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東
2020年2月4日,我被隔離了。在湖北省襄陽老河口市的李樓衛(wèi)生院。
別緊張,我并不是被確診為新冠肺炎病人。即使與從武漢回來過年的堂哥及其家人有過接觸,但他們一家身體狀況至今正常,我們全家至今也都未出現任何癥狀。
但是,我只是很倒霉!
我竟然在疫情肆虐的時候患上了肺炎!
那天,我被醫(yī)生當作疑似病例,建議隔離。我很理解。畢竟為求心理上的自我安慰,人們總愿意把自己當作屬于大多數的正常人。同時,面對疫情的醫(yī)生對每個患者都需要非常謹慎小心地對待,這才是負責任的態(tài)度與做法。
我也努力做一名乖乖的患者,就像在理發(fā)店老老實實安安靜靜地被理發(fā)師操控一樣。
我們,包括我自己,大部分人走進醫(yī)院的時候,眼里只有醫(yī)生,而常常會忽略那些穿梭在病房和走廊里的護士們。事實上,在醫(yī)院照顧病人最多的就是護士們。
剛入院的時候,我習慣性地用本地話和照顧我的那位護士說話。但她很快地用普通話回復我,聽不懂。當她轉身離開病房,我清楚地看見她背后的護士服上寫著大大的“寧夏”兩個字。
后來,我知道在我們這個隔離點,總共有四名從寧夏來支援的護士。領頭負責的護士姓劉,我們大家都親昵地稱呼她“大劉護士”,因為她們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是小劉護士。因為我病房的呼叫鈴壞了,所以便留下了她們的電話。于是,在我的電話通訊錄里面除了“湖北襄陽”之外,多了“寧夏銀川”。
隔離病房的配置并不是很完善。病房里只有一張床,一臺空調,一臺換氣機和一個吊瓶支架。因為沒有桌椅,所以吃飯得蹲在地上吃。因為只有一個插座,所以手機要充電,就得等到換氣機休息的那幾個小時趕緊充。
如果是上廁所,就得出病房到外面的公共廁所。而因為四樓基本處于斷水狀態(tài),所以公共廁所里的排泄物無法沖走,幾乎都被填滿了,根本無法使用。下面的樓層有水,但樓下就是確診患者的隔離區(qū)。所以,我總是能忍著就忍著,實在忍不住了,就像是要去英勇就義一般急沖下樓,匆匆解決問題。然后,一回到病房就馬上把外套脫掉,扔在一邊。
我非常能理解目前的狀況,我的家鄉(xiāng)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城,雖然沒有疫情的大面積爆發(fā),但隔離點也處于即將滿員的狀態(tài)了。
隔離后的第五天,我終于做了CT復查,又抽了血,做了鼻咽拭子,結果顯示沒有被感染。我滿心歡喜,以為馬上要出院了。此時,卻有些擔心起來,怕自己會被樓下確診的病人交叉感染。
我常常向護士們表達我的這種緊張不安。
有一次,護士進出病房,忘記把門關好。我向大劉抱怨。她戲謔地說,別擔心,咱這兒還不是污染區(qū),出病房把口罩戴好就沒事兒!我似乎透過大劉的口罩,看見她嘴角的笑容。然后,她又看了看我的頭發(fā),說你該洗頭了,這病毒可能附著在頭發(fā)上哦!
我也很無奈。我告訴她,因為家人托人送來的臉盆,已經臟得像布滿了輪胎印,而且四樓沒有自來水,我又不敢下樓待太久。我也沒有洗發(fā)水。大劉聽了說,沒事兒!姐明天給你帶來!突然,她又回轉身說,我女兒都上初中了,你應該可以喊我阿姨了!
她走出病房,輕輕把門關嚴實。
我們樓下隔離區(qū)有一位確診的女子,因為害怕,幾近精神崩潰。她不停地跺腳,拍窗,似乎整棟樓都被震顫了。為了安撫她的情緒,大劉和她的同伴們想了很多辦法。她們把她的頭發(fā)細細地理順,編成麻花辮,給她送水,喂飯。那位女子最后終于平靜了下來。
隔離區(qū)里有一位姑娘過生日,她們就為她唱生日快樂歌,送上祝早日康復的賀卡。歡樂的(接上頁)歌聲和祝福,透過隔離區(qū),傳得很遠,很遠。
她們建了一個病友群。大家可以分享和了解所發(fā)生的一切。
昨天晚上,輪到大劉守夜。她坐在走廊口,把抖音打開,聲音外放。一陣悅耳音樂聲,穿越空曠的走廊傳過來。盡管還夾雜著回蕩的咳嗽聲,卻讓人心安,不再恐慌。
今天一早,醫(yī)務人員換班輪休了。我們樓層的廁所也清理干凈了。而我正好度過了醫(yī)院的隔離期,要準備出院,轉移到酒店去繼續(xù)隔離觀察了?;蛟S我再也見不到大劉她們了,也再也用不著撥打那些寧夏銀川的號碼了。但是,我還是有一個心愿,希望能找一次機會打電話給她們。
我能高興地對她們說,我可以回家了!
我能大膽而真誠地對她們說,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