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的內(nèi)容,或者說要表達的主題,其實跟“24病區(qū)”沒有多大關(guān)系,因為我無意要對這個病區(qū)做介紹或宣傳,只是因為這個病區(qū)給了我很多的冷靜思索和靈魂觸動,讓我腦海中總是淡忘不了它。人總有生老病死,結(jié)局難以回避。起筆前先做個說明,免得被指為標題黨,搞噱頭。
今年九月初的一個早上,岳父突然高燒,意識模糊,大小便失禁。幫他清理后,我和妻急忙把他送到家附近的一家醫(yī)院急診室。這是讓病人快速得以救治的捷徑。
醫(yī)生一邊給岳父掛上鹽水,一邊做著各種化驗檢查。人在醫(yī)院,我們也就放心了,只要坐在他身邊陪伴或跑一下腿就行了。
急診室不時有病人被送來,除了一位在工地墜落摔傷的工人外,大多是上了歲數(shù)的人,被送來的人也大多因疼痛而呻吟著。陪伴他們的,或是工友,或是老伴,或是兒女,此時的陪伴顯得那么的溫暖。
因一時檢查不出來病因,岳父被安排住進剛好還有一張病床的24樓“干部療養(yǎng)病區(qū)”觀察。
岳父今年八十六歲,離休干部,三年前來溫州養(yǎng)老。曾得過腦梗,做過直腸癌手術(shù),除腿腳不太靈便外,生活基本能自理。一年前他因為血糖高、頭暈,在這家醫(yī)院住過一個星期。所以,我們對這家醫(yī)院還算熟悉。
這次的24病區(qū)與上次住的17樓有所不同,每個病房只有兩張床鋪,顯得寬敞、整潔和安靜了不少。另外,因為這里是頂樓,所以比其他樓層多了一個玻璃坡頂?shù)年柟夥?,被開辟為休閑場所。
24病區(qū)的病人基本上都是慢性病老人,所以全天陪護的護工特別多。與岳父同病房的是一位八十四歲的阿婆,已瘦成一把骨頭。她一天到晚毫無意識地昏睡著、念叨著,好像是失憶了。陪伴她的護工葉阿姨跟我說,她已經(jīng)在這里陪護半年多了,一個月的陪護費有六千多塊,老人住院費一個月八千多塊。我想,這個費用應(yīng)該是住院“調(diào)理”吧。
岳父住院的頭兩天,一直高燒39度左右。在掛各種點滴退燒的同時,不停地做CT、B超、核磁共振、血常規(guī)、尿常規(guī)等各種檢查和化驗。統(tǒng)統(tǒng)查了一遍,燒也退了,還是沒有找到病因。
兩天后,岳父鬧著要回家。但醫(yī)生不同意,說要再觀察幾天。
我和妻分工,她早上過來時帶飯,白天陪護;我傍晚過來時帶飯,晚上陪護;午飯吃外賣。
因岳父的病情已無大礙,除了服侍他吃喝、打針吃藥、上衛(wèi)生間、洗臉擦身外,也就沒有什么事情干。有時看會兒書,有時跟同室的護工阿姨聊上幾句。
“你是上門女婿吧!”
“不是呀,我很像嗎?哪里像?”
“我就是個感覺,看你像!”
葉阿姨很健談,她是湖北人,口音跟我老家湖南有些相近。她說,她護理的這位老人,家中有兩個女兒,一個在溫州,一個在杭州,都很忙,沒時間照顧老人,就請了她做24小時陪護。
周日一早,葉阿姨的老公來看望她,坐在病房里不怎么吭聲,默默地陪伴她一起上班。葉阿姨說,除了有重要的事情,阿婆的家人能替她兩天外,其他時間都離不開醫(yī)院,在這里做全天陪護的都這樣。雖然舍家撇業(yè),但收入還不錯。
24病區(qū)條件不錯,但這畢竟還是醫(yī)院,你想精神愉快也愉快不起來。好在有個休閑吧可以去,散散步,打打太極拳,放松一下身心。
休閑吧里種了很多盆蘭花,還有像是綠蘿一樣的綠植,長長的藤蔓繞著梁柱茂盛地生長著,有了這些生命的綠色,整個休閑吧就生機盎然起來。我想,這充滿活力的綠色不僅養(yǎng)眼,還能給人特別是病人以生命的希望。只可惜許多病人已經(jīng)身不由己,哪還有力氣和心情來此休閑怡情呢?
來休閑吧的人不多,一天中,偶有零星的人在這里坐一下,或抽支煙,或百無聊賴地發(fā)呆;早上能見到一位中年男護工幫一位木訥的老伯做著康復(fù)訓(xùn)練;晚上不時有病人家屬和護工來這里晾曬衣服。一次還碰上一位年輕的女護工在侍弄這些花草,或許是她不忍心看到這些生命凋零,就多了一絲憐憫之心;也或許是她為了打發(fā)無奈的寂寞,就多了一份閑情逸致。生活就是這樣,在我們不留意的地方,它依然按照自己的方式平靜地進行著。
“扶我起來,穿衣服?!?/p>
“起來做什么?”
“八點了,我要上班!”
“天還沒亮呢,先睡覺?!?/p>
同室住院的阿婆不分晝夜昏睡著,嘮叨著。那幾天,只見她的妹妹來看望過她一次,卻一直不見其子女的影子。岳父住院期間,做不少檢查,打了不少鹽水,花了六七千元,最終也沒有檢查出來病因,第五天出院了。
岳父出院近一個月,身體無恙,十一“黃金周”期間,我們還帶他到飯店吃飯??墒?號早上岳父又出現(xiàn)高燒、大小便失禁狀況。我在幫他清洗和穿褲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右腳和小腿有些紅腫。我和妻這次也沒有猶豫,當(dāng)即把他送到還是那家醫(yī)院的急診室。
右腳感染,丹毒,引發(fā)高燒,因病情很直觀,岳父很快被安排進了10樓病區(qū)住院。與24病區(qū)比較起來,這個病區(qū)就普通多了,三個人一個病房,也沒有休閑吧。住的病人也不是以老人為主了。
與岳父一個病房的,一位是老伯,由老伴陪著白天打針,晚上沒有在病房睡。還有一位是在工地上摔斷腿的年輕人,住了一段時間了,沒有人陪伴。對于我們的到來,他很熱情。晚上他捧著個手機,與一位美女長時間視頻,聊著曖昧的話題,像是他的舊情人。
第二天,那位溫州老伯出院后,又住進來一位在工地上摔斷了兩根肋骨的中年人,是兩個兒子送來的。同為建筑工,他和開始住在這個病房里的那位年輕人有了共同語言。我從他們的對話中了解到,他們工傷治療費用各自施工隊都有負責(zé),但是住院賬戶沒錢時也要不停地向老板催繳。對于施工中出現(xiàn)的工傷事故他們都表現(xiàn)出來了后怕。
那個年輕人比較著急出院,開始醫(yī)院沒有允許,那天晚上果真又出現(xiàn)了38度多的體溫,于是,我也勸他不要急著出院,覺得最起碼炎癥消了才能放心出院。就這樣,他又住了四天,然后出院了。
這小伙子出院后,他住過的病床馬上又住進一個看起來古靈精怪的瘦小老伯來,是一幫子女陪著來的。晚上八點來鐘打上吊針后,他就讓子女們回去,那些子女也不客氣,一溜兒煙都走了。
“他媽的,這些個混蛋一個個都沒有用!”然后問起同室病友的年齡。他說自己七十歲,像是以親身感觸告誡大家:
“你們要自己對自己好一點兒,指望別人沒有用!我是城中村的,有好幾套房,沒錢了賣一套就是了,有什么關(guān)系!自己對自己好一點兒才行。”
他很健談,說自己膽結(jié)石很痛,家里人找醫(yī)院的主任給看過了。晚上他被掛了很多吊瓶,其中打到一種白色液體時,痛得直叫喚,還罵醫(yī)院,罵護士。見他痛苦,我趕忙去叫護士來查看一下。
“你們是不是在KTV花天酒地吶?找小姐了吧!你們真自爽!我在住院呢,得癌癥了,哈哈哈……”老伯忘記疼痛時,就會大聲地跟朋友打電話,排遣寂寞。他說他老伴在某園區(qū)上班,明天會讓他女朋友來陪護他。
第二天晚上我來陪護岳父時,那老伯的床邊果真多了一張?zhí)梢?,一位相貌平常、性格溫順的中年婦女陪在他身邊。有時老伯會話語生硬地指使她做事,沒見她表現(xiàn)出來不悅,顯然不像是他的老伴,或是其他什么親人。
“你這樣笨,連躺椅都放不下來!”老伯朝她嘟囔著。
我見狀,幫她拉開了躺椅。老伯知道我的工作單位后,對我很仰慕,他也很喜歡跟我交談。他說這個醫(yī)院不行,明天要轉(zhuǎn)院去溫州醫(yī)學(xué)院附一醫(yī)院。
第二天晚上我來接班時,那老伯果然不在病房了。
“有個來換被褥的護工說,那老伯得的是癌癥,轉(zhuǎn)院了,他自己還不知道?!逼扌÷晫ξ艺f。
聽到這里,我沉默了很久。
岳父這次住院雖然明擺著就看到了病因,但是在醫(yī)院住得也并不輕松。醫(yī)生要求他做CT、B超、核磁共振、血常規(guī)、尿常規(guī)等各種檢查。我們曾跟醫(yī)生提出過,二十多天前剛剛在你們醫(yī)院做過同樣的檢查,是否可以免了,但最終沒有得到醫(yī)生的同意,另外又增加了X光胸透檢查等。多花點兒錢不算啥,關(guān)鍵是行動不便且體弱的老人經(jīng)受不起這樣反復(fù)地折騰呀。
這次因為針對病因治療,岳父在醫(yī)院住了十天,花了上萬元。在那幾天里,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去24病區(qū)的休閑吧溜達一圈,打一通拳,放松一下身心。
目睹我們家日漸老去的老人們,不由傷感。人過八十后,自理能力和自制力越來越差,特別是男人,前列腺問題、小腸疝氣問題等等。我們常常會說不懂事的孩子:“只會吃飯拉屎!”這是人的本能,娘胎里出來就會做。但是,人真的老了,這兩件本能的事情也常常做不好了。
“這就是自己的爸爸,要是別人家的老人早就厭煩了!自己的爸爸再臟也沒有怨言?!睆纳綎|回來探親的大妹妹不厭其煩地給父親擦拭咳到衣服上的飯菜和口水,時不時體貼地握一下父親的雙手,安撫著他。
一年不如一年,父親的身體狀況我每年回老家探親都有所感覺。這讓長期在他身邊的母親和我小妹妹受累不少。我和大妹妹不過是每年回來看望一下而已,談不上盡孝。
父親八十歲以前有一口天然的好牙齒,吃嘛嘛香。但近些年因為多數(shù)牙齒都掉了,僅剩下牙根,吃飯不便。因為他心臟不好,醫(yī)生也不敢給他拔牙。安裝不了義齒,就影響了吃飯,營養(yǎng)就跟不上。
而岳父呢,他得過腦梗,吞咽能力變差,吃飯時總是嗆飯。每當(dāng)吃米飯時,他都讓我們把米飯里泡上湯,開始我們以為這樣便于吞咽,就堅持這樣做,同時把菜夾到他碗里。這樣吃,還是會嗆著,噴飯。有時還因為咽不下去飯而憋得喘不過氣來。后來,我就觀察,他性子急,經(jīng)常嗆著是因為不停往嘴里扒飯造成的。那以后,我就給他飯碗前放個空盤子,把要給他吃的菜夾到這個空盤里,讓他自己有個夾菜的停頓過程,米飯里也不再加湯,等吃完飯后再喝湯,這樣吃飯的速度放慢之后,就很少嗆飯了。
兩位老爸都有犯糊涂的時候,大小便失禁也是時有出現(xiàn)。我爸那邊,多虧母親比父親年輕十來歲,可以幫助他清理;岳父這邊則由我和妻幫助清理。
有人伺候,他們都是幸福的人。如果是家人顧不上,由保姆來護理,那就難免要看人家臉色,遇到心眼不正的,恐怕還要受虐待。當(dāng)我經(jīng)歷過了,便有所感觸,報道上說的保姆虐打老人的事都是真的。你想想,當(dāng)你面對老人滿身的糞便,滿地的糞便,不是親人的話,真的會抓狂的,畢竟大人的屎尿不同于孩子的,真的是臭氣熏天。為父母擦屎擦尿,做這樣的孝子孝女不容易。
人老了挺可怕!絕大多數(shù)人都無法回避人老這一現(xiàn)實問題。而到了老年,若是沒有依靠則是一件更可怕的事情!畢竟久病床前無孝子,很多人也無法避免這種情況的發(fā)生。對于這個問題,我在24病區(qū)陪護岳父時就思考了很久。
在這個時代,60后的我們,多數(shù)獨子獨女,以怎樣的形式老去,這是一個不得不思考和引起重視的問題。我想可能有這樣幾種方式:
其一,要么你子孫很多,老有所依。
其二,要么你特別有錢,不能動時住高檔養(yǎng)老院。
其三,要么你身體特好,與老伴相濡以沫。
對于我考慮的這三種方式,第一種已經(jīng)不可能了,家庭人員結(jié)構(gòu)失調(diào),獨生子女已無法照顧一大幫老人。再說了,你也不舍得用疲于事業(yè)和生活的他們!第二種,老齡化社會,到處都是需要照料的老人,高檔養(yǎng)老院或醫(yī)養(yǎng)中心供不應(yīng)求,且費用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擔(dān)得起的。那剩下的第三種方式,雖然也有著許多不確定性,但是可以做一些努力,從現(xiàn)在開始關(guān)注健康,注重養(yǎng)生,鍛煉身體,并做到老有所學(xué)、老有所樂,始終保持旺盛活力,養(yǎng)成極強的自理能力,或許能夠干干凈凈地頤養(yǎng)天年,無疾而終!
“對自己好點兒!”
那位老伯說得對,但是實現(xiàn)方式值得考慮。我以為,對自己好不能只注重物質(zhì)生活,還要兼顧精神生活層面,讓自己健康、快樂才是真的對自己好!
作者簡介:仇春波,溫州廣播電視傳媒集團高級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