞巴克特里亞“帕赫薩”(pakhsa,希臘-巴克特利亞時代的當(dāng)?shù)赜谜Z,指建筑上使用的一種技術(shù),即用黏土和切碎的麥秸稈混合后,接著加以夯實,直接制作成堅固的墻體)[1]建筑技術(shù)似有關(guān)聯(lián)。在一幅考古推測的示意圖中[2](P78),哲通文化的一所大房子里設(shè)有柱子和爐灶,屋子的中央有祭壇,壇中冒著火苗,有可能這是表現(xiàn)有關(guān)火的崇拜或太陽祭祀的儀式,墻面和居住面抹了石灰泥,并裝飾了黑彩或紅彩,有灶頭、糧倉、窩棚和地窖(圖1)。
哲通陶器為手制,有碗、杯、罐等器形,陶器飾有紅彩,紋飾為橫向或縱向波浪紋、三角紋、直線紋等,腹身紋飾用縱向的細(xì)密線條分割了“畫面”,再飾以橫向細(xì)密小波浪線,與伊朗西阿爾克文化(Sialk culture)的陶器相似,其或許是埃蘭文化(Elam culture)之蘇撒(Susa)彩陶和安諾(Anau)陶器同類紋飾的早期形式。
哲通文化的佩塞吉克-德佩遺址(Pessejikdepe)有聚會用大屋(面積65平方米),墻面上裝飾有壁畫,描繪有紅色和黑色動物圖像,其中有雪豹造型。在小亞細(xì)亞的沙塔爾-休於(?atal Hüyük,前6300-前5500年)遺址,墻壁上有一對豹子浮雕,這說明,西亞文化對豹子的崇拜歷史悠久。哲通人把死者埋葬在居住地,葬俗為屈肢葬,撒以紅色赭石。把死者頭骨葬于居所的習(xí)俗也見于巴勒斯坦上古之耶利哥遺址(Jericho,前7000-前1000年),因此也非孤立現(xiàn)象。哲通文化出土有骨柄鐮刀與彎刃石斧,還有陶土制作的女性雕像等??磥恚芡ㄎ幕奶攸c與東地中海東岸和小亞細(xì)亞早期文化有相似之處,這或許與早期人們的遷徙活動有關(guān)[2](P77-80)。
圖1 哲通聚落結(jié)構(gòu)和復(fù)原示意圖,引自《中亞文明史》(第一卷),P78
圖2 安諾文化之紋飾,1-3為安諾一期,4為安諾二期
圖3 納瑪茲加土丘之彩陶,上兩排為I期,中間兩行為II期,最下面為III期,引自(蘇聯(lián))阿夫杜辛著:《考古學(xué)原理》
安諾文化(Anau culture,前五千紀(jì)初-前三千紀(jì)初)也分布在土庫曼斯坦西南部科佩特山脈北麓,為中亞新石器彩陶時代之銅石并用文化,根據(jù)安諾文化的住房特點和其彩陶藝術(shù)的紋飾特點,這一文化的起源與哲通文化應(yīng)該具有關(guān)聯(lián)。安諾住房也是土坯房屋,為單間房或為多間房,多間房也是由若干單元組成,但每一單元為一間住房,有附屬儲藏室,每個聚落包括了一個用于公眾聚會的大房屋,與哲通文化基本一致。墻壁、地面也裝飾了彩色,繪有紅、黑圖案。安諾文化的很多方面都與哲通文化后期相似,且這里的居民屬于歐羅巴種東地中海類型,這些與哲通文化具有東地中海特色的情況是吻合的。
安諾陶器為手制,器形為碗、罐、平底缽,有深褐色的單彩陶。還有紅陶、黑陶與灰陶。安諾一期的大口小底罐,器身以縱向分割畫面,為黑白相間網(wǎng)格紋樣和橫向多層排列的三角紋(圖2)[3],其特色與埃蘭文化的蘇撒陶器相似。安諾陶器網(wǎng)格紋還有斜向分布在間隔單元內(nèi)。還有類似雉堞(城垛)的紋飾,這與印度河流域的早期的梅爾伽赫文化(Mehrgarh culture,前3000-前2600年,分布在巴基斯坦西南與阿富汗南部接壤處)彩陶紋飾類似。
安諾文化遺址還出土一枚印章,刻有類似漢字的抽象符號,學(xué)者們將其與阿爾丁-捷佩(Altyntepe)和哈拉帕(Harappa)出土的印章,以及中國新疆尼雅(今民豐)一枚西漢印章進(jìn)行比對,認(rèn)為它們之間存在某種關(guān)聯(lián)。
土庫曼斯坦南部還分布著一種彩陶文化叫納瑪茲加土丘文化(Namazga-Tepe culture,前三千紀(jì)初-前兩千紀(jì)下半葉),其彩陶也具有與安諾彩陶相類似的三角紋飾。納瑪茲加土丘彩陶具有黑白相間的棋格紋、兩層橫向排列的三角紋,縱向分割畫面的方式與蘇撒文化、安諾文化相似(圖3)[4]。納瑪茲加4至6期(前三千紀(jì)中葉-前兩千紀(jì)下葉)居住面積擴大,人丁興旺,設(shè)有防御性土坯圍墻,房屋縱橫交錯,開始向城鎮(zhèn)化街坊轉(zhuǎn)化,居住區(qū)按職業(yè)劃分。墓葬沿襲安諾文化的傳統(tǒng),人骨屬于歐羅巴種。出土有陶器、石器、金屬印章和野獸飾牌。
以上三角紋飾在之后西伯利亞青銅時代的土陶和中亞陶器上也很常見,如南烏拉爾地區(qū)的辛塔什塔青銅文化(Sintashta culture,前2200-前1900年)和南西伯利亞的安德羅洛沃青銅文化(Andronovo culture,前2000-前1000年),特別是安德羅洛沃青銅文化的基本紋飾正是多層排列的三角紋。筆者認(rèn)為西伯利亞三角紋飾與上述中亞上古新石器文化具有明顯的文化關(guān)聯(lián),乃是繼承了早期農(nóng)業(yè)文化和彩陶紋飾的結(jié)果,當(dāng)然,西伯利亞文化也發(fā)展形成了北方草原自身的特色。
此外,納瑪茲加遺址之一阿爾丁-捷佩遺址(Altyn-tepe,前2300-前2000年)出土有一種外形類似小提琴狀的母神,兩面頰旁有蛇形飾的母神像,臉部微微閉合,若在睡眠狀(圖4),這與西亞敘利亞和愛琴海之克里特文化中的持蛇女神具有文化的相似性。這個小提琴狀母神像的雙肩有一種特別的交叉紋——“三角睫毛紋”(triangle with eyelashes),其與四壩文化(前2000-前1600年)彩陶中所謂“蜥蜴紋變體”幾乎一樣,這種紋樣也見于新疆青銅時代察吾呼溝口文化(前800-前100年)陶器上的斜帶彩中,可見中亞與西域-河西走廊之間存在著文化交流。
阿爾丁-捷佩還出土有金狼頭和鑲嵌月形綠松石的金牛頭,狼頭使人想到中亞北部的塞種藝術(shù),但木鹿文化比塞種年代的上限要略早一些,牛頭造型則使人想起哈拉帕青銅文化和兩河流域蘇美爾文化。
圖4 母神像,土陶,前2300-前2000年,土庫曼斯坦阿爾丁-捷佩遺址出土,俄羅斯圣彼得堡艾爾米塔什博物館,沈愛鳳攝
圖5 蛇形和人形的組合,青銅鏤空飾牌,前2300-前1700年,巴克特里亞-馬爾吉亞納考古學(xué)綜合體,北阿富汗出土
圖6 母神,黏土,前2300-前1700年,巴克特里亞-馬爾吉亞納考古學(xué)綜合體,土庫曼斯坦南部出土,俄羅斯圣彼得堡艾爾米塔什博物館
還有一種具有鳥喙造形或嘴鼻部凸起的母神也應(yīng)引起我們的重視。
從土庫曼斯坦南部綠洲一直向東延伸,至阿富汗北部及其毗鄰地帶,包括烏茲別克斯坦南部和塔吉克斯坦西部,以上阿姆河(upper Amu Darya,即烏滸河,Oxus River)為中心,分布著新石器-青銅時代的早期農(nóng)業(yè)文化(前2300-前1700年),考古學(xué)家們將其命名為“巴克特里亞-馬爾吉亞納考古學(xué)綜合體”(Bactria–Margiana Archaeological Complex,簡稱BMAC,本文以下簡稱該“綜合體”),也有人直接稱之為“烏滸河文明”(Oxus civilization),該“綜合體”全稱中的馬爾吉亞納(Margiana)就是古漢語中的木鹿一帶。
除了與上古哲通、安諾和納瑪茲加文化可能具有一定的傳承關(guān)系,在與其差不多同時期的周邊各文化中,該“綜合體”與印度河流域哈拉帕青銅文化(Harappa,前2350-前1750年)、兩河流域南部埃蘭文化和南烏拉爾辛塔什塔文化等似乎存在著貿(mào)易和人員往來的關(guān)系,甚至與環(huán)黑海上古文化也有往來。在其晚期,甚至與中國文化具有關(guān)聯(lián)。
該“綜合體”諸遺址出土諸多人形或獸形的青銅印章和飾牌,青銅印章上有種種抽象符號,還有諸多蜘蛛、公牛、蛇等造型的鏤空飾牌(圖5),這些印章以哈拉帕文化印章的基本形制出現(xiàn),也結(jié)合了具有西亞、草原和本地特征的圖像,還出土有赤陶小雕像,包含了類似哈拉帕文化樣式的土偶形母神(圖6)和動物造型,還有與印度河流域梅爾伽赫文化類似的臉部有鳥喙凸起的女神(圖7),但這些女神的腿部處理卻具有阿爾丁-捷佩的本地形式,阿爾丁-捷佩還出土中間略凹入的弧線形圓筒狀裝飾石柱(圖8),這些石柱是埃蘭文化所屬的吉羅夫特文化(Jiroft culture,前三千紀(jì)晚期)的典型樣式,木鹿地區(qū)出土有與吉羅夫特文化一樣風(fēng)格的老鷹造型。
關(guān)于臉部具有鳥喙形或嘴鼻部凸起的母神造型,在上古西亞、環(huán)黑海、中亞木鹿綠洲和印度河流域等地有一個廣泛的分布。黑海西北岸及其毗鄰地區(qū)分布著新石器時代的庫庫泰尼-特里波利耶文化(Cucuteni-Trypillia culture,前四千紀(jì)初-前三千紀(jì)下半葉),其出土有頭部類似鳥喙凸起或帶牛角的母神,有些嘴鼻部凸起的臉部像盤子一樣(圖9),身體像拉長的扁平的小提琴。兩河流域南部分布有蘇美爾早期的歐貝德文化(Ubaid culture,前4300-前3500年),不僅出土有蜥蜴頭形肩部帶有泥丸的母神,也有鳥喙并帶泥丸的母神。以色列北部戈蘭高地一處叫沙-阿爾-哈戈蘭(Sha"ar Hagolan)的遺址出土有古老的新石器早期母神(前七千紀(jì)),臉上也具有鳥喙造型(圖10)。
綜合這些來看,從公元前七千紀(jì)至公元前兩千紀(jì),地中海東岸、黑海沿岸、中亞和印度河流域,皆有鳥喙形或類似的母神,因此,土庫曼斯坦南部早期母神具有鳥喙造型只是這一系列類似造型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除了鳥喙造型母神,結(jié)合兩地(特里波利耶文化和木鹿文化)還具有類似的連體陶罐造型等特征,我們便不能排除環(huán)黑海與中亞木鹿文化可能存在的某種關(guān)系。
圖7 鳥喙形的土偶,黏土,前3000-前2000年,巴克特里亞-馬爾吉亞納(木鹿)考古學(xué)綜合體,土庫曼斯坦國家歷史博物館
圖8 禮儀性裝飾柱,石制,約前2000-1500年,土庫曼南部墓葬出土,土庫曼斯坦國家歷史博物館
圖9 母神造型,黏土,特里波利耶-庫庫泰尼文化,前四千紀(jì),摩爾多瓦出土,俄羅斯圣彼得堡艾爾米塔什博物館
圖10 坐著的母神,黏土,東地中海沿岸新石器時期,前七千紀(jì),以色列沙-阿爾-哈戈蘭(Sha"ar Hagolan)出土,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
圖11 格里芬,鑲嵌壁畫,戈努爾-捷別古城出土,前三千紀(jì),土庫曼斯坦國家歷史博物館
圖12 裝飾牛飾牌的串珠,戈努爾-捷別古城出土,前三千紀(jì),土庫曼斯坦國家歷史博物館
公元前三千紀(jì)的青銅時代,土庫曼斯坦東南部的木鹿綠洲有一座戈努爾-捷佩古城(Gonur Tepe)。戈努爾-德佩古城是一個方城,遺址位于西穆爾加布河(Murghab River或Margiana River)右岸一座小山上,城內(nèi)有相當(dāng)規(guī)模的宮殿和寺廟,還有塔樓,具有與哈拉帕青銅文化相類似的有關(guān)水崇拜的設(shè)施,還有諸多馬賽克鑲嵌裝飾,內(nèi)有格里芬造型,還有心形、三角、品子形和十字形等很多抽象圖案(圖11),發(fā)現(xiàn)有來自兩河流域、印度河流域的諸多文物,包括黏土陶器、泥版文書、青銅燈具、哈拉帕印章、金銀飾品與珠寶首飾,及黏土人偶(圖12),還有殉葬的馬匹、青銅-木板混合材料的車輪,和一些青銅馬具。戈努爾-德佩古城出土的印章中,有一件女神騎在獸背造型的印章(圖13),女神身著具有兩河羊毛質(zhì)地的衣裙,背有類似古埃及太陽神的鷹翼,此女神造型已經(jīng)初具中亞娜娜女神的基本模樣。根據(jù)這些特點,很可能是來自印度河青銅文明和兩河流域的移民所建造,可以視為印度河-兩河早期城市文明向中亞地區(qū)的擴展。
圖13 女神騎在獸背印章,前三千紀(jì),戈努爾-德佩古城出土,土庫曼斯坦木鹿綠洲,土庫曼斯坦國家歷史博物館
木鹿綠洲處在通往各個方向的交叉路口中心,東南是印度河哈拉帕青銅文化區(qū)域,北面是南烏拉爾-西西伯利亞的辛塔什塔文化和南西伯利亞安德羅洛沃青銅文化所在區(qū)域,東面是阿姆河流域的巴克特里亞(Bactria,今阿富汗北部)和蔥嶺(今帕米爾高原)一帶,西面是古代伊朗-兩河流域文化區(qū)域,正南方向是吉羅夫特文化區(qū)域,西南是埃蘭文化中心地帶。根據(jù)南烏拉爾辛塔什塔文化和木鹿文化皆有馬拉戰(zhàn)車出土,而且南烏拉爾出土有印度河風(fēng)格的瑜伽造型的雕像,我們可以推測是印度河、中亞和南烏拉爾之間有著人員往來,為中亞的北方帶去了馬拉戰(zhàn)車。
圖14 野豬攻擊一只正在撲咬山羊的老虎,青銅嵌銀,長度17.8厘米,前2500-前2000年,青銅時代,巴克特里亞-馬爾吉亞納(木鹿)考古學(xué)綜合體,大英博物館
“綜合體”還具有北方或伊朗草原藝術(shù)的特征,例如“綜合體”出土一件“裝飾有野豬攻擊一只撲咬山羊的老虎造型的管銎斧”(青銅嵌銀,前2500-前2000年,圖14):一只捕獲山羊的老虎正在回頭張望,山羊作奔跑回頭狀,一只野豬從其身后攻擊老虎的臀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有一件青銅鍍金“雙頭惡魔、野豬和格里芬管銎斧”(銀制加金箔,前三千紀(jì)晚期和兩千紀(jì)早期,圖15),風(fēng)格大同小異,將草原野獸紋樣與兩河的神獸造型融合為一體。這兩件作品的形式采用了草原管銎斧加上動物造型的方式,以動物外形制作實用物品是伊朗高原前波斯文化的一種特色,或許伊朗高原受到了來自北方和中亞的影響。
圖15 雙頭惡魔、野豬和銀龍管銎斧,巴克特利亞-馬爾吉亞納綜合體,前三千紀(jì)晚期至前兩千紀(jì)早期,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
帕米爾高原西南的巴達(dá)克珊山區(qū)(Badakhshan,阿富汗巴格蘭?。┯幸惶幗懈粯橇_-捷佩(Fullol Tepe,前2600-前1700年)的遺址,還有阿富汗南部蒙迪加克(Mundigak)等遺址,皆隸屬于中亞青銅時期“綜合體”,出土了諸多青銅時代的金缽,裝飾有聯(lián)珠紋、三角紋、雉堞紋和幾何紋(圖16),還有鳥紋、牛紋和蛇紋(圖17),金缽公牛紋兼具印度河哈拉帕文化和蘇美爾文化特色,與烏爾女王王陵出土豎琴公牛之胡須造型接近,其邊緣有二方連續(xù)三角紋,類似安諾文化、納瑪茲加土丘文化和安德羅洛沃文化陶器的紋飾。捷佩-富樓羅遺址的年代早于米底亞文化,但在技術(shù)上,富樓羅金缽已熟練使用錘碟敲打技術(shù),與米底亞-古波斯類似,因此,可考慮古波斯與中亞黃金加工技術(shù)有關(guān)。但富樓羅金缽還沒有圓雕鉚焊技術(shù),古波斯時期的鉚焊技術(shù)可能屬于西亞系統(tǒng)。
土庫曼斯坦松巴爾(Sumbar)河谷的古代墓葬和帕爾凱(Parkaib)古墓遺址(前兩千紀(jì)-前一千紀(jì)中期)也發(fā)現(xiàn)了青銅時代遺存,屬于阿爾丁-捷佩的晚期類型。出土有豆形高腳杯、方形陶器,帶壺嘴的灰陶罐,與黑海相似的連體雙陶罐,圓球狀或半球狀白陶器,晚期有一種土陶四腳祭臺(圖18)等。各種類型的和圓形球狀石制器皿,出土有青銅鏡、尖狀青銅器、青銅片,各種井字形、十字形、動物紋徽章或飾牌等飾件。
圖16 有交叉紋和雉堞紋的黃金罐,蒙迪加克出土,喀布爾阿富汗國家博物館
圖17 有交叉紋和雉堞紋的黃金罐,富樓羅出土,喀布爾阿富汗國家博物館
關(guān)于中亞細(xì)亞早期農(nóng)業(yè)文化之彩陶和青銅時代的藝術(shù),還有很多遺址和古代文物可以討論,我們就不再繼續(xù)討論了。通過對上述對中亞早期農(nóng)業(yè)文化的聚落及其彩陶紋飾和青銅藝術(shù)的研究,我們可從中了解到中亞藝術(shù)的復(fù)雜性,以及了解“廣義的絲綢之路”早期各文化之間的相互交流對于藝術(shù)史的意義。
土庫曼斯坦南部的科佩特山脈并不為多數(shù)人所知,但在中亞和伊朗早期農(nóng)業(yè)文化初期,其原始農(nóng)業(yè)文化具有特殊地位。其地理位置處在小亞細(xì)亞、西亞北部-高加索與木鹿-中亞阿姆河流域-中國西域之間,是上古青銅時代東西交通線路上的重要中轉(zhuǎn)站,其向東南自然延伸就到了馬爾吉亞納(即木鹿)綠洲。我們可以沿著這條線路,把很多古代文化串聯(lián)起來加以比較研究。
圖18 四腳方形祭臺,土陶,土庫曼斯坦,帕爾凱II號墓葬出土,前7世紀(jì)-前5世紀(jì),圣彼得堡艾爾米塔什博物館
木鹿地區(qū)處在兩河流域、印度河流域、黑海-伊朗高原、南烏拉爾地區(qū)和巴克特里亞-帕米爾高原的中間位置,處在辛塔什塔文化、哈拉帕青銅文化和埃蘭文化等之間,因此,木鹿地區(qū)具有重要意義,我們應(yīng)從烏滸河“綜合體”的文化屬性中分析不同的文化要素,包括建筑特征、彩陶造型、紋飾、土偶女神和野獸造型的管銎斧,從中區(qū)分出不同的源泉。這些情況說明,中亞文明和藝術(shù)的起源經(jīng)歷了漫長的起源過程,受到了周邊很多文化的影響。
上古中亞早期文化對于藝術(shù)史來說最重要的是,中亞新石器時代和青銅時代的文化中包含了來自兩河流域、印度河、北方草原,甚至來自中國的文化因素,這就使我們認(rèn)識到,東西方文化之間的交流歷史極為悠久,而我們以前對彩陶-青銅時代的中亞藝術(shù)在認(rèn)識上是不充分的,甚至是忽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