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杰，葛子菁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茶文化曾是歷史文化研究中的時髦話題，相關(guān)的研究成果頗為豐富，論文、專著汗牛充棟，分別探討了茶文化的產(chǎn)生，茶文化的內(nèi)涵與傳播，茶與儒釋道的關(guān)系，茶與文人雅士的關(guān)系，茶與人的社會生活，以及茶的制作、沖飲、品茗和種類等。不過這些研究都圍繞著男性的活動進行，比如高僧大德與飲茶習俗的傳播，古代文人對茶的熱衷，唐詩宋詞中的吟茶之作，陸羽的茶經(jīng)與茶藝等等，很少將其與婦女聯(lián)系到一起。唐代文獻相對不足，關(guān)于茶文化的研究多局限于法門寺、陸羽和唐詩作品及與日本的交流，婦女的活動更是受到忽視。其實，作為“主中饋”的主體，婦女與茶根本脫不了干系，只是因為“公庭不言婦名”“婦無公事”的限制，隱藏在男人身后的女人完全被無視了。本文即從性別視角入手，探討唐代婦女活動對茶文化發(fā)展的貢獻，同時也要討論唐代婦女的活動是如何被遮蔽的。

一、唐代飲茶習俗的流行與普遍

因為史料的缺乏，茶作為飲品起于何時并不得而知，但至遲到西漢時期的蜀地已經(jīng)有飲茶的習俗了。據(jù)西漢時期著名的辭賦家王褒《僮約》記載，蜀地寡婦楊惠與王褒欲在家私會，嫌仆人便了礙眼，便打發(fā)他去買酒。便了對死去的男主人忠心耿耿，來到男主人墳前大聲喊道：主人讓我保衛(wèi)家園，沒讓我給其他男人買酒。王褒很生氣，便與寡婦簽訂契約，用一萬五千錢買下便了，并在契約中規(guī)定便了要為新主人“烹茶盡具”“武陽買茶”[1]。這個記載不但說明茶葉作為商品已經(jīng)流通于西漢時期的商貿(mào)活動中，而且說明當時的蜀地已經(jīng)有飲茶的習慣，飲茶時對茶具也有一定的講究。三國時期的吳國飲茶風氣就已經(jīng)很濃。吳主孫皓生活奢侈，經(jīng)常設宴與眾臣飲酒作樂，“每饗宴，無不竟日，坐席無能否率以七升為限，雖不悉入口，皆澆灌取盡”，內(nèi)有寵臣韋曜“素飲酒不過二升，初見禮異時，常為裁減，或密賜茶荈以當酒，至于寵衰，更見逼強，輒以為罪”[2]。吳國的上層社會在酒場中用茶來舞弊，一如今之以水舞弊，當然后來韋曜寵衰，孫皓不再護著他。

相比于南方，北方飲茶風氣流行得較晚，據(jù)《封氏聞見記》“南人好飲之，北人初不多飲”[3]51的記載，唐代以前的北方并沒有飲茶習慣。魏晉南北朝前期的北方雖然已經(jīng)有了茶，但上層社會依然以酪為貴、以茶為鄙，《洛陽伽藍記》就記載說，北朝士大夫宴會“雖設茗飲，皆恥不復食”[4]107。連南方人王肅到了北方以后也接受了北方飲食，認為“羊者是陸產(chǎn)之最，魚者乃水族之長。所好不同，并各稱珍。以味言之，甚是優(yōu)劣。羊比齊魯大邦，魚比邾莒小國，唯茗不中與酪作奴”[4]105。然而隨著社會流動的增多，飲茶風俗逐漸從南方普及北方，“近晉、宋以降，吳人采其葉煮，是為茗粥。至開元、天寶之間，稍稍有茶。至德、大歷遂多，建中以后盛矣”[5]。據(jù)《舊唐書》記載：“茶為食物，無異米鹽，于人所資，遠近同俗。既祛竭乏，難舍斯須，田閭之間，嗜好尤切?！盵6]吃茶之風已經(jīng)遍及大江南北、社會上下，而尤以民間為甚，唐代文人墨客也留下很多與茶有關(guān)的詩篇傳世，這已經(jīng)是中唐以后的事了。

因為茶有解渴生津、止痛去煩、舒經(jīng)活骨、明目[7]22的功效，有利于僧尼打坐修禪，故而寺廟飲茶之風最盛。寺廟之茶不僅自用，而且免費提供給行旅。據(jù)《蠻甌志》記載，寺院僧侶志崇將茶分為上中下三等，最好的紫茸香用以供奉佛祖，中等品質(zhì)的驚雷莢用以待客，最次的萱草帶用以自飲，來往喝茶的客人不僅在此處吃茶，還會以油囊外帶茶水歸家[8]。日本遣唐使使團行至密州，圓仁一行四人私自下船陸行，至村中留宿不成，被村人通報給當?shù)匮貉?，官方派人送他們回船。途?jīng)興國寺時，寺主設茶湯招待眾人。之后又經(jīng)過心凈尼寺，寺中的比丘尼也為他們準備了茶湯，并提供地方讓其休憩[9]42。

唐代中后期，很多城市和鄉(xiāng)村及交通要道都設有茶店、茶棚，供商旅和行人歇腳解渴。《封氏聞見記》中即記載道：“城市多開店鋪煎茶賣之，不問道俗,投錢取飲?！盵3]51據(jù)圓仁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記載，唐會昌四年(844)六月九日,圓仁在鄭州“見辛長史走馬趕來，三對行官遇道走來，遂于土店里任吃茶”[9]188。正因為飲茶日益普遍，茶業(yè)販賣獲利頗非，因此唐德宗建中三年(782)九月，經(jīng)判度支建議而暫時設茶稅以應付“涇原兵變”后軍費的不足，貞元九年(793)正月茶稅便正式登場[10]129-130。

李唐的王公貴族們都喜好喝茶，而且專喝好茶。肅宗和代宗時期，朝廷將湖州顧渚紫筍和常州陽羨茶設為貢茶，成立貢茶院，專為朝廷負責貢茶一事。每年清明至谷雨之間，湖、常二州的茶山都要舉行盛大的“茶山境會”，參加者除地方長官、鄉(xiāng)宦、名紳外，還有他們的眷屬、侍從、樂工、歌伎等，會上品茗斗茶，飲酒賦詩，且歌且舞，鼓樂喧天。制好的貢茶會派專人策馬日夜兼程送往長安，以供王公大臣在“清明宴”上飲用[10]131-132。貢茶不僅供王公大臣消受，也供上層社會的貴婦們享用。張文規(guī)的《湖州貢焙新茶》：“鳳輦尋春半醉回，仙娥進水御簾開。牡丹花笑金鈿動，傳奏吳興紫筍來。”[11]4134即生動再現(xiàn)了貢茶到達時宮中上下的歡欣情景。唐代名畫《宮樂圖》描繪的便是后宮的妃嬪們圍著一壺門大案團團而坐，有的吃茶，有的行酒令，數(shù)名女子彈琴吹簫，還有一侍女負責侍奉宮妃們喝茶。唐代中后期女詩人鮑君徽在德宗時入宮應制，有《東亭茶宴》一詩傳世：“閑朝向曉出簾櫳，茗宴東亭四望通。遠眺城池山色里，俯聆弦管水聲中。幽篁引沼新抽翠，芳槿低檐欲吐紅。坐久此中無限興，更憐團扇起清風?！盵12]1632其所描繪的宮人聚會飲茶之事與《宮樂圖》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婦女的活動與唐代茶業(yè)的發(fā)展

任何一種風靡時代的商品都離不開生產(chǎn)者和販賣者的活動。茶作為植物性的飲品，從種植到采摘，再到制成能沖飲的茶葉，最后到飲用者手里，無疑要經(jīng)過很多道程序。在這個過程中，女人與男人一樣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要超過男人?！皨D無公事”的周禮是產(chǎn)生于中原農(nóng)業(yè)社會的禮法，在山多地少、丘陵密布、河流縱橫的南方并不適用。事實上，由于生產(chǎn)力水平和生產(chǎn)技術(shù)的低下，以及自然條件的限制，下層社會的婦女是不可能完全脫離生產(chǎn)勞動的。據(jù)相關(guān)文獻記載和相關(guān)學者研究，無論是兩漢還是魏晉南北朝，以及隋唐兩宋時期，下層社會的婦女參加社會生產(chǎn)勞動的情景還是不少見的，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和商業(yè)中都有女性的身影。即便在理學非常盛行的明清社會，南方下層社會的婦女拋頭露面參加生產(chǎn)勞動的仍然不在少數(shù)。作為出產(chǎn)于南方山區(qū)的茶葉，它的種植、采摘與制作等都離不開茶區(qū)的婦女。

由于文獻的缺失，唐代婦女如何參與種茶工作并不得而知，但其在采茶和制茶方面，尤其是采茶方面的活動卻殊為重要。據(jù)《元和郡縣圖志》記載，湖州自“貞元以后，每歲以進奉顧山紫筍茶，役工三萬人，累月方畢”[14]?！按猴L三月貢茶時，盡逐紅旌到山里。焙中清曉朱門開，筐箱漸見新芽來。陵煙觸露不停探，官家赤印連帖催。朝饑暮匐誰興哀，喧闐競納不盈掬。一時一餉還成堆，蒸之馥之香勝梅。研膏架動轟如雷，茶成拜表貢天子。”[11]6846-6847李郢的《茶山貢焙歌》一詩就生動地描寫了茶山百姓被官府催逼忙于采茶制茶的場景。根據(jù)詩人袁高《茶山詩》中“黎甿輟農(nóng)桑，采摘實苦辛。一夫旦當役，盡室皆同臻。捫葛上欹壁，蓬頭入荒榛。終朝不盈掬，手足皆鱗皴……選納無晝夜，搗聲昏繼晨”[11]3536的描寫，貢茶期間，參加采茶制茶工作的不僅僅是男人，還有女人和孩子，被征之家老少齊出動，夜以繼日、不分晨昏地工作，才能在規(guī)定期限內(nèi)把工作完成。

人們一般認為采茶活動比起耕地耗費體力較少，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從袁高的《茶山詩》就可以看出采茶的工作是非常艱辛的，進山采了一天所獲還不到一捧，手腳都磨破了皮。在完成貢茶的任務以后，男人需要從事農(nóng)耕或其他工作，采茶的工作便主要由婦女(也包括兒童)來承擔。一方面，傳統(tǒng)社會的家庭分工以男耕女織為主，婦女的時間相對自由，而采茶的時間與春耕播種相沖突，所以從時間上看，婦女更適合采茶工作。另一方面，新發(fā)嫩芽脆弱，用力不當則傷芽，采集茶葉需要十足的耐心和細心，而女性歷來被認為溫柔、細致、耐心，因此每到采茶季節(jié)，“結(jié)偶同旅”的采茶婦女在茶區(qū)的山上隨處可見的說法是說得通的[15]。

唐代一些達官貴人有自己的茶園，采茶季節(jié)往往雇人采茶，開元年間(713—741)張守珪“每歲召采茶人力百余人，男女傭功者雜處園中”[16]235。私人茶園尚且如此，在茶區(qū)，婦女與男子一道并肩采茶應該也是常見的景象。盡管采茶的工作很重要，但人們很少關(guān)注那些在茶田辛苦勞作的婦女，包括一向關(guān)心民間疾苦的白居易，他在擔任蘇州刺史期間曾寫詩描繪茶會的盛況：“遙聞境會茶山夜,珠翠歌鐘且繞身。盤下中分兩州界,燈前合作一家春。青娥遞舞應爭妙,紫筍齊嘗各斗新?！盵17]他的筆下只有品茗賦詩的官紳和長袖廣舒的美女，采茶女的汗水和辛苦一無所見。

明清以后，采茶已經(jīng)完全成為婦女的工作，但艱苦的程度不亞于前。清代詩人陳章的《采茶歌》中有“度澗穿云采茶去，日午歸來不滿筐”[18]一句，說的是采茶女于清晨太陽初升之時入山采茶，直摘至中午仍不能摘滿一筐的窘境。清代還有一首《揀茶曲》詳細描繪了采茶女的日常生活，其云：“茶葉香，茶梗苦，萬貫腰纏來大賈。大賈買茶茶市開，誰家姊妹揀茶來。燕占鶯團地無隙，分嶺春山香一堆。細撥輕揮不停指，雙眼撩香照秋水。日午腰慵欲欠伸，兜懷弄梗仍無幾。茶苦梗，妾苦心，揀將黃梗似黃金。低頭用盡閨中力，彈指君聽廂外音。梗多梗少誰輕重，權(quán)衡暗識郎情用。歸去余香尚戀衣，明朝來插釵頭鳳。裙布荊釵不揀茶，安貧卻羨野人家。”[19]

茶葉作為飲品而普及離不開商貿(mào)的環(huán)節(jié)，行人商旅打尖休息離不開設于路口和市肆的茶棚茶鋪。從事這些小商小販活動的人群中有不少年長的婦女。陸羽的《茶經(jīng)》載有西晉時期四川地區(qū)有一賣茶粥的年老婦女被管事官吏刁難之事[7]104，還載有東晉司馬睿在位期間的一件奇事：一位老太太每日出入街市，隨身攜帶一壺茶湯游走販賣，然其所得錢財卻用來接濟窮人[7]118。顯然，兩晉時期的南方已經(jīng)有不少年老婦女以賣茶水為業(yè)了。唐代也有老年婦女開設茶鋪賣茶的記載。元和年間(806—820)，宋衎受雇于人外出，途中船覆，他僥幸不死，“抱藁疾行數(shù)里，有孤姥鬻茶之所，茅舍兩間，遂詣宿焉，具以事白。姥憫之，乃為設粥”[16]719。

不過有意思的是，無論是兩晉還是唐代，文獻中所載賣茶為業(yè)的婦女基本上都是年老的婦女，而很少見到年輕女子，這可能是因為年長的婦女在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里是除兒童外最弱勢的群體，無論是體力還是身體的靈活度都不如年輕人，因此即便在看起來比較適合女人勞動的茶葉經(jīng)濟鏈中，她們也遠不如年輕的女人占優(yōu)勢；而年輕的女性一則受“男外女內(nèi)”社會分工的約束，二則受照料子女和服務家庭工作的限制，除非萬不得已，通常不會孤身一人拋頭露面。因而走街串巷、販賣茶葉者多為年長婦女，她們掙錢不多卻能養(yǎng)活自己或貼補家用。隨著茶飲的日漸普及，這些年長的婦女根據(jù)自身的條件或開設茶舍茶攤，或游走于街市兜售茶水，不僅能改善自身的生活條件，還為商旅行人提供了方便。

三、婦女的活動與唐代茶文化的發(fā)展

在唐代，文人墨客的茶事風雅仍然離不開躲在他們身后烹煮茶茗的婦女。在上層社會，主人通常只是飲茶之風的享受者，而廣大的勞動人民尤其是婦女才是真正施展茶藝的群體。文宗皇帝歷來愛惜“才術(shù)文學之士”，“常延學士于內(nèi)廷，討論經(jīng)義，較量文章”，一旁有宮女侍奉眾人茶湯飲饌[21]。元稹的詩文“延英引對碧衣郎，江硯宣毫各別床。天子下簾親考試，宮人手里過茶湯”[22]，描述的就是這種場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頗好飲茶，但他的茶通常由侍兒來煮，他的《池上逐涼二首》(其中一首)有“茶教纖手侍兒煎”[23]一句，描寫的是他親自教婢女烹飪茶飲的情景。唐肅宗曾賜奴與婢各一人與玄真子張志和，后者命兩人結(jié)為夫婦并分派了工作，丈夫“卷釣收綸，蘆中鼓枻”，妻子“蘇蘭薪桂，竹里煎茶”[24]。這些女子雖然是在男子的指導下進行烹茶的工作，但她們積累的經(jīng)驗對茶藝的進步是很難被否認的。

到了唐代中后期，隨著飲茶風氣的流行，沖泡茶飲已經(jīng)成為女性必須掌握的技能，宋若莘、宋若昭姐妹所著首部通俗女教書《女論語》即將備辦茶湯和傳茶相待作為女子應該通曉的禮儀之一[25]。唐代傳奇小說《李娃傳》描寫天寶年間(742—756)，鄭生專程拜訪名妓李娃，卻見李娃“烹茶斟酒，器用甚潔”[16]3986，于廳堂等待。以李娃之身份及其器用之講究，必然對烹茶之道多有研究與掌握。即便在唐代的鄉(xiāng)間也有以茶待客的風俗，煮茶獻茶的都是婦女。開成五年(840)四月，日本僧人圓仁一行人行到“南接村劉家斷中”，受到主人招待，“入宅不久，便供飯食，婦人出來慰客數(shù)遍，齋了吃茶”[9]102。

中唐以后的皇帝多有嗜茶者，因此后宮煮茶之風更盛，也多有擅長煮茶的宮人。鮑君徽的《惜花吟》“鶯歌蝶舞韶光長，紅爐煮茗松花香”[12]1673之句即描寫宮人煮茶之狀。宮嬪們煮茶的水平相當高，茶的香氣一直傳到宮外，晚唐詩人子蘭在《夜直》中即吟道：“大內(nèi)隔重墻，多聞樂未央。燈明宮樹色，茶煮禁泉香?！盵11]9286煮茶水平高的宮女還深得皇帝喜愛，甚至能打動皇帝為主人洗冤。德宗貞元八年(792)春三月，宰相竇參與陸贄不和，后竇參失勢，全家被抄，自己也被貶，最終落得詔賜自盡的下場。竇參素日最喜歡的一個叫上清的丫頭也被沒入掖庭，但她不忘故主之恩，一心想為主人洗冤，她“以善應對，能煎茶，數(shù)得在帝左右”，德宗很欣賞她的茶藝，問清由來，遂“下詔雪竇參冤”[16]2169。后蜀后主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也是名茶道高手，她的《宮詞》便有“近被宮中知了事，每來隨駕使煎茶”[26]之句。

唐代婦女對唐代茶文化的貢獻不僅僅是煎茶煮茶，也包括對茶具的改進。茶道的講究不僅僅是茶、水和火候，也包括茶具。講究一點的茶具往往有茶托，既美觀護手，也可以護桌幾以防燙痕，這個實用且美觀的茶托便是出自一個年輕女子的發(fā)明。據(jù)李匡文《資暇集》記載：“始建中，蜀相崔寧之女，以茶杯無襯，病其熨指，取楪子承之。既啜而杯傾，乃以蠟環(huán)楪子之央，其杯遂定，即命匠以漆環(huán)代蠟，進于蜀相。蜀相奇之，為制名而話于賓親，人人為便，用于代。”[27]如果不是有明文記載，誰又能想到茶托的發(fā)明得益于那雙柔嫩的纖纖玉手。舉一反三，飲茶器皿愈來愈精巧恐怕也與女人有關(guān)吧！

注重總結(jié)茶的功效，并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或以茶入藥調(diào)理身體，或為人治病，也是唐代婦女在茶文化的應用中的一種探索?！兑菔贰酚涊d唐元和年間(806—820)，吳清的妻子楊氏頭痛難忍，從春至夏多次進入禪定狀態(tài)，“村鄰等就看，三度見，得藥共二十一丸，以水下；玉液漿兩碗，令煎茶飲”[16]418。楊氏在修道期間以茶做輔助飲品幫助自己調(diào)理身體。有些年長的女巫對茶葉的功效也有較多的了解，有時候她們會利用茶湯為人治病。比如《酉陽雜俎》里記載的一個老女鬼，為劉積中的妻子治病時，“乃索茶一甌，向口如咒狀，顧命灌夫人，茶才入口，痛愈”[28]。念咒畫符是巫祝道士治病驅(qū)邪的法術(shù)，這個老女鬼生前應該是位降妖除怪、為人消災治病的女巫，以茶入藥是她為人治病的一個方法。

當然了，從文獻記載來看，無論是煮茶煎茶的技術(shù)、對茶具的改進，還是茶文化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男子的水平更高、貢獻更大，比如僧寺的茶都是火工和尚煮的，茶葉的挑選、水的選擇、火候的把握都是由和尚們操作的。講究的高僧還會親自煮茶，或者指導弟子來煮茶。精于飲茶之道的文人雅士經(jīng)常指點婦女們?nèi)绾渭宀柚蟛琛１蛔u為茶圣并寫下《茶經(jīng)》傳世的陸羽就是男人，他對中國茶文化的貢獻固然是其積極探索學習的結(jié)果，但不可否認的是，《茶經(jīng)》中肯定包含有前朝歷代和中唐以前婦女的經(jīng)驗。然而，由于文本的男性主體化，煮茶煎茶的女子又大抵文化程度較低，能將自己的經(jīng)驗以文本形式分享者少之又少，她們的經(jīng)驗往往通過自己的主人被分享出去；即便出身于書香門第的大家閨秀有精于茶道者，但“一是重讀書識字、閱覽諷誦而非創(chuàng)作；二是重品德禮儀、輕文化素養(yǎng)”的女子教育特點[29]，也使她們很少將自己的經(jīng)驗寫成文本，其經(jīng)驗往往由自己的父兄傳播出去。在這種情況下，女人的經(jīng)驗便湮滅了，女人的活動也被遮蔽了。

總而言之，由于農(nóng)業(yè)時代“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分工，茶飲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之后，女性便參與其間。在唐代，下層社會的年輕婦女參與茶業(yè)的各種活動，與男子一道采茶制茶，老年婦女則參與販賣茶水的活動。上層社會的婦女喜茶嗜茶，設茶宴待客，品茗撫琴，并使之成為她們的一種社交活動。在飲茶風行的中后唐時期，煮茶、以茶待客已經(jīng)成為女人必須掌握的女工之一，唐代婦女中有不少長于烹茶的高手。雖然她們之中有很多是受意于人而煮茶，但在煮茶活動中，通過觀察和總結(jié)，她們也積累了很多經(jīng)驗。只是由于文本的男性主體化，以及“公庭不言婦名”的禮法規(guī)定，她們的經(jīng)驗往往由身邊的男人分享出去，所以她們對中國茶文化的貢獻便湮滅于歷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