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慧彬
摘 要:王陽明創(chuàng)立的心學,是中國哲學和思想史的有機組成部分。心學著作《傳習錄》等,也是普通讀者接觸和體認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心學“心即理”的主要觀點及其在中國哲學史發(fā)展脈絡中的位置和價值,同樣需要我們去了解,去深入考察,并批判地繼承。
關鍵詞:王陽明;心即理;文化價值;中國哲學
“理”是宋代理學家提出的一個核心概念。萬物的根本規(guī)律可稱之為“道”,落實到具體每樣事物上的規(guī)律就稱之為“理”。理學求“理”的方法是“格物致知”(朱熹的觀點),即通過認真觀察研究各種客觀事物,把握其具體規(guī)律,掌握其“理”。
而心學則認為,“心即理”,“心外無物、心外無理 ”。“心即是理”的觀點最早來自陸九淵,而真正深入分析闡釋這個觀點的則是王陽明。
王陽明創(chuàng)立的心學,是中國哲學和思想史的有機組成部分。心學著作《傳習錄》等,也是普通讀者接觸和體認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心學“心即理”的主要觀點及其在中國哲學史發(fā)展脈絡中的位置和價值,同樣需要我們去了解,去深入考察,并批判地繼承。
修文,修文德以來之。龍場,王陽明被貶謫于此,墜入人生最低谷,卻能以其堅強的意志,究天人之際 ,做形而上的思考,終得悟道,提出致良知與知行合一的觀點,開心學一派。并在此設龍岡書院講學,促進文化的傳播。
心學,為我們打開了一扇窗,讓我們接觸和體認到傳統(tǒng)文化的另一面。這一面,就是理學及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一面。
世界的本源,究竟是物質還是意識,這是哲學的最基本的討論命題。春秋時代是中國思想史的高峰,諸子百家爭鳴,不同思想進行論爭碰撞。到北宋時期,中國思想史又迎來了一次小高峰。這個小高峰主要是指儒家學者開始了對“性命之學”問題的思考,提出了相關的理論。所謂性命之學,考察的就是宇宙的本體究竟是什么的問題。這實際上也開創(chuàng)了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的一個新的發(fā)展方向。周敦頤,張載,至二程(程顥、程頤)開理學一派。二程的學生,南宋的朱熹與陸九淵,又分別發(fā)展出了理學和心學兩派支系,觀點針鋒相對,各開書院,講學傳播。朱熹與陸九淵學術觀點不同,生活中卻又是摯友,雙方激烈論辯的“鵝湖之會”。其爭論的焦點,在于:究竟是“格物致知”,向客觀外物求理(朱熹觀點);還是“心即是理”,不假外求(陸飛淵)。雖然這次重要的論辯會沒有結果,不歡而散,卻成為中國哲學史上的一段佳話。當時那種開放開明的學術論爭風氣,令后世學人景仰。而明代的王陽明,則是對陸九淵心學思想的繼承,并充分闡發(fā),形成完整的心學理論體系,最終成為心學一派的集大成者。
宋明理學,由于其歷史局限性,以及特殊的社會歷史語境,曾經被當作封建余孽,被打入冷宮,但理學思想的合理的一面和精粹部分,也同時被忽視掉。我們這代人,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求學的過程中,幾乎沒有能夠接觸到宋明理學。直到閱讀了《傳習錄》,馮友蘭《中國哲學史》、張岱年《中國文化精神》等著作后,我才發(fā)現(xiàn),心學是一扇窗,讓我更完整地了解了中國儒家哲學,尤其是宋明理學這一線的思想脈絡。使我能夠更客觀理性地去看待儒家思想,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心學,幫我補充了一塊有關中華文化和思想史缺失的拼圖。
理解“心即理”這個心學核心觀點,至少要面臨一個問題,就是人的一己之心,如何能包含萬事萬物之“理”呢?王陽明在《傳習錄》中強調“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其后以舉例法,羅列部分具體事物“風雨露雷,日月星辰,禽獸草木,山川土石”等為天地萬物的代表。人存在于天地間,屬于萬物之一,與其他事物“原是一體”,亦可說得通。接著說食物、藥物可養(yǎng)人、療疾,而食物(五谷禽獸)、藥物(藥石)也屬天地萬物,推導出人與萬物“同一氣,故能相通”。 它們的構成要素及內在結構必定有某種相同之處。這段論述,為求事物之“理”要向內求諸本心,而不假外求,提供了理論前提:天地萬物與人原是一體。
由于“心”與“天地萬物”本為一體,同一氣,可相通,故心可感應萬物,心之理也可體現(xiàn)天地萬物之理。
有時候會覺得,王陽明過分強調“心即理”,強調主觀意識的作用,而忽略對客觀事物的觀察與探究,似乎顯得有些偏執(zhí)。但當我們把這個觀點放入思想史的歷史坐標系中,并結合王陽明當時的生活處境來考察,就可以有更客觀的理解。
王陽明生于浙江余姚一個文化氛圍濃厚的官宦家庭,考取功名后又任刑部主事等官職,前半生應該說是比較順利的。他少有異才,年輕時博覽群書,學習兵法與騎射,熟讀儒、釋、道等各家經典,曾對佛老及禪學深感興趣。后來通過長時間的思考與感悟,最終堅定了對儒家思想的信念。但對當時占儒家主導地位的程朱理學的一些基本觀點,如“理在心外”,“格物致知”等產生懷疑。
其后王陽明的人生就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轉折。明武宗正德元年(1506年)冬,宦官劉瑾擅政,并逮捕南京給事中御史戴銑等二十余人。王守仁上疏論救,而觸怒劉瑾,被杖四十,謫貶至貴州龍場(貴陽西北七十里,修文縣治)當龍場驛棧驛丞。路途中,王陽明還被劉瑾派人追殺,偽造跳水自盡才躲過一劫。當時,貴州屬于極偏遠尚未開化的蠻荒之地,王陽明由京城來到龍場龍崗山,倚洞穴而居,可以說是跌入了人生的最低谷,加上又受到疾病的困擾,其巨大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他曾親眼目睹沿驛道赴任思州的一吏攜一子一仆,染病皆死。王陽明念其客死他鄉(xiāng),依山麓挖掘三個坑將其一一掩埋,親撰《瘞旅文》哀悼這位吏目,抒發(fā)自己被貶千里之外的凄苦之情。
試想換作普通人,有王陽明這樣的凄苦境遇,定然會頹廢不已,自暴自棄,放任自流,說不定也落個客死他鄉(xiāng)的結局。然而,王陽明本來就是一個心理素質極好,意志堅強,思維方式與眾不同的人。此前,他考科舉的時候兩度落第,他中過狀元的父親勸慰他,不必憂慮,次年再考。但王陽明笑道:“你們以不登第為恥,我以不登第卻為之懊惱為恥”。由此可見,王陽明比較達觀,有很強的心理調適能力,并對心理、主觀意志的重要作用,早就有了較深刻的認識。正是這種能力,幫助王陽明度過了最初的不適應的狀態(tài),振作起來,又重新開始對儒學思想,以及宇宙人生終極命題的思考。
去過修文陽明洞的人都知道,那就是一個天然洞穴,四面透風。坐在里面,以天為蓋,以地為床,仿佛回到遠古人類的穴居生活,條件極為簡陋,僅可暫避一時的雨雪。在龍場玩易窩冥想的王陽明,從人性的角度去理解他,當時應該是身處絕境,極端孤獨的。這種深刻的人生體驗,恰巧與他此前對朱熹理學思想的懷疑,有了相對應的情境。當時的王陽明的確是沒有任何外物可以依持。除了自己的一顆心,如果不從自己的本心上去挖掘良知的動力,克服對困難的恐懼,克服凄苦絕望的心情,那整個人的意志都可能會被摧毀掉。由此王陽明推斷出心即理,心外無物,心外無理的結論,也是自然而然的。在那種情境下,人的主觀意識,人心中的明覺(自覺意識到的)的良知(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對支撐王陽明走出心理上的絕境,的確是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龍場悟道的傳說,頗具傳奇色彩,似乎王陽明是一朝頓悟。而我個人認為,心學思想既是王陽明長期學習和思考的結果,又是王陽明對自身人生體驗的深刻領悟。
人生識字憂患始,人生不幸詩人幸,患難也出哲學家。即孟子所說的,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被貶龍場,從另一個角度看,恰好鍛煉了王陽明,使他真正了解現(xiàn)實社會與生活,與當?shù)匕傩諒V泛交往接觸。物質上的極端匱乏與困頓,反能促使他更專注于形上思考,在陽明洞天然環(huán)境中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去用一己之心,親身體悟宇宙自然的規(guī)律。由此成就了心學思想。被貶龍場,至少也是促進他心學思想體系完善與成熟的一個重要外因和契機吧。如果缺了貶居龍場這一段人生經歷,王陽明的人生體驗不會來得這樣真切,恐怕對心學的參透和領悟也不會這樣深刻。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的,充滿了辯證的禍福相倚。所有人生的艱難考驗,只要勇于承受,像王陽明一樣善于克服困難及內心的怯懦,變不利因素為有利條件,變被動等待為努力作為,最終都會轉化成一種精神和思想上的財富。這也與“克一己私欲,致良知”的心學思想是一脈相承的。
通過對心學相關思想的學習,還讓我對儒家知識分子高標準的自我人格追求,和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有了新的認識。宋明理學思想,有其時代局限性,觀點也有偏執(zhí)一端的問題或漏洞。但在對自我品格修養(yǎng),對高尚人格的自覺追求方面,這一批思想家都是非常優(yōu)秀的。周敦頤《愛蓮說》,大家都非常熟悉?!俺鲇倌喽蝗?,濯清漣而不妖”,提出了對高尚人格的追求。張載著名的“橫渠四句”,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學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儒家學者不僅致力于學術思想研究,開辦書院,傳播思想成果,同時還積極參與現(xiàn)實政治。王陽明不僅是思想家,還是教育家,同時又是政治家與軍事家,被稱為立德,立言,立功的“真三不朽”。王陽明“致良知,知行合一”觀點,實際上對“心即理,心外無物、心外無理”這些觀點進行了補充和完善。雖然他不同意朱熹“格物致知,從心外求理”的治學和修養(yǎng)方法。但是王陽明同樣注重主觀意識和客觀實踐的結合。他提出“知行合一,學做合一”,對當時的“知行分離”,“知而不行”的不良學風進行了切實的批判。這種思想,對當下的研究、學習、工作態(tài)度以及社會管理方式都有重要的借鑒意義。
宋明理學,有為鞏固封建思想統(tǒng)治服務的局限性。但心學的產生,從另一個角度,也促進了人對自身主體意識的理解和把握。王陽明主張不固守于儒家經典著作,普通人通過自我修養(yǎng),通過對本心良知的體認明覺,通過知行合一地踐行良知,都可以最終達到圣人的境界。 這種思想對后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明末資本主義經濟萌牙,也帶來思想的變革。李贄以心學為基礎創(chuàng)立“童心說”,促進了當時的思想界和文學的個性意識和自我意識的覺醒。由此產生黃宗羲、顧炎武等人的先進思想,以及湯顯祖《牡丹亭》、蒲松齡《聊齋志異》、曹雪芹《紅樓夢》、晚清小說等一系列表現(xiàn)人性、反咉人的自我個性和獨立意識的文學作品。所以說心學也是動搖封建思想統(tǒng)治根基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與契機。雖然這不是王陽明的本意所在。
所以對王陽明心學進行學習和研究,也應活學活用,順應時代發(fā)展的要求,取其合理內核,知行合一。而不是變成本本主義、教條主義,知行分離,流于形式。那些應該也是王陽明先生最痛恨的吧。
參考文獻
[1] 王陽明.傳習錄[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6.
[2] 馮友蘭.中國哲學史[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
[3] 張岱年.中國文化概論(修訂版)[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
基金項目:文章受貴陽市科技局-貴陽學院科研專項資金資助,項目編號:GYU-KYZ(2019-2020)WC-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