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
2000年,陳若習(xí)在濟南海鮮市場賣酒店用品。
他沒有學(xué)歷,沒有專長,沒有技術(shù),甚至還沒有身份證,兜里,只有一張戶籍卡和一百塊錢,行李,只帶了一床被子。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所有的人,對他而言,都是陌生人。
在鄉(xiāng)親的表哥家蹭住了幾天,他沒能找到工作,實在不好意思再給人家添麻煩,就背著被子,到了八一立交橋。
當(dāng)時的八一立交橋,是一個勞動力集散市場,對陳若習(xí)來說,這是他在濟南唯一可以找到的棲身之所。于是,就在那里扎下來了,白天等待工作機會,天黑了,就睡在那里。
一天,一輛摩托車冒著黑煙駛來,車上的一名中年男子問,有干飯店服務(wù)員的嗎?管吃住,一個月二百塊錢。
陳若習(xí)趕緊站起來,中年男子將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就讓他背著被子,坐到了摩托車后面,一溜黑煙,離開了八一立交橋。
差不多一個月后,兩名操著安徽口音的中年婦女來到八一立交橋,拿著一張陳若習(xí)照片到處問,是否有人見過這個人。
她們是陳若習(xí)的母親和姑姑,因為陳若習(xí)沒有手機和傳呼機,也沒有錢買IC卡打電話,已經(jīng)一個月音訊全無,母親實在不放心,就和姑姑從安徽農(nóng)村來濟南找,只知道他從鄉(xiāng)親的表哥家出來,到了八一立交橋,就只好一個人一個人的詢問。
其中,有一個民工幫了她們,說見過,好像是去飯店當(dāng)服務(wù)員了,在匡山那邊。于是,她們趕緊去匡山,一家飯店一家飯店地敲門。
陳若習(xí)至今清楚地記得,那天清晨六點多鐘,他還沒有起床,就聽見有人在外面敲卷簾門,他迷迷糊糊過去打開,站在外面的,是自己的母親和姑姑。
他傻了,呆在了那里。
看著這個蓬頭垢面,一身油漬的孩子,母親和姑姑勸他回去。
他不回。他決定,要在濟南干一番屬于自己的事業(yè)。這個決定,其實很可笑。因為,那時他也不知道什么才是事業(yè)。
幾個月后,他有了一份相對更像是“事業(yè)”的工作,在海鮮市場賣酒店用品。就在這段時間,他認識了一名購買酒店用品的客戶,正是因為這名客戶看他肯吃苦,能賣力,后來幫他介紹了一份工作。
那份工作,改變了陳若習(xí)的人生。
那是一份怎樣的工作呢?酒店服務(wù)員。不過,這個酒店比較大。在人民商場對面,很多濟南人都熟悉,魯能燒鵝仔。
和大多數(shù)服務(wù)員相比,陳若習(xí)太能吃苦耐勞,別人都嫌棄的臟活累活,他二話不說,埋頭苦干。漸漸,從傳菜生到主管,再到自助餐主任、一樓主管、三樓包廂主管,2007年又參與籌備東城燒鵝仔,后來又轉(zhuǎn)戰(zhàn)四季明湖,是常年的銷售冠軍。
一直到2014年6月29日。他辭去了工作,結(jié)束了自己打工仔的生涯。那一年,他三十歲,過去的歲月中,恰好有一半時間,都留在了濟南。
他回了趟安徽,去黃山看了看。做為一名安徽人,他還是第一次登黃山,遙望蒼黛,峰巖青黑,云霧繚繞,家鄉(xiāng)原來有如此動人的風(fēng)景,過去,對他來說,只是耳聞。
徽派建筑,徽商歷史也深深地觸動了他。盡管,他對此并沒有深刻的了解,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如果說他的酒店工作是人生的X軸,家鄉(xiāng)的文化底蘊應(yīng)該就是Y軸,兩者結(jié)合,就是人生的坐標。
從安徽回到濟南,他閉門考慮了一個月,決定自己開一家酒店,這家酒店不僅僅是酒店,更是在濟南這座城市搭建的一座安徽文化的橋梁。
酒店就叫安徽人家。
2015年5月20日,在濟南華能路上,安徽人家開業(yè)了。很快,又有了第二家店、第三家、第四家,2019年,安徽人家·舜廬在植物園邊開業(yè),從獨具一格的餐飲,到精美別致的民宿,安徽人家堪稱近幾年里,濟南餐飲業(yè)的一個奇跡。
能夠創(chuàng)造奇跡的原因,我也想知道。
幾日前,在舜廬,我和陳若習(xí)長談了一個下午。有幾點,我印象尤其深刻。
一是安徽人家的餐飲理念。
說實話,我很早就去過安徽人家,那時安徽人家剛開了第二家店,雖然生意非?;鸨?,但菜品并非十分突出,因為我多次去過安徽各地,不管是皖南還是皖北,都有很多特色美食。安徽人家最初在濟南,整個廚師班底還不成熟。為了解決這個根本性問題,陳若習(xí)經(jīng)安徽省烹飪協(xié)會推薦,請來了如今的行政總廚,讓安徽人家的菜品整體上了一個大臺階。
這名行政總廚從安徽來到濟南時,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按說,這個年齡的人,很少愿意再背井離鄉(xiāng),去一個陌生的城市打拼。為了請他來濟南,陳若習(xí)專門去了三次合肥。因為,他們的理念非常一致:對待食材,要珍惜,要尊重,要愛。
其次,安徽人家不僅是濟南的餐飲企業(yè),更是安徽人在濟南的一張名片,是安徽文化在濟南的一個窗口。黛瓦粉壁、回廊格窗的徽派建筑,從黟山之麓,太平之濱,到了歷山之下、大明湖畔、趵突泉邊,依然保留著那份古韻。對于濟南人來說,這是一個可以體驗安徽文化的地方,對于在濟南工作、生活的安徽人來說,安徽人家,也確實是一個像模像樣的家。
更關(guān)鍵的,是從服務(wù)員一直干起來的陳若習(xí),熟知酒店的每一個工作流程,所有的運營環(huán)節(jié),包括工作人員的艱辛。安徽人家的制度里,有一條,凡是在酒店工作的員工,每工作一年,月工資上調(diào)一百元,目前,五百多名員工里,工作在三年以上的已經(jīng)超過一百五十人。
這些員工,每個月的工作餐,他都要仔細審批,他自己深刻地知道,對于一名服務(wù)員來說,能吃好,是多么重要。我問他要一份目前的工作餐菜單,他讓一名員工發(fā)來,我從頭看到尾,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我相信,能讓員工吃好的酒店,更能讓客人吃好。
其實,在去魯能燒鵝仔之前的那個冬天,陳若習(xí)還臨時在一家小酒店干過。那時,快過年了,工作不好找,他在姚家莊租了間板房,每月六十元房租,酒店的位置在師范路,有十幾公里的距離,他每個月只有二百六十塊工資,連公交車也不舍得坐,每天上下班都靠步行。
他說,在一個個寒冷的深夜,他從北園大街從頭走到尾,看不到幾個行人,只有路邊的高樓霓虹閃爍,他想,什么時候才能在這座城市混出個人樣,自己也就滿足了。
還好,這座城市沒有把他辜負。
(本文選自微信公眾號“魏道泉城”)
2003年,陳若習(xí)在魯能燒鵝仔做酒店服務(wù)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