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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大革命史的一項政治文獻學研究 ??

2020-04-06 04:06李良玉
紅廣角 2020年6期
關鍵詞:共產國際

【摘 要】關于大革命的失敗,曾經(jīng)有九份中共的重要政治文獻作出過討論。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其中有些結論已經(jīng)被摒棄,“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則是至今仍未改變的定論。中共的歷史文獻,特別是某些重要文獻,是中共賴以進行政治教育和黨史研究的重要依據(jù)。中共歷史研究中,政治文獻學的研究是極其重要的基礎性前提。弄清楚各種政治文獻產生之際的復雜社會歷史環(huán)境,以及后來變化的現(xiàn)實形勢所添加的時代因素,準確分析它們的思想政治內容,是正確理解中共的政治文獻,正確理解中共歷史,提高中共歷史研究的科學性和公信力的需要。本文通過對這九份重要政治文獻的研究,討論陳獨秀的問題,建議不再使用“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這個概念。

【關鍵詞】大革命研究;陳獨秀研究;右傾機會主義;共產國際;政治文獻學

所謂“大革命史”,是指1924—1927年中國革命的歷史。在中共歷史的角度上,又常常被標識為“國共合作和第一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瓣惇毿阌覂A機會主義”是導致這次革命失敗的主要原因,這是中共黨史、中國革命史上長期以來不曾改變的結論。陳獨秀作為中國共產黨的總書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過去對此問題的批評,有“出賣革命的機會主義政策”“右傾機會主義思想”“投降主義路線”“陳獨秀叛徒集團”“右傾投降主義”等不同的結論。這些結論來源于不同時期的中共政治文獻。研究這些文獻,從歷史邏輯和理論邏輯的一致性方面入手分析,是一種解決問題的好方法。筆者認為,“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是一個不宜繼續(xù)使用的概念。通過對中共政治文獻的研究,是可以得出這樣的學術結論的。也許這個問題的提出和政治文獻學研究的方法,對于大革命史的理解,對于中共黨史、中國革命史的學科進步,同樣都是有一定促進意義的。

國共合作的大革命,是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是中共在共產國際并經(jīng)過其代表直接指導下從事中國革命的重要篇章,也是中共創(chuàng)建初期在政治、組織、思想和實踐上都還不夠成熟的階段所進行的偉大革命斗爭。由于各種原因,這場斗爭雖然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但最后還是以國民黨右派背叛革命而宣告失敗了。孫中山的“聯(lián)俄聯(lián)共”政策被廢棄,國共合作破裂,大批共產黨人在清黨反共運動中被捕殺,黨組織遭到殘酷迫害轉為非法的地下活動,黨員人數(shù)斷崖式下降。這一慘痛的教訓,相當長的時間里成為共產黨人念念不忘的殷鑒,深刻地影響了中共的政治哲學。

中共八七會議《中國共產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告全黨黨員書》(以下簡稱《告全黨黨員書》)、中共六大《政治決議案》,是中共在大革命面臨失敗之際和之后不久就作出的具有最高規(guī)范力的政治文獻。

《告全黨黨員書》指出:“共產國際嚴厲的批評我們黨的中央客觀上出賣革命的機會主義政策。我們承認這一批評完全是應該的,并且承認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對于中國問題的政策是對的。我們認為共產國際最近的指示,給我們以改變這種過去指導的錯誤之可能,救了我們黨,這是非常之好的。我們很堅決的承認過去中央的指導有機會主義的不革命的政策,必須根據(jù)這種過去的教訓根本改變方針?!雹侔似邥h及其《告全黨黨員書》在中共歷史上的影響極其深遠。

第一,它在大革命面臨嚴重危機的緊急關頭嚴肅批評過去的錯誤,提出了堅決反抗血腥屠殺的方針,掀開了中國革命的新的篇章。1927年8月12日,中共中央發(fā)布的《中央通告》指出:“這次會議的重要意義在于糾正黨的指導機關之機會主義傾向,給全黨以新的精神,并且定出新的政策?!雹?/p>

第二,它對中共中央在武漢政府后期執(zhí)行了對國民黨妥協(xié)退讓方針的批評,是基本符合事實的,因此,在這個基本點上也是正確的。《告全黨黨員書》指出:“最近幾月來中央行動的總出發(fā)點(特別是在夏斗寅叛變起)就是所謂現(xiàn)時必須退讓的理論。中國共產黨的指導者確信,并且還要使全黨及受我黨指導的群眾也確信下列的理論:共產黨及跟他革命的工人與農民,已經(jīng)走得‘太遠了!必須讓步來挽救與國民黨的聯(lián)合?!边@個批評有當時中共中央工農運動的有關文件為依據(jù),在這里就不展開引證了。而這里所說的“最近幾月”“特別是在夏斗寅叛變起”,正是后來有關“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發(fā)生于“大革命后期”“大約幾個月”“約有半年時間”等說法的起源。

第三,它開創(chuàng)了中共最高領導機關在非常狀況下解決問題的特殊方式。根據(jù)1927年8月11日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為傳達八七會議精神而作的會議文件的“小引”,這次會議是根據(jù)共產國際的“電令”召開的,是一次“緊急會議”。之所以是“緊急會議”,是因為出席會議的中央委員不足法定人數(shù),“不能作全黨正式的中央委員會全體緊急會議”。所以,會議的性質是中央委員會緊急會議。需要說明的是,五屆中央委員會有委員31人,候補委員14人。出席八七會議的除了共產國際代表外,有“中央委員12人,候補委員3人,青年團中央委員5人,地方代表2人”③。由于中共組織上受共產國際領導,因此,會議有組織依據(jù),會議精神的正確性更賦予這種組織依據(jù)以合法性。會議樹立了用特殊方式解決迫切問題的先例,后來的遵義會議也屬于這種性質,只不過遵義會議的性質是政治局擴大會議。

第四,它以作出會議決議的形式,把中共在轉變關頭的正確精神肯定下來,使之成為全黨必須遵循的綱領。這個方法后來成為一種傳統(tǒng)。八七會議形成的《告全黨黨員書》,從題目上看是一封直接發(fā)給所有黨員的公開信;而從內容上看,則是一份黨的決議?!陡嫒h黨員書》的文本方法,成為后來同類文獻包括1945年《關于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1981年《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 等政治文獻的重要參照。

中共第六次全國代表大會在黨史上具有十分積極的意義,它正確地決定了中國革命低潮時期黨的方針。六大必然要討論大革命的問題。大會《政治決議案》指出:“中國共產黨第六次代表大會認為,革命失敗的主要原因,就是當時無產階級的先鋒——共產黨指導機關的機會主義政策,客觀上簡直是背叛正在斗爭的勞動群眾的利益。”①

追認八七會議的合法性,是中共六大的重要任務之一。大會政治決議案說:“‘八七會議是黨的布爾什維克化的開始。‘八七緊急會議是根據(jù)共產國際的指示,從根本上改正舊時機會主義的錯誤。因此,他是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的轉變關鍵,他在使黨布爾什維克化的事業(yè)上,有極大的意義。”“中國共產黨第六次大會承認:當時共產國際超過中央委員會,直接號召中國的黨員群眾,要求徹底變更黨的路線,改變黨的領導機關——的確是對的?!雹?/p>

中共六大的積極意義還在于,它不僅肯定了大革命后期中共中央的指導存在“機會主義的政策”“機會主義的錯誤”,而且進一步分析了大革命失敗的多種原因,包括客觀原因和黨的主觀原因??陀^原因包括帝國主義力量的強大、民族資產階級背叛革命、地主領導的軍隊力量很大、工農運動發(fā)展的不平衡、小資產階級的動搖。黨內的機會主義政策是大革命失敗的主要原因。其主要的表現(xiàn)就是三條:對革命性質和聯(lián)合戰(zhàn)線的誤解;一味讓步,阻礙階級斗爭和土地革命;不執(zhí)行共產國際的指示。

無論八七會議《告全黨黨員書》,還是中共六大《政治決議案》,都嚴肅批評了中共中央的“機會主義”錯誤。但是,兩個文件都沒有點陳獨秀的名,沒有把一切責任都掛在“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的名下。

蔡和森開始把大革命后期中共右傾錯誤同陳獨秀個人掛鉤。大革命后期,蔡和森多次針對革命形勢的不斷惡化提出過補救意見,并且對陳獨秀有所批評。他撰寫的 《黨的機會主義史》 《論陳獨秀主義》影響深遠。

在這兩篇文章中,蔡和森回顧了大革命的若干情況,研究了國民黨右派分裂革命的活動,分析了大革命逐步走向危機的過程,梳理了中共領導機關和第三國際代表應對危機的有關政策和意見,批評了陳獨秀、第三國際代表的右傾機會主義錯誤。他認為,截至大革命失敗,陳獨秀的右傾機會主義有一個發(fā)展的過程,包括1923年中共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前后、1926年“中山艦事件”前后和武漢政府時期三個階段。他斷定陳獨秀主義就是“中國革命運動和工人運動中之機會主義和孟什維克路線之典型的代表”;陳獨秀屬于民族資產階級的左翼,是“帶著民族資產階級的理想跑到中國共產黨里面來影響中國工人運動”的。在《論陳獨秀主義》一文中,蔡和森指出:“陳獨秀主義在他長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鐵一般的證明是中國工人運動內來執(zhí)行中國資產階級對于無產階級的影響。無論陳獨秀及其派別的個人大都是由上面所引的城市小資產階級出身,但當我們要正確的判斷陳獨秀主義的性質、作用及其代表的階級基礎,我們就不得不:一方面指出他是在中國工人運動內部來執(zhí)行民族資產階級的影響;另方面指出他是代表中國式的貴族工人(工頭及少數(shù)的高等熟練工人等)及一部分被資產階級及小資產階級影響包圍的落后工人?!雹?/p>

蔡和森提出的“陳獨秀主義”的概念,從理論上說,不符合中共六大不點名批評陳獨秀的做法。但是仔細分析,又有以下幾個問題應當引起注意:第一,蔡和森所說的“陳獨秀主義”中的“主義”,不能等同于今天語境中的“主義”。它是一個帶有嘲諷意義的貶義詞,所指代的是陳獨秀在大革命危機下的應對方法,更多地具有“主張”的含義,而不是一個具有完整理論體系的概念。蔡和森同時還批評了“鮑羅廷主義”“彭述之主義”“譚平山主義”等諸多主義可證。第二,《黨的機會主義史》是蔡和森1927年9月在順直省委傳達八七會議精神的報告,中共六大以后又做過一定修改?!墩撽惇毿阒髁x》寫于1931年,其中不僅包含他大革命時期對陳獨秀的認識,包含中共八七會議和中共六大的精神,而且包含了他對陳獨秀拒絕共產國際意見并且加入了中國托派的批評意見。所以,他點陳獨秀的名,也是陳獨秀個人與中共的關系發(fā)展惡化的反映。第三,通觀這兩篇文章,其中還是以擺事實為主,并沒有使用政治謾罵、人身攻擊的方法。在批評陳獨秀的同時,甚至還對自己有所檢討,這是特別值得肯定的。第四,文章中的某些并不一定妥當?shù)目捶?,來自于八七會議《告全黨黨員書》和共產國際對中共六大的指導,這在當時是無法避免的。第五,蔡和森在批評陳獨秀的同時,花了不少篇幅披露了國際代表鮑羅廷、羅易等人的錯誤,甚至提出了“鮑羅廷主義”的概念,這和八七會議、中共六大的精神又有不同。因為它們都把大革命的失敗單純地說成是中共拒絕共產國際指示的結果。可以說,蔡和森是黨內最早檢討共產國際對中國革命的指導存在問題的領導人。第六,這兩篇文章提倡正確開展黨內斗爭,提出了一些包含積極意義的主張。

反對和糾正大革命時期的黨內右傾錯誤,是中共建立之后第一場嚴重的黨內斗爭。如何正確開展黨內斗爭,這是一個新的課題。蔡和森提出:“我們要鏟除政治方面的機會主義的系統(tǒng),同時也要鏟除組織方面的機會主義的系統(tǒng)。我們現(xiàn)在應改造真正成為列寧主義的鐵的組織鐵的紀律,真正成為是無產階級的民主集中制?!雹龠@就是說,黨內斗爭的目的是建立嚴肅的組織紀律和實行民主集中制。他認為,目前黨的組織狀況不是民主集中制的,因為“群眾的黨內生活全未形成,既無黨的討論,又無選舉制度;甚至上級黨部不準下級黨部自發(fā)口號,自發(fā)宣言,自定當?shù)貭幎分?,務使下級黨部完全依賴上級黨部的指導,黨員完全是聽從號令的士兵。”這樣的狀況是很危險的。他要求,“我們要在國際新方針之下,重新團結黨的隊伍,強固黨的凝結性和統(tǒng)一性。”當然,蔡和森還不可能全面地論述這些問題,甚至,他的某些意見也并不十分妥當。筆者認為,關于黨內斗爭的最好的著作是劉少奇1939年的《論共產黨員的修養(yǎng)》和1941年的《論黨內斗爭》,這是劉少奇總結了長期中共黨內斗爭的正反兩方面的經(jīng)驗所獲得的成果。蔡和森生前還沒有這樣的條件來全面認識黨內斗爭,我們不應該苛求前人。

1945年《關于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是系統(tǒng)檢討1931—1935年間中共“左”傾教條主義錯誤的結果。劉少奇很早就號召要與黨內“嚴重的關門主義、高傲的宗派主義與冒險主義的歷史傳統(tǒng)”進行斗爭。1936年4月,他提出:“關門主義與冒險主義,是目前黨內的主要危險?,F(xiàn)在必須徹底揭發(fā)這些錯誤,必須給這些錯誤以致命的打擊并把它從黨內肅清出去?!雹跊Q議用主要的篇幅全面清算了王明的“左”傾教條主義,總結了中共在十年內戰(zhàn)時期的經(jīng)驗教訓,澄清了有關歷史是非,解決了過去由于實行“殘酷斗爭,無情打擊”政策而造成的大量政治冤屈,從而造成了黨的領導集團政治見解的高度一致??梢哉f,這是一份使中共極大地成熟和堅定起來了的綱領性文獻。

在開展黨內反教條主義斗爭的同時,國共再次合作、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的實行,又使中共面臨新的問題。這就是必須防止再次出現(xiàn)1927年由于喪失政治主動權而使革命歸于失敗的危機。1936年11月,劉少奇指出:“當現(xiàn)在的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還沒有正式形成之前,拒絕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左傾思想是主要危險。但是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形成之后,右傾思想就將逐漸地成為主要危險?!彼袛?,右傾機會主義思想“使1927年的大革命失敗了,在以后還要危害革命的?!雹僭凇墩撜摺芬晃闹?,毛澤東列舉了十年內戰(zhàn)時期的一系列“左”傾政策,分析了它們的危害。他指出:“這種過左政策,適和第一次大革命后期陳獨秀領導的右傾機會主義相反,而表現(xiàn)為‘左傾機會主義的錯誤。在第一次大革命后期,是一切聯(lián)合,否認斗爭;而在土地革命后期,則是一切斗爭,否認聯(lián)合(除基本農民外),實為代表兩個極端政策的極明顯的例證。而這兩個極端的政策,都使黨和革命遭受了極大的損失。”②

至于大革命的失敗原因,《關于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結論如下:“由于當時的同盟者國民黨內的反動集團在1927年背叛了這個革命,由于當時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集團的聯(lián)合力量過于強大,特別是由于這次革命的最后一個時期(約有半年時間),黨內以陳獨秀為代表的右傾思想,發(fā)展為投降主義路線,在黨的領導機關中占了統(tǒng)治地位,拒絕執(zhí)行共產國際和斯大林同志的許多英明指示,拒絕接受毛澤東同志和其他同志的正確意見,以至于當國民黨叛變革命,向人民突然襲擊的時候,黨和人民不能組織有效的抵抗,這次革命終于失敗了?!雹?/p>

這份決議為什么把大革命時期中共的歷史錯誤升格,提出了“黨內以陳獨秀為代表的右傾思想,發(fā)展為投降主義路線,在黨的領導機關中占了統(tǒng)治地位”的結論呢?

這與中共的歷史情況和現(xiàn)實形勢有密切關系。第一,自從20世紀30年代初以來,“路線斗爭”已經(jīng)成為黨內政治中的常用語。王明1931年出版的《兩條路線底斗爭》一書,使用了“李立三路線”“羅章龍路線”等詞。在“反立三主義”的旗號下,王明等“左”傾教條主義者在共產國際代表的支持下,開展了宗派主義、教條主義的不正常的黨內斗爭,給中共的事業(yè)造成了嚴重破壞。為了清算王明教條主義而開展的延安整風運動,自然把批判的矛頭對準了王明等人,并且把他們在政治、思想、組織、軍事等方面的錯誤歸納為“路線錯誤”。第二,延安整風運動時,已經(jīng)使用了《聯(lián)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作為黨內教育的教材,這本書的路線斗爭敘事體系對中共的政治哲學具有深刻的影響。第三,1939年之后,國共關系日益緊張。特別是“皖南事變”的發(fā)生,促使中共更加重視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的獨立自主問題,時刻不忘提醒全黨牢記1927年失敗的教訓。

不過,當時提出“陳獨秀投降主義路線”并不僅僅是一個把黨的歷史錯誤簡單升格的問題,同時也是中共的政治思想、革命戰(zhàn)略和策略水平有了極大提高的結果。這突出地體現(xiàn)在毛澤東《中國革命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 《實踐論》《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戰(zhàn)爭中的地位》《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共產黨人〉發(fā)刊詞》《新民主主義論》等重要著作中。這些著作全面闡述了中共的世界觀、政治戰(zhàn)略和政策,其中,包括對黨的歷史和經(jīng)驗教訓的客觀分析。毛澤東在近代中國革命的全景中,分析了參加革命的社會各階級、黨的政治狀況、革命失敗的主觀和客觀原因。毫無疑問,這些著作是毛澤東的思想趨向成熟的重要標志。似乎可以說,把大革命時期中共的右傾錯誤升格為“投降主義路線”,更多的意義在于樹立了一塊服務于奪取民主革命全國勝利遠大藍圖的座右銘,而不是一種學術化的歷史研究結論。

1981年《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是中共領導機關經(jīng)過慎重討論達成的政治決議。其主要精神是對新中國建立以來的政治是非和經(jīng)驗教訓、特別是十年“文革”進行系統(tǒng)總結,為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全面建設奠定共識性政治基礎。為了強調歷史的連續(xù)性,這份決議以不長的篇幅涉及1949年之前的黨史。關于“大革命”,決議指出“1927年,蔣介石和汪精衛(wèi)控制的國民黨,不顧以宋慶齡為杰出代表的國民黨左派的堅決反對,背叛了孫中山所決定的國共合作政策和反帝反封建政策,勾結帝國主義,殘酷屠殺共產黨員和革命人民。黨當時比較幼稚,又處在陳獨秀右傾投降主義的領導之下,致使革命在強大敵人的突然襲擊下遭到慘重失敗,已經(jīng)發(fā)展到六萬多黨員的黨只剩下了一萬多黨員?!雹?/p>

決議的以上論述,是對“文革”時期極左黨史觀的撥亂反正。林彪、“四人幫”歪曲歷史,用歷史問題整人,制造冤案,達到了駭人聽聞的程度。中共九大、十大時期的有關政治文獻,就鮮明地體現(xiàn)了黨內政治的這種異常。

中共九大報告說:“中國共產黨的歷史,就是毛主席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路線,同黨內右的和‘左的機會主義路線斗爭的歷史……我們黨正是在兩條路線斗爭中,特別是在戰(zhàn)勝了對黨危害最大的陳獨秀、王明、劉少奇這三個叛徒集團的斗爭中,鞏固、發(fā)展和壯大起來的?!雹谥泄簿艑枚腥珪院?,路線斗爭史的宣傳繼續(xù)強化。不僅中共黨史就是路線斗爭史,而且整個中國革命史也都變成了路線斗爭史?!度嗣袢請蟆贰都t旗》雜志、《解放軍報》1971年元旦社論中表示:“中國革命的歷史,就是毛主席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合,用無產階級革命路線不斷戰(zhàn)勝陳獨秀、王明、劉少奇等叛徒的‘左右傾機會主義路線,引導黨和人民不斷走向勝利的歷史?!雹?/p>

中共十大報告正式提出了黨的歷史上存在十次路線斗爭的說法:“毛主席總結了黨內十次路線斗爭的經(jīng)驗,特別是粉碎林彪反黨集團的斗爭經(jīng)驗”,“毛主席就是在黨內十次路線斗爭中敢于反潮流、敢于堅持正確路線的代表和導師”。報告再次提到了陳獨秀的右傾機會主義錯誤:“反對陳獨秀的‘一切聯(lián)合,否認斗爭的右傾機會主義,掩蓋著‘一切斗爭,否認聯(lián)合的王明的‘左傾機會主義。糾正王明的‘左傾,又掩蓋著王明的右傾。反對劉少奇的修正主義,掩蓋著林彪的修正主義?!雹?/p>

中共九大、十大的報告,帶有“文革”理論、政策的鮮明特色。林彪、江青兩個宗派集團,打著“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偉大理論”的旗號,煽動無政府主義思潮,使國家陷入長期動蕩。劉少奇、鄧小平等黨內大批干部被打下去,留在“文革”建制內的周恩來、葉劍英、李先念等許多人,除了忍辱負重、努力工作、因勢利導、盡量減輕災難之外,無力改變“文革”的基本理論和政策。中共十大報告的報告人是周恩來,但報告中的所有極左論點都與周恩來的真實思想無關。

中共九大、十大報告的論斷,是極其錯誤的。第一,把劉少奇打成“叛徒、內奸、工賊”是蓄意制造的冤案,說劉少奇是“修正主義”是毫無根據(jù)的誣陷。至于林彪,所謂“修正主義”也是無稽之談。第二,對歷史上有過結論或者討論,但是并未最終澄清問題的瞿秋白、李立三、彭德懷等人翻老賬,無限加碼,詆為機會主義路線頭子,屬于任意構陷。第三,這兩份報告提到的陳獨秀、瞿秋白、李立三、劉少奇、彭德懷、王明、張國燾、高崗、饒漱石、林彪之中,除了張國燾堪稱叛徒之外,其他沒有一個人是叛徒、反黨分子和階級敵人,宣布陳獨秀、王明、劉少奇是叛徒集團,是毫無根據(jù)的任意株連。大批干部受劉少奇冤案的牽連遭到迫害,正是“文革”的重大罪惡之一。第四,把中共歷史、中國革命的歷史曲解為黨內兩條路線斗爭的歷史,歪曲了黨的宗旨和中國革命的性質,造成了中共黨史觀、中國革命史觀的混亂。中共的使命是開展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運動,實現(xiàn)中國的民族解放和社會解放,中共的斗爭對象只能是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黨內為了完成革命任務而產生政治策略分歧,是非常正常的現(xiàn)象。那些執(zhí)行了不正確的方針政策而犯了錯誤的同志,和黨內其他堅持正確意見的同志,在斗爭的目標上是沒有重大原則分歧的,其中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勇于改正錯誤繼續(xù)為革命奮斗的。

中共第十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是在粉碎了“四人幫”之后不久召開的。正是在這次會議上,華國鋒代表中共中央正式宣布“文革”結束,并提出了整頓時局的一系列綱領政策(有沒有不完全正確的內容另當別論),事實上開始了后“文革”時代的政治轉折。中共十一大的政治報告花了很大的篇幅清算“四人幫”,肯定了這是一場黨的歷史上的新的路線斗爭:“我們黨和王張江姚‘四人幫反黨集團的斗爭,是我黨歷史上第十一次重大的路線斗爭。這次路線斗爭,是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一次生死大搏斗,關系我們黨、我們國家的前途和命運?!雹?/p>

繼續(xù)沿用“路線斗爭”的政治概念來解釋粉碎“四人幫”的事件,具有雙重的意義。一方面,反映了中共一時還不能擺脫“文革”意識形態(tài);另一方面,沿用這個意識形態(tài)解釋對“文革”勢力的清算,具有極大的政治合法性,這是時局轉換的重要政治資源。

在討論大革命問題的有關中共黨內政治文獻中,八七會議《告全黨黨員書》是一份基礎性文獻。陳獨秀對大革命的失敗負有什么責任,或者說陳獨秀在大革命的后期犯了什么錯誤,《告全黨黨員書》是一份最早的審計書。在充分肯定它的歷史功績的前提下,指出其是在緊急關頭倉促產生的,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局限性,是貫徹實事求是原則的需要。《告全黨黨員書》的局限性體現(xiàn)在哪些地方呢?

第一,完全否認共產國際的問題,把革命失敗的責任全部推給了中共中央。《告全黨黨員書》多處以1927年5月形成的《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第八次全體會議關于中國問題決議案》(以下簡稱“八次會議決議”)為依據(jù),指責中共中央處處違背了共產國際的這份指示,從而導致了革命的失敗。但是仔細研究這份文件,卻無法得出共產國際完全正確的結論。

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之后形勢迅速惡化的情況下,如何看待形勢和對待武漢政府是關鍵?!鞍舜螘h決議”認為,蔣介石集團發(fā)動事變,已經(jīng)使革命由四個階級的聯(lián)盟變成了三個階級的聯(lián)盟,即由工人階級、農民階級、城市小資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聯(lián)盟,變成了工人階級、農民和小資產階級的聯(lián)盟。政治上則“由兩營壘對峙變?yōu)槿隣I壘鼎立之趨勢”?!鞍舜螘h決議”沒有指明是哪三個營壘。直到1927年7月中旬,譚平山、蘇兆征已經(jīng)奉命退出武漢政府,共產國際才在《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關于中國革命目前形勢的決定》(以下簡稱“目前決定”)中說,這三個陣營是北方的張作霖陣營、南京的蔣介石陣營和武漢政府陣營?!鞍舜螘h決議”反對退出國民黨,反對退出武漢政府,要求在和國民黨汪精衛(wèi)集團、武漢政府合作的條件下發(fā)展工農運動。顯然,這正是大革命后期中共中央執(zhí)行妥協(xié)政策、企圖以糾正工農運動中的過火偏向換取國共繼續(xù)合作的政策根源。在“目前決定”中,共產國際又改了口,它重新解釋了“八次會議決議”的精神:“這次全會總的指示曾是:面向群眾,竭力解開土地革命,武裝工人和貧農,掃清無產階級在革命領導權的道路,堅決使國民黨民主化?!边@個新歸納旨在掩飾“八次會議決議”要求中共繼續(xù)和汪精衛(wèi)集團、武漢政府合作的方針?!澳壳皼Q定”還為過去的方針辯解:“當北伐解放了群眾的革命運動的時候,援助北伐,那是完全正確的。當武漢還在反對蔣介石的南京的時候,援助武漢,也是完全正確的?!雹?/p>

但是,《告全黨黨員書》閉口不談“八次會議決議”方針的問題,反過來卻指責中共中央拒絕執(zhí)行“八次會議決議”,從而導致了革命的失敗。另外,共產國際的指示是通過它的代表加以貫徹執(zhí)行的。共產國際代表鮑羅廷和羅易的意見在中共中央享有極高的權威。事實上,這個時期他們在中國的表現(xiàn)非常糟糕。例如,在武漢政府最后決定“分共”之前,羅易把共產國際的“五點指示”交給汪精衛(wèi),就是一種形同告密的愚蠢的行為。

共產國際推卸責任的態(tài)度,從八七會議以直接發(fā)表致全體黨員的公開信的方式公布會議決定這一點,也可以得到證明。上文所引《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關于中國革命目前形勢的決定》(原件標注的時間是1927年7月,從文中提到的“譚平山毫無勇氣公開宣布退出國民政府”,可以證明文件應該形成于1927年7月13日之后,因為中共中央7月13日才公開發(fā)表退出武漢國民政府的聲明)說:“共產國際曾經(jīng)警告,如果中國共產黨中央不糾正自己的錯誤,那末,它(筆者按:指共產國際)就要公開地批評它(筆者按:指中共)了?,F(xiàn)在,中國共產黨中央拒絕了共產國際底指示,共產國際執(zhí)委認為,公開號召中國共產黨黨員起來反對中央的機會主義,乃是自己的革命責任?!雹?/p>

第二,在嚴峻形勢下,出現(xiàn)了一些“左”的思想觀點和錯誤傾向?!陡嫒h黨員書》主要出自于指導會議的共產國際新代表,其中一些不恰當?shù)挠^點自然也可以代表共產國際。

比如,關于民主革命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革命的觀點?!陡嫒h黨員書》指出:“中國革命是資產階級的民權革命,而有生長而成社會主義革命的根本趨勢。”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因為資產階級反對工農革命運動,支持國民黨實行“清黨反共”,從而使共產國際認為中國革命從此不僅要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地主買辦階級,而且要反對資產階級,才能實現(xiàn)工農群眾的解放。在理論上,人們對革命性質的認識一直不夠清晰。真正創(chuàng)造性地解決這個問題的還是中國人。毛澤東后來提出了新、舊民主主義革命的概念:舊民主主義革命的領導者是資產階級,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領導者是無產階級;舊民主主義革命的前途是資本主義,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前途是社會主義,于是就從概念上把它們初步區(qū)分開來了。八七會議的以上觀點,恰恰就是此后在中國革命性質問題上“左”的萌芽。

比如,對知識分子干部的不信任情緒?!陡嫒h黨員書》說:“黨的指導機關里絕大多數(shù)是智(知)識分子及小資產階級的代表,經(jīng)過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緊急會議的要求之后,方才將幾個工人加入指導機關?!边@一思想在八七會議的人事變動中也有反映。后來,中共六大直接貫徹共產國際的意見,把向忠發(fā)選舉為總書記。在《黨的機會主義史》一文中,蔡和森甚至把黨的指導機關缺少工人出身的黨員干部看成是機會主義的來源。他說:“1925年以前,黨的指導機關沒有工人分子參加,是必然難免的;1925年以后,黨既開始成為群眾的,而指導機關仍然沒有群眾化;加以民族革命的高潮發(fā)展,從上至下的指導機關,無形中逐漸小資產階級化或民族資產階級化,這些便是機會主義的來源?!辈毯蜕目捶ㄊ鞘馨似邥h影響的結果。

比如,關于懲辦主義的傾向。1927年5月,中共五屆一中全會選舉陳獨秀、張國燾、蔡和森為中央政治局常委(后增補瞿秋白、譚平山)。7月12日,鮑羅廷奉命指派張國燾、張?zhí)?、李維漢、李立三、周恩來五人為中央政治局常委,陳獨秀被解除了中央領導職務,對他的處理沒有經(jīng)過任何組織程序。八七會議改組了中央政治局,會后又改組中央政治局常委,新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是瞿秋白、李維漢、蘇兆征三人,而原來的政治局常委張國燾、張?zhí)住⒗盍⑷?、周恩來正在浴血奮斗,并沒有明顯過錯。遺憾的是,這種缺乏正常程序的組織處理方法,后來一直沿用了不短的時間,并且成為導致黨內政治生活愈來愈不正常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黨的機會主義史》一文中,蔡和森正確地提出:“不要籠統(tǒng)的反對知識分子,不要籠統(tǒng)的反對一切過去的負責工作同志?!钡牵痔岢觯骸白钌賻讉€為群眾所不滿的系統(tǒng)的機會主義者,必須在相當時間停止其指導工作。”甚至認為中共中央應全盤改組,“不主張舊指導人多留于改組之中央”。這反映了蔡和森迫切希望黨的政治面貌煥然一新,也反映了因大革命失敗、大批戰(zhàn)友被殺而產生在干部群眾中的憤怒情緒,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并不十分妥當。比如,把陳獨秀說成代表資產階級以實現(xiàn)它在黨內和工農運動內的企圖,就完全是斯大林關于黨內斗爭理論的翻版。

第三,由于時間緊迫、來不及調查核實而產生的不準確批評,甚至不實指控。八七會議是在十分倉促的情況下召開的,共產國際的新代表羅明納茲七月底才到達。他帶來了共產國際對中共中央的批評,但下車伊始,詳細情況并不十分清楚;黨的中央干部分散各地,意見無法匯總;武漢地區(qū)人心渙散,各地信息不通;中央對各地的情況掌握不及時,等等。所有這些都可能導致會議對之前中共中央實行的政策或措施的批評不一定準確。比如《告全黨黨員書》指責說,“馬日事變”之后湖南方面組織的“十萬農軍打長沙”,是因為中共中央特派員貫徹中央妥協(xié)指示而停止,最后導致本可以勝利的戰(zhàn)斗失敗?!陡嫒h黨員書》說:“中央在實行上的動搖猶豫,完全幫了湖南政變的反革命派鞏固政權?!辈毯蜕凇饵h的機會主義史》中直接點名批評李維漢:“后來五人臨時委員會決定號召長沙附近各縣三十萬農民于五月三十日進攻長沙,李維漢同志見此命令大發(fā)雷霆,斥為小孩子的把戲。”李維漢參加了八七會議,直到“文革”結束后的改革開放初期,他才打破沉默,公開發(fā)表文章,為自己辯白。學界也有研究,所謂“十萬農軍打長沙”只是一種夸張宣傳,實際上只有長沙周圍幾個縣集合了幾千農民自衛(wèi)隊,其中只有少數(shù)農民自衛(wèi)隊在長沙小東門附近有過撲城行動,但在許克祥部隊的掃射之下,很快四散退回去了。

《告全黨黨員書》還批評了1927年7月30日中共中央關于國共兩黨關系的決議,列舉了該決議中第四、五、六、七、八、九、十條的內容,指責這個文件“是機會主義與妥協(xié)”“十足的取消派”“對于群眾運動出賣”“對于革命變節(jié)”“退讓投降的道路集大成”。根據(jù)原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的解釋,這份文件沒有查到中文原件,而在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的檔案中找到了一份德文原件,題為《對國民黨關系方面的退卻綱領》。但是通讀這份德文原件的譯文,就能發(fā)現(xiàn)《告全黨黨員書》所引內容與德文原件有不一致之處。比如第四條, 《告全黨黨員書》 的引文是:“中國國民黨既然是反帝國主義之工農及小資產階級聯(lián)盟的黨,當然處于國民革命之領導地位?!倍挛脑膬热菔牵骸皣顸h是一個反帝的小資產階級、工人和農民政黨。這種反帝斗爭必須是國民政府的宗旨?!雹僭偃绲诹鶙l,《告全黨黨員書》的引文是:“工農等民眾團體均應受國民黨黨部之領導與監(jiān)督,工農等民眾團體之要求應依照國民黨大會及中央會議之決議案及國民政府公布之法令,但國民黨員亦應按黨的決議案及政府之法令保護工農群眾之組織自由及利益?!倍挛脑膬热菔牵骸肮まr群眾組織必須受國民黨的指導,他們的要求必須符合國民黨代表大會的決議和政府的法令。同時,國民黨必須根據(jù)它的決議保證這些組織的自由和工人、農民的利益?!痹诖颂?,“國民黨當然處于革命領導地位”,“國民政府必須以反帝斗爭為宗旨”,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國民黨員有責任保護工農組織的自由及工農群眾的利益”,“國民黨有責任保護工農組織的自由和工農群眾的利益”,二者的含義也有很大區(qū)別?!陡嫒h黨員書》公布的這些與原始文件有重大不同的內容,旨在更有力地證明中共中央的“右傾機會主義”。

上述三點歷史局限性是在中國革命面臨重大轉折關頭的特定情況下發(fā)生的,指出這些局限性絲毫不影響八七會議的重大轉折性歷史意義。同時,對于今天客觀認識大革命后期的所謂“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問題,恰恰又是十分必要和非常有益的。

從中共方面來說,大革命確實失敗了?!八囊?二”反革命政變之后的血的教訓,長期以來為中共的政治教育提供了失敗主義的典型教案。它在使黨不斷堅定成熟起來方面曾經(jīng)發(fā)揮過巨大的作用?,F(xiàn)在,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九十多年,應當有條件對有關問題進行深入探討,讓大革命史的研究完全回歸學術。

筆者認為,大革命后期的有關問題有進一步甄別的必要。“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這個概念不宜繼續(xù)使用,理由如下:

第一,八七會議《告全黨黨員書》是在免除了陳獨秀的總書記職務、批評過去的右傾錯誤并且宣布實行新政策的情況下作出的決議,這份文件批評了中共中央的右傾機會主義,但是沒有用陳獨秀的名字給這種機會主義冠名。也就是說,沒有把這種錯誤認定為具有陳獨秀個人決策性質的、必須由個人完全負責的系統(tǒng)性政治錯誤。中共六大“政治決議案”沒有改變八七會議《告全黨黨員書》的這一口徑,并且進一步分析了客觀環(huán)境的作用,實際上是指出了黨的主觀因素之外還有其他不可控因素。應當說,中共六大的總結比八七會議更全面。這兩份政治文獻沒有把賬全部算在陳獨秀的頭上,這樣的立場是客觀和正確的。

筆者在前面已經(jīng)指出,過去對陳獨秀的批評,有“出賣革命的機會主義政策”“右傾機會主義思想”“投降主義路線”“陳獨秀叛徒集團”“右傾投降主義”等不同的概念。這些概念產生于不同時期的特定條件之下,需要進行仔細的辨別,而不應該簡單地加以沿用?,F(xiàn)在看來,過去的說法中,“出賣革命的機會主義政策”的指責并不合適,沒有證據(jù)表明陳獨秀以及當時的中共中央有出賣革命的主觀故意;“投降主義路線”一說也不合適,當時沒有一條以投降為目標的路線;“陳獨秀叛徒集團”之名更加離奇,連批評的價值也沒有。所幸的是,以上三個極端指控早已被學術界否定了。

就中共歷史史料而言,政治文獻非常值得重視。對政治文獻的挖掘和分析,應該是確保黨史研究科學性的重要條件。政治文獻在中共歷史上程度不同地發(fā)揮過指導作用。在中共黨史的學術研究中,它們往往比其他史料更能幫助研究者厘清黨的活動軌跡和政策思路。一般說來,政治文獻總是服務于特定時期的政治形勢和任務,其中不免帶有當時環(huán)境的復雜性,有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可能還有添加的時代因素。作為歷史文獻這是可以理解的。作為歷史研究,必須把這種復雜性弄清楚,并且把這些添加的時代因素剔除掉。

搜集、審查、??薄⒖甲C、解讀政治文獻的宗旨、路徑和方法,可以歸納為政治文獻學。由于中共黨史具有高于廣泛意義的歷史研究的政治功能,政治文獻學在中共黨史研究中就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但是,這絲毫不是說,政治文獻本身可以成為束縛研究人員的條條框框,只能照本宣科。如果這樣,生動活潑的中共黨史研究就會僵化不堪,失去其應有的科學性。應當提倡以史料的眼光看待政治文獻,以學術的眼光判斷文獻內容,以知識的眼光衡量研究成果,使政治文獻的政治意義和事實意義準確地發(fā)揮出來。

第二,為了應對“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之后的革命危機,共產國際在1927年5月作出了《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第八次全體會議關于中國問題決議案》。①共產國際指責中共不執(zhí)行這個指示,導致了革命的失敗。在筆者看來,這份指示中提出的方針政策,或者自相矛盾,或者沒有操作性。中共中央正是由于遵守了這個指示,才使自己進退失據(jù),不知所措,從而無法避免革命的失敗。為了說明這一點,筆者對這份文件的有關內容分別加以批注,旨在證明它的失當之處(以下引文均來自這份文件)。

關于中國革命的對象:“反對封建制度的民主革命(農民革命屬之,只有這樣,才可以說到反帝國主義的革命),只有在反對已經(jīng)反革命的資產階級的斗爭中,才可以完成?!鼻拔囊呀?jīng)指出,這個結論是不正確的,是中國革命性質問題上的“左”的理論萌芽。

關于對國民黨和武漢政府實行妥協(xié)的方針:“共產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最堅決的反對那退出國民黨的要求,反對那根本上必然弄到退出國民黨的態(tài)度?!薄肮伯a國際執(zhí)行委員會認為,看輕武漢政府的意義,因此實際上否認他偉大的革命作用,這種見解是錯誤的。”“中國共產黨積極參加武漢‘臨時革命政府,是必要的?!惫P者認為,在以上總方針之下,中共中央除了實行妥協(xié)政策以遷就國民黨,已經(jīng)沒有選擇。

關于對外國企業(yè)和國內企業(yè)的方針:“政府絕不能無條件的即刻沒收一切外國企業(yè)。在這里,妥協(xié)也是根本上可以應用的。”“民族及外國資產階級在各種企業(yè)內(工業(yè)、商業(yè)、銀行業(yè))怠工破壞,產生失業(yè),希圖制造經(jīng)濟之紊亂與破產,政府便須沒收、國有這些企業(yè)。”筆者認為,沒收外國企業(yè)和民族資本企業(yè)的口號,無論在大革命時期,還是在中國革命勝利之前的任何時期,都是不正確的。

關于上海暴動:“暴動是‘玩不得的,‘無論如何都要暴動的策略,不是列寧主義的策略?!惫P者認為,在上海舉行暴動也許流血更多。但是,“玩不得”暴動又怎么反抗?列寧主義的策略就是不玩暴動嗎?恰恰相反,南昌起義就是列寧主義的暴動,就是中國共產黨人對大革命的堅決推進。

關于武漢政府的北伐:“擁護向北發(fā)展之軍事計劃,而無條件的加深武漢政府統(tǒng)治全區(qū)內之農民革命”“保障小資產階級勞動財產不受侵犯,并助其反抗高利資本等等之斗爭。”筆者認為,繼續(xù)北伐之結果,是武漢政府軍和馮玉祥的軍隊會師鄭州,隨后,馮玉祥串聯(lián)舉行了徐州會議,寧漢合流開始啟動。

關于土地革命:“毅然取消交納富豪佃租,重新分配土地,沒收大地主官僚寺院等等之一切田產,禁止高利契約,取消貧農受重利盤剝之債務,大減賦稅,課稅攤派于富豪之家,等等?!惫P者認為,沒有政權的推行和組織,怎么做得到?jīng)]收和重分土地?沒收哪些人的土地,怎么分下去,后來中國共產黨人摸索了多長時間才明白?土地改革哪里可能一蹴而就,又怎么可能對危在旦夕的大革命立竿見影?

關于工人運動:“必須設法提高工人群眾的物質生活,改善工人在工廠內在社會上的法律地位。鉗制工人成為毫無權利的‘等級之一切法律,須一律廢止。實行八小時工作制,承認工人組織之權利,等等?!惫P者認為,當時武漢人心不穩(wěn),金融動蕩,物價飛漲,企業(yè)困難,誰來提高工人物質生活?是武漢政府發(fā)錢,還是逼迫企業(yè)主發(fā)錢,有錢發(fā)嗎?

關于擴大國民黨組織:“大膽的堅決的努力變國民黨為真正的群眾組織”“要在工農手工業(yè)者中大征黨員,容納工農兵士手工業(yè)者之整個組織入黨(工會,工廠委員會,農民委員會,農民協(xié)會,手工業(yè)者行會,軍隊組織,農民游擊隊如‘紅槍會等,惟須肅清反革命分子,以及工人自衛(wèi)團,等等);國民黨的地方及中央指導機關勵行選舉等”。筆者認為,這種擴大國民黨的方法,汪精衛(wèi)中央會接受嗎?即使把無數(shù)工人、農民、手工業(yè)者、游民、紅槍會分子都納入國民黨,國民黨人會給予一人一票的選舉機會,把國民黨人選下去嗎?

在1927年5月的形勢之下,這些指示的內容有的理論上含混不清,有的既無危機救濟作用,也不是一時半時可以辦到。且不說這次會議從5月18日開到5月30日,作出決議并傳達到中國,至少在6月上旬??傊?,沒有強大的軍隊支持,沒有堅強的政權推行,共產國際上述指示不過是一紙空文。

共產國際的“五月緊急指示”常常被認為是挽救大革命的“靈丹妙藥”。這份指示共產國際5月30日作出,中共中央6月1日收到。長期以來,各種中國革命史、中共黨史著作所引用的這份指示的文字或有出入,但基本精神一致。原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所著《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一卷的表述如下:

“ (1)不進行土地革命,就不能取得勝利,國民黨領導機關就會變成不可靠將領手中的玩物。堅決主張通過農會,從下面實際沒收土地。同時必須同過火行為作斗爭,但不能動用軍隊。(2)對手工業(yè)者、商人和小地主作出讓步是必要的。但只應沒收大、中地主的土地。如果形勢需要,暫時可以不沒收中地主的土地。不要觸及軍官和士兵的土地。(3)改變國民黨領導層人員的構成,從下面多吸收一些新的工農領導人加入國民黨中央,同時依靠工農組織中的數(shù)百萬人擴大國民黨地方組織。(4)動員兩萬共產黨員,再加上湖南、湖北的五萬革命工農,組建自己可靠的軍隊。(5)成立以著名國民黨人和非共產黨人為首的軍亊法庭,懲辦和蔣介石保持聯(lián)系或唆使士兵迫害人民、迫害工農的軍官。”①

從內容上看,這份指示一方面號召開展土地革命,另一方面又要求糾正農民運動的過火行為,還要對手工業(yè)者、商人和小地主讓步,這些說法自相矛盾;它要求擴大國民黨,沒有意義;要求改變國民黨領導人的結構,組織上無法辦到;要求發(fā)動兩萬黨員和兩湖地區(qū)五萬工農組織軍隊,以當時的組織能力無法集合這么多人,即使能集合也沒有這么多武器;要求組織軍事法庭審判反革命軍官,不可能實現(xiàn)。更需注意的是,經(jīng)過“馬日事變”和夏斗寅叛亂,兩湖農會干部遭到大量屠殺,農民運動已經(jīng)跌入低潮,汪精衛(wèi)、馮玉祥、唐生智等人正在急劇右傾,“五月緊急指示”發(fā)來時就已經(jīng)沒有執(zhí)行的條件了。加上不到十天,羅易就把它拿給汪精衛(wèi),直接促進了武漢政府的反共。因此,陳獨秀、張國燾、譚平山甚至鮑羅廷,都不接受“五月緊急指示”,是可以理解的。

1927年4月以后中共中央所有妥協(xié)退讓行為,是執(zhí)行共產國際指示的結果。如果是機會主義也是共產國際的機會主義,而不是中共中央的機會主義,更不是陳獨秀的機會主義。

第三,在大革命后期的形勢下,不同程度地失去對事態(tài)的把握能力,提不出通盤計劃改變局勢,不是陳獨秀一個人,而是中央層面的大多數(shù)人。這是由中共的總體政治狀況決定的。因此,不應該用“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來定義領導集體的失誤。

蔡和森在他的兩篇文章中,分別用“陳獨秀主義”“彭述之主義”“譚平山主義”“鮑羅廷主義”概括他們的錯誤,這本來就表明他認為大革命后期中共的右傾錯誤,并非陳獨秀獨創(chuàng)的系統(tǒng)性錯誤。這從一些重大事項的決策上,也可以看得出來。比如,“四一二”反革命事變后,李立三、周恩來主張迅速東征討蔣。根據(jù)蔡和森《黨的機會主義史》記載,瞿秋白主張北伐到南京然后繼續(xù)北伐;張國燾、譚平山主張回到廣東去;鮑羅廷主張繼續(xù)北伐,得到陳獨秀、彭述之、張?zhí)字С帧5珱]有經(jīng)過認真討論,形成方案,就由鮑羅廷把繼續(xù)北伐的意見提交給了國民黨。該文還記載,鮑羅廷在中共五大上還提出來一個向國民黨全面妥協(xié)的議案:“會議有兩湖活動分子參加,老鮑并交此議案與魯易修改一下,即通過執(zhí)行?!?/p>

再如,中共五大之前,國民黨中央討論土地問題,譚平山、毛澤東、易禮容、夏曦和共產國際兩位代表作為中共方面人員出席。蔡和森提到,國民黨的一些軍官代表陰陽怪氣,譚延闿反對沒收土地;汪精衛(wèi)先提出要規(guī)定大地主的標準,后提出沒收50畝以上;鄧演達不表態(tài)?!饵h的機會主義史》記載:“我們的同志態(tài)度不一,湖南及俄國同志主張沒收一切土地,譚平山節(jié)節(jié)敗退,提出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稅法和贖買方法,最后不知怎樣老鮑及獨秀商量,定出一有名的所謂‘政治沒收,即只沒收反革命的財產,以避免軍官們的反對及所謂大地主標準難定之難題?!背鱿瘯h的中共人員似乎沒有人提出過中共中央應該事先討論一個預案,作為統(tǒng)一的意見提出來,而不應當臨時在會上七嘴八舌,莫衷一是。

蔡和森此文還回憶,他曾經(jīng)提出過一個激進的主張:“提高反帝運動,甚至不惜掀起武裝干涉,在抵抗武裝干涉的反帝高潮之下來猛烈的實行土地革命。”這一主張得到陳獨秀、李立三支持,由中央常委會議通過。但是蔡和森隨即感覺不妥:“顯然表示一種沒有出路的冒險主義拼命主義的精神”。應蔡和森的請求,中央常委不得不兩次重新召開會議繼續(xù)討論。蔡和森說:“這是當時混亂的表演之一例?!痹趪谰P頭,“中央政治局的精神愈益混亂不振,大家都沉悶得很,又像迷失路途似的。對于每一問題都是動搖的,猶疑的?!辈毯蜕倪@個記載應該是真實的。

談到大革命的失敗,毛澤東曾說:“這時的黨終究還是幼年的黨,是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武裝斗爭和黨的建設三個基本問題上都沒有經(jīng)驗的黨,是對于中國的歷史狀況和社會狀況、中國革命的特點、中國革命的規(guī)律都懂得不多的黨,是對于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和中國革命的實踐還沒有完整的、統(tǒng)一的了解的黨。因此,黨的領導機關中占統(tǒng)治地位的成分,在這一階段的末期,在這一階段的緊要關頭中,沒有能夠領導全黨鞏固革命的勝利,受了資產階級的欺騙,而使革命遭到失敗?!雹倜珴蓶|寫于1939年10月的這篇《共產黨人發(fā)刊詞》,是他發(fā)動延安整風運動的重要思想準備之一。其中對歷史事實和歷史經(jīng)驗的理解,具有高度統(tǒng)一的性質。我們應當認真汲取。

第四,過去把陳獨秀的兩篇文章,即《資產階級的革命與革命的資產階級》《中國國民革命與社會各階級》,作為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的理論基礎,現(xiàn)在看來這種說法缺少說服力。蔡和森《論陳獨秀主義》指出:“這兩篇文章最能代表他的一般理論的立場和傾向”,是“孟什維克路線之理論的基礎”。筆者認為,它們不代表陳獨秀1924年以后的思想。1925年以來,陳獨秀不僅已經(jīng)改變了過去的觀點,而且已經(jīng)提出了新的思想。

在1925年1月召開的中共四大上,陳獨秀做了工作報告。大會通過的《對于民族革命運動之決議案》指出,當前國際范圍的無產階級革命有兩種類型,即歐美資本主義國家的社會革命運動和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的民族革命運動。中國屬于后者。決議指出,過去中國資產階級的民族運動是軟弱失敗的,現(xiàn)在由于無產階級的加入已經(jīng)不同了?!爸袊Y產階級的民族運動,雖然有了多年歷史,總不能逃出妥協(xié)而流產的命運,這是因為此前中國無產階級的力量還未發(fā)展到參加此運動的緣故。現(xiàn)在中國的無產階級已經(jīng)開始參加此運動,并在許多實際運動中,已露出階級的分化。不但使中國民族革命運動增加了新的力量,并且使中國民族革命運動有了新的意義?!?決議指出:“中國的民族革命運動,必須得最革命的無產階級有力的參加,并且取得領導的地位,才能夠得到勝利。”①

1926年7月,中共中央召開擴大會議。陳獨秀代表中央所做的政治報告分析了中國資產階級的構成,認為它包括買辦階級、資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中國革命能否成功取決于對待資產階級的政策。如果不能分化帝國主義和資產階級,使資產階級加入革命的陣營;或者不能把小資產階級從資產階級那里拉過來,“工農階級不能取得革命運動的領導地位”,中國革命都可能失敗。陳獨秀指出,“中國工農階級要能實際領導這個革命,其最重要的條件,必須代表工農勢力的本黨成了群眾的黨,而且有很好的組織”。②沒有史料能夠證明陳獨秀反對以上所引的中共四大決議的觀點。因此,將陳獨秀1923年的兩篇文章視為他大革命后期右傾機會主義的理論基礎,從材料上看依據(jù)不足。

第五,陳獨秀對于農民運動的態(tài)度值得肯定。農民運動問題是大革命的一個焦點,既是中共發(fā)動革命高潮,動員群眾支持北伐戰(zhàn)爭,并且使黨成為一個廣大群眾性政黨的重要途徑;又空前激化了鄉(xiāng)村社會的矛盾,激起了國民黨右翼的反對。在以往的著述中,不支持甚至反對農民運動,是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的罪狀之一。蔡和森的《論陳獨秀主義》指責陳獨秀“阻滯廣東的土地革命”“阻滯湖南高漲的土地革命”。八七會議《告全黨黨員書》批評說,湖南農民運動“乃是違背中央的指令而做出來的”“中央只是時時刻刻阻滯革命的農民運動,甚至于拉他向后轉”。筆者認為,對陳獨秀的這個批評是不符合事實的。大革命后期的有關材料恰恰證明,陳獨秀和中共中央是重視農民運動的。1926年9月,中共中央在一份情況通報中指出:“湖南農民運動自北伐軍進入長沙后,其發(fā)展之速更有一日千里之勢,現(xiàn)刻有工作者已有四十余縣。在此次戰(zhàn)爭中,農民實際參加戰(zhàn)爭極為勇烈,故農民在政治上已然取得一種地位。”③1926年11月,陳獨秀在一份報告中指出:“根據(jù)最近的經(jīng)驗,我們現(xiàn)在對K.M.T政策,和上二次擴大會議所決定的并沒有什么改變,惟足喚起我們注意者,乃為中國革命運動之進展,我們須有一適合農民所需要的農民政綱;我們并需拿出我們的農民政綱影響K.M.T左派,尤其要拿廣大農民群眾充實左派的力量,推進左派,使他們的領袖也不得不采用有利于農民的政綱,以避免我們和K.M.T左派的聯(lián)盟因農民問題而破裂?!雹?/p>

陳獨秀的這個意見,不僅指出了農民運動的重要性,而且指出了推進農民運動的綱領性方法,預見了在農民運動問題上與國民黨的分歧和應當采取的對策。需要說明的是,這個時候毛澤東還沒有去湖南考察農民運動,他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1927年3月才發(fā)表。1927年4月20日,中共中央發(fā)表 《中國共產黨為蔣介石屠殺革命民眾宣言》,其中指出:“中國人口百分之八十是農民,若不經(jīng)過農民革命,革命的民主主義政權是不能夠建設的”“民族主義的中國必須建設一個革命的民主主義的政權,這個意思就是國民革命應該首先是一個農民的革命?!雹?/p>

“中國的革命實質上是農民革命”,是毛澤東1940年在《新民主主義論》中提出來的論斷。這個論斷毫無疑問是正確的。應該承認,1927年4月中共中央發(fā)表的這份宣言,同時能夠真實反映陳獨秀關于農民運動的思想。

第六,大革命的失敗,從根本上說,是中共以及革命陣營在軍事上的失敗。無論蔣介石集團,還是汪精衛(wèi)集團、馮玉祥集團、唐生智集團,都掌握著強大的軍隊。在當時的條件下,無論中共中央對國民黨采取妥協(xié)退讓的政策,還是采取積極進攻的政策,實行遍地暴動,失敗都是不可避免的。后來南昌起義、秋收起義、廣州起義的失敗可以作為反證。當然,這只是從軍事力量的對比上說的,絕不能以此否定黨的軍事工作。八七會議則完全否定了中共中央軍事工作的成績。《告全黨黨員書》批評說:“中央始終沒有認真想到武裝工農的問題,沒有想著武裝工農的必要,沒有想著造成真正革命的工農軍隊。中央軍委對此完全沒有工作?!?/p>

就陳獨秀而言,說他不懂軍事不為過,但是說陳獨秀和中共中央從來沒有重視過軍事和軍隊問題,這就不是事實。1926年7月,中共中央擴大會議的《軍事運動決議案》明確指出:“本黨是無產階級革命的政黨,隨時都須準備武裝暴動的黨,在民族革命的進程中,應該參加武裝斗爭的工作,助長進步的軍事勢力,摧毀反動的軍閥勢力,并漸次發(fā)展工農群眾的武裝勢力。同時此項工作就是使本黨獲得有條理的準備武裝暴動的經(jīng)驗?!雹僦档米⒁獾氖?,這個時候北伐戰(zhàn)爭剛開始。正規(guī)意義上的中共軍事工作,應該是從籌建北伐先遣團開始的。之后聞名于世的葉挺獨立團,正是中共獨立掌握軍隊的起點。需要說明的是,以周恩來、朱德、葉挺等為代表的一大批干部埋頭苦干,積蓄力量,為毫無軍事經(jīng)驗的中共作了積極的準備,并且在危險關頭舉起了武裝起義的大旗。

隨著大革命的失敗,中共的工作重心發(fā)生了重大轉折,但是這個轉折的起點并不是八七會議,而是南昌起義。臨時中央政治局早在七月中旬就指派李立三、鄧中夏、惲代英、譚平山等人去了南昌。根據(jù)當?shù)匦蝿荩?月20日李立三等已經(jīng)建議中央舉行武裝暴動。至于9月9日舉行的秋收起義,張?zhí)?927年10月15日在南方局的報告中說:“中央決定南昌八一暴動,是決定在四省秋收暴動之后?!雹谶@說明,中共中央決定舉行秋收起義,是在決定舉行南昌起義之前。③李立三指出,“‘八一革命在客觀上是中國革命進到一個新的階段,就是工農階級直接奪取政權的開始,同時就是國民革命最后一個階段?!雹堋陡嫒h黨員書》在南昌起義之后反而對中共中央的軍事工作全盤否定,這種說法基本上是不正確的。

第七,陳獨秀作為中共的總書記,應該對大革命后期中共中央遵守共產國際指示和國際代表的有關決定、執(zhí)行對武漢政府的妥協(xié)退讓政策負有責任。這種妥協(xié)退讓,突出地表現(xiàn)在對農民運動過火行為的糾正;對汪精衛(wèi)、唐生智等人的幻想和拉攏;企圖以政治上的讓步換取國共合作的維持和有限的工農利益與工農運動的繼續(xù)等方面。這既反映了陳獨秀和當時的許多中央領導人政治上的幼稚性,又反映了年輕的中國共產黨在接受共產國際一些正確指示的同時還無法拒絕它的某些不正確指示,沒有能力獨立自主地領導中國革命。筆者認為,這里還有兩個問題值得進一步研究。

第一個問題,陳獨秀對于向武漢國民黨集團妥協(xié)的方針有沒有提出過質疑?蔡和森《黨的機會主義史》記載,在中共五大之后的一次中央政治局會議上,陳獨秀提出,現(xiàn)在國民黨“要求一切民眾運動受他們的制裁和指揮”“現(xiàn)在我們應嚴重的討論這個根本問題是否能向他們讓步?”這一問題需要學界做深入討論。

第二個問題,在所有中共中央發(fā)布的帶有對國民黨妥協(xié)性質的關于糾正工農運動過火行為的文件中,從來沒有承認工農運動不應該發(fā)生,從來沒有承認對工農運動的攻擊正當,從來沒有承認武漢政府不應該保護工農利益。此處列舉三份代表性文件。一是“馬日事變”之后陳獨秀1927年6月4日發(fā)表的《中國共產黨致中國國民黨書——關于政局的公開信》;二是1927年6月初中共中央發(fā)布的《中央通告農字第五號——農運策略》;三是1927年6月7日以全國農民協(xié)會常委譚延闿、譚平山、鄧演達、毛澤東、陸沉五人名義發(fā)布的《全國農民協(xié)會之重要訓令——農運新規(guī)五項》。這三份材料都收錄在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出版的《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三冊之中。它們都能夠基本證明,所謂中共中央糾正工農運動的過火,實際上多半還是停留在文告上的、有底線的讓步。這一問題也需要學界做深入討論。

當時,工農運動中的確存在某些“左”的傾向,有必要糾正這些傾向。但是,國民黨中那些出身地主豪紳階級的軍官政客同工農運動的根本利益沖突,絕不是克服工農運動“左”的偏向可以解決的,更不是陳獨秀能夠化解的。

大革命史的研究,一直以來既是一項歷史研究,又是一項受限于政治的研究。本質上,這段歷史研究屬于學術課題。應當進一步擺脫政治情緒的牽絆,而持有更加客觀公正的立場。筆者以為,過去對大革命的失敗主義的研究很多,但是,把大革命作為一個完整的過程,研究中國共產黨人的革命創(chuàng)造性,是一個更加值得注意的重要問題。創(chuàng)造性地研究和解決中國革命的實際問題,恰恰是在陳獨秀擔任中共總書記期間提出來的命題。1926年4月15日,中共中央發(fā)布了一份黨內文件《我們今后怎樣工作》,其中明確提出:“我們已經(jīng)不是開始工作,我們是繼續(xù)工作,所以在過去工作中一切苦的經(jīng)驗,即實際工作中學的知識,是我們最可寶貴的導師。在這準備時期的工作中,須要把它一點一滴的都記在心頭;這些經(jīng)驗與知識,任何馬克思列寧的書中,都未曾轉為我們具體的預備,是需要我們親身在實際工作中去學習的。”①讀到這里,不免深刻地感受到那一代中共革命者所經(jīng)歷過的艱難。中國革命的創(chuàng)造性成功,是由一批又一批革命者前仆后繼地完成的,其中自然包括陳獨秀在內。

(李良玉,歷史學博士,南京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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