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細細回想,過往的每一個年份都讓人充滿緬想,每一個年份都有足夠的理由稱之為特殊的年份。
比如1991年。
為什么?因為遠了嘛。
如果僅僅是因為久遠,似乎也不是。
1991年4月的某一天,語文報社全國中學(xué)生讀書評書活動辦公室負責人王老師找我,看能不能去一趟上海,定制活動的證書、獎品諸般事宜。我當時被學(xué)校校史辦借用,只怕史院長不同意,想不到跟史院長一說,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
我趕緊去辦臨時身份證。辦臨時身份證需先到學(xué)校保衛(wèi)處開證明,然后再到市公安局辦理臨時身份證的地方登記。24日下午,上街照相,25日下午上街取相。我的戶口在學(xué)校的大戶口本上,當時,有個年輕人要往大同調(diào),拿走了戶口簿,不知他住在哪兒。剛好碰上一朋友打水,問他,原來拿戶口簿的就住他隔壁。但是,此人已回大同了,戶口簿不知放在何處。我很著急,便問他,大同家平時跟誰關(guān)系好?朋友說,隔壁有個襄汾人,也回老家了,什么時候回來還不知道。我感嘆自己運氣怎么這么差。
晚上,在樓下晃悠,碰上幾個單身漢,湊合到一起玩麻將。心不在焉,自然手氣就差,打到半夜,輸?shù)靡凰?,撤了。睡也睡不好,快到凌晨,有人敲門,白天打水遇見的朋友給我送來了戶口簿,一下又來了精神。
九時許,居證辦門外已擁了數(shù)十人。工作人員很煩躁,要求也就嚴。我拿了戶口簿和保衛(wèi)處的證明,說不行,要西街派出所提供的身份證號碼。我解釋道,學(xué)校保衛(wèi)處證明上已有號碼。他堅持說,那不算,只要派出所的號碼。好多人也同樣被拒絕。我很沮喪,好不容易拿到戶口簿了,又出現(xiàn)這樣的幺蛾子。又驅(qū)車到了西街派出所,戶籍室的人沒來上班,即使上班也不一定辦理,辦理時間只在每周的一三五日,今天正好是周四。無奈,到學(xué)校北區(qū)居委會,一位老太太告訴我,辦身份證沒有這么復(fù)雜呀。這句話提振了我的信心,又到了居證辦。這回的人明顯少了。
我站在辦理人員身邊怯生生地說,辦個臨時身份證,把戶口簿和信函放在桌子上。辦理人員瞄了一眼,我的心里慌得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再說不行,我真的沒招了。還好,辦理人員把手伸進身邊的抽屜里拿出一張表格給我。我趕緊拿到旁邊的桌子上填寫。填寫的過程中,又遇到了麻煩。保衛(wèi)處證明上我的出生年月與戶口簿上不符。好不容易拿到了表格,給作廢了,豈不屋漏偏逢連夜雨嗎?我略加猶豫便改了過來。當表格移到辦理人員的手頭上時,我的心陡然緊張了起來。這兩處涂改太明顯了。也許是命運捉弄夠了,辦理人員并沒有任何刁難,順利通過。我走出了辦理大廳,還在頻頻回頭張望,心里的忐忑一直沒有停止。
4月26日,我乘坐376次列車,12時12分從臨汾發(fā)車,前往太原。下午5點左右到達太原站,先到售票廳購買了次日去上海的火車票。太原朋友多,抓緊見了幾個人、辦了幾件事。
翌日,上午11時10分,174次列車開往上海。這趟車需要坐26個小時,我買的硬座,旁邊幾個南方人,做生意的,口無遮攔,聊生意的同時,也聊女人,聲音很大,毫無忌諱。我們的座位離廁所很近,有女人上廁所,他們也會放肆地引出話題。這些人第二天在南京下站。我正點到達上海。
給分部的工作人員穆棟打電話,他讓我先在車站附近找個旅館住下,明天再說。我找了好幾家旅館都沒床位,連車站附近的中亞賓館三十層也沒床位,天氣開始下起了小雨。最后,好不容易在恒豐路的恒通大樓地下室,也就是閘北區(qū)房產(chǎn)管理局第三招待所安頓了下來。一個房間四張床,每張床位10元。房間潮乎乎的。
早上還未起床,穆棟打來電話,讓我打車去他們學(xué)?!虾5诙煼秾W(xué)校,在四平路999號。我三下五除二收拾完畢,便提了行李到大街上打車。穆棟特意提醒,不要坐大奔頭,那全是個體戶,要坐小轎車。我等了估計半小時一輛車也攔不住??匆姼浇袀€出租車站,前去打聽,里面的老頭說,沒車。我又拎著行李去了火車站。在站前轉(zhuǎn)悠了一圈,也不見出租車。只見有車進去,卻不見拉客,皆揚長而去。大奔頭的司機倒是十分殷勤,一直在你面前嘮叨。我問他到四平路、大連路口需要多少錢?他說40多元。我其實并不知道車站離那里到底有多遠,只知道個體戶肯定宰人,便不應(yīng)承。他又纏著我說,報銷不?我說不報銷。他說,不報銷可以便宜些。我心里想,便宜也便宜不到哪兒去,沒理他。
看見一輛出租車駛了進來,急忙上去攔,司機指了指西邊,開走了。我沒弄明白什么意思,旁邊一同志說,這里不讓拉客,要到西邊去坐。我繞到西邊,果然看見有一招牌,寫著出租車出口處,原來這兒是出租車招呼站,已經(jīng)排了幾十人,我是最后一名。這時,又有一小伙子過來問我坐不坐摩托車?他是用摩托車拉客的。旁邊一女子幫腔,估計是一伙兒的,我沒有答應(yīng)。他掏出發(fā)票誘惑我,多給你幾張票,我還是無動于衷。我站在隊伍里慢慢往前移動著。那個摩的司機,看我不上鉤,又跟剛來的兩個老外套近乎,老外也不上鉤,只好把目光盯著后面來的人。
上海早晨的風(fēng)很大。等了一會兒輪上我了,坐的是沒屁股的夏利車。司機是江蘇人,生在上海,車上裝有計價器,起步價9元,每公里1元。豪華的桑塔納、皇冠等車型,每公里1.2元,不足九公里的以九公里計,超過九公里按實際公里算。從火車站到四平路、大連路口,計價器上顯示13.8元。我給了15元,司機找了1元,說沒有兩毛。
到了第二師范學(xué)校,向門房打聽,老頭認為我是從北京飛過來的。今天,陶校長和秘書從北京飛上海,穆棟把秘書也安排住在這里。他可能把此事告訴了門房,所以,看見我很驚訝,這么快就來啦?我說,不是,我是山西來的。老頭讓我到總務(wù)處找穆棟。總務(wù)處在辦公樓一層,辦公樓是紅色三層樓。穆棟不在,一位同志便招呼我坐下稍等,他出去叫穆棟了。一會兒,穆棟進來,帶我到旁邊的招待所。住進了二層208房間。房間好大,老式建筑。從進門到窗戶有十幾米。一進門是會客廳,放有兩張寫字臺,一張沙發(fā),還有衣架,花臺等。中間是衛(wèi)生間,也大,再就是臥室,放了三張床,一個電視機,一個衣柜,兩只床頭柜,一部電話,還有一套三組合轉(zhuǎn)角沙發(fā)。由于地方限制,三組合沙發(fā)被分開放置。房間有空調(diào),能制冷,能制熱,能通風(fēng)。窗外便是學(xué)校的操場。窗下的路邊,綠色的籬笆墻,青草鮮嫩得能滴出水來,小鳥不停地鳴叫,給人以都市田園的感覺。
穆棟和我坐下來閑聊。他曾在我們報社的小學(xué)編輯部工作了一年多的時間。工作上打交道不算很多,畢竟一起待過,還是有感情的。中午11:30開飯,我跟他到教工餐廳就餐。餐廳在招待所旁邊的二樓,一樓是學(xué)生餐廳。吃飯的教工比較多。穆棟的兒子也過來吃食堂。大約十一二歲,挺活潑的,正在師范附小讀四年級。穆棟的愛人在教育學(xué)院黨委辦公室工作,離家較遠。
飯后,我們坐校車去虹橋機場接陶校長,司機是位瘦瘦的女子,機場在西郊,車子由東向西駛?cè)?,穿越了上海北區(qū)。街上車多、行人多,行駛四五十分鐘后才到達機場。虹橋機場正在大興土木,到處堆積著沙石、建筑材料,有的工程建了半截,有的在打地基。車子在機場外圍繞了一會兒才到了出站口。接站的車很多,大部分是豪華轎車,我還注意到遼寧02的牌照,還有江蘇的,有個司機買了面包坐在車上啃。
飛機預(yù)定13:50到,晚點了,14:20才到。我們等了一個半小時。陶校長穿著他那套藍灰色帶白點的西裝出了站,秘書穿著粉紅色襯衫,背了行李緊隨其后。我跟陶校長和秘書握了手,陶校長問我,你怎么來啦?我說,評書活動的事。他再問,評書活動什么事?我說,印制證書、制作銅像,還有拉廣告等事情。他沒再問了。
一路上,陶校長對上海目前還沒有立交橋很是不滿。大家就這個話題,紛紛發(fā)表意見。修立交橋要拆掉多少住房,又要建多少住房。車子不知被堵了多少次,返程竟用了一個小時。陶校長回家住,他家在一條小胡同的上下兩層樓里。車子開到胡同口,陶校長讓我進去,我沒去,秘書跟著進去了,我和穆棟回到了學(xué)校。
30日上午,我騎了穆棟的自行車上街。上海不熟悉,1987年12月和妻子旅游結(jié)婚時來過。只記得公交車擁擠的程度一點不比罐頭好多少,人擠人,都成了魚干了。騎上自行車隨便走,漫無目的,走哪算哪。
沿著四平路往下走,到了溧陽路,過嘉興路,再到吳淞路,然后上了今日正式通車的蘇州河上的懸掛閘橋??吹絻砂陡邔咏ㄖx煌,特別是文匯報大樓,給人威風(fēng)凜凜的氣象。從橋上望下去,便是外灘,外灘的壯觀建筑才是上海的標志。中國工商銀行上海分行、中國糧油進出口公司、海關(guān)、上海市委市府的建筑全是歐式風(fēng)格,高雅不群、威嚴壯闊,這些建筑由大塊石頭砌起來的,石塊與石塊之間的縫隙很深,顯得粗拙、古樸。
外灘路繼續(xù)往下走,是十六鋪航運站。這條路叫中山路,一直往下走,最后到了外馬路。黃浦江上正在修建大橋,工程十分壯觀。尚未合龍的橋面在兩岸高高的橋墩上橫臥,長長的斜拉鋼索似乎只要一松,橋面就會墜入江中。橋墩上懸掛著上?;A(chǔ)公司的字樣,看來是這家公司承攬的項目。在這里開了眼界,然后掉頭踅回去。
一路穿街過巷,從豫園路進去,行了好多街,最后從浙江路到南京東路。把車子停在浙江路。在南京東路溜達了一會兒,又騎上車子,過北京路往上走。不知曉怎么竄到了密云路。買了點吃的,再上去到大連路,過了大連路便是四平路,這才回到學(xué)校。
晚上,馬建民過來。這次來上海,有些事情就是讓馬建民辦的。
馬建民個兒不高,戴個眼鏡,前兩年到過報社。好像當時剛結(jié)婚,還給同事們發(fā)喜糖呢。馬建民很精干,特別能侃,就職于《上海經(jīng)濟報》,社會能量大,結(jié)識的人雜,三教九流,引車賣漿。初次見面,會被他的高嗓門和滔滔不絕所震撼。我專門說了讓他拉贊助的事。他直言,太遲了,應(yīng)該早點告我。印選票時,就應(yīng)該把贊助商印上去?,F(xiàn)在活動基本進行了一半,再拉贊助,商家多是不干的。他有他的道理。他一再表示對承攬下一屆活動的廣告感興趣,只要給他掛個公關(guān)部主任即可。瞄準一家或幾家,搞個十萬二十萬的沒問題。我聽他說得天花亂墜,云里霧里,都是在暢想,而我急需要的是當下的活動贊助。他一再表示,遲了,不好搞。他強調(diào)名和利,我明白他的意思,明確告訴他,贊助費的15%給他。他不以為奇地哂笑,這是行業(yè)規(guī)矩。
穆棟有事要到國權(quán)路一個朋友家去,馬建民和我又聊了一會兒。我把帶來的資料交給他,需要印制的證書,一共六種:優(yōu)秀作品獎、提名獎、出版獎、組織獎、編輯獎,還有讀書獎。他是個閑不住的人,不斷打電話,其中有一項與今日在中山公園搞的民族文藝演出有關(guān)。他解釋,要跟新聞報的朋友采訪一個人。儼然一個文化經(jīng)紀人。我發(fā)現(xiàn)他的點子很新穎,夸獎了幾句,他來了精神。又口若懸河,要做新點子,一般的點子,報紙都報道了。我為他豎起了大拇指,你有新聞眼光。他不無自豪地說,搞這一行必須這樣。
我想買一架照相機,讓他幫忙,他問我,多少錢的?我狠了狠心說,四五百元吧。他不屑一顧地說,四五百元能買啥好機子啊。我笑了笑說,自己用呢,有總比沒有強。他略一沉思道,那就買DF吧,目前國產(chǎn)最好的相機,四百五六十元的樣子,將來可以換鏡頭,傻瓜機是沒有這個優(yōu)勢的。我也不懂,只考慮價格,聽他這么說也就同意了,拿出四百五十元,交給了他。
五一節(jié)到了,穆棟答應(yīng)帶我去逛街,只是遲遲不見他來。我有些不耐煩了,他才姍姍而來。一來就解釋說,本來早來了,蘇州的老丁來電話,陶校長在蘇州要給外公外婆掃墓,卻不記得外公外婆的名字,讓我去陶家問個明白。
我們倆一塊坐車,先去了五角場,替陶校長買4日回太原的機票,五角場有個東航機票代售處。一問,4日的票已售罄,買了6日的。上海到太原的機票237元。買票出來,我們坐車直接到外灘。在吳淞路堵了很長時間,街上的車明顯比平常多了。
從外灘的南京東路口進去,依次逛來。南京東路是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商店里更是人擠人。華聯(lián)商廈比較大,人也多,它在浙江路的路口,旁邊是上海電視二臺。我們進去看了看,有幾件女式襯衫比較不錯,花色多為深色的各種圖案,價格56元,服務(wù)員年輕漂亮,穿了一件深黃色的短上衣與裙子配套,現(xiàn)場展示,效果很搭。服務(wù)員都是閱人無數(shù)促銷高手,窺見我內(nèi)心有波動,有針對性地狂轟濫炸。穆棟在旁邊使眼色,我哪有時間看他呀,他干脆把我拽開了。出來,穆棟埋怨說,哪有你這號逛店的,進來就買,貨比三家的道理都不懂嗎?我嘿嘿地笑。
一時許,我們上了旁邊的閩江大酒店吃飯。這是一家專營閩菜的館子,飯店里掛有“海派閩菜”的牌子。上了三樓,一穿粉黃色上衣、黑色裙子的服務(wù)員引我們?nèi)胱?。另一穿綠色上下裝、帶黑邊的服務(wù)員便端上了兩杯茶。我們開始點菜。穆棟翻著菜譜,我也把目光湊上去,價格貴得嚇人。最后點了個鐵板牛肉、鐵板魚,還有一道什么,三個菜每個都在二十元以上。鐵板很稀奇,像北方攤煎餅的鏊子,鐵板燒紅后,放在稍大點的耐火胚子上,打開蓋子,放進洋蔥頭、牛肉,或魚肉,捂上一會兒,再打開,便飄出奇異的香味。這在當時的北方比如太原都少見到,至少我沒見過。我們要了大瓶中德啤酒,每瓶5元,上來的卻是小瓶,又要了兩瓶力波啤酒。吃到最后,感覺菜有點少,又加了一道乳鴿,二三十元。乳鴿其實沒什么吃的,又瘦又小,僅有的一點肉還被烤焦了,粘在骨頭上,咬也咬不下來。我給穆棟說,這道菜夠宰人的。他笑言:“不管好吃不好吃,我們吃過?!蹦聴潖娬{(diào),這句話是徐同總編說的,原來有出處。我還想要個湯,有吃有喝會舒服些。穆棟讓我看菜譜,最次的湯也要十二元之多,而且不懂行的人絕對上當受騙。比如,金鉤白玉湯,多好的名字呀,其實就是幾根黃豆芽和幾塊豆腐做成的,要你十幾塊。這都罷了,還要外加10%的服務(wù)費。我很驚訝,甚至有合不上嘴的憨態(tài)表露,穆棟倒顯得平靜,坦言,都是如此。發(fā)票送來,上面寫著133.1元,這個數(shù)目我怎么都算不上。穆棟說,算它干啥?我想想也是,對不對都是它了。
飯菜很貴,依然無法阻擋紅火的生意,食客甚眾。過節(jié)了,人肯定比平時多,這里是商業(yè)中心,外地的客人逛街總不能餓肚子吧,只能就近解決吃飯問題,即使像我們這樣盡量點便宜的,也是花的心驚肉跳。走出酒店了,我還為酒店算了一筆賬。一天多少人,平均消費多少,能有多少收入。
吃了飯,蓄養(yǎng)了精神,接著逛上海第一百貨商店,也就是南京東路天橋跟前那個高大的商店。只逛了一層,穆棟便建議回去休息。我們來到西藏路,打出租,好半天攔不住車。穆棟也是一番感慨。好不容易打了一輛,到了四平路999號,計價器顯示金額13.4元。
5月2日,上午八時許,我和穆棟去陶校長家。四平路一直往南走,臨平北路進去,再到寶安支路,很窄的胡同,忘記是多少號了。穆棟敲門,里面?zhèn)鞒鲆焕咸穆曇?,穆棟報了家門。老太太開門,說陶校長還沒回來,讓我們坐。老太太模樣周正,端莊慈祥,能從陶校長兄弟的臉上看出來,也就是說,陶家兄弟長得像母親。沒看見陶的父親。我隨意瀏覽了房間布置,一邊放著不太高的書柜,另一邊放著沙發(fā),中間是個餐桌。主人介紹樓上有三間臥室。
穆棟把機票交給了老太太,我們便出去了。到了臨平路碰上了陶家老三,手里拿著一個盒子,里面是三只包子,顯然是上街買早點。陶老三跟他哥哥相比,顯然養(yǎng)尊處優(yōu),兄弟倆長得像,性格卻截然不同。
穆棟回學(xué)校去了,我去南京東路買衣服。把車子停放在浙江路旁邊的湖北路口的上海電視二臺底下,又去了華聯(lián)商廈。在二樓給自己買了一條淺白色的牛仔褲。沒有再去那家賣女裝的鋪位。出來后,到了上海第一百貨大樓。服務(wù)員熱情得不得了,只要看見你稍一駐足,馬上就過來了。跟個體戶一樣,我懷疑這里也是個體戶。想不到這話說出口后,引來服務(wù)員的不滿,嘴里嘟囔著,這么大商場,怎么能是個體戶呢。個體戶可以搞價,我們這里不搞價。我看上了一套三件套女裝,116元。服務(wù)員穿著這樣的套裙,我怎么看怎么好,就買了。結(jié)婚后,還沒給妻子買過這么貴的夏裝呢。錢花出去了,服裝拿到手了,一陣輕松。
又到了賣T恤的專柜,花樣很多,大都在20元以上,只有一種17元。從家里走時,一位同學(xué)吩咐,替他買一件10幾元的T恤,我便買了這一件。西褲專柜的價格嚇人,大多是70-80元,便宜點也要40-50元,不敢問津了。后來,在女襯衫專柜,看上了一件花色不錯的,19.5元。還在這個商店買了一個磨刀器,產(chǎn)自河北霸縣,服務(wù)員拿把鋼刀做試驗,跟街上跑江湖的路數(shù)一樣。邊示范邊說,男的一天少抽一包煙,如何如何。最后到了地下商場,這里賣家電、摩托車之類,有好幾種洗衣機,方方正正的,跟單筒的差不多,標價都在一兩千元以上。冰箱、冷柜不少,冷柜在一千元以上。吸塵器有進口的,價格也在千元以上。小型國產(chǎn)的品牌在二百元以上。鳳凰自行車專柜,買了一條鏈條鎖,價格4.38元。
從商場出來,才感到口渴,花了0.7元買了支雪糕,仍不解渴,舍不得再買了,騎了自行車趕緊往招待所返。
中午睡飽了覺,下午六點多,騎上自行車沿著四平路一直朝北走。這里高校不少,依次有同濟大學(xué)、空軍政治學(xué)院,五角場往西是邯鄲路,復(fù)旦大學(xué)就在這里。還有上海工業(yè)專科學(xué)校、上海商學(xué)院等學(xué)校。復(fù)旦大學(xué)校園很大,我從上海軍醫(yī)大學(xué)過來,上海軍醫(yī)大學(xué)在邯鄲路平行的翔殷路上。前幾天,上海的新聞報道,中國女足在二軍醫(yī)大與該校男足比賽,結(jié)果輸給了男隊。今天路過此校,便有進去一看的想法。從校門進去是八一大道,沿著此路往前走,東邊有個足球場。黃昏時分,足球場上有很多大人小孩,個別人穿著短褲跑步。有個工人模樣的走了過來,我趕緊上去詢問,足球隊在哪里?他的話我沒有聽懂,瞎找了半天,無果。
八一大道往北走,頂住墻后,有一條向西的路叫康復(fù)路,都是一些實習(xí)場所,還有一棟剛剛落成的十幾層高的醫(yī)療大樓,非常漂亮,有某領(lǐng)導(dǎo)人題名:上海長海醫(yī)院。旁邊有個一層高的康復(fù)樓,樓前有條路往南,有座小橋,河水都是不流動的臭水。讓我想起蘇州河也不干凈,臭氣熏天,以至于出現(xiàn)蘇州河與黃浦江匯流處清濁分明的景觀??上攵?,居住在蘇州河兩岸的居民常年飽受惡臭之熏陶的苦衷。蘇州河還在流動著,像二軍醫(yī)的這種不流動的臭水河,在上海又何止一二呢,其環(huán)境之惡劣,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河周邊,樓房林立,什么“群英樓”“精英樓”“毓秀樓”。群英樓是本科生樓,精英樓是研究生樓,毓秀樓可能是博士生、青年教工居住。從這里出來到了復(fù)旦大學(xué),天已黑了下來。我驅(qū)車疾馳,見路就走,逛了一大圈。引我注意的是行政樓全是小樓房,呈灰色,類似于歐洲風(fēng)格。一棟校長辦公室,一棟組織部,一棟某某部,小巧玲瓏,一排逶迤,大約五六棟。這些獨具特色的建筑,見證著復(fù)旦大學(xué)的悠久歷史。
5月3日,繼續(xù)逛街。專門給同事和朋友代購物品。上海是中國最大的城市,同事和朋友總希望捎一些東西。四川路上有家新華書店,進去給同事購買了一冊《中國古代算命書》。然后,往西行駛。走著走著,看見一橫幅:熱烈歡迎各民族兄弟來滬演出之類的內(nèi)容。才知到中山公園了,新聞里說過,中山公園舉辦民族表演。愚園路上有上海第一師范學(xué)校、上海大學(xué)。中山公園門口人很多,入場券6元。據(jù)報道,開幕時,現(xiàn)場購不到票,出現(xiàn)票販子倒票的現(xiàn)象。對我來說,寧可把6元錢留做他用,也不可能進公園看演出。
繼續(xù)往前走。不知怎么曲里拐彎來到了上海教育學(xué)院總部門口,校名由彭真題寫。門口還掛了《中學(xué)生知識報》的牌子,由周谷城題寫,該報由陳剛主編。上海教育學(xué)院有我們的老朋友,1987年12月份,我和妻子旅游結(jié)婚就是朋友介紹住在該校的地下招待所。剛剛工作時間不長,手里錢少,權(quán)衡了一番,還是旅游結(jié)婚最省錢,選擇了華東地區(qū)一行。一路省吃儉用,住也是揀最便宜的住。上海教育學(xué)院地下招待所便宜,每個房間兩張床,每張床位14元。不過,讓人不可思議、同時又忍俊不禁的是,該招待所有條規(guī)矩,男女不能同房,夫妻也不行。我們旅游結(jié)婚是帶了結(jié)婚證的,那也不允許。服務(wù)臺解釋說,招待所沒有辦這方面的手續(xù),公安局不允許。今天,偶然路過此地,腦海中又想起了這一幕。
淮海中路,除了南京東路之外,最繁華的商業(yè)中心。街面一家小店門楣高懸減價標語。進去逛,看上了一件黑色長袖秋衣,一件14元,兩件25元。我挑了一件,付了13元。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見了相同的衣服,只賣9.8元,特意注明全市最低價,心里叫苦不迭,這一當上的。幸虧買了一件,當時差點買了兩件。逛到金陵路,再沒有發(fā)現(xiàn)賣14元,也沒有9.8元的,都在10——11元之間。來之前,朋友叮囑在上海五星公司,也就是淮海中路424號,買兩件睡衣。到這里一問,沒有要的貨。還給女同事買了一瓶苗條霜,這是剛剛流行的產(chǎn)品。淮海路沒有逛完就折返了,兩腿累得走不動了。
4日早上,給馬建民打電話,一塊兒去陶校長家。當時下著小雨,陶校長還未起床。這次見到了陶的父親,是個瘦瘦的老頭,倒是個勤快樸實的人。老爺子閑不住,一會兒忙這個,一會兒忙那個。等到陶起床后,我們問他什么時候從蘇州回來的。陶說,2號,你們剛走就回來了。馬建民應(yīng)該快來了,我出去張望。馬建民穿著雨鞋,手拿雨傘,嘴里嚼著個大餅子,如約而至。他怕我笑話不文雅的吃相,主動解釋說,在市內(nèi)買不到這樣的餅子,一下公交車,聞到了餅子的香味,循著香味,雖然吃了早餐,還是擋不住誘惑。以前只賣3分錢,現(xiàn)在漲到了2角1分錢。馬建民總是這么健談,邊說邊嚼著餅子。我們來到了陶家。在陶家,大家談?wù)摰闹黝}就是評書活動的證書如何設(shè)計,大小尺寸、顏色、字體,定做鑰匙鏈、筆記本等事情。最后,還是定不下來,商量明天下午再來議定。
十點多,從陶家出來,大家各忙各的。12點多,我從四川路往北走,過了蘇州河,旁邊有個郵電局,決定給妻子打個電話。而妻子兩點上班,必須等到兩點以后才能掛電話。剛好在郵電局歇腳。不到兩點鐘,打長途電話的人開始排隊了,這里的直撥電話只有四部,等了很長時間,好不容易輪到我,怎么也撥不通,撥通了沒人接。以為妻子是否開會了。那就溜達一會兒再撥,這樣到了四川北路1761號。當時應(yīng)該要個人工長途也許會解決問題,可我堅信直撥快,又排了好長時間的隊,輪到我時,撥出去干脆就是忙音,懷疑是直撥機有問題,又返回到第一次打電話的郵電局,又是排隊,比第一次時間還長。像過了一個世紀、兩個世紀。一撥,還是沒人接的信號,這才相信是撥不通,不是沒人接。妻子的單位不可能沒人上班,即使她不在,別人也會在啊。已經(jīng)五點了,趕緊騎車往學(xué)校趕,平時練就的車技在上海得到了超常發(fā)揮。一路風(fēng)馳電掣,闖關(guān)過隘,僅用了10多分鐘時間,便返回第二師范學(xué)校,正好趕上吃晚飯。
上海下了整整一晚上的雨。
5月5日清晨,倚窗聽雨,淅淅瀝瀝的聲音像細絲浸入房間。今天是周日,校園安謐無聲,招待所里更是寂靜。前臺有一伙人忙著,張羅著全國郵電系統(tǒng)的一個培訓(xùn)會議。
上午沒事干,在房間待著。下午二時許,穆棟過來了,穿著雨衣。他說,自早上出去給朋友幫忙收拾家,剛剛忙完。我們起身去陶家。我穿了穆棟的雨衣,他穿的風(fēng)雨衣。倆人騎著自行車出發(fā)了。雨下得不小,雨衣前簾上一會兒就積出水窩,需要用手抖一下才能流出去。
來到陶家,陶校長正在跟報社的法律顧問談話。此人在蘇州大學(xué)任教,家住上海,周日回來度假。談話的內(nèi)容大致是中美高校合作交流之類的,我們也不便細聽,隱隱約約拾到耳朵里零星信息。隨后,馬建民也來了。手里拎了個塑料袋,他把證書的樣品帶來了。還告訴我相機也買了,一會兒抽時間專門講如何使用。
陶校長跟法律顧問的話題一直說不完,我們在旁邊恭候著。馬建民拿起相機給我說,相機價格398元,是櫥窗里的展品,稍微有些臟,所以便宜了70-80元,都是通過關(guān)系搞到的。相機的皮套22.10元,共計420元。我曾經(jīng)在街上注意過此款相機,相機和皮套加起來大致468元,肯定是便宜,不過,不像他說的便宜那么多。
法律顧問走后,陶校長開始跟我們說證書的事。他看見我手里拿個新買的相機,問了一句。陶老三剛開始還在家里,我們進來他給開的門,后來談事時,他好像出去了。我感覺只要陶校長在家,他顯得有些不自在。陶校長的眼里,他就是個聽話的小弟弟。陶老三有兩個女兒,十幾歲的樣子,從樓上下來喝水時,我看見過。
事情談完后,陶校長問我什么時候回去?我說,一兩天吧。他說,回去時給捎帶幾件東西。說完遞了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竹墊4個,筆座一個。他告訴我,筆座已經(jīng)看好,在某某地。我牢牢記著。
穆棟插話說,明天于漪老師要去廣西講學(xué),八點的飛機,要不一塊兒乘車去機場。陶校長說,明天不知天氣如何,飛機能不能起飛?穆棟說,應(yīng)該沒問題,這天氣不會影響飛機起飛的,除非起霧。于漪老師是上海第二師范學(xué)校的校長,穆棟的頂頭上司。今年62歲,面臨退休,她無論學(xué)業(yè)還是政績有目共睹。我在校園里見過她兩次。一次是在辦公樓,一次是在小徑上??瓷先ズ芾狭耍樕习櫦y比較多,但身體硬朗。穆棟給我說過,最近于漪老師搬新家了,一套四居室。這在上海已經(jīng)很好了,她是人大代表,人大出面解決的。不過,穆棟說,還不如以前好,以前住兩套房子,面積比這大。
五點左右,我們離開了陶家,雨還在不停地下。
周一,天氣放晴,我準備離開這所不大的上海第二師范學(xué)校。這里環(huán)境非常的雅致,各種名目的花草樹木郁郁蔥蔥地生長著,給人以蓬勃向上的生機。特別是當早晨尚未起床時,鳥兒一個勁地鳴唱,增添了幾分親切,好像夏天來了。北方的夏天不是如此嗎?尤其是聽到布谷鳥叫時,思緒總能跳回到遙遠的故鄉(xiāng)。在故鄉(xiāng),只有給谷子間苗時,才聽得到布谷鳥的叫聲。
住招待所的數(shù)日里,除了聽鳥叫,看窗外的綠色,還有一種特殊的享受,那就是每天從中午開始一直到晚上這段時間,樓下琴室所飄出的悠揚的琴聲。學(xué)生在這里彈琴,一撥走了再來一撥,雖然琴聲還很稚嫩,傳到我耳朵的感覺,依然很美很美。琴聲響到什么時候,我能豎著耳朵聽到什么時候。音樂驟停,我耳邊還余音裊裊。有了一種音樂依賴,沒了琴聲,顯得寂寞而又無聊。聽琴聲的時候,我能想象到那些練琴的孩子臉上的稚氣,手指的猶豫,腦海里彌漫的旋律。認真的老師,會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手把手教著,只有這樣的環(huán)境才能有這樣的溫馨和浪漫。我陶醉在這樣的氣氛中,權(quán)當免費欣賞著一場場音樂演奏會。學(xué)琴的孩子,并不知曉,這個樓上住著一位癡迷琴聲的客人。
這所學(xué)校的女生比例非常高,應(yīng)該在90%。從校園走過,滿眼幾乎清一色的少女。學(xué)校有規(guī)矩,全部著校服,校服一律是藍色。我的眼里充斥著迷人的藍色風(fēng)暴。
【作者簡介】高海平,山西鄉(xiāng)寧人,現(xiàn)居太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散文委員會副主任。多篇散文和詩歌被《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散文年度選、各類詩歌排行榜所轉(zhuǎn)載。出版散文集《帶女兒回家》 《一抹煙綠染春柳》《我的高原 我的山》等三部。