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朋友,總在比慘的道路上攜手同行,所以很高興地告訴你,我也時常焦慮。
有人說,無論白天再怎么忙碌焦慮,回到家,就能瞬間獲得安寧。而我不是。真正讓我貪戀的,是回家途中的那段,永遠嫌短的距離。
在多年前的卷首里,我曾聊起自己每日打車上下班被吐槽的事。朋友說,你這些年打車的錢已經(jīng)可以買一輛代步車了。老爸說,你趕緊把駕照考下來,爸送你一輛車。
這對我來說算不上什么誘惑。駕校呢,是早就報名了。考駕照呢,則是完全看心情了。
本期有一篇稿,談的是“找回對生活的控制感”。我理解那些愛車之人。對他們來說,手握方向盤,或許就是找回控制感的一種方式。但我毫無興趣。我更害怕被其他愚蠢的車主引爆路怒癥。
生活很忙,回家路上的這段時間,就不要拿來生氣了。
每天,閉著充血的雙眼站在路邊等待網(wǎng)約車,等車到了,我溜進去癱著,發(fā)出中年男人一般疲憊的“哎喲”聲,然后請師傅關(guān)上前面的車窗,連同嘈雜的街道一齊擋在外面。車?yán)锞褪俏业奶斓亍?/p>
我看著窗外,靜靜地發(fā)呆,沒有熱情去思考任何事。路的盡頭是我的家。我知道家里還有昨日的衣服沒洗,早餐的盤子沒刷。但眼下的半小時里,我不想去考慮太多。每天只有這半小時是徹頭徹尾屬于我的。我要珍惜。
每年的國慶節(jié)和春節(jié),我也要回家,回爸媽的家。路程變得更長了,如果坐飛機,前后需要五小時,如果乘高鐵,需要九小時。
這是一年當(dāng)中難得的獎賞。我對旅途的期待,甚至略微超過了對見到父母的期待。每每此時,我會習(xí)慣在簡單的行李里塞一本簡單的書,腦子清亮的時候,翻開來讀幾行字,不超過五頁,就會感到有些朦朦朧朧的困,全身開始變得松弛自在。我瞇著眼睛繼續(xù)看,偶爾抬頭,瞄一眼端著食物路過的旅客。整個世界的煩惱,此刻與我無關(guān)。
咦,不知道如今你爸媽還有接你放學(xué)的習(xí)慣嗎?上了初中以后,我就拒絕這種羞恥的事了。但初中之前,小學(xué)那陣子,我是特別期待的。有時是爸媽,有時是爺奶。我在跨出學(xué)校大門的前一刻,就開始期待見到他們。終于見到了,我撲進他們的懷里做作地撒嬌一秒鐘,然后牽著手去坐公交車。
從那時起,我就有了坐車時看點什么的小癖好。到了高中,我常在車上看這本如今我正在做的雜志。但那時,身邊座位上坐著的,已經(jīng)不是家人了。我跟我自己坐在一起。車子時有顛簸。我翻開雜志, 自己把自己逗樂。夕陽“吧唧”一聲落在我身后的樓房里,我得到了安寧。
有時看到有意思的文章,卻沒想到這么快就到家了!于是我忍耐著,漫不經(jīng)心地吃過飯,例行夸完了媽媽做的菜真好吃,然后溜進房間,把雜志夾在課本里,偷偷摸摸地繼續(xù)看。耳朵時刻豎起,監(jiān)聽門外的腳步聲。
——沒想到我和這本雜志的關(guān)系,竟然如此猥瑣。
又是春節(jié),又要回家。幾年前,比現(xiàn)在更不懂事卻又更愛裝成熟的我,狠心地拒絕爸媽去車站接我的請求。那時我以為,能獨立地回家,是一種成長??珊髞砦也琶靼祝狭四昙o(jì)的父母是多么珍惜,在大冷天親自跑到車站,接到第一手的新鮮的我的時刻。
那種期待,大概跟小學(xué)時的我沒什么兩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