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南長沙，410081)

一、引言

諸如“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之類正反同義結構的研究由來已久。呂叔湘、朱德熙稱此現(xiàn)象為“習慣語”，認為對于此種表達的理解不依據(jù)邏輯，而是約定俗成的，對交流雙方并不會產(chǎn)生影響[1]。呂叔湘通過否定模糊化解釋了某些肯定式和否定式語義相同現(xiàn)象[2]。馬黎明將“沒有VP之前”“差點兒沒VP”等結構概括為“悖義”結構[3](31)。石毓智的《肯定與否定的對稱與不對稱》[4]和沈家煊的《不對稱和標記論》兩本專著對于此類結構的解讀也頗有啟發(fā)意義[5]。江藍生將“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稱為“正反同義結構”，并且探討了“沒有VP之前”結構的產(chǎn)生、與“VP之前”的區(qū)別，以及兩者的對稱問題[6]。曾亞金基于對語料庫數(shù)據(jù)的統(tǒng)計分析，探究“VP之前”結構對其構成成分的限制以及各構成成分對該結構的約束，并著重探究“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的異同。

以往研究對“沒有VP之前”的性質、特點，以及其與“VP之前”的區(qū)別都有所提及，對開展“沒有VP之前”的研究頗具啟發(fā)性，但也存在一些改進空間[7]。首先，學者們大多對于“沒有VP之前”與“VP之前”的定義比較直觀，傾向于從其特點入手，稱之為“習慣語”“悖義”結構，以及“正反同義結構”，并未深層次地挖掘“沒有VP之前”產(chǎn)生的根源與機制，因此也不能完全概括“沒有VP之前”的特點與性質，以及與“VP之前”的關系。其次，有關“沒有VP之前”與“VP之前”區(qū)別與聯(lián)系的研究多基于語義層面替換的角度，從語義、語用、時間界定層面分析二者的區(qū)別，未深入研究二者異同存在的內(nèi)在原因，未探究其中的認知動因，難以得出兩者語義相似、可以互換，卻又有所差別無法完全取代的根源所在。

我們在總結以往相關研究的基礎上，側重以下方面的探究：①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給予“沒有VP之前”一個明確的定位，證明其是否可以稱為“構式”，并且探討若其可稱為構式，其構式義是什么；②分析“沒有VP之前”構式生成的認知機制是什么，其中暗含的就是“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互換問題——兩者在何種情況下可以互換，何種情況下不能，其認知理據(jù)是什么。度之前，應該首先面向農(nóng)民工子女開放職業(yè)教育。——《當代》

(3)在早晨，船還沒有開動之前，最好閉著嘴不開口?！痘剜l(xiāng)日記》

(4)在沒有結識小辛之前，我甚至悲觀地想，這個市儈世界似乎已不可救藥了?！短旖蛉請蟆?/p>

例(1)中，說話人表明“科學知識用于生產(chǎn)”這個事件沒有產(chǎn)生，“科學知識”的狀態(tài)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或潛在的生產(chǎn)力”。這是作者在一定依據(jù)之上作出的判斷。例(2)同理。例(3)中，說話人認為在“船開”這一動作發(fā)生之前，不應該開口說話，也就是說“閉著嘴不開口”的原因是“船沒有開動”，或者說，在此語境下，“船沒有開動之前”是“閉著嘴不開口”的條件。這是根據(jù)當時現(xiàn)狀作出的判斷，是一種主觀的強調與判斷。例(4)同理。

Traugott &Trousdale認為構式關系重構的過程是構式形式與意義再組配、再創(chuàng)新的過程，將形式與意義看作一體，并把這種“新形式?新意義”配對的過程稱作“構式化”[11](22)。因此，構式“沒有VP之前”形成過程中，其形式和意義都發(fā)生了改變，并且擁有區(qū)別于其相關成分整合的語義。根據(jù)具體語境，本文認為“沒有VP之前”的構式義有：①在具體語境下，VP這一事件/動作沒有實現(xiàn)/完成的時間內(nèi)，后續(xù)主句所處于/應有的狀態(tài)/動作。②在具體語境下，主句成立/沒有成立的原因是“VP這一事件沒有實現(xiàn)/完成”，后續(xù)主句往往是負面表達。另外，這兩種含義都是說話人/主語所作的判斷或主觀的強調。根據(jù)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①的“沒有 之前”檢索結果②，“沒有VP之前”的構式義具體情況如表1。

“沒有VP之前”的構式義也不能從“沒有VP”“VP之前”等相關構式中得到預測，雖然有時候它們的語義基本相同，但是“沒有VP”“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構式在可變量VP的選擇、語用以及認知機制方面都存在差異，所以我們認為它們是不同的構式。而“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在結構上呈正反向，意義在大部分情況下相同，我們視其為“正反同義構式”。胡麗珍在研究“V/A不死

二、“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構式

Langacker認為構式是將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象征單位結合在一起[8](161)。Goldberg認為構式的某些特征不能全然從其組成成分或先前已有的其他構式推知[9](2)。Goldberg &Awera指出構式是形式和意義相匹配的結合體，構式義并非各組成部分意義的疊加，而具有不同于疊加義的新意義，構式具有區(qū)別于組成部分的語義、語用或者句法特征[10](109)。

“沒有VP之前”是現(xiàn)代漢語常見的表達式，如“在你沒有結婚之前，很難認清一個人”“在工作沒有完成之前，你不能下班”等。從形式上看，“沒有VP之前”由三部分組成：否定副詞“沒有”，動詞及動詞性“VP”，以及方位詞“之前”。其中“沒有”與“之前”是不變量，VP是可變量。從語義上看，“沒有VP之前”結構中的“沒有”表示否定，包括對人或事物的存在、領有關系、動作的實現(xiàn)等的否定；“之前”是方位詞，用作參照的時間成分之后表示另一時間，如“十二點之前”“元旦之前”，而在此結構中與VP組合，以VP所表事件發(fā)生的時間作為參照基準，如“出發(fā)之前”“結婚之前”；VP表示所做的事情，整個結構表達的意義并不能從其構成成分直接推導出來。而且，從表義功能看，使用否定結構“沒有VP之前”是為了表達：①事件或者動作沒有實現(xiàn)/完成的時間里，主句所處于/應該處于的狀態(tài)或者動作，如例句(1)(2)；②后續(xù)主句想要成立需要達到的條件，即主句成立/沒有成立的原因，而這種情況下后續(xù)主句往往是否定含義，如例句(3)(4)。并且這兩種含義都是說話人/主語所作的判斷或者主觀的強調。綜上所述，“沒有VP之前”的形式、意義相匹配，而且其表達意義并不是各組成部分意義的疊加，因此，它是一個構式。例如：

(1)科學知識在沒有用于生產(chǎn)之前，只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或潛在的生產(chǎn)力。——《中學教育學》

(2)有學者認為，在國家還沒有完全放開戶籍制P”時，將其與“V/A死P”稱為“正反同義構式”[12](115)。江藍生有類似稱謂“正反同義結構”[6](483)。我們已推論“沒有VP之前”是構式，認為稱之為“正反同義構式”更為精確。

表1 “沒有VP之前”語料分析統(tǒng)計 單位：句

三、“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構式的認知機制

在日常表達中，“沒有VP之前”與“VP之前”意思基本相同，很多情況下可以互換。Traugott &Trousdale認為構式化的產(chǎn)生要有新的類型節(jié)點，在構式網(wǎng)絡中要有區(qū)別于其組成部分的新的句法形態(tài)，編碼應有區(qū)別于其組成部分的新的意義[11](22)[13](4)?！皼]有VP之前”與“VP之前”互換不符合構式的概念與特點，它們之間在話語或者語用等方面理應存在某種差別。雖然以往研究在兩者語用差別上有所建樹，但對于“沒有VP之前”這一構式產(chǎn)生的動因涉及甚少，未能完全講清二者的區(qū)別。我們擬用概念整合理論嘗試探明否定式“沒有VP之前”產(chǎn)生的認知機制，以期從根源上說明兩種結構的異同。

(一)“沒有VP之前”構式產(chǎn)生的認知機制

“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的形式相反，但語義在很多情況下基本相同，而且在許多表達中可以互換。例如：

(5)a.當大眾沒有解放之前，生活斗爭是大眾唯一的教育?！短招兄逃撐倪x集》

b.當大眾解放之前，生活斗爭是大眾唯一的教育。

(6)a.沒有開場之前，就可看出這并非普通的社戲?！杜酢?/p>

b.開場之前，就可看出這并非普通的社戲。

例(5)(6)中，a與b的表達均成立而且可以互換。關于“沒有VP之前”與“VP之前”可以互換的理據(jù)探析是本研究的重點，我們認為“沒有VP之前”構式是由“沒有VP”與“VP之前”兩個結構進行概念整合形成的，而“沒有VP”與“VP之前”在整合之前各有自己的語用側重，整合之后產(chǎn)生了新的構式。因此，“沒有VP之前”與“VP之前”有一部分語義與功能是一致的，可以互換，研究“沒有VP之前”構式的形成機制正是研究兩者可互換的認知理據(jù)。

Fauconnier在心理空間基礎上提出了概念整合理論，認為概念整合是人類的基本認知方式，重視人們生成與解讀言語的意義，而意義的構建是合成心理空間概念產(chǎn)生新增意義的過程[14]。“沒有VP之前”的概念整合涉及四個空間：輸入空間I對應“沒有VP”；輸入空間II對應“VP之前”；類屬空間：輸入空間I、II的共有信息與結構會投射到此空間；合成空間：兩個輸入空間將在共同信息輸入類屬空間的同時，有選擇地將某些信息與結構投射到合成空間，使得此空間形成一個整合體，最終產(chǎn)生區(qū)別于兩個輸入空間的新結構，生成新增意義，形成層創(chuàng)結構。正如Geeraerts &Cuyckens認為的，概念整合關鍵在于產(chǎn)生層創(chuàng)結構，而層創(chuàng)結構不屬于任何一個輸入空間，它存在于合成空間或整個概念整合網(wǎng)絡[15](378)。研究“VP之前”與“沒有VP”整合為“沒有VP之前”，首先要了解兩者的組成信息與結構?！皼]有VP”與“VP之前”都牽涉了動作“VP”，以VP作為參考時間。Li &Thompson認為“沒有”是用來否定事件的完成[16](41)。張立飛、嚴辰松認為，否定副詞“沒有”否定動詞時指的是“表示的動作行為/事情(VP)沒有發(fā)生、實現(xiàn)或完成”[17](88?90)。那么“沒有VP”表示事情/動作所處的狀態(tài)，如“沒有工作”表示某人處于工作尚未發(fā)生的狀態(tài)；相應地，“VP之前”中“之前”是一個時間標記，“動詞+之前”表示這個動作或事情發(fā)生在以VP為參照的時間前面。如“(大學生)工作之前”表示大學生在畢業(yè)、工作實現(xiàn)之前的一段時間。一個主要表示狀態(tài)，一個表示時間。因此，“沒有VP”的輸入空間信息包括：某行為/動作沒有實現(xiàn)、表狀態(tài)等；“VP之前”的輸入空間信息包括某行為/動作實現(xiàn)之前、表時間等。投入類屬空間的元素有：某動作/行為要發(fā)生。這兩個輸入空間的部分信息(“沒有VP”結構“表示狀態(tài)”，“VP之前”結構“表示時間”)投射到合成空間產(chǎn)生了新增意義的新創(chuàng)結構(“沒有VP之前”構式)，而整合后的新構式既可以表示狀態(tài)，也可以表示時間，這也和“沒有VP之前”的構式義相吻合(見圖1)。

圖1 “沒有VP之前”構式的概念整合示意圖

由此可推知，在例(5)中，“當大眾沒有解放之前，生活斗爭是大眾唯一的教育”是由“當大眾沒有解放(表狀態(tài))，生活斗爭是大眾唯一的教育”+“當大眾解放之前(表時間)，生活斗爭是大眾唯一的教育”構成。例(6)中，“沒有開場之前，就可看出這并非普通的社戲”的組成部分是“沒有開場(表狀態(tài))，就可看出這并非普通的社戲”與“開場之前(表時間)，就可看出這并非普通的社戲”。在上述事例中，雖然“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的側重點有所不同(后文會提及)，但它們都含有“表達時間”的語義功能，只不過大部分情況下，“沒有VP之前”增加了“VP之前”沒有的語用功能，所以可以互換。

(二)語用動機及構式互換

我們用概念整合對漢語中的“沒有VP之前”結構的生成作了解釋。這種解釋不僅適用于一兩個正反同義結構，而且是對幾乎所有這類現(xiàn)象(比如：差點兒VP/差點兒不VP、難免VP/難免不VP、小心VP/小心別VP、好容易VP/好不容易VP)都具有一定說服力，同時也解釋了為何正反同義構式在很多情況下能互換。但是在功能語言學家看來，語言對于“意義”的選擇體現(xiàn)于對“形式”的選擇。黃國文也指出語義與形式的關系不是任意的，這說明語言結構的不同必然會導致語義的不同與使用的限制，語言形式的不同，其意義也必然不同[18](17?23)。而且兩種表義完全相同的結構共時存在往往違反經(jīng)濟原則，在話語中特別是文學創(chuàng)作中，不同表達形式隱含著表達生成者不同的意圖，所以兩者之間勢必存在一定差異。這種差異使得有些情況下正反同義構式中的一種表達無法成立，更無法互換。這主要表現(xiàn)在語用層面，同時這種差異也是語義與“VP之前”相近的構式“沒有VP之前”存在的語用動機。根據(jù)我們對北京語言大學BCC語料庫的檢索[19](93?109)，在347句“沒有VP之前”的表達中，“沒有VP之前”的語用動機大致可以概括為以下三點。

第一，“沒有VP之前”構式產(chǎn)生的認知機制研究表明，“沒有VP之前”主要傾向于狀態(tài)以及實現(xiàn)條件，強調其與后續(xù)表達之間的因果關系，而“VP之前”主要表示客觀的時間概念，陳述客觀事實。在上述事例中，例(5)a句表明的是“生活斗爭是大眾唯一的教育”實現(xiàn)的條件，強調只有在“大眾沒有解放”的狀態(tài)下，才會只有“生活斗爭”這一種教育，而解放之后，大眾的教育方式就多樣化了。這正是“沒有VP之前”的第二種構式義：在陶行知描述的時間背景下，“大眾解放”這一事件沒有完成，這是“生活斗爭是大眾唯一的教育”成立的原因，也是作者的主觀判斷；雖然說整合后的新構式“沒有VP之前”既可以表示時間，也可以表示狀態(tài)，但其在例(5)中主要強調的是狀態(tài)，而b句只是陳述“解放”這個事件沒有完成的時間內(nèi)大眾教育的狀態(tài)。再如例(6)(7)(8)，表達者都是在強調后續(xù)主句實現(xiàn)的條件是“沒有VP之前”。例如：

(7)在人類沒有進入自由王國之前，清官不能不在不同的程度上被人們所希望?！懂敶?/p>

(8)這一系列問題沒有得到肯定答案之前，做出結論都為時過早?！懂敶?/p>

(9)a.即使是一些陋俗，在人們的審美標準沒有改變之前，它也是根深蒂固的?！睹袼酌馈?/p>

b.即使是一些陋俗，在人們的審美標準改變之前，它也是根深蒂固的。

例(9)a與b都可以出現(xiàn)在語言運用中，并沒有什么語言上的錯誤，但也并非完全一樣。b只是在述說一種客觀事實，“陋俗根深蒂固”只是“人們的審美標準改變之前”的一種現(xiàn)象、一種客觀情況。而a中的“人們的審美標準改變之前”不僅是主句“即使是一些陋俗也是根深蒂固的”發(fā)生的時間，也是主句發(fā)生的原因與條件。說話者更有意在強調這種原因，從而創(chuàng)生出隱含義“如果人們的審美標準改變了，陋俗就可能會產(chǎn)生動搖”。所以“沒有VP之前”蘊含某種與主句之間的因果關系，并且這種關系是語言使用者特意想要強調的內(nèi)容。

這就與“VP之前”不同，“VP之前”表示客觀的時間概念，如“來之前”“考試之前”，這是其最重要的功能。例(5)(6)(7)(8)中可以兩種結構都成立而且可以互換，但是語用動機發(fā)生了變化。表達者使用“VP之前”為明確表示時間，而使用“沒有VP之前”主要傾向于表示狀態(tài)和實現(xiàn)條件。這也是產(chǎn)生“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兩種構式最根本的語用動機。但對于一些語義相對清晰的表達，“沒有VP之前”與“VP之前”的兩種結構中可能有一種是不成立的，如例(10)(11)：

(10)a.*在想好之前不說話。

b.在沒有想好之前不說話。

(11)a.吃之前先熱一下。

b.*沒有吃之前先熱一下。

例(10)要表明的是在什么情況或條件下(沒想好)不能說話，而不是在什么時點或時段不能說話，表狀態(tài)，所以用的是“沒有VP之前”。而例(11)明示“熱”的時間發(fā)生在“吃”這一動作之前，所以用了“VP之前”。此外，有一類表達比較特別，即“沒有VP之前”前面有“還”字，這種表達十分明確，強調的是狀態(tài)與條件。所以，此類表達中“沒有VP之前”與“VP之前”是不能互換的，例如(12)(13)：

(12)在還沒有見面之前，我曾經(jīng)把一定要講的事、一定要談的話，一件一件地記在一張紙上?！峨x合悲歡的三天》

(13)當它還沒有在舞臺上“立”起來之前，整個戲劇藝術的創(chuàng)造任務，還不能說是已經(jīng)完成了?！稇騽а輰W概論》

第二，基于沈家煊的語言“主觀性”研究，語言中有語言表達者的自我印記?！皼]有VP之前”這一構式中的“沒有”就表現(xiàn)了語言表達者的“主觀性”，包括其情感、態(tài)度、立場等[5](268?275)。正如石毓智認為的，“沒有VP之前”結構有加強否定語氣的語用[2](217)。因此，“沒有VP之前”構式并不是簡單的“VP之前”的否定形式，兩者是表達不同意義的結構，語言使用者有時選擇使用“沒有VP之前”是出于加強否定語氣的語用動機，此構式加強了整句話的語氣，表達色彩強烈。而使用“VP之前”多是按時間順序平鋪直敘，敘述“VP”實現(xiàn)以前的情況與狀態(tài)。例如：

(14)他命令地下室的人在沒有得到通知之前不要就寢?！抖?zhàn)全景紀實》

(15)在車輛沒有停穩(wěn)之前，不準開車門和上下人?！督煌ò踩?/p>

(16)在人發(fā)育成長之前,體力和腦力還處在一個不斷增強和積累的過程?！度肆Y源管理》

(17)盛夏來臨之前，他連續(xù)花了5個星期日，為殘疾人搶修電扇、電冰箱、電視機，分文不取，有時還自己掏錢調換零部件?！度嗣袢請蟆?/p>

如例(14)，他“命令”地下室的人遵守這個規(guī)則，即“得到通知之前不要就寢”，語氣強烈，表達了強烈的個人情感，加強否定語氣，表達了語言表達者的態(tài)度——堅決反對地下室的人得到通知之前就寢。例(15)亦然，這是命令禁止，不許在車停穩(wěn)之前開車門和上下人。反觀使用“VP之前”的表達，如例(16)，該句只是陳述事實情況，說明在人沒有發(fā)育成長的時候體力和腦力所處的狀態(tài)。正如例(17)強調的是“盛夏來臨之前”這個時間段主語所做的動作與發(fā)生的事件，是在陳述事實。

第三，正如王寅提到的“對于同一時間從不同視角，采取不同認知方式，就會突顯事件的不同成分”[19](423)。經(jīng)過語料總結與分析，除卻上述兩種語用動機，我們認為“沒有VP之前”還有一種語用動機學者很少提及：在一些情境下使用“沒有VP之前”可能會引人思考與聯(lián)想，講述的雖然是“沒有VP之前”的事件，但會使得人們探究“VP之后”的后續(xù)發(fā)展。語言表達者采取了與使用“VP之前”的表達者不同的態(tài)度與視角，突顯了不同成分(突顯“VP之后”的事件)，語言使用者使用這一構式表達有時正是出于此種語用動機。例如：

(18)當然，在我自己問題沒有解決之前，他們也只好在獄中委屈一下了。——《我這三十年》

(19)在沒有文字之前，它們幾乎起著“文字”和“書籍”的作用，或者直接就是一種形象化的文化特質，一種知識和概念的晶體?！段幕F(xiàn)象學》

(20)兒童在沒有學會語言之前就已經(jīng)會辨別顏色……——《藝術前的藝術》

上述這類表達會引人深思，教人思考VP事件如果發(fā)生后會產(chǎn)生什么樣的后果與變化。如語言表達者在例(18)中突顯的是“我”自己的問題解決之后“他們”是否能夠出獄，例(19)中強調的是文字出現(xiàn)之后“它們”又起著什么樣的作用，例(20)中突顯的是兒童學會語言之后對色彩的辨別能達到什么地步。這是使用“沒有VP之前”構式所達到的語用效果，也是語言表達者選擇使用“沒有VP之前”而不是“VP之前”的語用動機。

四、結語

正反同義結構是漢語表達中的非常規(guī)現(xiàn)象之一，我們基于構式語法與概念整合理論，用前者證明了“沒有VP之前”是一個構式并且總結了其構式義；然后從認知角度出發(fā)，提出“沒有VP之前”構式是由“沒有VP”與“VP之前”兩個結構進行概念整合形成的，很多情況下“VP之前”與“沒有VP之前”皆成立并且可以互換，但有時這兩種構式表達中有一種是不成立或者不能互換的。我們探討了其中的語用動機與語義差異，主要包括三種：①“沒有VP之前”主要傾向于表示狀態(tài)以及實現(xiàn)條件，強調其與后續(xù)表達之間的因果關系，而“VP之前”主要表示客觀的時間概念，陳述客觀事實；②語言使用者有時選擇使用“沒有VP之前”是出于加強否定語氣的語用動機，而使用“VP之前”多是按時間順序平鋪直敘；③使用“沒有VP之前”可能會引人思考與聯(lián)想，講述的雖然是“沒有VP之前”的事件，但會使得人們探究“VP之后”的后續(xù)發(fā)展，“VP之前”沒有這種語用。

注釋：

① 參見http://bcc.blcu.edu.cn/2019-3-15。

② 我們選取了“2000年至今”的報刊中有關于“沒有之前”的語料，并且選出“沒有VP之前”格式的句式進行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