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紅博 劉小莉

2020年1月，教育部頒布《中國高考評價體系》（以下簡稱“ 高考評價體系”）。這是落實國務院《關于深化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實施意見》精神，從深化高考內容改革、推動高中育人方式改革所進行的頂層設計。[1]高考評價體系由“一核”“四層”“四翼”三部分組成：“一核”為考查目的，即“立德樹人、服務選才、引導教學”，是對素質教育中高考核心功能的概括，回答“為什么考”的問題;“四層”為考查內容，即“核心價值、學科素養(yǎng)、關鍵能力、必備知識”，是素質教育目標在高考內容中的提煉，回答“考什么”的問題;“四翼”為考查要求，即“基礎性、綜合性、應用性、創(chuàng)新性”，是素質教育的評價維度在高考中的體現(xiàn)，回答“怎么考”的問題。[2]高考評價體系通過解決高考“為什么考、考什么、怎么考”等問題，對“培養(yǎng)什么人、怎樣培養(yǎng)人、為誰培養(yǎng)人”這一教育根本問題給出了回答，是深化新時代高考內容改革的基礎工程、理論支撐和實踐指南，對于未來語文高考試題命制和語文教學具有深遠的意義。那么，在語文科目中如何落實高考評價體系，如何實現(xiàn)高考評價改革與語文學科育人目標的銜接？如何理順語文學科教考關系，實現(xiàn)“招—考—教—學”的良性互動？本文就本次頒布的高考評價體系下語文學科的“教考和諧”問題略談一二。

一、銜接高考評價改革與語文學科育人目標的關鍵：情境

高考評價體系的首要特點是以價值為引領，明確將立德樹人作為高考的根本任務。圍繞立德樹人根本任務，高考考查內容創(chuàng)新性的設計為層級關系，而不是通常的并列或遞進關系，突出了核心價值在“四層”考查內容中的首要地位和引領作用。高考評價體系的第二個特點是以素養(yǎng)為導向，突出“促進學生核心素養(yǎng)發(fā)展”的素質教育理念和目標。高考的基本形式是紙筆測試，比較便于對陳述性知識、程序性知識的考查，對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等方面的考查難度較大。那么，如何在考查中將立德樹人與核心素養(yǎng)有效結合并落到實處？高考評價體系創(chuàng)造性地以充分體現(xiàn)核心價值的問題情境承載考查內容，情境成為實現(xiàn)“價值引領、素養(yǎng)導向、能力為重、知識為基”綜合評價的載體。

情境與核心素養(yǎng)概念相伴而生。進入21世紀，教育者越來越認識到囿于學科內部的知識、技能和能力，無法滿足學生終身學習和快速變革的社會發(fā)展的需要。研究者提出教育應該培養(yǎng)學生具備適應終身學習和社會發(fā)展需要的必備品格和關鍵能力，即核心素養(yǎng)?，F(xiàn)在，核心素養(yǎng)已成為世界各國教育改革、課程改革的主基調和主方向。在厘清核心素養(yǎng)內涵的過程中，研究者逐漸認識到核心素養(yǎng)與情境存在著天然的內在關聯(lián)，談及核心素養(yǎng)必然涉及情境。核心素養(yǎng)是個體在特定的情境下能成功地滿足情境的復雜要求與挑戰(zhàn)，并能順利地執(zhí)行情境任務的內在品質，是在個體與情境的有效互動中生成的。

我國語文教育領域知曉情境這個概念始于國際經(jīng)合組織開展的PISA（國際學生評估項目）測試，特別是2009年上海在PISA閱讀測試中取得世界第一的成績后，閱讀素養(yǎng)、閱讀情境進入語文教育者的視野。人們逐步接受閱讀素養(yǎng)的概念，并能將其與閱讀能力區(qū)分，逐漸認識到個人閱讀、公眾閱讀、職業(yè)閱讀和教育閱讀等不同的情境是體現(xiàn)閱讀素養(yǎng)的關鍵，對核心素養(yǎng)的跨學科、綜合性特質有了更為深入的理解。近年來，我國開展了大量對于核心素養(yǎng)的研究和探索，比如2017年修訂的高中課程標準，核心素養(yǎng)是其中的關鍵理念?！镀胀ǜ咧姓Z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以下簡稱“語文課程標準”）明確指出，素質教育的核心是發(fā)展學生的學科核心素養(yǎng)。[3]聚焦于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是語文課程標準改革的最大特色和亮點，反映核心素養(yǎng)的“情境”“任務”“活動”等成為語文課程標準中的高頻詞。[4]語文課程標準在教學和考試兩個方面都突出了情境的重要性：教學上，根據(jù)情境構建了18個任務群作為教學內容的主題;考試上，強調以具體情境為載體，并建議情境分為個人體驗情境、社會生活情境和學科認知情境。個人體驗情境指向學生個體獨自開展的語文實踐活動。社會生活情境指向校內外具體的社會生活，強調學生在具體生活場域中開展的語文實踐活動，強調語言交際活動的對象、目的和表述方式等。學科認知情境指向學生探究語文學科本體相關的問題，并在此過程中發(fā)展語文學科認知能力。

高考評價體系高度契合語文課程標準的新思想、新要求，將知識、能力等考查內容拓展到包含價值、素養(yǎng)的考查內容體系，并以情境來承載考查內容，實現(xiàn)考查要求。高考評價體系將情境分為生活實踐情境和學習探索情境。生活實踐情境與日常生活以及生產(chǎn)實踐密切相關，考查學生運用所學知識解釋生活中的現(xiàn)象、解決生產(chǎn)實踐中的問題的能力。學習探索情境源于真實的研究過程或實際的探索過程，涵蓋學習探索與科學探究過程中涉及的問題。

高考評價體系強調試題命制的情境化設計，緊密聯(lián)系學生日常生活實際，在現(xiàn)實的問題情境中考查學生核心素養(yǎng)的發(fā)展水平，這將助推語文學科關鍵能力和核心素養(yǎng)在教學與考試中的落實。高考評價體系以情境作為考查載體，實質性地鏈接高考評價改革與語文學科育人目標，這將為引領語文教育教學回歸到立德樹人、培養(yǎng)學生的語文核心能力提供可行的路徑。高考語文以問題情境承載考查內容，回歸語言文字知識的本源，指向了語文學科考試和教學的共同目標，即培養(yǎng)學生運用語文知識解決日常生活以及生產(chǎn)實踐問題的能力;明確了語文學科考試和教學的共同任務之一是為高等院校培養(yǎng)與選拔合格新生、提升高校生源質量。這對于理順語文學科的教考關系，統(tǒng)一思想認識，進一步明確語文學科的教育教學目標具有重要的導向作用。

在高考評價體系下，高考語文以情境為載體評價學生語文核心素養(yǎng)，凸顯了語文素養(yǎng)在應對生活實踐、應對未來的學習，特別是應對高等教育學習的重要性。高考的基本功能是服務選才，是為不同類型的高校選拔出符合要求的新生，其選拔水平關系到高等教育質量乃至國家創(chuàng)新人才的培養(yǎng)質量。即將進入高等教育的學生在未來生活中面臨的主要活動場域是高等教學的學習情境。大學階段的學習具有專業(yè)化、學術性特征，幾乎所有專業(yè)的學習和研究既要閱讀大量的專業(yè)性教材、文獻資料，也要進行大量的專業(yè)性、學術性寫作。勝任高等教育學習情境的語文素養(yǎng)，對于學生適應大學的學習、高效率并高質量地完成高等教育具有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高考評價體系適應新形勢下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對高素質人才的需求，以生活實踐情境和學習探索情境，特別是未來高等教育中的專業(yè)性、學術性學習情境，作為語文素質的考查載體，將助推語文學科關鍵能力和核心素養(yǎng)在教學與考試中的落實，彰顯語文素養(yǎng)在高等教育人才培養(yǎng)和選拔中的重要意義。

二、理順語文學科教考關系的抓手：關鍵能力

在評價理念上，高考評價體系將知識與能力的考查內容拓展至包含價值、素養(yǎng)、能力、知識的考查內容體系，實現(xiàn)了高考“知識立意”“能力立意”評價向“價值引領、素養(yǎng)導向、能力為重、知識為基”綜合評價的轉變。高考考查內容以學科素養(yǎng)為導向，考查應對生活實踐與學習探索情境中的問題所需要的知識和能力，尤其是學生應對未來高等教育的學習所需要的核心素養(yǎng)和關鍵能力，為語文學科理順教考關系、實現(xiàn)“以考促教、以考促學”提供了抓手。

高考評價體系立足于服務國家、服務高校選才這一基本任務，這需要語文高考必須重視高等教育的學習和研究情境，這種情境中凸顯的跨學科、高水平的語文素養(yǎng)，對于高等教育場域中的學習具有決定性作用。學科素養(yǎng)是即將進入高等學校的學習者在面對生活實踐情境與學習探索情境中的問題時，能夠在正確的思想價值觀念指導下，合理運用科學的思維方式方法，有效地組織整合學科相關知識，調動運用學科的相關能力，高質量地認識問題、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綜合品質。學科素養(yǎng)通過基礎教育階段的學科教學培養(yǎng)而成，既是基礎教育培養(yǎng)目標的要求，也是高校人才選拔的要求。具體到語文學科，不難發(fā)現(xiàn)高水平的閱讀、寫作及綜合運用語言文字的能力，是普遍適用于各種專業(yè)和學科領域的綜合品質。大學階段的專業(yè)學習和研究，以閱讀數(shù)量眾多、內容復雜的信息類材料以及撰寫論述類文章為主要特征。相應地，語文學科的測試評價和教育教學，應重點抓好高等教育情境中有效開展專業(yè)學習和研究所必須具備的語文關鍵能力，即學術讀寫能力的培養(yǎng)。學術讀寫能力是指通過閱讀、寫作等活動完成高等教育中的專業(yè)學習、專業(yè)研究所必須具備的綜合性語言文字運用能力。就其在大學的學習及科研活動中的廣泛適用性而言，學術讀寫能力不僅屬于語文學科的核心素養(yǎng)，而且是一項跨學科的、普遍適用的核心能力，是高水平的學習、研究、創(chuàng)新活動不可或缺的重要品質。

在高考的指揮棒下，現(xiàn)階段高中階段的語文讀寫教學，可能無法完全勝任高等教育對語文素養(yǎng)的要求。為獲得考試的現(xiàn)實效益，“千字文”成為學生閱讀和備考練習的主要類型?，F(xiàn)代文閱讀教學側重文學性作品的賞析，主要著眼于作品細部，訴諸學生的感悟、體驗。課堂內外的寫作活動更是嚴格遵循高考“微寫作”和“大作文”的字數(shù)要求，短文150字左右，成篇的文章通常800字左右。與中學階段的閱讀活動不同，高等教育中的閱讀對象以專業(yè)教材、學科資料、研究著述等信息類文本為主。教師的閱讀指導相對很少，學生需要熟練、獨立地學習閱讀材料。這類閱讀材料的內容往往超出了閱讀者的既有認知，因而對理解、反思、運用等能力的要求更高。寫作方面，高等教育學習大多要求進行篇幅較長、內容復雜的專業(yè)性書面寫作。這種寫作有特定的語言特征、學術規(guī)范，而且要求更高水平的思維能力，如質疑、評價、反思等，這些都是當前的中學寫作教學所亟待加強的。學術讀寫能力還包括一系列復雜的綜合性語言技能，如理解一般性的學術規(guī)范并正確運用，遵循學術活動的自主性，明了學術道德及剽竊的危害性等。[5]中學階段加強學術讀寫能力的教學和評價，有助于學生盡早熟悉大學學習的方法、規(guī)范，是培養(yǎng)合格的高校新生的必經(jīng)之途。

在立德樹人的根本任務引領下，高考評價體系指明了選才育人的方向，確定了考查的載體，強調生活實踐與學習探索情境所需的語文素養(yǎng)，從而凸顯了學術讀寫能力的重要意義和價值。以語文核心素養(yǎng)為導向，語文考查的關鍵能力可能要加強專業(yè)性學習所需的學術讀寫能力，從而發(fā)揮高考“指揮棒”的積極引領作用，推進語文學科教育教學改革的不斷深化。[6]

三、發(fā)揮高考語文積極引導作用的門徑：考試內容

高考評價體系的核心功能之一是引導教學，理順教考關系，實現(xiàn)以考促教、以考促學的積極引領作用。高考作為我國最大規(guī)模的高利害考試，對基礎教育、教育系統(tǒng)乃至整個社會具有重要的影響，即反撥作用，因此我們往往將高考稱為指揮棒。[7]高考兼有正面效應與負面效應。高考的正面效應包括：促進社會公平和教育公平，支持高等教育質量提升和國家建設，引導學生投入到學習和個體發(fā)展中，激發(fā)教學和學習的積極性。負面效應則體現(xiàn)在：片面追求升學率、文理偏科，一考定終身，干擾正常教學，引發(fā)應試教學，用做模擬題代替正常教學活動，影響學生的學習興趣與態(tài)度等。

高考評價體系用于指導高考內容改革和命題工作。高考科目和內容調整對教學存在著最直接的影響，一方面可能形成考什么就教什么、學什么的局面，同時導致不考便不教、不學的弊端。如何發(fā)揮高考關鍵、積極的導向作用顯得尤為重要。當前語文高考的內容、學生在考試中的表現(xiàn)及其對教學的影響值得思考。

語文高考對學生的考查一般分為語言文字運用、現(xiàn)代文閱讀、古詩文閱讀和寫作。研究發(fā)現(xiàn)，學生在語文高考中表現(xiàn)出來的能力結構與語文考試預設的結構不完全一致。[8]研究者基于實證數(shù)據(jù)，分析了基于同樣結構編制的兩套語文高考試卷。結果表明，兩套試卷都表現(xiàn)出與預設不同的內部結構。第一套試卷的能力結構包括：基礎性語言文字運用能力（選擇題為主）、實用類閱讀能力（選擇題為主）、古代詩文閱讀能力以及書面表達能力（主觀題為主）。語言文字運用能力和現(xiàn)代文閱讀能力都受到題型的影響。以選擇題為主的基礎性語言文字運用和以選擇題為主的實用類閱讀，各自獨立成為一種能力;以主觀題為主的綜合性語言文字運用和以主觀題為主的文學類閱讀，與寫作共同組成一種獨立能力。第二套試卷的能力結構包括：現(xiàn)代文閱讀能力一（選擇題為主）、現(xiàn)代文閱讀能力二（主觀題為主）、古詩文閱讀能力和書面表達能力（主觀題為主）。語言文字運用沒有反映在這個能力結構中。上述分析表明，語文高考能夠較為穩(wěn)定地測查學生的現(xiàn)代文閱讀能力、寫作能力和古詩文閱讀能力，古詩文閱讀以解碼能力為主;語言文字運用不是一個穩(wěn)定的、獨立的能力，綜合性語言文字運用常常與寫作一起構成書面表達能力;題型影響學生在語文考試中的內部能力結構，這是一個影響考試有效性的干擾因素。

學生的能力結構與命題設計存在一定的差異，而且其結構尚不夠穩(wěn)定，這就可能造成語文教學中的某些弊端。例如，語文高考的古詩文閱讀以解釋文言詞語、翻譯文言句子等題型為主，能力結構主要為解碼，語文課程標準中的核心素養(yǎng)——“文化傳承與理解”在考試中難以落實。多年因襲而來的考試和教學模式的慣性作用，已經(jīng)將中學古詩文教學推入了“多—慢—費—差”的怪圈。在整個學期的語文教學中，文言文占比較長。課堂大多數(shù)時間或者進行逐字講解、逐句疏通，或者反復檢查文言基礎知識的識記以及原文的背誦、默寫情況，同時輔以大量練習進行文言字詞的識記、文言語句的翻譯、粗淺的理解。學生對閱讀材料的分析性思考不足，普遍缺乏文言文課外閱讀的興趣和動機。

前文已經(jīng)指出，高中以后的閱讀活動，其對象往往是整本的專業(yè)著述或數(shù)量較大的信息類資料、文獻。這些類型的閱讀材料，更多地強調以思考、理智、判斷等為主要特征的高水平認知加工能力。語文課程標準已經(jīng)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在教學內容上設計了“語言積累、梳理與探究”“實用性閱讀與交流”“跨媒介閱讀與交流”“學術論著專題研討”“思辨性閱讀與表達”“整本書閱讀與研討”“當代文化參與”“科學與文化論著研習”“跨文化專題研討”等任務群，引導教師開展相應的閱讀與鑒賞、表達與交流、梳理與探究等活動，不斷提升學生的批判性、學術性讀寫素養(yǎng)。統(tǒng)編高中語文必修教材，將學術性整本書《鄉(xiāng)土中國》（費孝通）閱讀和科普類文章如《喜看稻菽千重浪——記首屆國家最高科技獎獲得者袁隆平》（沈英甲）、《“探界者”鐘揚》（葉雨婷）的閱讀納入其中，進一步從教材編寫、教學內容改革方面凸顯對學術讀寫能力的倡導和推崇。目前可能存在的問題是：一線教師普遍反映缺乏學術讀寫指導的思路、方法，不知道該如何開展相關的教育教學活動。課程標準和教學實踐越來越重視這種對于學生未來具有重要價值的核心能力，正在倒逼語文考試重視學術讀寫能力的測試與評價。語文考試要將視野拓展到語文學科以外，考慮學生的專業(yè)性、學術性學習情境，從跨學科的角度重新認識和界定語文關鍵能力，設計相關情境命制試題，這對于切實加強學生核心素養(yǎng)發(fā)展、積極引領語文學科的教育教學具有重要的價值。

高考評價體系在本質上正在轉向核心素養(yǎng)的評價，嘗試構建能夠促進學生核心素養(yǎng)發(fā)展的評價。[9]雖然這種轉向面臨巨大挑戰(zhàn)，但是高考評價體系已經(jīng)堅定地走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