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選擇拋棄所有人

還是所有人都背離了初衷

你太強大了? 一個人支撐起一個世界

什么樣的舞臺? 能夠承載如此浩瀚的孤獨

你已經(jīng)在內(nèi)心練習(xí)過無數(shù)次了

茫茫人海? 你為何要獨自唱? 給誰聽

從低音開始? 而男聲女聲? 而混聲和聲

由弱漸強? 由悲傷到激動? 直至高潮呈現(xiàn)

一個人的合唱

就是發(fā)動了一場與這個世界的戰(zhàn)爭

四面楚歌? 困獸猶斗

與所有人決裂? 特立獨行

你的勇敢是我們每個人的向往

不隨波逐流? 不人云亦云? 不獻(xiàn)媚? 不妥協(xié)

堅守自己的筋骨? 注定是一個失敗者

但燈塔的力量? 大海視你為神

一個人的合唱? 孤傲? 高拔

發(fā)乎于心底的狂飆? 止乎于天地都被感動

冷峻? 悲壯? 大氣凜然

這樣的壯舉? 只屬于愛恨分明的人

喊給自己的口令

是時候了

一再壓抑的山河? 四季

蟄伏太久了的身心和思想

面對混沌的世界

以丹田之氣爆發(fā)出雷霆之音

是時候了

置身于重重包圍之中

荒草早就成了敵人

風(fēng)兀自刮? 陽光沒有色彩

一顆心已經(jīng)炸裂

立正? 無精打采的日子

早該整肅了 松懈的神經(jīng)

提振自己所發(fā)出的號令

每一聲都驚天地泣鬼神

喊口令的時候

鳥拍打翅膀飛走了

露珠從葉面上眼淚一樣滑下來

精 氣 神 子彈般壓進(jìn)胸膛

喚醒自己該有多么困難

一抹血色染紅了天際

灰

灰? 在透明的空氣里不易覺察

當(dāng)光線與現(xiàn)實構(gòu)成了某種角度

灰比幽靈還真實地閃著亮光

其實? 我們始終生活在灰里

細(xì)小的? 以及看不見的灰

隱藏在私密處和人心的背面

像風(fēng)濕一樣侵蝕我們的身體

我發(fā)現(xiàn)? 在歲月的長河里

在生活的蕪雜和交織中

自己也成了宇宙里的一?；?/p>

越不安? 就越躁動

越緊張? 就越狂舞

即使不興風(fēng)作浪

也是一個敗壞了的細(xì)胞

如不被浩氣長空所吸附

被如水的夜月過濾

我擔(dān)心? 集聚起來的微塵

會成為新的霧霾

身體里的銹

有如秋雨后的霉菌

不知不覺冒了出來

梅花痣、蜘蛛痦、咖啡斑

暗淡、斑駁或者板結(jié)

內(nèi)心的隱秘被不小心泄露出來

潛伏在身體里的特務(wù)

在我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這些年

像白癜風(fēng)、牛皮癬敗壞、詆毀好名聲

一層層一塊塊剝落的皮屑

貧血的思想，無力而蒼白

這讓我想起樹木上的銹

啄木鳥是驅(qū)逐不了的

水里的銹

只有沉淀下來才能看清

一張泛黃和有污跡的紙

經(jīng)不起橡皮的涂擦

說明它已經(jīng)走完了一生

銹，是無聲的

我們聽到的都是外部的聲音

鶴唳的風(fēng)聲

凄婉的哀鳴

我經(jīng)常能聽到

身體里的銹

像助聽器里血流一樣

急促奔跑

有如殯儀館火化車間里的馬達(dá)聲

不分晝夜追趕我的腳步

結(jié)滿果子的樹都低著頭

秋天，樹上的果子

一顆又一顆，香艷欲滴

有如成熟女人

身體里溢出魅惑的味道

深呼吸之后，皆不能自拔

一顆顆果子，是一個個心思

從春到夏孕育沉甸甸的夢

和十月懷胎相似

不斷施以營養(yǎng)

驚心動魄的期待

掛在心頭

此刻，多像渴盼的節(jié)日啊

芳香四溢的響鈴

一刻不停地幸福歌吟

色彩、味道、氣氛都那么濃郁

我被果子的光芒照耀得恍惚

轉(zhuǎn)身之時，猛然發(fā)現(xiàn)

果樹的葉子都失去了光澤

向下低垂或疲倦地緊縮

像年老色衰的婦人

十分黯然

深深地低著頭

我與蘋果的距離

蘋果在我心里始終高不可攀

從小時候，春天開始

又紅又甜的蘋果

像我渴望的生活一樣，垂涎

卻不能隨手可得

我知道，蘋果生長在陽光明媚的地區(qū)

與我生活的寒冷北方

隔著菜地、稻田、農(nóng)舍、隔著遠(yuǎn)

隔著秋天和誘惑、隔著美好和向往

終于，在遼南，摘蘋果的時候

遠(yuǎn)遠(yuǎn)地，一顆顆蘋果像一串串紅燈籠

還有一堆堆躺在樹下的蘋果

有如陽光下睡熟的山村孩子

紅撲撲的臉，笑盈盈喜洋洋

蘋果和其他水果有什么不同

不嬌貴、不奢靡、不濫俗

沉實經(jīng)得起拿捏和推敲

香甜耐得住時間考量和品味

在我心中，蘋果是用來供奉的

可蘋果在農(nóng)貿(mào)市場或地攤上蒙塵

在叫賣聲中任人挑來撿去

仍然保持幸福的模樣

我知道了我與蘋果的距離

山中聽鳥鳴

在城市，能夠聽到鳥鳴

已經(jīng)成為非常奢侈的事情

星期天早晨，走在山中小徑

被鳥聲引領(lǐng)，一路歡歌

啁啾的鳥語，言不盡的歡愉

我用心聆聽，沒有聽到一點煩惱

一點愁苦，沒有聽到一絲怨恨一絲病痛

偶爾一兩聲高高低低的嗚叫

是相互示愛的鳥，你傾我述的急迫心情

聽鳥鳴，山不必太高

剛好能擋住市井喧囂即可

樹也不必太茂密

能看見鳥兒翻飛的翅膀就行

一個星期去用心聽一次，時間久了

就會有鳥兒從心中飛起來

砸鋼筋的婦人

城郊廢棄的工地上

一個戴紅色頭巾的婦人

高舉方頭鐵錘，咣、咣、咣

砸取混凝土里包裹的鋼筋

混凝土塊兒體量很大

與婦人的身材極不相稱

鐵錘砸在上面像在啃食寒冰

留下一個個白哧哧的牙印

顯然，這是冬天

鋼筋像胎死腹中的嬰兒

被婦人敏銳地發(fā)現(xiàn)

她豁出命來要把孩子攫取出來

一錘一錘不停地呼喚

直到感覺有了顫巍巍的回音

混凝土的硬度，超過了

婦人對生命的追求和想象

砸一天、十天，砸一個月

也可能要砸整整一個寒冬

乃至一生

混凝土里的鋼筋

就是婦人身體里的炭火

矸石中的煤精琥珀

佛龕里的舍利

為此，她做好了付出所有的準(zhǔn)備

被砸得支離破碎的混凝土

躺在地上像一堆零亂的白骨

一敗涂地地生活

被她踩在了腳下

在廢品收購站的磅秤上

婦人用鋼筋換取了生命的本錢

掉落在地面上的云

在新疆和田，有云因水汽太重

掉落在地面上?；翌^土臉

氣色沉郁，像被上蒼遺棄的婆娘

曾是被嬌寵的少女夢一樣的白紗

被詩人供奉的情感和思想

任由縹緲的時光虛無身體里的血

游走的靈魂抽走了骨頭的重量

怎么就成為偌大的一滴眼淚

雷聲和閃電也沒能引爆

集聚成沉默的火山

心中的巖漿不停地翻滾

纏綿過的山哪去了

暗送秋波的湖水也沒了蹤影

樹和鳥的翅膀

怎能擎住如此巨大的悲傷

狠心咬斷臍帶，與藍(lán)天決斷

路已無處可走。叛逆至此

即使身敗名裂，也絕不回頭

道路被你攬入懷中

卡車在你面前停下來，像一根芒刺

司機猶如大戲開始前的報幕員

不敢掀開幕布一角，目睹真相

那將是怎樣的盛況和深不可測的天象啊

莫非你也要穿粗布黃衣

赤足來蹚人間這一汪渾水

寫給白雪的一封信

人到中年，身心落滿灰塵

就連呼吸都散發(fā)腐臭氣

沉醉于濁世，齷齪

虧心事、惡習(xí)和劣跡

流感病毒一樣無處不在

一個又一個黑洞

請求你，靈魂的良藥

以博大的包容之心將這一切掩埋

要來得猛烈，覆蓋警車、消防車

救護(hù)車的刺耳笛音，讓咳嗽自我救贖

化解炎癥、退去高燒

徹底塵封傷痛和暗夜，天下大白

此刻，我沐浴、更衣、正襟危坐

鼓足勇氣，一字一句寫下：親愛的

我恭候于新年的入口處

左手拿著剛剛綻開的玫瑰

右手高高擎起火紅的燈籠

把斧子舉過頭頂?shù)睦先?/p>

冬天的城市里

一位把斧子舉過頭頂?shù)睦先?/p>

在樹樁上劈取柴火

老人脫下外衣，大汗淋漓

整個冬天熱氣蒸騰

老人在路旁找尋伐棄后的樹樁

把一米長的板斧高高舉起

陽光照在明晃晃的斧刃上

空氣中劃過一道刺目的閃電

斧子深深吃進(jìn)樹樁里

樹樁堅硬的外殼露出柔軟的本色

這是一條通往溫暖的道路

盡管老人已有些透不過氣來

老人把劈取下來的柴火

裝進(jìn)一旁的蛇皮袋里

他還要劈取很多

來給余生驅(qū)寒

當(dāng)老人再次揚起臂膀

用力把斧頭舉過頭頂

躬身叩首向大地扎下去

我的心已被凍僵

醫(yī)生說，放風(fēng)箏吧

醫(yī)生說，放風(fēng)箏吧

抬頭看天可以改善病情

一輩子低頭做事

頸椎不堪負(fù)累

早就增生、變形

大腦缺氧

心肌供血不足

謙卑、怯懦低著頭

恭維、奉承低著頭

做了錯事低著頭

在矮檐下行走低著頭

天空。偌大的舞臺

先上演霸氣的京劇臉譜

哇——呀——呀

吼出心中的憤懣和煩憂

然后再放飛展翅的大鵬

身體里有閃電和雷鳴

無所顧忌的心性

在高處隨心所欲地翻跟頭

盡管被一根線緊緊牽著

還是險些被大風(fēng)刮走

風(fēng)太大太猛烈

心也變得羽毛一樣輕盈

其實，肉身就是個俗物

如果不是風(fēng)箏引領(lǐng)

都忘了要抬起頭

看一看天空

有一種苦痛，可以歌唱

生活中到處都是中藥的味道

疼痛、苦悶、窘迫、無力、煩愁

公園、廣場、湖畔傳來的歌聲

一副靈丹妙藥

穿腸而過的陽光

生命，打開了一扇天窗

歌聲這只巨大的翅膀

集丹田之氣，煽動飽滿的熱情

一張口，舒展開愁眉

噴薄出絢麗彩虹

歌聲是具有奇效的驅(qū)痹散

沉重從陰霾中抬起頭來

苦要用蜜來浸泡

每飆一個高音，病痛就減輕三分

每拖一次長腔，毒素從身心排除一部分

浪漫的過門，可以做藥引子

按“今天是個好日子”的旋律

每日服之

舒心、理氣、化瘀、止痛

濁氣不斷下降，陽氣開始上升

久而久之

你會發(fā)現(xiàn)，有一種苦痛

可以歌唱

吹給誰聽

一個和我一樣年齡的男人

把自己隱藏在號聲里

低緩的曲調(diào)掀起涼凉秋風(fēng)

只面對一條河

一把金燦燦的銅號

任好時光順流而下

偶爾的炸音里，一定是

某件傷心事誘發(fā)了哽咽

一把銅號有著嘹亮的歲月

向著太陽吹，是生活的凱歌

月夜里吹，愛情都不肯入睡

就連鍋碗瓢盆的交響

都是舞臺上充滿活力的節(jié)奏

能把白發(fā)吹回黑發(fā)嗎

銅號仍然閃閃發(fā)光

金屬沉郁，思念如鉤

試了又試的音律枯葉般萎黃

水鴨子叫了幾聲游走了

河邊的草木隨風(fēng)舞動起來

一個男人把心交給河水

號聲里能滴出血來

還有什么沒釣上來

每一個早晨

我都看見你把釣鉤

用力地拋進(jìn)河水里

傍晚，又把泛紅的落霞

從釣竿上摘下來

不慌不忙地裝進(jìn)背囊

我不止一次看到

你放掉了釣上來的魚

腳下的魚籠始終是空的

你不是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嗎

你釣不上來人蹤

更釣不上來鳥跡

整整一個夏天

兩手空空

你只釣看不見的空氣

釣停不下來的流水

索性把心也拋進(jìn)河里

等待生根或者萌芽

看它是不是會有一天被什么咬住

雪下多大才好

（一）

如果閑適

讓它有多大下多大

封鎖所有的道路

院落就是唯一的王國

鳥，都棲落在院子里

撿拾老鼠遺落的糧食

雞扒拉了一地的稻米

全家人圍坐在一起嘮家常

熱氣升騰的鍋里冒出豬肉的香氣

男人粗門大嗓喝著烈酒

女人屋里屋外地忙活

狗趴在地上想著自己的心思

（二）

如果還在為生計奔波

讓它下得不大、不小

能覆蓋住夜的黑

鋼筋水泥的堅硬

覆蓋住感冒和咳嗽

支離破碎的現(xiàn)實

苦澀的淚水

雪下大時

就到臨街的咖啡廳里坐一會兒

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

透過玻璃窗看大雪如何把自己來抒寫

雪小了下來

一定要迎著風(fēng)雪走上一程

把衣領(lǐng)豎起來，挺直腰板

穿行于喧囂的街巷，空曠的廣場

抬頭看見鐘樓時針和分針急迫的腳步

（三）

如果正在熱戀

你就讓它下得薄一些

正好能映襯女孩臉頰上泛起的紅暈

能感受到彼此激動的心跳

最好薄得適合心情的起飛

讓扇動的翅膀不被沉重所負(fù)累

薄得能看見靈魂

愛情純潔、晶瑩

作者簡介

張篤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遼寧省第三屆簽約作家。在《人民日報》《中國作家》《人民文學(xué)》《詩刊》等發(fā)表詩歌，有多首詩歌獲全國大賽一、二、三等獎，被收入年度詩選及各種權(quán)威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