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為何是廣東,為何是石濤19世紀廣東地區(qū)石濤作品鑒藏考略*

2020-05-15 07:23
新美術(shù) 2020年1期
關(guān)鍵詞:石濤道光廣東

引子

民國時期廣東順德人鄧實在石濤《山水圖冊》上有一段題記,是研究石濤作品遞藏脈絡的重要材料(圖1):

石濤上人畫,在清初已名重一時。道光間,吾粵藏家爭以得石濤名跡相炫耀,故羅天池云:“每歲必倩人攜重貲赴大江南北搜羅?!贝艘嗳缃鲜看蠓蚣乙杂袩o倪迂畫分清濁,以是石師遺墨,粵中獨多。近年海上畫風群趨于二石、八大一流。藏家皆競收方外作品,以為高尚。石師遺墨又由吾粵流歸大江之南。余所見者,盡葉氏風滿樓、伍氏南雪齋、孔氏岳雪樓之故物也。此冊亦葉云谷舊藏,幸而為君璧先生秘笈所有?!溆谑瘞煯嬎鼐哔p音,寶持此冊,攜以歸粵,不啻碩果之僅存矣。

石濤研究專家朱良志先生也指出,在石濤作品的收藏史上,廣東收藏家占據(jù)了重要的一環(huán):“石濤作品自18世紀初葉以來,多歸于吳榮光(1773—1843)、葉夢龍(1775—1832)、潘有為(1744—1821)、潘正煒(1791—1850)父子、吳平齋(1811—1883)、伍元蕙(1834—1865)、孔廣陶(1832—1890)、龐元濟(1864—1949)、李瑞清、曾熙、張大千等少數(shù)收藏家之手。18世紀后期,廣東收藏家中有‘石濤熱’,除極個別收藏家(如梁廷枏,1796—1861)不喜石濤外,像吳榮光等粵籍收藏家大都熱衷收藏石濤作品,今天流傳的很多石濤作品多賴他們收藏而得以留存下來。他們對石濤作品有很高的鑒賞力,所入眼的石濤作品多半為精品?!?朱良志著,《傳世石濤款作品真?zhèn)慰肌?,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682頁。

廣東是清代中后期石濤作品的一個重要集散地,傳世石濤作品上的題跋、鑒藏印章以及大量的文獻資料證明了這一點,我們可以據(jù)此回顧粵中石濤作品的收藏盛況。在“四王”一統(tǒng)江湖的19世紀,雖然廣東內(nèi)部也有一部分人(如梁廷枏)堅持“四王”正統(tǒng),但廣東收藏家不斷接力遞藏,使“石濤熱”持續(xù)了將近一個世紀。為何廣東會出現(xiàn)這一“石濤熱”?乾隆二十二年(1757)以來廣州壟斷海外貿(mào)易所積累的巨大社會財富,廣東文人日益增長的地方意識,是我們不可忽視的兩大因素。收藏的經(jīng)濟史與鑒賞的趣味史,在此形成有趣的張力。本文擬在前人基礎(chǔ)之上,深入探討石濤作品在廣東的傳播與接受史,力圖揭示收藏風氣轉(zhuǎn)換背后的各種成因。

一 最早的傳播者:石濤的粵籍友人

石濤平生足跡未曾入粵中一步,但其交游圈不乏粵籍友人,最著名者莫過屈大均、梁佩蘭二人。此二人名列“嶺南三大家”,為清初廣東著名詩人。另一著名詩人陳恭尹,則無法證實曾與石濤交往。屈梁等人為石濤延譽粵中,應是最早把石濤其人其畫引介入粵的傳播者。

(一)屈大均

屈大均(1630—1696),字翁山,廣東番禺人,石濤引為平生知己。據(jù)朱良志先生考證,屈大均和石濤初識于康熙十八年、十九年間(1679—1680),其時石濤由宣城至金陵,而屈大均也在1679年避亂舉家北上,是年在南京住了一年有余。二人都住在雨花臺木末亭附近,朝夕相見。2朱良志著,《石濤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52—253頁。屈大均曾為石濤題寫七言古詩《石公種松圖》:

圖1 [清]石濤,《山水圖冊》,故宮博物院,鄧實題記

石公好寫黃山松,松與石合如膠漆。松為石筍拂天來,石作松柯橫水出。涇西新得一山寺,移松遠自黃山至。髯猿一個似人長,荷鋤種植如師意。師本全州清凈禪,湘山湘水別多年。全州古松三百里,直接桂林不見天。湘水北流與瀟合,重華此地曾流連。零陵之松更奇絕,師今可憶蛟龍顏。我如女蘿無斷絕,處處與松相纏綿。九疑松子日盈手,欲種未有白云田。乞師為寫瀟湘川,我松置在二妃前。我居漓南憶湘北,重瞳孤墳竹?娟。湘中之人喜師在,何不歸掃蒼梧煙。3歐初、王貴忱主編,《屈大均全集·翁山詩外》卷三,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年,第132頁。

朱良志認為此詩跋當作于康熙十九年(1680),即二人于金陵相會之時。4同注2,第151頁。而汪宗衍則認為詩與畫皆作于康熙十三年、十四年間(1674—1675),其時屈大均從吳三桂起兵,軍于桂林,故詩云“我居漓南”5汪宗衍撰,〈石濤與廣東詩人〉,載《藝文叢談》,中華書局香港分局,1978年,第81頁。。若汪說成立,則屈大均與石濤之初識時間,似應提前。另,屈大均有《從石濤禪師乞花插瓶》十首6同注3,卷十四,第1100頁。,則當作于二人金陵相會時期無疑。

圖3 [清]石濤,《錦帶同心圖》軸,年代不詳,紙本,墨筆,縱40.7厘米,橫46.5厘米,上海博物館

神州國光社影印石濤畫《屈翁山詩意冊》十二葉,前十一葉,每葉錄屈大均五律二句,末葉自題詩跋:“翁山曲子詩如畫,枝下陳人盡取之。奇句不將筆墨寫,枯腸返令俗腸饑。江山粉本情雖舊,生面全非意所思。十二魚罾癡且醉,后期朋輩若誰持。冬日坐青蓮草閣,微雪初飛,索紙筆作畫,無題,隨拈《翁山詩外》,隨筆拈弄數(shù)幅,別有興趣,戲為記之。”(圖2)朱良志根據(jù)此跋,認為屈大均去世之后,石濤不忘故人,仍然以其詩意入畫7同注2,第151頁。。汪宗衍則認為石濤住南京一枝閣,在康熙十九年至二十五年間(1680—1686),屈大均《翁山詩外》恰好刻成于二十五年,“殆得其初印本耶?然觀其書畫筆墨凡弱,款語亦不類不倫,乃偽作也”8同注5,第83頁。。二說孰是,有待進一步考究,但很顯然,共同的遺民身份與家國之恨,使二人深相契合。二人以詩畫互贈,自是題中應有之義。

(二)梁佩蘭

梁佩蘭(1630—1705),字芝五,號藥亭,廣東南海人,清初著名詩人,與屈大均、陳恭尹并稱“嶺南三大家”。梁佩蘭雖熱衷功名,六次公車北上,至六十歲方考取進士,但其對遺民深表同情,對前朝也懷有一絲故國之思,因而得與石濤交誼甚深。

石濤《寫蘭冊》十二葉,梁佩蘭曾題二絕,其一題蘭石:“筆墨兩不知,作此一拳石。自有天地來,當長幾千尺?!逼涠}水仙蘭石:“谷山欲待誰,波心暫留影。美人殊未來,瓣香寄孤冷?!?同注5,第78頁。朱良志認為此詩作于康熙四十年(1701),該年梁氏曾至揚州看望石濤10同注2,第649頁。。此說似可商榷,根據(jù)呂永光所編《梁佩蘭年譜》,梁氏1701年尚居于廣州??滴跛氖辏?703),因康熙五十壽辰,特詔在外地的庶吉士回京赴翰林院供職,梁氏于是年以75歲高齡北上入京。9月自京返粵,于揚州“交石濤”11呂永光撰,〈梁佩蘭年譜簡篇〉,見[清]梁佩蘭著、呂永光校注,《六瑩堂集》,中山大學出版社,1992年,第481頁。。其《贈石濤道人》一詩當作于此次相遇:“閉門長許日相尋,不負神交十載心。亂后王孫成白首,對來風雪況寒林。蒼梧八桂天何遠,楚水三湘夢獨深。得似神仙住人世,丹砂還學鑄黃金。”12《六瑩堂集》,二集,卷七,第327頁?!吧窠皇d”之說,足證二人此前并不相識,結(jié)識之時,二人皆已晚景頹然。

上海博物館藏石濤《錦帶同心圖》(圖3),圖繪瓶荷,題跋云:“朱弦抽至琴,錦帶結(jié)同心。鳳女名鄉(xiāng)里,檀郎字藁砧。宮梅高髻滿,官燭彩盤深。嘉會稱良夜,千金擬寸陰。清湘老人拈梁佩蘭賀友新婚作?!贝嗽娫}《贈李皋水新婚》,康熙三十年(1691),王隼之女王瑤湘與李仁新婚,梁佩蘭于婚宴即席賦詩以賀。13同注12,卷六,第75頁。另見其《年譜》,第475頁。王隼為遺民王邦畿之子,其女王瑤湘亦善詩。石濤用梁佩蘭的舊詩題畫,應有別意在焉,同時也說明他對這位嶺南友人的推崇。

(三)其他粵籍友人

石濤、梁佩蘭有一共同的朋友尚櫟山,據(jù)朱良志考證,此人生于廣東番禺,與梁佩蘭為同鄉(xiāng)故知14同注2,第305頁。。梁佩蘭寫有《贈尚櫟山》長詩,言及尚櫟山與之相交數(shù)十年,原本生于貴宦之家,后竟落魄成為一名“菜根道人”。15同注12,二集,卷四,第205頁。相似的人生遭際,可能是尚櫟山與石濤成為好友的原因。梁氏尚有《月夜寄尚櫟山》詩,系其北京懷念南方的尚櫟山而作16同注12,二集,卷七,第331頁。。尚櫟山是石濤由宣城至金陵后朝夕相伴的朋友,石濤有數(shù)件作品涉及尚櫟山17同注2,第306頁。。

另有一劉石頭,據(jù)張長虹考證,此人應是劉小山,也是嶺南人,家富收藏,是石濤晚年好友與贊助人之一,石濤為其作畫甚多。18張長虹著,《我用我法:石濤藝術(shù)與社會接受研究》,上海書畫出版社,2019年,第27頁?,F(xiàn)存石濤《芳蘭圖》,其上有劉石頭詩題(圖4),二人之交往,詳見朱良志的相關(guān)研究。19朱良志撰,〈石濤款“贈劉石頭山水圖”諸問題考辨:存世石濤款作品真?zhèn)慰枷盗兄恕?,載《榮寶齋》,2015年,第12期,第212—232頁。

嶺南三大家皆非大富大貴之人,顯然無法對石濤提供直接的財力支持。不過,屈大均、梁佩蘭都是有相當社會名望的人,通過他們的延譽,可以影響其他人對石濤的觀感并產(chǎn)生強大的傳播覆蓋力。

二 乾隆年間收藏石濤作品的廣東文人

進入乾隆年間,熱衷收藏石濤作品的廣東文人群體可謂方興未艾,其中以張錦芳最為出名。張錦芳(1747—1792),字粲夫,號藥亭,廣東順德人,乾隆三十年進士,工詩,善書畫,尤長于寫蘭竹。他多次到揚州收購石濤作品,如《揚州購得大滌子畫松》(自題云若翁以香皮廣紙索畫,知大滌子素喜此紙,人皆不知云云)一詩所記:“不聞歌吹見垂楊,楊葉滄隄又隱檣??粗衩麍@隨處改,擔花初日滿城香。王孫墨賸滄桑后,詞客牋遺瘴海旁。廣紙卻恁廣人識,松風謖謖送歸程?!?0[清]張錦芳撰,〈逃虛閣詩集〉,卷六,見《廣州大典》,第447冊,廣州出版社,2014年,第541頁。他在揚州購得一件石濤畫作,該畫作于廣東出產(chǎn)的皮紙之上,因此頗以廣人得之而自豪。又《大滌子淮揚潔秋之圖》一詩中自稱:“歸途泊維揚,端為石濤跡?!?1同注20,第549頁。為了購賣石濤的作品,他專程繞道揚州甚至住上一段時間。

張錦芳《寄影詩為李正夫作》自序:“石濤山水大軸為李慎菴作者,今歸李君正夫。圖中人憑闌讀書,李君樂之,以其肖己也,即以自寓其影,屬作長句?!?2同注20,第543頁。此詩記錄了一則有趣的韻事,后世粵中文人屢屢提及,如謝蘭生《常惺惺齋書畫題跋》所記:

往者番禺李正夫得清湘大軸山水,實天下之名筆。正夫謂畫中挾書者,形黑瘦類己,目曰“寄影圖”。張藥房先生為賦長歌,一時傳作美談。23[清]謝蘭生撰,〈常惺惺齋書畫題跋〉,卷上“題十二畫禪冊”,收入謝蘭生著、李若晴等整理,《常惺惺齋日記》(外四種),廣東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91頁。

圖4 [清]石濤,《芳蘭圖》軸,年代不詳,紙本,墨筆,縱43厘米,橫29.4厘米,南京博物院

圖5 [清]石濤,《疏果圖冊》,年代不詳,縱24.5厘米,橫30厘米,上海博物館

嘉道年間粵籍藏家手中的石濤作品,有不少即是張錦芳的舊藏之物,據(jù)謝蘭生《常惺惺齋日記》記載,他就看過兩件:

借得伍春嵐清湘冊,是藥房先生舊物,凡八頁,每幅俱有論畫語,是一奇作,然價亦太昂矣。24《常惺惺齋日記》(外四種),道光三年(1823)六月初十日條,第120頁。

從南溟借得清湘畫冊大小二本,皆藥房先生所藏,大冊尤勝。25同注24,道光三年(1823)七月廿二日條,第124頁。

今上海博物館所藏石濤《蔬果圖冊》,如“百合”一開(圖5),左下角鈐“江村珍藏”(朱文)、右下角鈐“張錦芳印”(白文),可知曾經(jīng)高士奇、張錦芳遞藏。

當時學習石濤筆法的粵中畫家也有不少,如黎簡(字二樵)、郭適(字樂郊),據(jù)謝蘭生《常惺惺齋書畫題跋》所記:

老輩評畫者,推郭山人樂郊為博洽。山人尤愛苦瓜和尚畫,樵翁中年亦絕嗜之,肆力摹仿此幅,竟無一筆不似。均刪道人亦好奇之士,使與樵翁并時,又不知獲幾許溪山也。26同注23,卷下“題二樵山水”,第413頁。

正是前代這一文人群體對石濤作品的譽揚,為嘉道年間廣東收藏界的“石濤熱”奠定了基礎(chǔ)。

三 謝蘭生:石濤作品收藏的鼓吹者

嘉道年間廣東收藏界之所以能形成“石濤熱”,謝蘭生是一個不得不提的重要人物。限于財力,謝蘭生雖非石濤作品的收藏者,但卻是大力鼓吹者,因而在這股“石濤熱”中扮演重要角色。謝蘭生(1760—1831),字佩士,號澧浦、里甫,廣東南海人。嘉慶七年(1802)進士,先后任粵秀、越華、羊城書院山長,曾任《廣東通志》總纂,為廣東著名學者、畫家、詩人。他與葉夢龍、潘正煒等大收藏家相從甚密,具有非凡的鑒賞眼力與權(quán)威,實乃左右廣東鑒藏風氣者。羅天池就說,石濤作品本與徐渭、陳洪綬同價,自從謝蘭生大力鼓吹后,身價驟漲,廣東藏家紛紛至各地購買:

清湘畫入逸品,變化無窮,或細極豪芒,或放之尋丈,概以墨氣神韻取勝。粵中藏家每置諸陳老蓮、徐文長之列。自謝里甫庶常拈出,好事者爭相炫耀,每歲必倩人攜重貲赴大江南北搜羅之矣。27汪兆鏞編,《嶺南畫征略》,卷六“謝蘭生”,商務印書館香港分館,1961年,第11頁。

謝蘭生盛贊石濤有天外逸才:

石濤子畫以濕墨見長,間有用干筆而入妙至于不可思議者。此翁天分高,故無所不可。此幅學其用干筆,似更難工,未下筆不省也。28同注23,卷下,第417頁。

此公一落墨,便有天外奇境飛上筆端。此幅亦不知是何洞府,而融演迤,味之不盡。坡詩云:“不知人間何處有此境,徑欲往買二頃田?!蔽嵊诖水嬕嘣??!}清湘山水。29同注23,卷上,第395頁。

落落數(shù)筆,天空海闊,不得以其簡略少之,須于形骸之外索之?!}清湘畫。30同注23,卷下,第405頁。

他認為石濤勝于四僧中的石谿:

近人多以石谿畫比石濤,謂之“二石”,其實迥別。石谿墨椀尚未洗得凈,眼界尚未打得開,豈若石濤深究元微,馳驟今古,無畦徑而有畦徑,無矩而有矩乎?又石谿畫固不可為法,即石濤亦不可學,但心領(lǐng)石濤妙處,伸紙直攄己見,便飛行絕跡矣。31同注23,卷下,第417頁。

又認為石濤遠勝于四王:

清湘老人精于《易》,其論畫自開天一畫說起,謂縱橫皆一畫,一分為萬,萬仍歸一,能一畫即能畫。此論似奇而實確也?!鄂!酚性疲骸笆瘽佬谐彛罾L絕倫。王麓臺嘗云:海內(nèi)丹青家不能盡識,而大江以南,當推石濤為第一。予與石谷皆有所未逮?!庇^而言,則麓臺傾倒至矣。予謂此公,縱筆所為,不無荒野過甚處,及其詣極,則麓臺、石谷誠難夢見矣。32同注23,卷上,第399頁。

據(jù)謝蘭生《日記》所見,收藏石濤作品在當日士林十分普遍:

在鄰船上會溫九兄,顏狀老矣。據(jù)云有清湘畫冊甚佳,在麥君觀光處。33同注24,嘉慶廿五年(1820)七月十七日條,第40頁。

流風所及,連緇林也不例外:

晤楷屏,飯后同至長壽寺訪智度師,適盧仁兄在座,觀新得清湘畫冊,并候即岸、端明兩師。34同注24,嘉慶廿四年(1819)十月初四日條,第19頁。

洋商也隨風跟進,大量收藏石濤作品。無論是潘家,還是伍家,好事而有力者大有人在:

過河入研北會東坪昆仲,觀南洲所藏清湘畫。早飯后與楷屏入海幢,性公請寫扇,即以清湘筆法為之。35同注24,嘉慶廿五年(1820)八月十七日條,第42頁。

伍春嵐送重裝清湘冊子來,又送至麓臺《仿趙大年江鄉(xiāng)清夏》大幅山水,極秀潤宜人,此幅作于辛未夏五,秀公所得一幅亦仿大年,作于甲午九秋,二幅皆是妙品。36同注24,道光三年(1823)七月十一日條,第123頁。

過研北晤春嵐,縱觀所藏畫。借石谷小卷,唐子畏長條,王淵花卉冊,清湘蘇小妹圖。37同注24,道光四年(1824)七月初九日條,第152頁。

東坪即伍秉鏞,南洲即伍秉珍,春嵐即伍元華,皆伍氏怡和行洋商,他們常請謝蘭生為其藏品品題:

題清湘畫冊,春嵐所藏,內(nèi)有論畫語,極佳。38同注24,道光三年(1823)八月初七日條,第125頁。

伍春嵐送來清湘橫軸,是真筆而不甚佳。39同注24,道光三年(1823)十月初二日條,第131頁。

畫商也紛紛以石濤作品前來求售或者出借:

盧英圃與秘珍同來,攜到清湘冊子一本,內(nèi)有三四幅佳者,不及春嵐所藏本也。40同注24,道光三年(1823)七月廿一日條,第124頁。

英圃同至道師來談畫,英圃攜到清湘《焦山圖》及文衡山《寒山欲雪》大幅,俱妙。41同注24,道光三年(1823)八月十三日條,第126頁。

連青嵎送到字畫扇面廿三頁,內(nèi)多佳者。清湘山水及陳秋濤、鄺湛若字尤佳。大畫二軸,文衡山一幅佳。42同注24,道光四年(1824)二月十七日條,第140頁。

吉祥劉君以清湘畫冊二本來閱,有一本八幅者佳。43同注24,道光五年(1825)十一月十二日條,第192頁。

晚南坪來,攜清湘畫冊見示,是真本而不為佳。44同注24,道光六年(1826)一月十二日條,第200頁。

往晤盧英圃,借得清湘畫一軸,尚有可觀。45同注24,道光八年(1828)四月廿三日條,第245頁。

到金壽生齋看畫無數(shù),佳者頗少。借得清湘梅冊、董香光山水二卷、南田山水一卷。46同注24,道光八年(1828)七月初一日條,第253頁。

謝蘭生經(jīng)常臨摹或仿石濤筆意創(chuàng)作畫作:

出鎮(zhèn)江口遙望海門,浮天無際,中間深綠一點,焦山也。未易摹寫,此從清湘老人稿本脫出。47同注23,卷下,第416頁。

此幅水墨之法,有數(shù)處極得清湘子妙用者,是此中人自能領(lǐng)取,不足為外人道。又通幅不著一點,細看實不必點也。48同注23,卷下,第417頁。

晚落墨絹本山水一幅,著色各畫,一絹本《蕭疏遠岫》為湖南聶竹泉作,一香皮紙《仿大滌子》為勉亭作。49同注24,道光八年(1828)三月廿二日條,第242頁。

“虛檐昨夜下輕霜,十月暄暄正小陽。欲問題詩何處好?故園紅葉照山堂?!笨s臨清湘老人山水并録其自題句。此翁畫筆奇極,其源實自大癡出,第小變其面目,故閱者不覺耳。50同注23,卷上,第399頁。

近代寫梅,惟陳老蓮及清湘老人最得高韻,以兩公胸次灑落與梅相近,故能于煮石山農(nóng)之外,自辟畦徑。而老蓮長于花蕊,清湘妙寫枝干,安得合兩公畫法以與暗香疎影傳神,則妙絕天下矣。手生筆鈍,言之益增慚怍。51同注23,卷上,第400頁。

當時還有很多人學習石濤,如李秉綬(蕓圃):

云谷以李蕓圃畫蘭屬題,詩云:“大滌洞中移一壑,千花萬葉帶云來。腕中有此淋漓筆,更抱何愁遣不開?!币源水嬎拼鬁熳庸室?。52同注24,道光九年(1829)四月十七日條,第280頁。

四 19世紀廣東地區(qū)的石濤作品鑒藏

明代之前的廣東相對中原地區(qū),還是一個偏遠之區(qū),入明之后,文化方始興盛。在書畫收藏方面,廣東真正可與江南并提,是在清代嘉道年間,隨著富賈潘正煒、名流吳榮光、葉夢龍等收藏家的崛起,廣東最終成為中國又一書畫集中之地。而石濤作品在嘉道年間的廣東鑒藏界也達到收藏高潮,并對當時粵籍畫家的創(chuàng)作產(chǎn)生極大影響。

(一)吳榮光

圖6 [清]石濤,《十六羅漢》卷,美國大都會博物館,吳榮光題跋

圖7 [清]石濤,《丹崖巨壑圖》羅天池題跋,故宮博物院

吳榮光(1773—1843),字殿垣,又字伯榮,號荷屋,南海人。嘉慶四年(1799)進士,為嘉道間粵籍重要官員、鑒藏家。其《辛丑銷夏記》下限止于明代,而未曾記錄本朝畫家作品,其文集《石云山人文集》也無提及石濤藏品。但石濤《十六羅漢卷》(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有其道光十六年(1836)的題跋(圖6)。他有一首詞《清平樂·題清湘老人十景冊》,提及曾看過石濤一本冊頁:

繁華無限,都付云煙眼,一老江頭春晼晚,寫到舊時臺館。

可憐剩水殘霞,瞢騰鷗夢漁家。名士美人何處,六朝芳草天涯。53[清]吳榮光撰,〈石云山人集〉,卷二十三,見《廣州大典》,第231冊,第452頁。

今存石濤款《金陵十景圖冊》,共十開,每開各寫南京一景,并題《清平樂》詞一首。朱良志認為這套冊頁或者即是吳榮光曾經(jīng)過眼的《清湘老人十景冊》,他以同樣的詞牌、同樣的歷史感傷來表達他讀此冊的感受54同注1,第253頁。。另外,道光二十七年(1847),羅天池在石濤《丹崖巨壑圖》的題跋中(圖7),說此圖“蓋平生第一得意筆也”,曾為吳榮光收藏:

此軸曾為吳荷屋中丞秘藏之寶。道光乙未攜入都門,懸之吉見齋中,余每過從,為之心醉。一時鑒家爭先快睹,有欲以名跡易者,中丞掀髯笑曰:“此余得之里人陳君琇谷者,與余同處三楚,再赴七閩,四抵燕都,一歸粵海,寢食與俱,未嘗暫離。雖連城之璧不易也。”聞者悚然。余維清湘真跡遺流尚多,何以中丞秘惜若是。及游中州、山左、淮揚、閩浙、楚黔,大江南北,歷觀諸藏家所收清湘各跡,無是軸之神妙者。始嘆中丞之秘惜為不謬也。今中丞已歸道山,而是軸仍為琇谷所得,何異延津劍返,合浦珠還邪?55同注2,第290頁。

可知吳榮光對石濤作品的鐘愛,在其身后,筠清館藏品逐漸流出,大多落入粵籍藏家手中。

(二)葉夢龍、葉夢草

圖8 [清]石濤,《江山攬勝圖》卷王季遷舊藏,潘正煒二跋(一)

圖9 [清]石濤,《奇峰圖扇》,紙本,設(shè)色縱17.5厘米,橫49厘米,故宮博物院

圖10 [清]石濤,《梅花圖扇》,紙本,墨筆縱18.3厘米,橫53.8厘米,故宮博物院

葉夢龍(1775—1832),字仲山,號云谷,先世籍福建,后遷廣東南海,曾官戶部郎中,居京師日,結(jié)交皆一時勝流,著有《風滿樓書畫錄》。葉夢龍從弟葉夢草,字春塘,號庶田,也好書畫鑒藏。葉夢龍逝后,風滿樓藏品一度由其接掌。與吳榮光一樣,葉夢龍也是矜持自負,好古過甚,《風滿樓書畫錄》只記錄明代之前的藏品,本朝作品一概未收,所以我們無從知道他到底收藏了多少件石濤作品,不過,從現(xiàn)存石濤作品的鑒藏印章來看,葉氏兄弟收藏了不少石濤作品。潘正煒于《江山攬勝圖卷》的題跋中,記錄了葉氏兄弟對石濤作品的喜愛(圖8):

葉蔗田農(nóng)部喜藏清湘道人山水,余曾以拙藏卷軸持贈。滿擬良朋聚首,詩酒文字之會,同話水天。不意去夏蔗翁竟歸道山矣。今秋有人攜此卷求售,始知其即蔗翁故物。畫為清湘生平杰作,不惜重價購之。展玩之余,益增蒹葭秋水之感。道光戊申八月雨窗,潘正煒書。

此卷曾為葉夢龍所藏,葉夢龍身后,又歸葉夢草收藏。1847年,葉夢草去世,風滿樓藏品逐漸流出,此卷遂為潘正煒所得。關(guān)于此圖的收藏經(jīng)歷,詳見朱良志的相關(guān)研究。56同注1,第273—296頁。謝蘭生的《日記》中,就記錄常常向葉氏借石濤作品觀賞:

還齋過海幢,會議建楊子宅及學海堂事。借云谷所藏大滌子淡墨二冊,復看佳者僅半耳。57同注24,道光四年(1824)七月廿八日條,第156頁。

借得云谷清湘大冊山水二本卅二幅,佳者絕少。58同注24,道光元年(1821)八月二十日,第71頁。

送還清湘二冊與云谷。59同注24,道光元年(1821)八月廿三日,第71頁。

(三)潘正煒

圖11 [清]石濤,《江山攬勝圖》卷王季遷舊藏,潘正煒二跋(二)

圖12 [清]石濤,《搜盡奇峰打草稿圖》卷,故宮博物院藏,潘正煒題跋

潘正煒(1791—1850),字榆庭,號季彤,為著名洋商,建“聽颿樓”儲書畫,極宏富,著有《聽颿樓書畫記》?!堵狅c樓書畫記》中記錄他曾收藏《大滌子山水詩冊》《大滌子山水花果冊》《大滌子花卉詩冊》,其收藏價格與四王相當60[清]潘正煒撰,〈聽帆樓書畫記〉,載黃賓虹、鄧實編,《中華美術(shù)叢書》,四集19,北京古籍出版社,1998年。。他的藏品自然不止這三件,如石濤《奇峰圖扇》左下角鈐“聽颿樓藏”(白文)鑒藏?。▓D9),《梅花圖扇》左下角鈐“季彤心賞”(白文)、“聽颿樓書畫印”(朱文)鑒藏印(圖10),可知此二件作品曾經(jīng)潘氏收藏。道光二十八年(1848)與二十九年(1849)兩年間,他更是一口氣收得石濤兩件巨作,一為被視為石濤平生第一杰作的《搜盡奇峰打草稿》,另為上述曾經(jīng)葉氏兄弟收藏的《江山攬勝圖卷》。

潘正煒的鑒賞趣味深受謝蘭生影響,因此對石濤的作品極重清奇之氣,如他在《江山攬勝圖卷》的題跋所示(圖11):

胸中無奇氣,不可以作畫,然矜奇便是使氣,亦不足以言畫。此清湘卷可謂奇矣,然奇中仍歸平澹。云煙樹石,祖述方壺;疊嶂層峰,力追王蒙。畫之氣韻,實從讀書養(yǎng)氣得來。清湘一生以帝胄而高尚其志,占盡人間清福,故發(fā)之毫端者,自不食人間煙火,畫理至至,殆神品而兼逸品耳。道光已酉四月久雨得晴,正煒又題。61同注1,第294頁。

潘正煒于《搜盡奇峰打草稿》題跋,也同樣突出一個“奇”。此一奇字,正是其最為深切的體會,也是嘉道年間廣東收藏家對于石濤作品的最直接感受(圖12):

此畫開卷如寶劍出匣,令觀者為之心驚魄動,真奇筆也。寓奇思于奇筆,以奇筆繪峰奇。石濤子,洵不愧為一代奇人己。道光己酉大寒日聽帆樓主人呵凍書于南園。

潘正煒寫下以上兩則題跋之時,正是道光二十九年(1849),即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之后的第九年。這說明在鴉片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雖然中國的外貿(mào)中心開始向上海轉(zhuǎn)移,廣州洋商的經(jīng)濟大受影響,但其書畫收藏并未馬上跌入低谷,仍然有財力與精力來收藏石濤的精品力作,不過這畢竟是落日余暉了。

(四)伍元蕙與孔廣陶

吳、葉、潘諸人之后,伍元蕙與孔廣陶則是廣東最為重要的石濤作品收藏家。伍元蕙(1834—1865),廣東南海人,一名葆恒,字良謀,號儷荃,以海外貿(mào)易成為巨富。廣東收藏家有相贈或出讓藏品的習慣,如《山水四段圖》第一段(圖13),鑒藏印有“聽颿樓藏”(朱文)、“伍元蕙儷荃甫評書讀畫印”(朱文),說明此圖曾經(jīng)潘正煒收藏,其后轉(zhuǎn)入伍元蕙收藏。

圖13 [清]石濤,《山水四段圖卷》卷,之一 ,紙本,設(shè)色縱23.2厘米,橫637厘米,故宮博物院

孔廣陶(1832—1890),廣東南海人,字鴻昌,一字懷民,號少唐。其父孔繼勛有“岳雪樓”,為粵中著名藏書家??讖V陶繼承了家藏,又精于鑒賞書畫。上海博物館藏《煙云山色圖》(圖14),鈐有“聽颿樓藏”“少唐心賞”“孔氏圖書記”等鑒藏印,可知此圖曾經(jīng)潘正煒、孔廣陶遞藏。石濤《詩畫冊》(廣州藝術(shù)博物院藏)共14開,對頁有孔廣陶及廣東名士張維屏、熊景星、陳其焜等人題書(圖15),可知道咸間曾為岳雪樓藏品。

(五)贗品橫行

“石濤熱”固然使石濤作品大量集中到了粵中,但贗品也如影隨形,紛至沓來。從道光三年開始,謝蘭生發(fā)現(xiàn)石濤贗品開始出現(xiàn):

昨日秀公送到王麓臺畫,極佳,是仿趙大年,此公難得之筆也。此幅亦是墨池舊藏之物,清湘紙本山水,似是贗筆。62同注24,道光三年(1823)六月廿九日條,第122頁。

伍春嵐以偽清湘畫六幅來閱,甚劣。63同注24,道光六年(1826)六月十三日條,第213頁。

南坪以贗本清湘畫來閱,未晤。64同注24,道光六年(1826)十月初六日條,第225頁。

而到了道光六年,贗品開始流行,短短幾年間出現(xiàn)泛濫成災的局面,他接連看到好幾張偽石濤:

圖14 [清]石濤,《煙云山色圖》,年代不詳 ,扇紙,上海博物館

圖15 [清]石濤,《詩畫冊》,對頁,廣州藝術(shù)博物院藏,張維屏題書

圖16 (偽)石濤,《山水圖》軸紙本,墨筆,縱365.5厘米,橫145厘米

晚南坪來看寫畫,并以偽清湘、南田大畫來看。65同注24,道光六年(1826)十一月初四日條,第227頁。

衢尊自鄉(xiāng)間還,晚同閱大癡橫卷,頗有可疑,又昨自英圃處攜還清湘長幅,亦非真筆。66同注24,道光八年(1828)四月廿六日條,第245頁。

劉載之以清湘畫來閱,不真。67同注24,道光八年(1828)八月廿七日條,第259頁。

盧英圃以大幅石田畫來閱,不真且不佳,清湘松竹佳而未必真。68同注24,道光八年(1828)九月二十日條,第261頁。

劉東老以清湘卷來閱,不真。69同注24,道光八年(1828)十一月廿三日條,第267頁。

題南田畫四幅方就,英圃適來,又攜到董文敏山水、陳老蓮芝草萱花,請題二物,極妙。又清湘山水一幅,未必真。70同注24,道光九年(1829)五月廿一日條,第284頁。

從現(xiàn)存作品來看,葉夢龍、潘正煒等人有不少“打眼”的時候。朱良志就認為上述《江山攬勝卷》是偽托之作,其作偽時間當在1800年之前71同注1,第273—296頁。。因需求量極大,除了北京、江南等傳統(tǒng)石濤作偽產(chǎn)地外,廣東本土也開始大量偽造石濤作品,廣州藝術(shù)博物院所藏《山居圖》(圖16)即是此類偽作72朱良志撰,〈畫史上流傳石濤偽作分類考略〉,載《美術(shù)研究》,2005年,第4期,第49頁。,此圖勞繼雄認定為偽跡,并作按語“此為廣東造石濤,大至丈二匹,風格與張大千所做不同?!?3勞繼雄著,《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實錄》,第八卷,東方出版中心,2011年,第3744頁。楊仁愷也認為此圖乃“廣東古偽”74楊仁愷著,《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筆記》,遼寧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216頁。。

五 不同的聲音:梁廷枏的不屑

相較于前輩藏家對石濤的推崇備至,新一代的收藏家梁廷枏則對石濤很是鄙夷不屑,梁廷枏(1796—1861),字章冉,號藤花亭主人,廣東順德人。曾任澄??h教諭,學海堂學長,越華、粵秀書院監(jiān)院。他宣稱“予生平絕不喜清湘畫,顧其合作,則往往在酸咸之外。蘭竹尤為慣家能事,尚存正軌,此尤其能中之能者。蓋紙短而畫密,故交搭處往往見心思。花之亭亭秀出,猶余事也。他卷則行草旁綴,畫與字雜亂無章,令人對之作十日惡矣?!?5[清]梁廷枬撰,《藤花亭書畫跋》卷二,“僧清湘畫蘭卷”條,順德龍氏中和園印,1934年,第36頁。

又對石濤《僧清湘自書詩冊》批評道:

坡老題林處士詩卷,謂無孟郊寒氣,自是孤山詩隱增價人間。苦瓜和上[尚]詩去島瘦郊寒尚遠,稱畫僧猶或可當之。此冊尚屬空門別派,借吟詠寫其孤憤,而未能心契夫超妙幽曠之旨。行法之劍拔弩張,是其故態(tài),乃忽雜以精細小楷,咄咄怪事,與所作工筆美人同一噴飯。76同注75,卷三,“僧清湘自畫詩冊”條,第36頁。

就連石濤畫一靈芝,也被他嘲笑為渴望成仙,白日做夢:

為圖者,意蓋恨其不及見也,是有羨慕得仙之意在乎筆先,即此已非學佛者境界,況滿紙有蔬筍氣,而絕無仙氣耶,就畫論畫可矣。77同注75,卷四,“僧清湘芝橫軸”條,第58頁。

在表揚梅清的同時,仍不忘貶斥石濤一筆,對石濤的不屑可謂不遺余力:

畫境之以空曠取勝,淡險示奇者,其失之也疏。蓋去古人茂密深醇之義遠也。瞿山境界絕似清湘,而奇峭中具見和澤,則其胸有邱壑,不徒取辦于縱橫馳騁,專恃險怪,為英雄欺人具也。78同注75,卷三,“僧梅清山水冊”條,第45頁。

在他心目中,四王才是真正的一流畫家,如他贊揚王翚:

耕煙散人深思有得,妙造自然,十丈長卷,層遞如一筆畫。盈仞巨幀,精深作十日想,不以粗豪為蒼莽,不以疏率為雄奇,大觀若決江河,細處殆同毫發(fā),層層點綴,無實非空,節(jié)節(jié)精神,到頭不懈,且嫣紅嫵紫,羽翠瓜青,如入金碧樓臺,不減將軍父子,可謂細意熨貼,雅韻抑揚矣。然就其往復回環(huán)之妙,以窺其謀篇運局之奇,難有疊嶂千巖,猶是名山一角。無他,以大藏小,以簡御繁,勢得建瓴,筆能挈領(lǐng),以此為文章宗匠,尚可以誘掖群才,況其在藝事,名家安得不壓倒庸史哉。79同注75,卷四,“王石谷畫青綠山水大軸”條。

即使是小品,也令其贊賞不已:

以石谷至巨至小之幅,兩兩相較,遂足以盡其生平能事。其巨者處處見繩墨規(guī)矩,無慮人物樹石,自近及遠,無一筆不中尺度,愈豪縱愈見精思。其小者能放筆所之,毫無縛束,收千里于尺寸中,愈細致愈得天趣。世但以資學與南田分其伯仲。似矣,

然而畫之為道,確有不能舍資論學者。觀此益信。80同注75,卷四,“王石谷小軸”條。

他對惲壽平也推崇備至:

以清和婉約之墨,寫細筋入骨之姿。薄染輕描,穿插奇異,如對姑射仙子,令人心目中擺盡俗塵,非天予清才,冰壺濯筆,安能有此,洵為此翁觀止之作。81同注75,卷四,“惲南田芍藥中”條。

即使惲壽平的臨摹作品,也備加贊賞:

云林原作,不可得見。此則自近至遠,自濃至淡,自疏至密,自大至小,層疊整斜,借煙而隱,得風而聲,結(jié)構(gòu)之工,穿插之妙,是有天工焉。若夫條干之短長,枝葉之向背,則惟善于寫生者,得體物之細,故天然意趣,流動幅外。云林不工花卉,意遠近濃淡疏密大小間,得其意焉而已。是圖與人偶相合而杰出矣。82同注75,卷四,“撫倪高士本”條。

朱良志分析梁廷枏之所以對石濤作此劣評,乃是其多見贗品所得的結(jié)論83同注1,第725頁。,似有回護之嫌。以梁的地位,不可能看不到真跡,而且其書畫收藏“蓋昉于舍人族祖”84[清]龍官崇撰,〈重印《藤花亭書畫跋》序〉。,歷經(jīng)三代,多有珍品。只能說當時確實有一部分人對石濤嘖有煩言,從江南到嶺南都有。

六 余論:為何是廣東,為何是石濤?

石濤作品由廣東向江南地區(qū)回流,并非晚至民國時期,從方浚頤的《夢園書畫錄》所透露的信息來看,隨著洋商財力衰退,廣州讓位于上海,粵籍藏家包括石濤作品在內(nèi)的藏品紛紛流出。方浚頤(1815—1888),字飲苕,號夢園,安徽定遠人,曾任兩廣鹽運使兼署廣東布政使,后退出政界,到揚州開設(shè)書局。他自稱:

自宦游嶺南,五羊城中,珊瑚翡翠、琥珀玳瑁、火齊木難、珍珠玭西之類,充牣于市,光怪陸離,不可名狀。予視之漠然也。詩癖而外性獨耆古,且祿入較豐,因一意搜羅延訪,頗得筠清館、風滿樓、南雪齋中物數(shù)十種,譬之貧兒驟富,堪傲陸賈。歸裝重以品題,既久眼福日增而眼力亦足,俗吏能雅,用以自豪。及來揚州,所收更夥。而高要何氏昆仲復航海先后踵至,投予所好,不惜重資購之。金薤琳瑯,滿廚滿屋,遂居然成賞鑒家矣。中間復有度嶺之役,勾留數(shù)月,評書讀畫,又過馮崧湖宮詹,余鏡波刺吏從臾之,傾囊倒篋,載寶而回。85[清]方浚頤撰,《夢園書畫錄》自序,見《廣州大典》第47冊,第126頁。

可知方浚頤接收了吳榮光、葉夢龍、伍元蕙等人的大量藏品后,回到揚州,而廣東捐客何氏兄弟二人不斷從嶺外給他帶去字畫,他本人還曾回廣州再次搜羅廣東藏家手中的藏品。《夢園書畫錄》記有《石濤丹荔圖中堂》一件,并注明“下鈐阮元觀陳□□之珍賞、世恩堂珍藏書畫之私印、龍山老樵溫汝適珍賞、云谷曾藏識者寶之等印”86同注85,529頁。。雖然他只帶回一件石濤作品,遠不如他對四王的喜愛,但似乎預示著石濤作品從嶺南回流江南,卻是收藏界一種不可改變的新動向。

先從江南轉(zhuǎn)入廣東,再由廣東回流江南,19世紀石濤作品的遞藏軌跡大致如此。于是我們不禁要問,為何廣東是19世紀石濤作品收藏最重要的區(qū)域?又為何是石濤作品深受粵籍收藏家熱捧?當然,我們可以從經(jīng)濟學的角度來分析,比如洋商的崛起,廣州社會經(jīng)濟的極度繁榮等等。不過我更愿意從區(qū)域文化競爭來理解這一現(xiàn)象。首先,廣東鑒藏家絕不是從市場牟利的立場來考慮問題,鑒賞在當時更多的是彰顯文化品味,區(qū)分雅俗,因而他們沒有投機意識,不存在人棄我取、另起爐灶的經(jīng)營之道。其次,他們也不是盲目地追隨江南的風氣,要知道,當時還是四王一統(tǒng)江湖的時代,石濤的作品恰恰是四王的對立面。私意以為,以謝蘭生、吳榮光等人為代表的嘉道年間廣東士大夫,之所以要標新立異,“拈出”石濤,乃在一種地方意識的覺醒。應該看到,自從晚明以來,廣東經(jīng)濟文化的取得了極大發(fā)展,尤其是乾隆年間的一口通商,更為廣州積聚了大量的社會財富,使得原本被視為南蠻的廣東士人不僅平視鄰省甚至帶有自得之語。黃培芳在公車北上途中,就認為江西的物產(chǎn)“無一不遜于粵”87[清]黃培芳撰,《北行日記》手稿,嘉慶二十三年十二月十三日條,現(xiàn)藏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即使是廣東士人心目中的文化圣地江南,他也以一種各有千秋的態(tài)度平視之:“嶺北多京廣并稱,杭盛蘇廣并稱?!?8同注87,嘉慶二十三年十二月廿九日條。黃培芳的感受并非個別現(xiàn)象,應能代表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廣州全盛時期士大夫的普遍心態(tài)。正是在這種文化自信的鼓舞下,他們自覺不自覺地塑造了廣東文人的新形象,這是一種源自唐代張九齡以來以“雄直”著稱于世的文化形象,詩歌創(chuàng)作如此,在藝術(shù)鑒藏與創(chuàng)作方面也是如此。

與江南、中原地區(qū)的收藏品味不同,粵人似乎特別推崇一些雄奇新穎的作品,如民國時期贊助黃賓虹的也多是粵人。贊助文化本身很正常,但贊助何種文化則能說明一些心態(tài)問題。石濤和黃賓虹在各自的時代,都不算主流正統(tǒng)。無獨有偶,相較于江南的核心地區(qū),徽州和廣州都是文化后進地區(qū),明代中后期方才崛起,兩地文人卻都是石濤、黃賓虹一類非主流畫家的最主要的贊助人,這是否可以理解為后進地區(qū)趕超先進地區(qū)的一種文化策略?目前我們還無法完整解答這個問題,姑且提出于此,以俟將來更深入全面的研究。

猜你喜歡
石濤道光廣東
一道光
情懷:照亮憂傷的一道光
不煲“仔”的廣東煲仔飯
龍貓,你愛的那道光是愛情
石濤山水畫藝術(shù)探微
論石濤之畫法與禪法
廣東輿情
《蒼松秋色》
白成一道光
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