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乃清
1946年7月15日,隨著幾聲槍響,詩人聞一多倒在了昆明西倉坡離家一步之遙的地方,走完了他不足48年的人生旅程;從書齋到廣場,從學者到斗士,聞一多民主戰(zhàn)士的形象最后定格于此……
1912年,13歲的聞一多報考清華留美預備學校(清華大學前身)。初試作文題目《多聞闕疑》正好應了他的名字,少年聞一多模仿當年最時髦的梁啟超的筆法,作文贏得考官贊許,“以此獲選”。北京復試時,聞一多以鄂籍第一名的成績考取清華,此后10年學子生涯,他都活躍于這所“東方華胄的學府”。
聞一多考入清華時姓名為“聞多”,有同學玩惡作劇,用諧音英文單詞“widow”(寡婦)給他亂起綽號,讓他頗為不悅,后來好友潘光旦建議他改名“一多”,簡單又好聽,意味也不差,他從善如流,立刻笑領了。
1914年6月15日,年僅15歲的聞一多發(fā)表了他的第一篇論說文《名譽談》,雖是古文習作,其主旨卻貫穿了聞一多的人生:“處百齡之內(nèi),居一世之中,倏忽比之白駒,寄寓謂之逆旅……其能存紀念于世界,使體魄逝而精神永存者,惟名而已?!边@里的“名”并非今日所謂之名利,聞一多將“名”視作“理想”的同義詞,反對知識分子獨善其身,提倡讀書人獻身社會?!拔┯写饲Ч挪恍嘀M?,以策其后,故常冒萬難而不辭,務達其鵠,以為歸宿。古來豪杰之士,恒犧牲其身現(xiàn)存之幸福,數(shù)瀕危而不悔者,職此故耳。”
青年聞一多胸懷鴻鵠之志,敢于創(chuàng)新、富于幻想、尋求獨立。清華求學期間,他熱心投入各項校園活動。入學第二年,他就發(fā)起“課余補習會”,任副會長,編輯會刊《課余一覽》;參與編寫反映武昌起義的話劇《革命軍》,演出時還扮演了革命黨人;17至20歲期間,參與辯論演講又成了聞一多校園生活的重要內(nèi)容,這項基本訓練與他中年后以巨大熱情投入演講活動不無關聯(lián)。
正常情況下,聞一多在清華應該是八年。當年清華42名入學新生,中等科分一至五年級,“中文以文境之深淺定級次之高下”,列入五年級僅聞一多一人,列入四年級的也不過三人。盡管聞一多中文成績名列前茅,英文成績卻不盡如人意,入學第二年,他因英文跟不上留了一級,后因鬧學潮又留了一級。同班同學羅隆基曾打趣自詡:“‘九年清華,三趕校長。清華是八年制,因鬧學潮最后留了一年?!甭勔欢嗷貞骸澳撬闶裁矗课以谇迦A前后各留一年,一共十年?!绷艏壉臼菍W生不愿多提的事,但從這些玩笑式的言談中可以看出清華對聞一多這代人的吸引力。
盡管聞一多是清華學生會成員、辛酉級級會的演說部長,但他并沒有出面領導過學潮?!八簧蒲菡f,因為他易于激動,在情緒緊張的時候滿臉漲得通紅,反倒說不出話。學校里鬧三次趕校長的風潮,一多都是站在反抗當局的一面,但是他沒有出面做領導人?!睆牧簩嵡锏幕貞泚砜?,聞一多雖是校園活動積極分子,但這個以詩歌和美術(shù)聞名的才子,當時未見得對政治真正感興趣。
“天地不仁悲李耳,風雷有意動宣尼—— 而今十手隆無畏,懔懔能忘天怒時?”
1919年6月,聞一多代表清華學生赴上海參加全國學聯(lián)大會,其間寫下《夜坐風雨雷電交至,懔然賦此》,詩中意境,大約反映了當時青年人對五四運動最普遍的認識,也頗能感受到聞一多的滿腔熱血和錚錚詩骨。
五四運動發(fā)生時,聞一多20歲。5月4日恰逢星期天,由于清華地處京郊,聞一多并沒有參加示威游行,火燒趙家樓、痛毆章宗祥等消息,均為4日傍晚進城同學返校后帶回的。血氣方剛的聞一多聽后心緒難平,連夜揮筆抄錄了岳飛的《滿江紅》,于次晨張貼于食堂門口,借以抒懷。
這件事,聞一多在清華求學時從未提過,直到25年后西南聯(lián)大五四運動紀念會上,他才第一次向人們披露。“我想起那時候的一件呆事,也是表示我文人的積習竟有這樣深;‘五四的消息傳到了清華,五五(5月5日)早起,清華的食堂門口出現(xiàn)了一張岳飛的《滿江紅》,就是我在夜里偷偷地貼去的?!?/p>
21歲時,聞一多曾對自己易沖動的性格做過檢討,還在日記中寫下警語自勉:“自茲鏟拔野心,降志雌伏,優(yōu)游世圃,寬厚歲時,未必不能出人頭地?!蹦菚r,誰若大膽預言聞一多將來會成為斗士或烈士,清華師生定不以為然,眾人的共識是:他會成為詩人、學者和藝術(shù)家,因他這方面的天賦確有過人之處。
聞一多自小就對美術(shù)充滿濃厚興趣。1919年9月,在美籍藝術(shù)教師司達爾女士的影響下,聞一多和楊廷寶、方來等人共同發(fā)起清華美術(shù)社,組織繪畫練習,探討藝術(shù)理論。次年12月,他又和浦薛鳳、梁啟超建立了研究文學、音樂及各種藝術(shù)形式的組織“美司斯”,社名取自繆思女神(Muses)的音譯。
五四新文化運動興起,聞一多開始嘗試創(chuàng)作“新詩”。大約在1919年11月,聞一多寫下 《雨夜》及《月亮和人》,這被視作他現(xiàn)存最早的新詩?!皽I痕滿面的曙天,白得可怕,我的夢還是沒有做成”(《雨夜》),“燈光滅了;月娥把銀潮放進窗子里,射到睡覺的人的雙靨上。把他臉上的感情的表象都掃凈了,只有那寂靜靈幻的天真……”(《月亮和人》,后收入《紅燭》,改題《睡者》)。聞一多作詩務求“盡美”,不主張詩歌寫實,認為真詩都是從“熾烈的幻象”里產(chǎn)生的,“詩是被熱烈的情感蒸發(fā)了的水氣之凝結(jié)”。
聞一多第一首印成鉛字的詩是《西岸》,寫于1920年7月13日,刊登在《清華周刊》第191期,內(nèi)容是訴說赴美前的困惑,“滿天糊著無涯的苦霧,壓著滿河無期的死睡……沒有真,沒有美,沒有善,更哪里去找光明來!……分明是一道河,有東岸,豈有沒個西岸底道理??。∵@東岸底黑暗恰是那西岸底光明底影子?!?/p>
五四運動前后,中國社會動蕩不已,聞一多的內(nèi)心情感也跌宕起伏,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進入第一個高潮,其間還將自己的新詩結(jié)成詩集《真我集》。1921年11月,聞一多與梁實秋、顧毓琇等人成立清華文學社,開展新文學創(chuàng)作與評論。在梁實秋的記憶中,“一多作詩的時候拼命作詩,治學的時候拼命治學……可見他自己是全神貫注在藝術(shù)里,把人生也當作藝術(shù)去處理?!?/p>
青年時期大約是聞一多整個人生中最平和理性的階段,作為《清華周刊》主要撰稿人,聞一多曾在《〈清華周刊〉革新的宣言》中開列出批評精神所應遵守的五個條件:鼓勵善良;注重建設;務避激憤;力矯浮夸;刪除瑣碎。
“詩人應該是一張留聲機的片子,鋼針一碰著他就響?!币蛑鐣r局和自身境遇驟變,進入中年后,聞一多的性情和思想發(fā)生了變化,在他后來不少昂然澎湃的演講中,激憤似乎成了某種主調(diào)。
1922年7月16日,聞一多與辛酉級同學乘坐提督公司麥金雷總統(tǒng)號海輪,離開上海,緩緩駛向太平洋。這條被聞一多戲稱為“海上漂浮的六國飯店”的豪華輪船行駛了17天,在美國西北端港口城市西雅圖登岸。8月7日,聞一多輾轉(zhuǎn)抵達芝加哥,進入芝加哥美術(shù)學院,開始修習西洋美術(shù)的留美生活。
清華畢業(yè)后,聞一多一度想放棄留美機會,梁實秋勸他“乘風破浪,一擴眼界”,此話打動了他,才終于成行。
聞一多的留美經(jīng)歷不算愉快,因他詩人的心靈極度敏感,民族自尊心又強,看到中國人在外受歧視便怒不可遏。華僑在美國專干粗活累活,那種忍氣吞聲的情形也刺激了他,《洗衣曲》等詩作便是在那些情境下創(chuàng)作出來的。
清華畢業(yè)生陳長桐去理發(fā)館理發(fā),只因是黃種人,理發(fā)師不肯伺候,陳長桐為爭得基本人權(quán),延請律師對簿公堂,勝訴后事情才有轉(zhuǎn)機。20年后,聞一多回憶這段留學生活,感嘆道:“我總算知趣,閉門讀書畫畫,輕易不出去,寧可吃點冷面包,寧可頭發(fā)留得長一點,少受點冤枉氣也好呵!”
聞一多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使他的留學生涯頗受煎熬,他曾對梁實秋說:“只要回家,便是如郭(沫若)、郁(達夫)諸人在上海打流也可以,君子固貧非病,越窮越浪漫?!?/p>
聞一多去美國后,雖然學的是美術(shù)專業(yè),但最想做的一件事是盡快出版自己的詩集,他曾給父母去信:“我決定歸國后在文學界做生涯,就必須早早做個名聲出去以為預備?!?/p>
1923年9月,聞一多的詩集 《紅燭》由上海泰東圖書局出版,了卻了他心頭一樁大事。為了出版《紅燭》,聞一多煞費苦心,留美期間他在經(jīng)濟上頗有負擔,曾對父母說:“大概在《紅燭》未能出版以前,我省下的錢不能寄回?!都t燭》賣的錢同他種著作的收入,統(tǒng)歸家中子弟教育費用之用。請家中不要著急,書呆子快要收利錢了!”
1925年5月,聞一多告別了美國,以后再沒有回去。
聞一多是最早參加新月社活動的人之一,入社只因他對戲劇的愛好及對徐志摩的好感,他在給弟弟聞家駟的一封信中寫道:“徐志摩頃自歐洲歸來,相見如故,且于戲劇深有興趣,將來之大幫手也。”
1926年4月,聞一多參與創(chuàng)辦《晨報·詩鐫》,隨后發(fā)表《詩的格律》、《死水》等。新詩形式上,聞一多既善于吸收西方詩歌音節(jié)體式的長處,又注意保留中國古典詩歌的格律傳統(tǒng),提出一套創(chuàng)造新格律詩的理論,主張新詩應具有“音樂美(音節(jié))”、“繪畫美(辭藻)”、“建筑美(節(jié)的勻稱和句的均齊)”。他所倡導的新格律詩理論和獨樹一幟的詩歌創(chuàng)作,影響了眾多詩人,并形成以他為代表的新格律詩派,在新詩發(fā)展史上寫下了重要的一頁。
1927年,徐志摩在上?;I備新月書店,書店開張之前,聞一多還為開幕紀念冊繪制了封面,即“一個女人騎在新月上看書”。新月書店出版《新月月刊》,聞一多任編輯,還發(fā)表了不少譯詩,并將十四行詩定名為“商籟體”,被學術(shù)界沿用至今。1928年1月,聞一多第二部詩集《死水》由新月書店出版?!靶略隆被顒訒r期,他還為徐志摩的《落葉》和《猛虎集》等先后繪制了封面。
聞一多初回北京,因徐志摩的推薦,謀得國立藝術(shù)專門學校的教務長職務,但他待了不到一年就離開,后去了上海,在張君勱創(chuàng)辦的吳淞國立政治大學擔任訓導長。雖然這是個要職,但并不適合聞一多。
聞一多剛回國那幾年,對政治抱有不少熱情,一度和留法歸來主張國家主義的李璜關系很近,稱贊他“光風霽月國士無雙”。早在留美時期,聞一多和羅隆基等人就在美國成立了一個帶有政治色彩的團體“大江會”:“本自強不息的精神,持誠懇忠實的態(tài)度,取積極協(xié)作的方法,以謀國家的改造?!蹦菚r的聞一多和羅隆基都是國家主義者,雖然聞一多后來的思想發(fā)生變化,但他愛國知識分子的底色一直都沒有變。
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國內(nèi)學潮迭起,聞一多回國后輾轉(zhuǎn)多所大學任教的經(jīng)歷并不愉快。1928年,武漢大學校長王世杰聘請聞一多任文學院院長兼中文系主任,當時他未及而立之齡,可算春風得意。
然而,聞一多在武漢任教的時間也不長。他的《少陵先生年譜會箋》開始發(fā)表時,武大發(fā)生學潮,他成為眾矢之的。他貼出布告,揚言對于自己的職位如“鹓雛之視腐鼠”,即日掛印而去,校方堅留亦告無效。聞一多離開武漢后來到上海,巧遇當時正在籌備國立青島大學的楊振聲,他邀聞一多去主持國文系,并邀梁實秋去主持外文系。
聞一多在青島大學只待了兩年多時間,卻著意培養(yǎng)了兩位詩壇俊彥——人稱“二家”的臧克家和陳夢家。臧克家報考青島大學時,國文考試兩題選一:1.你為什么要報考青島大學?2.雜感。臧克家選擇第二題,全文是:人生永遠追逐著幻光,但誰把幻光看作幻光,誰便沉入無邊的苦?!瓕懲?,連標點在內(nèi),不過30字。當時考官聞一多給打了98分,再看臧克家的數(shù)學:零分,但臧克家依然被錄取了。臧克家做學生時,詩寫得相當老練,最受聞一多賞識;陳夢家則是聞一多從前的學生,聞一多把他請到青島大學中文系任助教,二人頗為相得。在青島教書時,聞一多在書桌上將“二家”照片分置左右,他常對好奇的來客說:“我左有夢家,右有克家?!毖韵虏粍俚靡庵痢?h3>清華“名士”
1932年8月,聞一多離開青島,重返母校清華園,時年34歲。
在清華的這段日子,聞一多的學術(shù)研究碩果累累。馮友蘭與葉公超后來談起當代文人,都認為“由學西洋文學而轉(zhuǎn)入中國文學,一多是當時的唯一的成功者”。
在清華時,聞一多月薪為三百四十塊大洋,新南院住宅寬敞,共有14個房間。與少時相比,他最深的人生經(jīng)驗是對經(jīng)濟有了新的認識。在給饒孟侃的信中,聞一多實話實說道:“我以數(shù)年來的經(jīng)驗勸告你,除努力學問外,第一件大事是努力撙錢。”
生活寬裕,不憂匱乏,聞一多的學問與時俱進,他的名士氣也遐邇聞名。據(jù)學生趙儷生的描述:“七點鐘,電燈已經(jīng)來了,聞先生高梳著他那濃厚的黑發(fā),架著銀邊眼鏡,穿著黑色的長衫,抱著他那數(shù)年來鉆研所得的大疊大疊的手抄稿本,像一位道士樣地昂然走進教室里來。當同學們亂七八糟地起立致敬又復坐下之后,他也坐下了;但并不立即開講,卻慢條斯理地掏出自己的紙煙匣,打開來,對著學生露出他那潔白的牙齒作藹然地一笑,問道:‘哪位吸?學生們笑了,自然并沒有誰坦真地接受這gentleman(紳士)風味的禮讓。于是,聞先生自己擦火吸了一支,使一陣煙霧在電燈光下更濃重了他道士般神秘的面容。于是,像念‘坐場詩一樣,他搭著極其迂緩的腔調(diào)念道:‘痛—飲—酒—,熟讀—離騷—,方得為真—名—士!這樣地,他便開講起來。顯然,他像舊中國的許多舊名士一樣,在夜間比在上午講得精彩,這也就是他為什么不憚其煩地向注冊科交涉把上午的課移到黃昏以后的理由。有時,講到興致盎然時,他會把時間延長下去,直到‘月出皎兮的時候,這才在‘涼露霏霏沾衣中回到他的新南院住宅?!?/p>
清華可謂聞一多的精神家園,他早年在此讀書,了解世界大勢,萌生了民主思想;青年回校執(zhí)教,學術(shù)上獲得豐收,民主精神亦在此成熟??箲?zhàn)前,聞一多度過了一生中最安定最充實的一段時光,他潛心治學,多有創(chuàng)獲,自命清流,與世無爭。
但局勢突變,抗戰(zhàn)的爆發(fā),打破了聞一多在清華平靜安詳?shù)纳睢F咂弑R溝橋事變后,他攜家?guī)Э诖掖译x開北平,加入逃難者的行列。
抗戰(zhàn)爆發(fā)后,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合并,受命南遷,起初掛牌為長沙臨時大學,后掛牌為西南聯(lián)合大學。聞一多接到梅貽琦校長的書信,立刻放棄休假,回到長沙臨大。
1937年11月,清華文學院又遷至南岳衡山,跟先前北平的優(yōu)渥生活相比,聞一多在此備嘗艱辛,他在給妻子的書信中提到:“原來希望到南岳來,飲食可以好點,誰知比長沙還不如。還是一天喝不到一次真正的開茶。至于飯菜,真是出生以來沒有嘗過的。飯里滿是沙,肉是臭的,蔬菜大半是奇奇怪怪的樹根草葉一類的東西。一桌八個人共吃四個荷包蛋,而且不是每天都有的?!?/p>
聞一多在南岳待了近三個月后回到長沙,又在武漢見了老友顧毓琇,當時顧在漢口國民政府教育部擔任教育部次長,他邀請聞一多留在武漢,為正在組建的戰(zhàn)時教育問題研究委員會工作,為此還帶聞一多去了武漢最好的飯館。這份職務將有很好的收入,但聞一多拒絕了,“說今生不愿做官,也不愿離開清華”,由于這個決定,聞一多還與妻子鬧了不小的別扭。
南京失守,武漢臨危,長沙臨大西遷昆明。1938年2月,聞一多加入“湘黔滇旅行團”,徒步68天,從長沙走到了昆明。在這個浩蕩前行的師生旅行大軍中共五位教授,其中兩人中途退出,聞一多抵達昆明后,人人表示驚訝。從長沙出發(fā)時,楊振聲說笑道:“一多加入旅行團,應該帶一具棺材走?!甭勔欢嗟嚼ッ饕姷綏钫衤暫笤溨C道:“假使我這次真帶了棺材,現(xiàn)在就可以送給你了。”
關于這次長途跋涉,身為名教授的聞一多本可以搭乘車船經(jīng)河內(nèi)轉(zhuǎn)至昆明,但他的態(tài)度頗為嚴肅:“國難期間,走幾千里路算不了受罪,再者我在15歲以前,受著古老家庭的束縛,以后在清華讀書,出國留學?;貒笠恢痹诟鞔蟪鞘薪檀髮W,過的是假洋鬼子的生活,和廣大的山區(qū)農(nóng)村隔絕了,特別是祖國的大西南是什么樣子,更無從知道。雖然是一個中國人,而對于中國社會及人民生活,知道的很少,真是醉生夢死呀!國難當頭,應該認識認識祖國了!”
此時的聞一多才40歲,外表卻顯老態(tài):臉龐清瘦,額上刻著幾條深長皺紋,頭發(fā)亂蓬蓬的,有學生以為他已上了50歲。聞一多心境倒也開朗,行程數(shù)千里跋涉至云南,途中他拿起擱置已久的畫筆,畫了五十多幅寫生,在給妻子的信中,他慶幸自己體質(zhì)較以往更強健了,還頗為自得地提了下自己蓄起的美髯,“這次臨大到昆明,搬出好幾個大胡子,但大家都說只我和馮芝生的最美?!?/p>
(選自《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第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