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佳
(云南大學歷史與檔案學院,昆明 650500)
哈尼族是我國西南的古老民族,擁有豐富的口傳文化。其遷徙史詩《哈尼阿培聰坡坡》(以下簡稱“《聰坡坡》”)是哈尼族文化藝術瑰寶,是“哈尼族活的‘史記’”。[1]從以往研究來看,對《聰坡坡》的研究視角包括敘事學[2]、文化學[3]等;從研究內容上說,涉及史詩中的人物形象[4]、遷徙地名[5]、社會發(fā)展史[6]等??v觀前人研究成果,對《聰坡坡》的分析研究成果頗豐。但從微觀角度來說,缺乏對《聰坡坡》文本的深度解讀,對其中涉及的地名、遷徙原因等沒有人作過專題研究。本文試圖從《聰坡坡》中介紹的哈尼族遷居地點及其遷徙原因,將哈尼族的遷徙個案放到西南族群大遷徙的背景中,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從地理學、遷徙理論、資源競爭等角度對哈尼族遷徙路線及其原因作個梳理,以期對哈尼族的社會發(fā)展及其遷徙歷史文化有更為深入的了解和認識。
許多學者認為,最早記載哈尼族先民的當為成書于戰(zhàn)國時代的《尚書·禹貢》。書中記載:“華陽黑水惟梁州。岷,嶓既藝,沱,潛道,蔡、蒙旅平,和夷厎績?!盵7]研究者取其中“和夷”一詞,認為“和夷”就是今天哈尼族的先民。僅就“和夷”一詞作過專門研究的,比較有代表性的有李宗放《“和夷”諸解與我見》[8]、朱小豐《古和人與黑齒史跡初探》[9]、史軍超《論“和夷”——兼及哈尼族歷史文化淵源》[10]等,解釋多為哈尼族先民、古地名、水道名三種。但由于對《尚書·禹貢》本身歷代釋家各成大義,而未有定論,只以“和夷”一詞定其為哈尼族先民,實顯不足。
《哈尼族簡史》結合哈尼族民間傳說及漢文史籍中對哈尼族的零星記載,認為“哈尼族先民自以‘和夷’名稱出現于大渡河流域后,繼續(xù)向東南、南、西南三路遷徙,其活動于川、黔、滇三省安寧河、大涼山、烏蒙山、六詔山和哀牢山廣大地區(qū)……”[11]從而肯定了哈尼族歷史上存在由北向南的遷徙過程。而在哈尼族的諸多儀式中,也表現出了對北方的向往。哈尼族歷史上存在由北向南的遷徙過程與學界對哈尼族族源“南遷說”相吻合,他們認為哈尼族應屬于從甘青高原南下的氐羌系統(tǒng)。[6]其中以尤中為代表,認為哈尼族屬于氐羌族群。[12]
我們認為,且先不論“和夷”是否為哈尼族的專稱,將哈尼族族屬歸為氐羌族群與哈尼族歷史文化應是相符的。20世紀50年代的民族識別中,包括哈尼、彝、拉祜、納西等族在內的民族因居地相鄰、習俗相近都是漢藏語系藏緬語族彝語支。至20世紀80年代,費孝通提出了“民族走廊”的說法,經李紹明、李星星等不斷發(fā)展完善,將藏、彝、哈尼、拉祜、景頗、納西等藏緬語民族分布的這一地區(qū)定義為“藏彝走廊”。而“在整個唐以前,藏緬語民族自北向南的遷移始終是藏彝走廊中最主要的民族流動?!盵13]因此,哈尼族族源的“南遷說”“藏彝走廊”族群的大遷徙及哈尼族民間傳說、風俗習慣等作為哈尼族遷徙的理論基礎及依據,有必要對“哈尼族活的‘史記’”[14]——《聰坡坡》中所反映的遷徙地名及其原因作個專題研究。
《聰坡坡》的文本構成為“歌頭”“遠古的虎尼虎那高山”“從什雖湖到嘎魯嘎則”“惹羅普楚”“好地諾瑪阿美”“色厄作娘”“谷哈密查”“森林密密的紅河兩岸”以及“注釋”“后記”“附記”。在“注釋”中上述地名作了一定的解釋,如下表1:
表1 《聰坡坡》中所列地名及其注釋(從其書,未增刪)[15]15-18
從上表1可知,《聰坡坡》中所展現的遷徙路線為:虎尼虎那→什雖湖→嘎魯嘎則→惹羅普楚→諾瑪阿美→色厄作娘→谷哈密查→紅河兩岸(那妥、石七、納羅普楚、策打、尼阿多、瓦渣、竹鹿、羅蒲寨、麻栗寨、洞鋪)。而關于其相對應的地名,至少在“谷哈密查”之前的“虎尼虎那”“什雖湖”“嘎魯嘎則”“惹羅普楚”“諾瑪阿美”“色厄作娘”,演唱者朱小和均未給出確切地名。以“谷哈密查”為界,“那妥”“石七”等給出了與今對應地名,甚至將“納羅普楚”與今之石屏哈尼族大寨相對應,但僅從《聰坡坡》文本并不能確定“谷哈密查”前哈尼族先民的遷居地名和歷史時間。
以往研究中,有的在《聰坡坡》的基礎上對遷徙地名和遷徙路線作了相關研究。從遷居地名來說,1986年《聰坡坡》翻譯出版后,長石根據元陽縣攀枝花區(qū)洞鋪寨朱小和手中的送葬頭飾“吳芭”對史詩中所出現的地名作了考釋。他認為“虎尼虎那”所處地為巴顏喀拉山附近山口,“什雖湖”處于川西北高原與青藏高原之間的山谷區(qū)域,“惹羅普楚”“嘎魯嘎則”處于大渡河、安寧河流域的四川盆地,而根據哀牢山區(qū)哈尼族對昆明的稱呼及《滇志》中對“云南府”的相關記載,認為“谷哈密查”確為昆明地區(qū)無疑。[16]白永芳在《哈尼族服飾文化中的歷史記憶——以云南省綠春縣“窩拖布瑪”為例》[17]中結合哈尼族民間傳說及服飾等,也對《聰坡坡》中所出現的地名給出了自己的解釋,認為《聰坡坡》中“虎尼虎那”應為祁連山脈中的托來山、“什雖湖”應位于甘青高原一帶、“嘎魯嘎則”位于岷江北段、“惹羅普楚”為今營盤山遺址、“諾瑪阿美”位于今成都平原、“谷哈密查”即今昆明。此外,也有部分學者以《聰坡坡》中提到的某個遷居地為切入點對哈尼族遷徙作出了分析。如李力路以哈尼族在“谷哈密查”時期學會“燒石化水”“造犁鑄劍”的描述,結合學界對昆明地區(qū)冶煉技術的出現及相關研究,認為哈尼族在“谷哈密查”的生活年代當為西漢末年到東漢末年。[18]
從表1來看,《聰坡坡》的注釋中給出的確切地名是從“谷哈密查”開始的,與今之地名對應下來的遷徙路線應為:昆明→通?!痢?、紅河。結合史料記載及相關研究,“谷哈密查”與今之昆明地區(qū)對應應是合理的。在《聰坡坡》第六節(jié)“谷哈密查”中,“扎密第一眼水井,這就是谷哈出名的窩尼井……”[15]120而在《滇志·地理志之二·山川·云南府》下說:“阿泥井,在城北二十里江頭村,環(huán)村而居者取汲焉。”[19]《景泰云南圖經志書·井泉》亦說在云南府轄區(qū)內“井泉”下有四井,分別為石井、白石井、青石井、阿泥井,而阿泥井“去城北四里江頭村”[20]。因此推測,《聰坡坡》中哈尼族先民在“谷哈密查”打出了“阿泥井”與史料之中記載的“阿泥井”為同一地名,“谷哈密查”也應該處于昆明地區(qū)。
在遷居地名的分析基礎上,有的給出了不同的遷徙路線。如:
毛佑全認為,哈尼族先民進入云南境內之后其活動范圍包括滇中、滇東南、滇西北的廣大地區(qū)。其后不斷南遷路線有三條,分別是:曲靖→昭通→滇東南六詔山區(qū);洱海流域→巍山→景東→鎮(zhèn)沅→墨江→元江→普洱→西雙版納;滇池流域→安寧→易門→峨山→石屏→建水→紅河。[21]楊六金根據東南亞哈尼/阿卡相關研究,認為哈尼族先民從“谷哈”繼續(xù)南遷的路線是分散而不統(tǒng)一的,也有三條遷徙路線:昆明→開遠→蒙自→建水→石屏→元陽→金平;昆明→玉溪→通?!ㄋ痢t河→元陽→綠春→金平→越南;昆明→景東→景谷→峨山→新平→元江→墨江→普洱→西雙版納→緬甸→老撾。[22]
前述都從“谷哈”從下南遷的,黃紹文則上溯到“諾瑪阿美”,認為哈尼族先民離開“諾瑪阿美”后是分東、中、西三線繼續(xù)遷徙的。其中:東線從涼山州境內西昌一帶起,自金陽→昭通→會澤→東川→尋甸、馬龍→陸良、師宗、羅平→瀘西后,進入六詔山區(qū)的丘北、開遠、硯山、西疇、文山、馬關、麻栗坡一帶;中線自西昌向南,經德昌、米易、會理至云南元謀縣北境的姜驛,自姜驛→元謀→武定、祿勸→祿豐→安寧、易門、晉寧→玉溪→江川→通?!ㄋ⑹梁?,南渡紅河至元陽、紅河、綠春、金平等→越南萊州省北部山區(qū);西線自姜驛溯金沙江而上至攀枝花→永勝縣南境濤源一帶→賓川縣洱海之濱→祥云、彌渡→南華→楚雄→雙柏后,進入無量山和哀牢山區(qū)的景東→鎮(zhèn)沅、新平、元江、墨江、景谷→普洱→西雙版納→老撾北部、緬甸北部等。[3]41-45
從上述遷徙路線來看,黃紹文基于哈尼族“遷移擴散”式的文化傳播理論給出哈尼族先民自涼山州境內西昌一帶分散開來的遷徙路線,雖然清晰卻沒有給出有力的論據作為遷居地點的理由。而其余兩位學者從“谷哈密查”下來的遷徙路線基本沒有太大的出入,即沿著元江、南盤江、瀾滄江繼續(xù)往南遷徙。關于“谷哈密查”的地理區(qū)位上已有論,在此不贅述。問題在于,從“谷哈密查”上溯至“色厄作娘→諾瑪阿美→惹羅普楚→嘎魯嘎則→什雖湖→虎尼虎那”應是怎樣的遷徙路線?將其放置于西南民族的大遷徙融合中或許可以找到答案。
從“藏彝走廊”的地理范圍來說,費孝通將將其限定在以康定為中心并包括川、滇、藏的橫斷山脈高山峽谷地帶,南端到西藏東部,南下到云南西陲。[23]李紹明在此基礎上作了補充,認為“藏彝走廊”在地理上來說,分布著岷江、大渡河、雅礱江、金沙江、瀾滄江、怒江六條由北往南流的大江及其眾多支流?!盵24]從該區(qū)域地理條件來說,六條大江自北向南穿過,形成了南北走向的河谷通道,滿足人類生存生活所需,成為了歷史上眾多族群南北遷徙流動的重要場所。而在《聰坡坡》中,哈尼族先民的每一次遷徙都是沿著大山大河發(fā)生的。如陪伴“虎尼虎那”的是“兩條大水,滔滔波浪拍打著山崗?!盵15]4因人口增長、食物緊缺,先祖“離開住慣的山崗;隨著大水淌呵,先祖走過無數河灘。艾地戈耶把先祖領到新住處,……”[15]144又如在“諾瑪阿美”一節(jié)中,因與外族“臘白”發(fā)生戰(zhàn)爭離開“諾瑪阿美”時,頭人“扎納”帶著大隊離開了家鄉(xiāng),“諾瑪河象灣藤爬向遠方,(大隊人馬)順著河水走過七日馬路?!盵15]92-93又爬過大山、涉過大水才到達了“色厄作娘”。筆者愚見,在哈尼族自北向南遷徙的理論基礎及其依據下,僅就其遷徙路線來說應該圍繞“藏彝走廊”這一區(qū)域內的六條大江及支流來展開討論,將《聰坡坡》中對各遷居地地理環(huán)境、動植物、族群交流等描述放置于“藏彝走廊”這個大背景下,結合這一區(qū)域的地理環(huán)境、族群遷徙流動,對哈尼族的遷徙活動作橫向的聯(lián)系研究。
按照《聰坡坡》中的遷徙路線,我們大致把遷徙分成七個階段,即:“虎尼虎那”→“什雖湖”;“什雖湖”→“嘎魯嘎則”;“嘎魯嘎則”→“惹羅普楚”;“惹羅普楚”→“諾瑪阿美”;“諾瑪阿美”→“色厄作娘”;“色厄作娘”→“谷哈密查”;“谷哈密查”→紅河兩岸。
一是“虎尼虎那”→“什雖湖”:出生在“虎尼虎那”的哈尼族先祖,學會了保存火種、采摘、狩獵,但隨著時間流逝“獵野物的先祖,一天一天增多。從前人見野物就跑,現在野物逃到遠方,先祖?zhèn)冋也恢饬恕瓋蓷l大河里的魚越撈越少,虎尼虎那不再是哈尼族的家鄉(xiāng)?!盵15]14-15
二是“什雖湖”→“嘎魯嘎則”:先祖來到“什雖湖”邊蓋起了住房,這里有成群的野生動物和吃不盡的野果,這一時期六畜家禽產生,可是好景不長,“先祖去攆獵物,烈火燒遍大山,燎著的山火難熄,濃煙罩黑四方……大風吼著來了,黃沙遮沒了太陽,大湖露出了湖底,……栽下的姜桿變黑……哈尼族先祖動身上路了,要去尋找修養(yǎng)生息的地方?!盵15]19
三是“嘎魯嘎則”→“惹羅普楚”:哈尼族先民走過高山、河灘,來到巨石滿地、龍竹成行的“嘎魯嘎則”。這里溪水聲潺潺,竹雞遍地。竹林里住著“阿撮”,他們熱情招待遠道而來的哈尼族,并教哈尼族破竹編篾、織帽子,哈尼族便把雞鴨分給“阿撮”,還教他們種植五谷。在“嘎魯嘎則”,哈尼族和“阿撮”相處融洽。直到有一天,“阿撮”的頭人巖扎妻子突然去世,巖扎認為是哈尼族給他們帶來了災難,“他的咒罵像七月的暴雨,咒罵哈尼族帶來不詳,發(fā)誓要把哈尼族攆走”,哈尼族老人商量:“我們還是走吧,嘎魯嘎則不是哈尼族的家鄉(xiāng)?!盵15]22
四是“惹羅普楚”→“諾瑪阿美”:從“嘎魯嘎則”離開后,先祖西斗帶領哈尼族來到了“惹羅普楚”,這里有高山云霧、草場、凹塘、山象,先祖西斗決定在這里安營扎寨。西斗比照著山上的蘑菇的樣子蓋起了蘑菇房,又帶著族人去凹塘里挖田,栽種秧苗;陸續(xù)出現了頭人、貝瑪、工匠等,把大大小小的事情分掌。正當哈尼族人決定在“惹羅普楚”休養(yǎng)生息時,疾病肆虐?!傲庾畲蟮呐M鲁霭啄?,跑得最快的馬虛汗流淌,……人吃不下飯喝不進去水,大人小娃兩眼無光。”[15]33老阿波囑咐哈尼族“快趁哈尼族沒有絕種,去到別處繁衍興旺。”[15]35
五是“諾瑪阿美”→“色厄作娘”:離開“惹羅普楚”,哈尼族來到“諾瑪阿美”。在“諾瑪阿美”,哈尼族大力發(fā)展農業(yè)生產,使經濟獲得較大發(fā)展,陸續(xù)出現了佩戴象征權力的權帽綬帶的烏木、掌握哈尼族歷史文化的貝瑪、心靈手巧的匠人,以及專門用于議事的“諾合”。由于經濟發(fā)展,“諾瑪阿美”美名遠揚,“臘伯”①和“擺夷”②聞聲來到“諾瑪阿美”與哈尼族進行貿易。“臘伯”之子與烏木的女兒相愛,把好山好水、好田好地都分到自己名下,又慫恿妻子騙取了烏木手中的權杖與綬帶。得到權力象征的權杖后,“臘伯”便宣稱“諾瑪阿美”是臘伯人地盤,要哈尼族立刻遷出“諾瑪阿美”。屢戰(zhàn)屢敗后,頭人扎納只得對哈尼族囑咐道:“草結燒掉,來年還會轉青;房子倒掉,石角還會在地上。大山不會變心,平壩不會變腸,只要哈尼族沒有死光,總有一天會回到諾瑪河旁?!盵15]89-90
六是“色厄作娘”→“谷哈密查”:聽到扎納勸說,扎納瑪帶著大隊人馬離開了家鄉(xiāng),順著諾瑪河水來到轉彎的地方,剛停下歇腳,“臘伯”又扛著鐵刀鐵矛對哈尼族嚷到:“不準再吃諾瑪的水,不準再上諾瑪山崗?!盵15]92哈尼族又繼續(xù)走了七十七日路,來到了有九個大壩的“色厄作娘”。“色厄作娘”住著哈厄人,他們熱情地招待了哈尼族。哈尼在“色厄作娘”立起大寨,開出梯田;哈尼族和“哈厄”情投意合,與“哈厄”人共度歡快的時光。先祖在“色厄作娘”住滿了三年后,“哈厄”人也有了提防,對哈尼族有了驅趕之意。“哈厄”頭人對哈尼族說“不是哈厄變心變肝,做客也有散席的時候,哈尼歇飽了力氣,應當去找自己的家鄉(xiāng)?!盵15]108扎納只得再次召集大家,高聲說道:“色厄壩子再平,也不是哈尼族的家鄉(xiāng),……讓我們走吧,走到遠遠的地方。”[15]109
七是“谷哈密查”→紅河兩岸:離開“色厄作娘”,哈尼族順著山尾繼續(xù)往下,看到一個寬平的大壩,六條大河縱橫交錯流淌,那里青魚成群,黃魚成串。壩子里住這“蒲尼”,“蒲尼”的頭人叫羅扎。哈尼族開始在“谷哈”壩子安家,積極開展農業(yè)生產,人口增長。哈尼族頭人扎納的兒子納索繼承了老烏木之位,其妻戚姒賢惠美名遠揚?!捌涯帷鳖^人的女兒馬姒,想與納索聯(lián)姻,好讓哈尼族世代淪為“蒲尼”人,哈尼族不從,戰(zhàn)爭爆發(fā)。為了不退出“谷哈”壩子,哈尼族挖出深埋的兵器,造出木人來幫忙。哈尼族卻因為馬姒不斷將戰(zhàn)爭機密傳回給“蒲尼”,九戰(zhàn)九敗。哈尼族遷出“谷哈”,走進了“那妥”。[15]137-176
哈尼族在“那妥”剛開出大田,各地的“蒲尼”也尾隨而至。哈尼族不愿再發(fā)生戰(zhàn)爭,離開了“那妥”來到“石七”。[15]180哈尼族初到“石七”時,“只見黑山不見綠草”,通過哈尼族勤奮開墾,“石七”變成了有好山好水、好田好地的地方?!笆摺比丝吹绞咦兞藰?,便要和哈尼族劃分土地。哈尼族不同意,“石七”人便請來“谷哈”幫手,把哈尼族趕出了“石七”。繼續(xù)南遷途中,忽然飛來一只白鷴鳥,順著白鷴鳥指的方向走去,哈尼族看到了又平又寬的壩子。老人把這里取名為“尼阿多”。不出三年,“尼阿多”的名聲遠播,“蒲尼”也尾隨哈尼族到了“尼阿多”,哈尼族只得繼續(xù)南下遷徙。頭人楚依領著哈尼族去到瓦渣,頭人羅納到不遠處的山崗建寨、頭人羅赫在竹鹿安下了寨房,又相繼在羅蒲寨、麻栗寨、洞鋪安房建寨?!堵斊缕隆穼Ψ旨业拿枋龅竭@里已近結束,哈尼族支系從這幾支中開枝散葉,“要問哪家祖先是哪一個,快把個人的家譜細背細講?!盵15]209哈尼族社會發(fā)展分期,王清華運用社會發(fā)展理論,概述出了《聰坡坡》所透視出的基本輪廓。他認為,在“惹羅普楚”之前,哈尼族處于氏族社會,及至“諾瑪阿美”開始進入部落聯(lián)盟時代。[6]70-77社會發(fā)展初期,受自然資源與環(huán)境因素較大,這也成為哈尼族先民前期遷徙的主要原因。正如蒼銘在《云南民族遷徙文化研究》中指出,實現民族遷徙有四個原因:戰(zhàn)爭動遷、政治動遷、生計動遷、自然災害和疾病動遷。[25]而縱觀上述《聰坡坡》中的遷徙原因,前期遷徙原因以自然災害和疾病為主,后期遷徙原因則多與戰(zhàn)爭有關。
及至哈尼族先民遷徙至“嘎魯嘎則”“諾瑪阿美”“色厄作娘”“谷哈密查”“那妥”“石七”等地,分別與“阿撮”“臘伯”“哈厄”“蒲尼”等有了交流交往,而在此過程中,可能對特定環(huán)境下生產資源分配與爭奪,是其不斷遷徙的主要原因。如在“嘎魯嘎則”中,哈尼族先民是在“什雖湖”自然環(huán)境變異下南下來到“阿撮”的領地的。起初“阿撮”對哈尼族先民表示歡迎,且相互交換生產、生活技術,但隨著“阿撮”頭人妻子的去世,“阿撮”對哈尼族有了驅趕之意。這是因為他們認為“是哈尼族給他們帶來了災難”。這讓我們聯(lián)想到王明珂在《羌在漢藏之間》中的“毒藥貓傳說”③,出于對共同資源的保護與邊緣的資源競爭,運用“毒藥貓”來解決族群內資源分配不均的問題。同樣的,在“阿撮”族群出于資源保護下對哈尼族先民的驅趕其實也充當了“代罪羔羊”的角色。在王明珂的相關研究中,對族群間資源競爭的論述很多,在《華夏邊緣》一書中他便援引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人類學研究的“工具論”,以公元前2000-1000年華北農業(yè)區(qū)的畜牧化、商周之際的農牧混合經濟環(huán)境南移、河湟地區(qū)羌人的高度的移動性及臺灣的統(tǒng)獨爭論等為例,認為在華夏漢族認同形成、維持與變遷中資源競爭隨處可見。[26]結合《聰坡坡》中對哈尼族先民后期的遷徙描述,其戰(zhàn)爭與驅逐也應出于對資源的爭奪。
綜合上述研究,筆者認為《聰坡坡》中所反映的遷徙原因與哈尼族社會發(fā)展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以“諾瑪阿美”為界,此前處于氏族社會,遷徙原因多受自然因素影響;至“諾瑪阿美”開始進入部落聯(lián)盟時代,開始與外族交流交往的同時對資源的爭奪成為后期遷徙的主要原因。因此,哈尼族的早期遷徙不是一次兩次的居住地更換,而是在漫長的歷史時空背景下實現的長時段的遷徙流動,甚至對今天的哈尼族風俗文化、社會制度有著深厚的影響。
綜觀所述,在哈尼族源于氐羌系統(tǒng)及其存在自北向南的遷徙的基礎上,盡管存在著《聰坡坡》中的古地名與今之地名準確對應起來的相當困難,但將《聰坡坡》所描述的遷徙作為整個西南民族族群大遷徙的個案,放置于“藏彝走廊”這一區(qū)域,圍繞其地理環(huán)境、族群遷徙流動來探討《聰坡坡》中所出現的遷居地名、遷徙路線,對缺乏漢文史籍記載的哈尼族遷徙歷史研究不失為一種新的視角。結合云南民族遷徙文化及人類學相關研究,對《聰坡坡》中所展現的各個階段的遷徙原因做深入探討,可以對今哈尼族社會發(fā)展及其遷徙歷史有更好的理解。
注釋:
①臘伯:哈尼語音譯,為對外族的總稱?,F有不同說法,哈尼族阿卡支系的“臘伯”專指漢族,哈尼族哈歐支系的“臘伯”專指的是白族。
②擺夷:哈尼語音譯,指今傣族。
③“毒藥貓傳說”詳見:王明珂著.羌在漢藏之間川西羌族的歷史人類學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