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古希臘世界圖式的轉(zhuǎn)變和地理學的興起

2020-03-24 04:34魯博林
科學文化評論 2020年4期
關鍵詞:埃拉古希臘圖式

魯博林

提起西方古代地理學,人們常常想到的是埃拉托色尼、斯特拉波等古希臘地學的標志性人物,而地理學(geography)一詞,概念的源頭也在古希臘語中——其原意就是指對大地的描繪。在現(xiàn)代學科范式尚未形成的古代世界,凡以大地作為描繪對象或主題的知識門類,往往被國內(nèi)學界通稱為“地學”。不同的文明盡管知識形態(tài)各異,但都有對大地的描繪,因而都誕生了各自的“地學”。古希臘也不例外,從希羅多德對異域的風土人情描摹,到斯特拉波依帝國行省的分類記述,構成了古希臘地學一條重要的線索。然而古希臘地學的獨特之處在于,它還形成了一套以地球觀念為基礎、依靠幾何方法繪制大地的知識譜系,在描述性的地學傳統(tǒng)外自成一體——這就是本文探討的古希臘的“地理學”。

誠然,在科學史的大部分語境中,廣義上的“地理學”和“地學”是不必做出區(qū)分的。本文旨在強調(diào)古希臘地理學區(qū)別于其它文明古代地學的特殊之處,即其使用幾何方法描繪大地的獨特實踐。在一定程度上,厘清古希臘地理學的起源和發(fā)展脈絡,既有助于揭示古代西方數(shù)學和科學史的獨特面貌,也能讓我們更深入地理解科學起源背后的世界觀念。從這一意義上說,地理學就是進入西方文明的一把關鍵“鑰匙”。然而目前,國內(nèi)地理史學界對古代西方地理學的關注仍較少,科學史方面的論述雖多,但往往偏重于天文學、物理學方面。相比之下,國外學界對古希臘地理學的研究成果頗豐。對于古希臘地球觀念的興起、早期圓形地圖概況,如大衛(wèi)·伍德沃德(David Woodward)、詹姆斯·羅姆(James Romm)等史家已有相當?shù)恼撌?。對埃拉托色尼等古代地理學家的專門研究,也誕生了諸多評注、編譯版本。這也是本文展開論述的基礎。

本文的創(chuàng)新之處在于,將西方古代的地理制圖放入世界圖式和觀念轉(zhuǎn)變的大背景中,借由這一范式轉(zhuǎn)換的過程,闡明古代地理學是如何發(fā)生的??v覽古希臘地理學(Geo-Graph,本意即是對大地的描繪)的演變史,“地理學”和“制圖學”具有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事實上,部分現(xiàn)代學者的確將譬如托勒密《地理學》中的geography 一詞直接翻譯為“世界制圖學”(world cartography)①在托勒密《地理學》最新的英譯本中,譯者倫納特·伯格倫(J.Lennart Berggren)和亞歷山大·瓊斯(Alexander Jones)將geography 翻譯為“世界制圖學”,而與譯為“區(qū)域制圖學”的詞匯chorography相對舉。([1],p.94)。由這一前提出發(fā),古希臘的地學一開始并不就是“地理學”。在地球和幾何觀念確立之前,古代希臘和世界大多數(shù)文明一樣,曾將大地視作一個平面。由平面上的圓形大地,到球面上的已知世界,古希臘的世界圖式經(jīng)歷了一場根本性的、結構性的轉(zhuǎn)變。這一轉(zhuǎn)變不僅在方法論的意義上讓幾何學搭建的世界框架變得合法,也賦予了古希臘人一種獨特的視角,使得他們對大地的描繪能超越有限的經(jīng)驗,將之納入更為宏大的宇宙圖景之中。與之相伴隨的,正是古希臘意義上的地理學的興起。

一 古希臘的“圓形世界”

1.希臘早期的圓形地圖(Ges Periodos)

古希臘早期對世界整體的描繪,即世界圖式,是古人基于特有的世界觀念而形成的關于形狀、大小、方位的圖像化呈現(xiàn)①“圖式”一詞仍從其古希臘的語源上進行定義。斯特拉波曾形容歐多克斯精于繪圖和緯度測量,其中“圖形”一詞就用σχημ?των 來表示。([2],p.240)。圖式不只是觀念的產(chǎn)物,也會反過來影響對觀念的認知,兩者關系異常緊密。庫恩認為,概念之圖式(conceptual scheme)提供了一種框架或模型,其中零散的經(jīng)驗知識被整合為一體,且能產(chǎn)生出原有體系之外的新知識[3]。具體到古希臘地理學的語境中,世界的圖式通過地圖呈現(xiàn),即古希臘人對“人居世界”(oikoumene,)的繪制(該概念由亞里士多德最早提出,后逐漸等同于“已知世界”)[4,5]。由于年代久遠,古希臘的地理繪圖實物早已不存,尚余文獻著述,如理論著作、史料轉(zhuǎn)述等供研究者回顧。但一方面,古希臘的地學文學大多散佚,僅有后世通過引述文字拼湊成的斷篇殘簡。另一方面,這一文獻(literature)或文學傳統(tǒng)在很大程度上,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決定了古希臘地學的研究面貌。

西方地理史上一直有一種說法,即古希臘地學的祖師應當追溯到荷馬(Homer),比如斯特拉波(Strabo)在他大部頭的17 卷巨著《地理學》中,便用開篇的整卷為這位傳說中的地理始祖申辯[6]。哈佛大學的地理史家普雷斯頓·詹姆斯也在其《地理學思想史》中指出,古希臘的地理學劃分出兩條傳統(tǒng):文學的和數(shù)學的。其中文學傳統(tǒng)以荷馬史詩、希羅多德(Herodotus)的《歷史》著稱([7],頁23—29)。由此可見,古希臘早期的地學往往與自然哲學、游記文學、歷史、神話敘事和方志作品糾纏不清。古希臘人對大地結構的基本概念,正是源于這種混雜的語境之中,這也使得今人一旦談論“古代的地理學”,便難免落入“時代誤置”(anachronism)的窘境([8],p.10)。早期的西方古代地學史研究,正是糾纏在浩如煙海的文獻之中。不過在這紛繁的語境中,有一條線索與古代地理學范式的興起息息相關,而且擁有較為清晰的傳承脈絡——即地理制圖。近年來,地圖及其理論所代表的世界圖式愈來愈受重視,也構成了古希臘地理敘述的根基所在。

無論何種意義上,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er)都是古希臘制圖學有名有姓的第一人。第歐根尼·拉爾修稱他“首次描繪出山海的輪廓,并制作了一個天球(儀)”([9],p.61)。公元三世紀的地理學家阿伽塞美魯(Agathemerus)也在其著作《地理概覽》(A Sketch of Geography in Epitome)中認為,阿那克西曼德是“第一位嘗試在木板(地圖)上繪制出人居世界的人”([10],p.134)。斯特拉波稱他“發(fā)表了第一幅地圖”(γεογραφικον πινακα,geographikon pinaka)([6],p.23)。遺憾的是,無論是阿那克西曼德的世界地圖(包括復制品),還是他對制圖過程或地圖的說明文字,均早已散佚。不過,還有一條線索可以提供給后人的是,根據(jù)10 世紀拜占庭編定的大型百科全書《蘇達辭書》的記載,他的作品中的確有一本名為(或主題為)Ges Periodos(Γη? περιοδο?)??紤]到該詞正是當時地圖和游記的通用名,這很可能正是對其制圖實踐的記載①線上《蘇達辭書》,見Suda On Line:Byzantine Lexicography,https://www.cs.uky.edu/~raphael/sol/solhtml/之“Anaximander”詞條。。

這里我們有必要對古代希臘的“地圖”做一簡要的詞源辨析?,F(xiàn)在英語中表示地圖的詞“map”,其實來源于拉丁語的“mappa”,原意是布,這是當時制作世界地圖常用的材料。但在古希臘,情況卻有所不同,那時的地圖通常是刻畫在木板或石板上。這一媒介差異也決定了地圖表達上的語言差異,比如,像刻畫(scratch,希臘語的γραφω,即詞綴-graph),板(tablet,希臘語的πιναξ,即pinax)等詞,就常常伴隨著文本中“地圖”的表達。上文中引述的斯特拉波之語,包括其書名都含有地圖之義。除了媒介屬性,地圖本身的性質(zhì)還透過另一個詞組表達出來,即Ges Periodos(或倒轉(zhuǎn)詞序?qū)懽鱌eriodos Ges),如《蘇達辭書》中所云阿那克西曼德之書名。

從本意上講,Ges Periodos 為“circuit of the earth”。在當今學術界,其意義仍不十分明確:如果翻譯成“環(huán)游大地”,可以理解成是通常意義上的“文學地理學”作品,我們在不同的場合也能看見“周游記”“環(huán)行記”等諸如此類的解釋[11];它也可以翻譯成“環(huán)形大地”,這多半指的古希臘早期盛行的一種圓形地圖。事實上,兩層意義很可能兼而有之,譬如亞里士多德就曾在不同場合指稱過不同的含義(即就文字及地圖而言)②譬如在《天象論》(Meteorology,362bl2)中,亞氏提及通常意義上的圓形“periodos”之荒謬,顯然指的是地圖。又,其于《政治學》(Politics,1262al9)中則以同一詞匯代指“周游世界的行記”。([4],p.180;[12])。因此James Romm 等學者認為,Ges Periodos 旨在強調(diào)其涵蓋范圍的廣闊,形式上則是靈活的([8],p.28)。故而在埃拉托色尼以前,古希臘對地圖的指稱往往都以Ges Periodos 的形式出現(xiàn),不少地圖集或制圖理論也都以此命名。一個著名的例子來自赫卡泰(Hecataeus of Miletus),他被后來人視為描述地理學之父,其著作正是名為Periodos Ges③赫卡泰的大部分殘篇都源自拜占庭的斯特凡努(Stephanus of Byzantium)的記錄,且其中大部分只是一個地理名詞列表,而根據(jù)斯特拉波和希羅多德的記載,其原著的體量可能更大。([13],p.212)。根據(jù)斯特拉波和希羅多德的記載,赫卡泰不止進行了大量廣泛的記述,也繪制了一幅世界地圖(圖1)。

圖1.根據(jù)赫卡泰的記述重建的世界地圖[14]

地理史家伍德沃德認為,希臘早期出現(xiàn)的這類圓形地圖,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當時與地平說相應的“地圓”觀念,而非地球觀念。這種觀念從荷馬時代開始,便主導著古希臘人對世界的認識([10],p.135)。希羅多德的《歷史》中曾提到,阿里斯泰格拉(Aristagoras of Miletus)前往雅典之際,就曾攜帶一塊青銅圖版,上面刻著的正是全世界的環(huán)形地圖(Periodos)([15],p.51)。與“環(huán)形”或“圓形”相應的,則是特定的“圓心”和“圓周”。其中圓周指的往往是環(huán)繞著大地這座“孤島”的巨型河流Oceanus,即赫西俄德所謂的“完滿之河”(τελ?εντο?,)[16]以及荷馬史詩中日升月落的源頭[17]。早期的希臘地圖,普遍將大地描繪為“大洋環(huán)繞的圓盤”,認為Oceanus 構成了已知世界在各個方向上的物理界限([8],p.12)。且因其為環(huán)形,即“以其尾匯入其源”,故而又是無始無終的(endless)[18]。同樣的,大地的中心即圓心,往往被認為位于希臘的圣地德爾菲,這為德爾菲贏得了古代世界“大地之臍”(omphalos)的美譽,也在神學層面賦予了該幾何中心以“力量之源”的崇高地位[19]。顯然,球面上的世界既不會有圓心,也不會有圓周。在堅持“地平”這一觀念上,早期的古希臘人似乎與世界各大文明并無二致。

然而即使在“地平”觀念的內(nèi)部,對于大地形狀的描繪也始終存在著分歧。希羅多德就對古人始終將大地描繪為圓形表示不滿。他曾在《歷史》中略帶嘲諷地說:“在這之前有多少人畫過全世界的地圖,但沒有一個人有任何理論的根據(jù),這一點在我看來,實在是可笑的。因為他們把世界畫得像圓規(guī)畫的那樣圓,而四周則環(huán)繞著歐凱阿諾斯(Oceanus)的水流,同時他們把亞細亞和歐羅巴畫成一樣大小?!盵20]希羅多德所指的正是上文提到的Ges Periodos。這也從反面證實了該世界圖式在當時的盛行。盡管今天再難目睹阿那克西曼德或赫卡泰的地圖原本,但對“圓形世界”觀念卻可獲得較為確定的認知。

2.對圓形地圖的修正與希臘中心觀的延續(xù)

希羅多德的態(tài)度所反映的,其實是古希臘偏重于經(jīng)驗和實證的歷史傳統(tǒng)或方志傳統(tǒng)(historian tradition)。這一傳統(tǒng)在歷史學家、博物學家中顯著存在,其典型特征是堅持一種樸素的經(jīng)驗主義①此處所用“樸素”一詞,也旨在同近代意義上包括一整套形而上學和認識論體系的經(jīng)驗主義相區(qū)別。。將“經(jīng)驗主義”置于古代世界似乎也有錯置的嫌疑,但不可否認的是,對一手經(jīng)驗(historia)和共通經(jīng)驗的強調(diào),始終未曾脫離古希臘的哲學實踐。比如哲學史學者赫西(Edward Hussey)就將赫卡泰和克賽諾芬尼歸入古代的經(jīng)驗主義或經(jīng)驗論傳統(tǒng)[21]。也有學者認為,經(jīng)驗論從公元前3 世紀到公元3 世紀,構成了一條貫穿古希臘的思想線索,并與古代的醫(yī)學、原子論和世界觀念緊密相關[22,23]。具體到希羅多德的時代,流行的世界圖式本來是為大洋所環(huán)繞的圓形(類圓)世界。但這一點從經(jīng)驗的角度卻無法證明,像印度以東和歐洲以北,對希臘人而言都是尚未探明的處所。希羅多德反對依靠有限的地理材料繪制邊界完整的世界地圖,而認為理論應服從于實際的經(jīng)歷和體驗。

如果說希羅多德在地圖學上的貢獻只是關于世界圖式的寥寥數(shù)語,那么幾乎同時代的德謨克利特(Democritus)則身體力行了一種改良的制圖方式。這位以原子論著稱的哲學家,其實也是相當博學的多面手。據(jù)第歐根尼·拉爾修的記載,他的著作卷帙浩繁,遍布倫理學、自然哲學、數(shù)學、音樂和宇宙論等領域。其中一本名為《地理學》(Γεωγραφιη,即Geography)的作品被歸入了數(shù)學領域,應是他的制圖學代表作。根據(jù)后世的記載,德謨克利特描繪了一幅橢圓的世界地圖,其長度是寬度的1.5 倍(即最長緯線距離為最長經(jīng)線距離的1.5 倍)([24],p.146)這對于長期占據(jù)制圖主流的圓形地圖來說,的確是一次挑戰(zhàn)和顛覆。正因如此,斯特拉波才會如此重視德謨克利特作為地理制圖學家的地位,以至于將他和歐多克斯、狄凱阿科斯、埃福羅斯并列作為赫卡泰之后,埃拉托色尼之前最重要的四位地理制圖學先驅(qū)([6],p.3)。

除此之外,柏拉圖的學生歐多克斯(Eudoxus)也有制圖學方面的專著(同樣名為Periodos Ges),斯特拉波稱其為圖形(σχημ?των)和緯度(κλιμ?των)方面的權威。由圖形(σχημ?των,scheme)一詞及整個古希臘的命名傳統(tǒng)可知,歐多克斯的原文有地圖的繪制內(nèi)容。阿伽塞美魯稱其將世界的長寬比例調(diào)整到了2:1;而緯度(即klimata,κλιμ?των)概念的確立,為后來緯度計量奠定了基礎①源出自阿伽塞梅魯(Agathemeros)的著作 Prologue 1.2.轉(zhuǎn)引自Roller,D.W..Eratosthenes' Geography.([24],p.146)。亞里士多德的學生狄凱阿科斯(Dicaearchus of Messana)在同名論著Periodos Ges中繪制了一張人居世界的地圖,并且和德謨克利特一樣,將長寬比設置為1.5:1。此外,他還用兩條相互垂直的線將世界沿東西、南北方向各自兩分。后世學者將這一劃分方式稱為diaphragma,意為“橫斷”([10],p.152),其中羅德島成為兩條平分線的焦點,因而成為地圖繪制中新的中心點。這一做法逐漸沉淀為某種傳統(tǒng),在此后埃拉托色尼、托勒密的地理學論述中延續(xù)下來。

對圓形地圖的修正不僅體現(xiàn)為世界圖式尺寸長寬比例的調(diào)整,也體現(xiàn)在地圖內(nèi)容的變化上。當世界地圖不斷在東西方向上擴展,變得越來越長,希臘也面臨著失去“世界中心”的危險。在公元前4 世紀,歷史學家埃福羅斯(Ephoros)提出了一種新的地理位置劃分方式,將人居的世界分為四個方位:西徐亞占據(jù)北方,埃塞俄比亞占據(jù)南方,印度占據(jù)東方,凱爾特占據(jù)西方。盡管埃福羅斯的地圖呈現(xiàn)為長方形,但對于異域疆域擴大的邊界,他以“日出之地”和“日落之地”等方位符號加以模糊性標示,從而使希臘居于世界中心這一點保持不變。繼承埃福羅斯的制圖方式,將圓形地圖和希臘中心觀再次結合起來的人會是亞里士多德。有趣的是,在《天象論》(Meteorologica)一書中,他曾不無嘲諷地批判過傳統(tǒng)的圓形地圖。但緊接著他便提出了以地平圈為繪圖平面、以希臘為中心的圓形風向圖(圖2)。他仿照埃福羅斯日落和日升之地的劃分,再配合恒顯圈、分至點等分區(qū),將整個圓十二等分,每個區(qū)域代表一個方向(風向)([5],頁113—117)。誠然,這并非一張傳統(tǒng)意義上的地圖,更像是糅合了分區(qū)天圖和民間海圖的產(chǎn)物。在兼具展示和導向的功能的同時,它延續(xù)了古老的希臘中心制圖傳統(tǒng),也體現(xiàn)出一種特殊的“在地性”(locality)。值得一提的是,它還對后世導航實踐產(chǎn)生了重大的影響。十二風向的劃分經(jīng)由希臘化時期的提摩斯梯尼的補完,成為文藝復興以后地圖和羅盤制作的標準配置。

圖2.亞里士多德的風向圖([5],頁110)

二 地球觀念的確立與地理制圖的幾何化

倘若圓形世界的觀念一直延續(xù)下去,很難想象古希臘的制圖學會呈現(xiàn)出有別于其他古代文明的面貌。事實上,“地球觀念”古希臘濫觴這一事實,的確在很大程度上確立了希臘學術與眾不同的特質(zhì),其中當然也包括地理學。從土耳其恰塔霍裕克(?atalh?yük)的壁畫,到法國拉斯科洞穴地圖,迄今為止的考古發(fā)現(xiàn)早已表明,繪制地圖對于任何文明而言都不是孤立的現(xiàn)象,而是普遍存在的。但當且僅當在古希臘,地球觀念的建立使得古希臘人的世界圖式發(fā)生了整體性的飛躍。與之相應,當時的地理學也隨著地表的“球面化”而脫離了原有的方志傳統(tǒng)和希臘中心秩序,邁向一種嶄新的、以數(shù)學(幾何)作為基本工具的普世主義描繪,進而確立了自身的獨立地位。

1.早期地球觀念對世界圖式的改造

盡管天球的概念古已有之,但地球的概念卻并非如此??茖W史研究中,往往把最早提出“地球說”的哲人追溯到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有時也歸到提出“存在之球”的巴門尼德(Parmenides of Elea)。畢達哥拉斯的特殊在于,他基于數(shù)學意義上的神秘主義,賦予了“球”這一幾何形體崇高完美的喻意,在神學意義上確立了“地球說”的超驗真理性①關于球體之于畢達哥拉斯的神學意義,可參考Mourelatos A.P.. The Pre-Socratics:A Collection of Critical Essays 中“Pythagorean Philosophy Before Plato”一章。[25]。至于巴門尼德,后人論及地球的氣候分區(qū)理論時,無論是波利比烏斯(Polybius)或波塞多尼烏斯(Posidonius)的六分法,還是埃拉托色尼的五分法,往往都將巴門尼德視為各自體系的源頭,認為其地球?qū)W說直接導向了分區(qū)理論[26]。然而無論是畢達哥拉斯還是巴門尼德,其論述已杳不可追。他們是否在地理制圖上有過貢獻,是否制作過地圖或地球儀,不得而知。

作為畢達哥拉斯數(shù)秘主義的繼承者,柏拉圖在歷代哲人中,是最早對世界圖式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一位。在《蒂邁歐篇》中,他系統(tǒng)地構造了以幾何為基礎的數(shù)學宇宙論,也將球體確立為天地兩界完美理性的典范。柏拉圖認為,整個宇宙是一個被恒星天球包圍的地心體系,包括日月在內(nèi)的行星的軌道在其中運行[27]。而在《斐多篇》中,柏拉圖借蘇格拉底之口道出:

我相信如果地球是球形的,并且在天的中央,它既不需要空氣也不需要任何別的力量來維持不墜,只需要靠天界在各個方向的同一性,和大地本身的平衡性就足夠了。[28]

他還談及已知世界和地球的相對尺寸:

(地球)是很大的,我們所居住的只是其中一小塊地方,就像螞蟻和青蛙生活在沼澤的一隅,在其它類似的地方還有其它生命存在。[28]

緊接著,他將地球比喻成一個皮球,由12 個五邊形組成,這明顯體現(xiàn)出畢達哥拉斯學派的特征??梢钥吹?,一種建基于數(shù)字信仰之上的新宇宙論的確立,使得對世界中心的位置的討論發(fā)生了一次悄然的“視角轉(zhuǎn)換”:從對人居世界的中心希臘(德爾菲或羅德島)的關注,轉(zhuǎn)移到了對宇宙(Kosmos)的中心地球的關注。正因為球面本身是沒有中心的——如同中世紀的著名學者庫薩的尼古拉(Nicholas Cusanus)所聲稱那樣,中心“無處不在”,又“處處不在”[29]——隨著人居世界(oikoumene)成為三維球面上的一部分,地學意義上的世界中心之緊要性開始逐漸降級,人們關注的焦點開始向著“宇宙”的中心轉(zhuǎn)移。

這一轉(zhuǎn)換體現(xiàn)在地理制圖上,是對舊有世界圖式大刀闊斧的批判。其中最顯著的例子是亞里士多德。首先,他對大地球形進行了經(jīng)驗和哲學角度的論證。他舉例說,月食之時地球投在月亮上的影子是圓形的,遠去的船帆會逐漸沒入地平線以下,隨著我們從南往北走天極會越升越高……這些現(xiàn)象都證明大地為球體。再者,他提出土水等重性元素的自然傾向,就是向宇宙中心即地心聚集,從而形成球形。因此,大地球形不只是一種理性的設想,也是邏輯上的必然結果[30]。以此為基礎,他對固有的世界圖式及圓形地圖提出了批評。在他看來,地球雖是球形,但已知世界卻只分布于各自半球居中的一帶,實際上是鼓形的,且南北半球各有一塊(圖3)。該世界的長寬比大約是5:3,其寬度(即南北跨度)無法繼續(xù)延伸,因為更遠的地方不是太冷就是太熱,以至于人類無法居住。海洋更阻止了人類居住世界在陸地上連成一體?!八援斀窭L制世界地圖的方式就很荒謬,因為他們把人居世界表現(xiàn)為圓形,而這無論從事實和理論上都是不可能的”([5],頁107)。

盡管沒有證據(jù)表明,亞里士多德曾經(jīng)依據(jù)這一理論繪制過世界地圖,但在地球視角下重新規(guī)定了人居世界的的范圍和形狀,已經(jīng)邁開了相當大的一步。至少當時的人都很明白,即便在北半球可居住的鼓形區(qū)域內(nèi),已知世界也只不過占一小部分。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對地球觀念的論述,代表了古老而樸素的經(jīng)驗論與新興的數(shù)學觀念的合流——盡管有限的地理經(jīng)驗仍然限制我們了解世界的全貌,但一個更大的、幾何化的宇宙圖式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眼前,大地在其中的位置是確鑿無疑的。由此,尚籠罩在面紗中的、地理意義上的世界圖式,就能置于一個龐大的幾何框架中,通過數(shù)學方法來逐步把握。美國學者哈里斯(Karsten Harries)曾在其《無限與視角》中提出“視角”概念,指出其如何在思想史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古希臘地球觀念的確立,可以說也構成了一次地理學意義上的視角轉(zhuǎn)向。借助于循環(huán)不息的天象和數(shù)學這種超越性的“精神視角”[31],人開始自我擢升到大地上空,在某種程度上“俯瞰”經(jīng)驗難以企及的地理世界。而這一視角轉(zhuǎn)換的過程,此后將在擅長數(shù)學的學者埃拉托色尼的手中趨于完善。

2.埃拉托色尼與世界圖式的幾何化

埃拉托色尼出生于北非的昔蘭尼。他早年求學雅典,受到斯多亞和柏拉圖學派的影響較大,同時也體現(xiàn)出過人的數(shù)學天賦。后因名聲大噪,他赴亞歷山大擔任世子的老師,并任亞歷山大圖書館館長。埃拉托色尼往往被視為是地理學、制圖學和測地學的奠基人。盡管這位博學多才的學者在許多領域都有建樹,但對后人而言,他最為杰出的貢獻主要有二:首先是對地球周長的測量,他有一本論著專論此事,即《論地球的測量》(On the Measurement of the Earth,已佚失,散見于后人記載);其二便是其《地理學》(Geographika)一書。該書以新的數(shù)學測地法,對有人居住的世界進行了煥然一新的描述,在一種幾何化的世界圖式中重新定義了世界的面貌。其中,經(jīng)緯度的雛形已經(jīng)出現(xiàn),天文現(xiàn)象成為新的測地標準。這不僅為后世的制圖學,也為整個地理學和世界圖式奠定了基礎。

圖4.古希臘的紡輪(spindle whorl)的常見樣式和像斗篷一樣攤開的人居世界[29]

在《地理學》中,埃拉托色尼首先將世界圖式建立在球形大地的觀念之上。相比于這個土與水圍成的統(tǒng)一球體,人居世界只是其上的一小部分。他指出,因人居世界只占據(jù)了北半球的一部分,故而對它的探討不必囊括整個球體,只須截取一半。已知世界的南北跨度各有極限,南不過赤道,北至于極圈,故可再行裁剪,余下的球面部分呈現(xiàn)出古代紡織所用的紡輪(spindle whorl,希臘語σπ?νδυλοσ)的形狀——這頗類似于亞里士多德的“鼓形世界”(圖4)。但到這一步仍未結束,他接著說,剩余部分仍可分為兩半,一半為已知世界及附近的海洋,另一半為未知的大西洋。于是,已知世界便處在這個最后形成的四邊形(quadrilateral)內(nèi)。就人居世界而言,因陸地為巨大的海洋水體所擠壓,其尺寸甚至不到該四邊形的一半,如同一座“斗篷狀”的小島(chlamys-shaped island),孤懸于巨大的地球表面①chlamys 翻譯自希臘語χλαμυδο?δε?,原意是馬其頓地區(qū)流行的一種斗篷,該詞也曾被用以比喻埃及的亞歷山大城的外觀。但其形狀究竟為何,在何種意義上可比擬于“人居世界”,后世對此仍存在一些爭論。[32]。將人居世界視為“孤島”的判斷,似乎只是傳統(tǒng)世界圖式的延續(xù),然而埃拉托色尼對大地形狀、尺寸的估量,建立在他對地球測量的詳實數(shù)據(jù)基礎之上,具有建基于數(shù)學方法論框架上的范式性意義。

在框定已知世界的范圍后,埃拉托色尼進行了初步的經(jīng)緯度劃分。測定緯度的方法古已有之,據(jù)說巴門尼德時就能根據(jù)地平面的傾斜度(klimata,κλ?μα)來確定緯度,至歐多克斯時該法已十分成熟([24],p.6)。而對不同傾斜度的表征,習慣上采用最早見于皮西亞斯(Pytheas of Massalia)的標示方式,即以當?shù)叵闹寥盏淖铋L白晝時長為單位[33]。經(jīng)度方面,埃拉托色尼以自身所在的亞歷山大作為本初子午線,鎖定了里海之門、墨西拿海峽、直布羅陀等作為重要經(jīng)線參考點。由此他確立了若干條主要的經(jīng)緯線段,初步搭建起人居世界的幾何描述框架——在這一框架體系中,只需憑借簡單的平面幾何方法,就能計算主要城市間的直線距離。當然,埃拉托色尼的經(jīng)緯度測算仍然十分粗糙,并受到了后世希帕克斯等的猛烈抨擊[34]。但這一“經(jīng)天緯地”的概念圖式卻意義非凡,這使他成為最早使用幾何化的經(jīng)緯網(wǎng)格來描述世界的地理學家[33]。此外,埃拉托色尼還將世界劃分為不同的幾何區(qū)塊,即sphragides①該詞意為“印石”(seal stones),在希臘化時期,曾用以表示一片經(jīng)過調(diào)查統(tǒng)計后的地塊([21],p.26)。埃拉托色尼將它轉(zhuǎn)化為更為廣闊的地理區(qū)塊之意,并賦予其相當規(guī)整的幾何形狀。。尤其在東方的每一個區(qū)塊,如印度、阿利亞納(即今伊朗地區(qū))、美索不達米亞等區(qū)域地圖,都呈現(xiàn)為規(guī)則的多邊形(圖5)。有學者認為,這體現(xiàn)出歐幾里得幾何學對當時的地學和制圖學的強烈影響[35]??梢哉f,正是借助于數(shù)學工具的使用,埃拉托色尼的地理學開始脫離傳統(tǒng)的“由人種、民族所定義的世界敘事”,而向著“建立在大地形狀上的更為純粹的地理概念”大踏步邁進([24],p.27)。由此興起的,則是一種獨立于史學傳統(tǒng)和方志傳統(tǒng)的新地理學。

圖5.根據(jù)埃拉托色尼的描述繪制的世界地圖。([24],p.250)

值得一提的是,埃拉托色尼還有一首大半已散佚的敘事長詩《赫爾墨斯》(Hermes),講述了銀河的神話起源以及天后赫拉與赫爾墨斯的恩怨。其殘篇保存了一段借赫爾墨斯之眼,俯瞰地球的“神之視角”:

赫爾墨斯從天界望去,赫然看見五段美麗的“緯度帶”(latitudinal bands):“有兩條的色彩,比幽然閃爍的藍色更深;一條呈紅粉狀,似是淬火而出;……還有兩條環(huán)繞著兩端的極點,天寒地凍。”[36]

這一“俯瞰地球”的視角顯然可以追溯到柏拉圖的《斐多篇》,卻比柏拉圖更為數(shù)學化和抽象化(《蘇達辭書》確實提到時人稱埃拉托色尼為“柏拉圖第二”②見《蘇達辭書》 詞條Eratosthenes,Suda On Line:Byzantine Lexicography,https://www.cs.uky.edu/~raphael/sol/sol-cgi-bin/search.cgi。)。類似的,埃拉托色尼的地理學描述,也建立在這樣一個視角之上:作者仿佛將自己置于神的至高處所,從過去關于腳程、風俗等經(jīng)驗拼湊的習慣中,轉(zhuǎn)向?qū)⒌厍蜃鳛橐粋€整體進行沉思、把握和度量。當然,作為地理學家的埃拉托色尼還是保留了一部分傳統(tǒng)的經(jīng)驗論色彩。面對新世界圖式中大量未知的空白區(qū)域,埃拉托色尼的態(tài)度是“存而不論”。在他看來,“地理學家應該談論的是已知的有人居住的世界”。至于邊界以外究竟是陸地還是海洋,則是無關緊要的([24],p.60)。將古老而樸素的經(jīng)驗傳統(tǒng),融入新的地球觀念和幾何框架中,也奠定了后世地理學論述的底色。

三 結語

可以看到,從古典希臘時代到希臘化時代(也包括羅馬統(tǒng)治下的希臘時期),地理學的世界圖式經(jīng)歷了一個從圓形世界(Ges Periodos)向球形世界轉(zhuǎn)變的過程。但應注意,這一轉(zhuǎn)變并非一蹴而就,也非一勞永逸,而是長期地相互影響和共存。在后世蓋米諾斯(Geminus)、斯特拉波等制圖學家及歷史學家的論述中能發(fā)現(xiàn),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里,圓形地圖、長形地圖(oblong map)或橢圓地圖以及地球儀上的球面地圖都是同時存在的([24],p.171)。很難說,古希臘的地圖制作曾取得過統(tǒng)一的成規(guī),而更像是各得其法,各具所長。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即便經(jīng)過了埃拉托色尼以及后來托勒密的幾何化努力之后,圓形地圖依然擁有頑強的生命力,甚至在中世紀的拉丁和阿拉伯世界再次大放異彩。

無論如何,希臘化時期以數(shù)學、幾何學為標榜的世界制圖,還是獨樹一幟地建立起了影響深遠的地理學范式。即便是羅馬時代繼承了方志傳統(tǒng)、并以實用性著稱的斯特拉波《地理學》,也花了大量篇幅探討埃拉托色尼、希帕克斯等數(shù)學家們奠定的世界圖式,這成為后世地學論述的一個必要前提。此后托勒密的《地理學》一書,則在埃拉托色尼的基礎上,以編制星表的方式編制了一張涵蓋8000 多地點經(jīng)緯坐標的,并據(jù)此制定了三種完全幾何化的平面制圖方式,堪稱當時的“地理學大全”(與其《天文學大全》相應)。由此,建立在兩球宇宙和幾何方法論上的古代希臘地理學,幾乎完成了其方法論和世界圖式的建構。整套體系的雛形,應該說正是在經(jīng)由圓形世界向球形世界的轉(zhuǎn)變之后,于埃拉托色尼手中奠定了根基。世界圖式的轉(zhuǎn)變,以及隨之而興起的數(shù)學和幾何觀念的影響,促使古希臘地理學作為一門“準數(shù)學學科”的興起,并具有了不同于文學描述傳統(tǒng)的獨立地位。從這一點出發(fā),古代希臘的地理學(geography)之區(qū)別于其他各文明之地學,以及它獨特的范式的意義才得以更為清晰地彰顯。

猜你喜歡
埃拉古希臘圖式
思維圖式在初中英語閱讀教學中的應用
山東漢畫像石鋪首銜環(huán)魚組合圖式研究
比埃拉 拉丁游子
米哈埃拉·諾洛茨和美之地圖
米哈埃拉·諾洛茨和美之地圖
璀璨的古希臘藝術
古希臘人辦事,基本靠神
第五回 熱愛“實用而宏大”的古希臘人
古希臘人眼中的世界
圖式思維在現(xiàn)代室內(nèi)裝飾設計中的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